“别追了,”顾曾定定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望向蒙面人消失的方向,心中思绪翻涌,只说道,“你们拦不住他的。”
方经历一场徘徊生死的大战,她的神色却从容得有些不痛不痒,迟钝又麻木地抬手按住左臂上的伤口,直至摸了一掌心刺目的血迹,黯淡的瞳孔才再次悄悄地颤了两下。
随后,她似一株被风拂过的嫩柳一样踉跄两步,一口夹杂着心头那股郁结之气的血沫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喷薄而出。
“顾娘子你、你的伤……”荣王这才想起察看她的伤势,三两步走到她身侧,抬手便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甚至还在想她会不会就此瘫软在他怀中。
怎料顾曾却在他碰到自己之前一个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伤口上淌出的血顺着她臂弯滑落一地,却半滴都不肯溅到荣王殿下身上。
她脸色苍白至极,倔强地咬着唇,眼神又落寞又不甘。本是姑娘家的一个寻常举动,叫她做来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顾曾找人讨要了一件外袍,裹住自己浑身的血气,不慌不忙地对荣王行了个礼:“下官不碍事……荣王殿下,下官有一事相求。”
她一开口,荣王便在潮热的晚风中平白打了个寒颤,甚至来不及黯然神伤,立即应道:“但说无妨。”
顾曾:“今天的事还请殿下保密,能瞒多少瞒多少,能瞒多久瞒多久。”
荣王一向对乾安帝坦诚,这辈子都没说过什么谎话,登时面露难色。
顾曾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开始卖惨:“京城防卫本就归十二卫管辖,如今市坊中出了凶徒,陛下若是知道了定要怪罪,求殿下看在我等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给十二卫一点时间,我定将作奸犯科之人捉拿在案。”
荣王见她原本声若洪钟,说着说着忽然就跟快断气了一样,想必是伤势太重,不由得心下一软,想道:“顾娘子接了这等苦差,连命都差点丢了,若再因为我多嘴被父皇责罚降罪,岂不成了天下第一冤事?”
这下他不再犹豫,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中只祈祷乾安帝一会儿见到他可别又问东问西。
唐鸿雪接过荣王的手下递来的战袍,把自己裹成了个五花大绑的角黍,半跑半跳地挪近,看了眼顾曾,忍不住倒吸了一口绵长的凉气:“顾将军,你好歹止个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我们头儿……”
他猛地想到那蒙面人的言行和神态,硬生生住了口,心里却是怎么也想不通,那人真是他们头儿么?
依他对程二公子的了解,那必然不可能是他;可若不是他,这天下真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
荣王也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什么,惊呼道:“顾娘子,刚刚那人说要娶你!”
“他说他的,关我屁事。”顾曾努努嘴,捂住伤口的劲道忍不住又大了些。
她虽然看上去云淡风轻到连眉心都没皱上一分,实则伤势甚重——尤其是最后挨的那一刀,深可见骨、流血不止。
若不是靠着一团心乱如麻的执念想要先安排好这一切,她早就坚持不住了。
如今得了荣王一诺,顾曾两眼闪过几道模糊的金星,胸口不住起伏,一股作呕之意上涌,耳中一片嗡鸣,霎时竟连气也喘不匀了。
她明白自己已到了强弩之末,再不跑怕是就走不了了,遂双指作哨唤了唐鸿雪的五花骢来,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快速爬上了马,随后伏在马背上,终于松开了捂着伤口的那只手。
那道狰狞的伤口上覆着她从长裙上撕下的布团,早已被血染透,却还在往外渗着血。
她的脸色灰白得像具死尸,眼神涣散无光,指尖不住发抖,睫毛颤得如同暴雨中濒死的蝴蝶。
“顾娘子别走,”荣王这才意识到她在强撑,急得去拦她的马,“我这就让人去太医署叫人,你别逞能好不好?”
顾曾动了动嘴唇,声音几不可闻:“让开。”
真惊动了太医署的人,乾安帝那边就该知道了。到时候她要怎么说,当场指认程容与么?
万一真是别人存心要害他,她这样岂不是正中了下怀?如果真是他要杀她,那她……
顾曾一夹马腹,骏马一声嘶鸣,于那一刹通了灵性,猛然一个扭身绕过了荣王,离弦之箭一般腾空而去。
她朦朦胧胧想着,无论如何,就算是他对她动了杀心,她也定要先弄清缘由,再……
再先杀了他。
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可也得对一切有个合理的交代。
神骏如飞,不多时便已毗近关家的侧门。
顾曾认准了小院的院墙,脚踩马背,右手勾住墙沿,连滚带爬地一个扭身栽进了院中,瓦片被她沉重的身躯挤得“哗啦啦”巨响,簌簌而落了一大片。
小院中响起了半声闷闷的大叫“啊——”
顾曾摔在地上后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动弹,只能动动嘴皮子,及时拦住了蓄势待发准备嚎出通天彻地一嗓门的关风遥,对她气若游丝一笑:“是我,别害怕。”
关风遥不知为何正在院中走来走去,身侧也不见侍女,陡然见到个浑身是血的家伙翻墙而入,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待她听清顾曾的声音后,才大着胆子往前探了两步,甫一真看到她的脸,险些又要惊呼出口,眼泪也紧跟着汩汩而落。
顾曾头重脚轻,干脆破罐破摔地躺好,合上眼断断续续笑道:“你不是会医术么?再不给我治我可就要死在你面前了,到时候我死得不甘不愿,恐怕要夜夜扰得你不得安生……”
“表姐你别说了!”关风遥抽噎得梨花带雨,抹得帕子都湿了一半,“我这就去拿东西,你、你等我一下!”
她踉跄着,几乎是一步一跌地跑走了。顾曾听着她慌乱的脚步,半眯着眼仰头看天。
这次大概是死不了了,可她心中一番五味杂陈翻覆,竟一时不知该去想些什么。
末了,她才惆怅地叹了口气,自嘲似的想道:“还好、还好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阿姐。”
就算那个盘踞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家伙是个伪善绝情之人,她还有阿姐陪着。
她自觉一点也不难过。
天光渐次透过云影,晚霞缱绻得像是幼时林霜哄她睡觉时的歌声。
顾曾几乎在睡梦中昏厥过去之时,关风遥终于领着她的两个婢女回来了。
紫萝和浣纱做惯了贴身丫鬟,已许久没干过什么重活了,但甫一进门便二话不说地开始打水烧水,手脚十分麻利。
关风遥从自己私配的药箱里取了金创药,为顾曾止血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她擦净了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
三人好一顿忙活,细心地将瓦片堆好,将地上的血迹拿土埋了,又把顾曾换下来的衣服偷偷烧掉……拾掇好一切,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紫萝擦着鬓角的汗,忍不住说道:“还好夫人去赴宴了,不然就咱们在这儿这么折腾,保准得被人发现端倪。说起来,林娘子怎么还没回来?”
“你又忘啦,夫人嘱咐了,要叫‘林将军’,”浣纱用力地打着扇,已累成虚脱之态,“宫里的人来传过话,说荣王殿下邀林将军去神策军巡视去了,一时半会儿且回不来呢。”
紫萝吃吃笑道:“咱家这两位娘子一个在神策军、一个在十二卫,真是威风得紧呀,下次再看到高娘子她家那几个不懂事的丫头逞威风,我可得好好炫耀炫耀。”
“行了你们两个,小点声。”关风遥轻声呵斥二人两句,又看着昏睡在床的顾曾,为她擦了擦额间的盗汗,责备道,“顾表姐伤成这样,还不知是何原因,你二人就知道什么威不威风,也不瞧瞧其中有多凶险。”
紫萝和浣纱道:“娘子苦学医术多年,有娘子在,顾娘子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婢子们自然不担心。”
关风遥看向顾曾那道狭长又狰狞的伤口,沉沉叹了口气:“医理一事,我只谈得上粗通,还远远不及表姐在武艺上的造诣,我这辈子想必也……比不过她。”
浣纱歪了歪头,说道:“比什么?医术还是武艺?”
关风遥略一垂眸,轻声道:“什么也比不过。”
紫萝道:“娘子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娘子自那日从端午宴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可是夫人又同娘子说了什么?”
关风遥出了神,晌久没说话,看了眼月亮,算算时间关夫人也该从宴会上回来了,便起身招呼二人同她缓步往外走。
两个侍奉小院扫洒的侍女正在门口打着瞌睡,紫萝摇醒了其中一人,嘱咐道:“顾娘子今日累了,在里面歇息呢,你们动作仔细些,可别吵到她。”
顾曾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只觉得冷,无边无际的冷,可衣襟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费力地动了动手指,伤口牵动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挫成了粉末,根本不足以支撑她起身。
屋内昏暗不见五指,月光透过纱窗而来,冷冰冰地落在她的床畔。
小院内安静极了,落针可闻。床头的案几上留有药粉和药方,还有一应茶水和点心。
顾曾挣扎着坐起来,胡乱地往嘴里狂塞了不少东西,神智渐渐清晰。
她依照惯例,在大难不死之后边嚼边喝、边拜她家的列祖列宗,神态堪称虔诚:“这次也多谢祖宗们保佑了——”
吃饱喝足后,她嫌屋内太闷不宜养病,蹒跚到了廊庑中打起坐来。
天气太热,不少寺院把说经的时间挪到了晚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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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资圣寺正到了讲经的时候,梵音袅袅而来,灯火照壁如昼。
今夜没有林霜的爽朗大笑,但有竹影荷香、塔铃钟声。
顾曾静静坐着,忽然听到极其细微的一声“锵啷”——有人不甚打翻了一片瓦,又眼疾手快地托住,小心翼翼地将瓦片放回了原处,生怕被人发现。
照理来说,如果不是她在打坐,应当也是留意不到如此轻微的动静的,可现在,专注之下,她仿佛能听到来人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很轻易地便可判断,此人就在附近,且好巧不巧,翻的就是她所在的小院的墙。
顾曾冷冷一笑,看来这帮家伙是一天也等不了了,定要在今天取她性命。
他们也太小瞧她了,她虽然废了半条胳膊,还正发着高热,但也绝不会是束手就擒之人。
她挪步至廊庑的阴影里,从睡袍里掏出短匕,眼神往地上一瞄,只见屋墙的倒影处已多了一个人;再一掀眼,墙上有个一身漆黑、头覆面纱的家伙正不要命地往她院里跳。
看到此人身形,顾曾心间一动——又是那家伙。
她打不过,却也不得不打。既然如此,那便更没什么可惧的了。
黑衣人双脚刚沾地,正打算潇洒地抖掉溅在衣上的灰尘,面前却是一寒,一柄泛着粼粼幽光的匕首已抵在了他眉心。
匕首之后,有个一袭白衣、披头散发的小娘子对他歪头一笑:“阴魂不散。”
她笑容阴森,活脱脱一个夜半女鬼,也不知是谁阴魂不散。
来人吓得不浅,动了动喉咙,明显想说话,然而顾曾深知抢占先机的重要性,出手即是不留情的杀招,毫不拖泥带水地一刀捅了过去。
黑衣人身形甚是灵巧,左支右拙地一通乱闪,竟然没叫她刺中。
顾曾火气一上来,顿时又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那股蛮劲,忍着剧痛探出另一只手,走的竟是完全不讲江湖道义的路数——薅头发。
“阿……是……”黑衣人与白天相比判若两人,毫无一点出手的欲望,一味只想着躲,没两招就被杀气腾腾的顾曾一把揪住了头发。
顾曾一见得手,心下狂喜,一刀捅去的同时手中骤然发力,来人被她揪得快要掉下一层头皮来,痛得长嘶了一声。
鬼使神差的,顾曾那刀就没刺下去。
她恍然明白过来,眼前这家伙是不是白天那个疯子还不好说,但,一定是她认识的那个程容与。
她忽地抬了抬唇角,下手反而更重了,反手一格扭住黑衣人的双臂,手肘抵住他腰心。
黑衣人胸口撞在院墙上,咳都没来得及咳一声,已被她制服得动弹不得。
他二人这一番斗法纵使动静再小,最后撞墙的这一下可是摔得不轻,院外守夜的一个小侍女弱弱扬声道:“顾娘子,可出什么事了?”
顾曾正要应声,手肘处却陡然一空,黑衣人居然在这当口挣脱了。她一惊之下,尚不及再次出手,脚踝处却是一紧,整个人向后倒去。
黑衣人揽住她腰肢,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抬手覆住了她的嘴,并冲她死命地摇头——这混蛋大概是当她是傻子,居然还怕她大呼小叫引人过来。
院外,另一个小侍女说道:“顾娘子肯定是歇息了,你别一惊一乍的,待会再把娘子吵醒了。”
黑衣人这才舒下一口气,手下松开力气 ,笑道:“阿……嘶……”
他一把扯下面纱,“疼疼疼疼疼,是我啊阿曾你别咬了!”
顾曾当然知道是他,但看到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她仍然不由自主一怔,心口与伤口同时痛了起来。
她恨自己的无能,然后反手给了来人一耳光。
程彧苦笑道:“我错了,我轻浮我浪荡我不该半夜翻你家墙,你饶了我好不好?”
顾曾瞪他一眼,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坐在廊庑下抄起一把团扇此地无银地狂扇着风。
她有些庆幸院中没点灯,不至于叫程彧看见她这般虚弱的样子。
程彧上来就被她打了一顿,只道她又恼自己轻薄了她,便讪讪地缩在一边角落,揪了揪适才被她扯乱的发髻,却怎么理怎么像鸡窝,索性摘了发冠同她一起披头散发地坐着。
顾曾硬撑着给他拎来半壶没喝完的凉茶,没好气道:“想喝自己倒吧。”
程彧斟了两杯茶,一杯推到顾曾面前,讨好地眨了眨眼:“阿曾,喝茶?”
顾曾接来抿了一口,装作一副气势十足的样子,冷冷道:“二公子翻墙之术轻车熟路,想必没少做梁上君子罢?”
“我还用偷别人东西吗?”程彧无奈一笑,旋即意识到她另有所指,顷刻便涨红了脸,“阿阿阿阿曾,我对天发誓,我可从来没翻过别的小娘子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