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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料峭生(一)

作者:雾沉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边一乱,战火迅速席卷了整个大昭,人人都忙着奔波逃命,不论是吟风弄月还是阔论高谈,皆成为了无人在意的琐事。


    程彧小心翼翼的一番试探,顾曾的神情依旧瞧不出什么变化,只淡淡接话道:“再后来,萧家出了事,萧世子受到牵连,这九城飞花想必也就散了?”


    “没错。”程彧的嗓音凝成了一线,几近肃杀,沉重得如一把生锈的铁刃,“那一战牵连太广,何止萧家,连与萧家有姻亲的周家也被贬黜罢官,九城飞花其余人做鸟兽散,从此杳无音讯。


    “只有我哥倚仗着外祖父在北境的无上战功全身而退,被陛下不痛不痒地勒令这辈子再也不许作诗著文。”


    自那之后,程彣只有在写折子的时候才会提笔。


    程彧垂下眼,轻笑了声:“他们总说我哥是什么天下第一大才子、笔下藏蕴山海,可依我看,他现在若去考进士科,怕是连乡试都过不了。”


    顾曾没应声。


    她并非不为程彣扼腕叹息,只是身为那场大战的亲历者,她经历了丧亲失怙之痛,寻常的磨难已不足以让她有所动容,更何况程彣相比于萧淩,已然是极其幸运的那个了。


    程彧说罢往事,抿了口茶,又臭美地拨了拨自己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丝,身子一歪,斜斜倚住摇摇晃晃的马车车壁,语气则急转直上、复而欢快起来:“行了,这些都交代完了,总算可以谈正事了。”


    顾曾两眼一翻——此人絮絮叨叨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说到正事,废话是真多。


    程彧一阵大笑,开门见山道:“寒食节的时候,崇贤坊死了个人,陛下把查案的任务交给了十二卫,你要不要猜一猜是谁?”


    京城一天内不知要死多少人,此人却如此特别,能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乾安帝专门派人去查,定然不是什么小人物。


    顾曾不由得上了心,问道:“难道是九城飞花之一?”


    程彧眼神一亮,赞道:“阿曾果然聪明,那你要不要再猜猜此人的真实身份?”


    “你少溜须拍马,”顾曾拧着眉,显然没什么耐心,“再不说你就自己去查吧,我宁愿去神策军陪荣王射木头玩。”


    程彧的嘴角噙起一道顽劣的笑,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道:“此人便是,雍州——”


    “雍州?!”


    果然如他所料,顾曾脸色乍变,急道:“这事和宸王殿下有何干系么?”


    程二公子心底百转千回,又自嘲又欣慰,感慨自己这一遭真是找对了人。


    只要事关宸王,无论前方是何种刀山火海,她绝对会去硬闯。换作旁的什么人,怕是难要她付出这般心血。


    他浅酌清茶,呼出一口苦涩之气,说道:“行了,不逗你了。死者正是宸王殿下的手下,扶苍军右副将——王澄颐。我哥猜测,他正是当年的九城飞花之一,雍州、见南山。”[1]


    顾曾吃了一惊,猛抽了口短促的凉气,喃喃道:“怎会是他?”


    王澄颐身为扶苍军将领,却与郭侯内外勾结,想要置姜祐珣于死地、再取而代之成为扶苍军主将。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身为局中人,姜祐珣最清楚他的两面三刀,早在两年前的云雾山,就曾扬言要他付出代价,不过宸王殿下如今犹身处漩涡中心,最能说得上话的雍州也回不去,对付王澄颐一事也搁置了。


    上次顾曾翻墙去找他,二人聊到朝中局势,他还曾提及王澄颐。


    这位王将军受他爹的庇护,在边关活得跟个土皇帝似的,日日锦衣玉食,养得恨不得比后宫娘娘还娇嫩。


    可自打姜祐珣被关在宸王府中,王澄颐便不得不亲自操刀上阵,奈何怎么也受不了边关苦寒,干了一个月便谎称身体抱恙,大摇大摆回了京城的宅邸“养病”,且一待就是两年,把雍州的大小事务全都推给了任劳任怨做牛马的郭翩。


    顾曾想到那天,一向清心寡欲又面瘫的姜祐珣在提到这件事时,脸拧巴得像个龇牙咧嘴的年兽,一副想把王澄颐碎尸万段的架势。


    他大概是真不知道,王澄颐此人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已遇害。


    但眼下听程彧的意思,乾安帝怕是已经将幕后黑手怀疑到他身上了。


    朝中局势微妙,郭侯和宸王的明争暗斗恰好维持在一个巧妙的平衡,乾安帝看起来也没有想处置其中一方的意思。


    除非一件天大的事砸下来。


    而王澄颐的死,俨然便成了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源头。


    若给姜祐珣扣上个残害忠良的罪名,等待他的恐怕不仅仅是这件事的处罚,还有那悬而未决的西南一事,都要一并算账。


    乾安帝一旦开始偏向郭侯,给他定上几个拥兵自重、恐有二心的罪,身在京城的宸王殿下毫无反抗之力,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顾曾越想越觉得不妙,舒展了没多久的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


    程彧打量着她的反应,试探着笑道:“阿曾,依你和小宸王的私交来看,此事会是他所为么?”


    顾曾正要开口否认,却见他笑得狡黠,心下登时生了疑——乾安帝如此器重程二公子,连大内统领一职都放心丢给他做,会不会正是看重了他这人畜无害的外表,能叫人不经意间就对他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程家本就和郭侯交好,又是眼下这种关键时刻,即便是对程彧,顾曾也是不敢随意偏信的。


    她既打定了主意要守口如瓶,只道:“我方进京没几日,听到的关于殿下的消息少之又少,哪能知道这些?”


    程彧眉头一扬,以二指夹住藏匿在袖袋中的琉璃花钿,说出来的话带着一股酸溜溜的调侃:“你去私会他的时候,他没跟你透底么?看来不拿你当自己人呀。”


    顾曾保持着一张雷打不动的面瘫脸,实则已被他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知这家伙是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是随口一猜吓唬她的,更不敢去想乾安帝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稍加思忖,她只淡淡道:“二公子这便是说笑了,我上次同宸王殿下私会还是十三年前。”


    程彧见她一副打死都不承认的架势,胸口那股散不去的郁结又加重了几分,甚至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心笑自己又何必问这一句来自讨苦吃。


    可是不说出来,就这样干巴巴地憋在心里,那他可能会嫉妒到发疯。


    见他并不追问,顾曾恰到好处地转开话题:“王澄颐怎么死的?”


    “暗杀。”程彧从善如流地接话道,“他上午刚进宫得了陛下赏的冷食,下午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府中。”


    顾曾:“报官的是谁?”


    “王府的下人,”程彧应道,“说他家王大人有午歇的习惯,那日却歇了尤其久,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小厮等了一个多时辰,觉得实在是可疑,才提胆进了宅院,只发现——”


    顾曾正听得聚精会神,程彧却陡然停在了关键之处。她转头一看,发现程二公子正挑起半边眉毛,对她咧嘴一笑:“你猜猜他们看到了什么?”


    “……”顾曾一脸鄙夷地瞪着他,满脑门写的都是“不好笑”。片刻过后,她才露出一个堪称温婉的笑容,“看到二公子在被人当耗子一样追着打。”


    程彧见她一副随时都要暴起给自己一巴掌的架势,讪讪啧了一声:“好好好,别生气。为了让你早日给咱们宛若皎皎月的小宸王洗清嫌疑,我这个阴沟里的老鼠就不再自讨没趣了。”


    顾曾总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好像她怎么冷落他了一样,明明是他不分场合地爱胡闹,逗她很好玩么?


    程彧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几息,神情复而沉重又意味深长起来,低声道:“小厮推门而入,只见院内尸横满地,近身侍奉王澄颐的侍婢全部倒在血泊中,而王澄颐自己则身体瘫软在一木桶前,双目犹睁,颈上有个碗大的刀口。


    “院墙之上血书遍布,血迹甚至犹未干涸,血书的落款便是——‘见南山’。


    “仵作查明,王澄颐颈上的大脉被割开,是被活活放血而死,凶手正是蘸着他的血,以血为墨、在他府中院墙上题满了字。其余几个遇害侍婢则死状一致,皆被一刀捅穿心脏,立即毙命。”


    天子脚下,凶手却毫无顾忌地连杀数人,且手段残忍,实在是穷凶极恶。


    顾曾蹙着眉,思忖着道:“世子可看过那血书了?”


    程彧短促地笑了一声:“怀瑾是读书人,见到这么血腥的场景怕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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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噩梦。大理寺的人将卷宗呈给他看了,他看完亲口承认,院墙上所题的确是当初‘见南山’写给他的手书。”


    顾曾飞快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异色,问道:“可是那本没写完的谏言集录里的话?”


    程彧缓缓点头。


    “用我哥的话来说,‘见南山’此人胸有山海沟壑,对边陲防务之事有许多独到见解,所提谏言也是针砭时弊,只是他为人激进、不留情面,有些言论甚至……”他顿了一顿,叹气道,“明里暗里地讽刺陛下的皇位来得不甚光彩。”


    难怪乾安帝会追查到底。


    杀他的臣,还要肆无忌惮地骂他,心高气傲的乾安帝指定气得睡不着觉。


    顾曾牙疼似的“嘶”了声,手掌做拳拄着额头,揶揄道:“这么难办的事要交给我来查,你倒是真放心我。”


    程彧笑意柔和:“都过去十几年了,背后之人偏要在此时重提旧事,引得陛下对我哥猜忌,居心叵测,实在难防。至于我本人么,在京城招摇过市太久,树下的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如今这紧要关头自然要找我最信任的人来帮我。”


    他的声音轻且柔,软绵绵、慢悠悠的,听着让人浑身发腻。


    顾曾越看他越像那惯用美人计的祸国妖孽,能叫人不知不觉就着了他的道,遂冷冷睨他一眼,甩下两个大字:“不干。”


    程彧托腮盯着她看了许久,露出一道坏笑:“当真不干?”


    “不——干。”


    程彧身子一仰,松垮垮地倚着他的软榻,笑道:“成,那我直接结案好了。这事,绝对是小宸王干的。”


    顾曾眼风锐如利剑落在他身上,恨不得把他扎成个筛子,冷冷道:“你有何证据?”


    程彧漫不经心道:“王澄颐将军八面玲珑,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除了小宸王,还有谁和他不对付么?在下才疏学浅,只能想到这一步了。”


    “……”


    顾曾连骂了他好几句无耻,最终还是被迫上了他的贼船:“好吧,交给我。”


    她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看向春风满面的程二公子,恨不得一拳将他的鼻子打成流血的洼地。


    车夫却在此时敲了敲门板:“二公子,到关府了。”


    这简直是天籁之音,顾曾一刻都等不了了,立即起身,抬步便要往外走,撂下一句:“凶手既然能追查到王澄颐,说不准也会对世子下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还请世子自行保重。”


    天色黯淡,马车内犹为昏暗,难辨人影。


    顾曾与沉默的程彧擦身而过,嗅到他衣上淡淡的皂香,无端地心跳加速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因为自己那些别扭的小心思,她甚至没好好问他这两年过得怎么样,也不知下次再有这样面对面相处的时刻又会是什么时候。


    只是这脚下一滞的功夫,她的掌缘一热。


    程彧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握住了她的手,生怕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见她没有一巴掌拍过来,他破罐破摔地握得更紧了些,说出口的话却破碎又凌乱:“阿曾,你别……我……”


    顾曾恍然间回过神来,猛地将手抽出,掌心已然覆了层薄汗。


    程彧登时急道:“你先别走,我还没说完案情。王澄颐他的死因蹊跷,还有那凶手,他……”


    只一个错眼,顾曾却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马车,半个字都没多说。


    王澄颐都死了一个多月了,查案又不在这一时。可是再和程容与多待一刻,她怕是又要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了。


    要是再被林霜看出些什么,那估计又是一顿老长老长的唠叨等着她。


    程彧没料到她走得如此干脆,怔忪了一瞬,含着笑将头埋进了膝中,双手则有气无力地搭在头顶,模样好不狼狈。


    车夫在门口磨破了嘴皮子问他要不要回家,他却恍若未闻,一双眼睛乌沉如墨,面容憔悴难掩,轻轻颤声地自嘲:“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他只是想让她留得再久一些,可以再陪他多说一会话,说什么都好,不说也行,只要她在那里就行。


    奈何他撩遍天下难逢对手,却实在不会讨她的欢心,这大概就是迟来的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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