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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与君酌(六)

作者:雾沉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当年就是这位老内监被乾安帝派来犒军,寥寥几句话便逼死了傅昙。


    即便顾曾当年只有六岁,记忆残缺,却会永远记得此人佛光普照的面容在那一瞬露出的阴鸷毒辣的笑容。


    单单只是那抹笑,就足以让她梦魇多年。


    好在她不是傅昙,并非众星捧月、不知收敛的天生将才。于泥泞中打滚多年,她早已磨练出一副卑微的身姿和处事不惊的城府。


    即便没有程彧阻拦,她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身为砧上鱼肉,她此刻能做的也只有徒劳的愤怒而已。


    皇帝和贵妃原本正在后花园赏荷,听到季辛带了人回来,便移步湖心亭,命宫人拉了一扇透气的绡纱,宣人召见。


    顾曾只隐约看了他二人一眼,乾安帝倒也罢了,就是个普通的小老头儿,瞧不出什么贵气,他身旁的贵妃倒是精致得惹人眼球。


    程彧深受圣恩,礼刚行了一半,乾安帝便打断道:“行了,快过来。”


    他招呼程彧坐到自己身边,还要宫人给他剥石榴吃。


    程彧神色异常端正,并未恃宠而骄,坚持行完了礼才挑纱坐到了乾安帝的下首。


    乾安帝笑着拍他的肩,声音温和:“容与这几日怎么憔悴了,可有心事?”


    程彧叉手一拜,举手投足平白多了几分罕见的儒雅,笑意却依旧飞扬:“陛下何时见臣有过心事,不过是天气热、没歇好,就等着城里能下场大雨解暑呢。”


    能这般随意同乾安帝说话的臣子,满朝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话本里写他荣宠无二果然不假。


    只是相比淫词艳曲里传言他是乾安帝的面首,顾曾还是更愿意相信,乾安帝是单纯地拿他当个儿子一样的晚辈来看待,言辞间甚至比寻常人家的父子还要亲昵。


    不过,程彧爱怎么夹着尾巴装乖巧是他的事,她可没功夫替他操心——她自己可还跪在亭口的石阶前,没有乾安帝叫她起来,她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跪着。


    乾安帝一边和贵妃言笑晏晏,又一边慈眉善目地同程彧谈笑风生,聊了直有半柱香,似是全然把她忘了。


    顾曾汗若濡雨,双眼空洞洞望着滴在地上的汗珠,身子却绷得比戒尺还直。


    他们要她一直跪着,她便一遍又一遍回忆着那个大雪天。那天,正是亭中这个中年男人从遥远的京城伸出一只逃不脱的大手,无情地掐断了傅昙这支风中之烛。


    而自那天之后,整个西北落入一片混沌的黑暗,狼烟四起、战火纷飞,直至姜祐珣横空出世才渐渐止息。


    傅昙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惟愿小女无隅一生平安。


    他戎马一生、功勋无两,死前别无所念,只求乾安帝放过自己那不谙世事的女儿。


    可乾安帝没有。


    他是皇帝,自然想杀谁就杀谁,还可以肆无忌惮的言而无信。十四年前他就不顾君臣旧谊,派出一众好手奔赴西北;尔今又千里迢迢将她召来京城。


    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的目的不就是要取她这条早就该绝的命么?


    如此,她便来了,堂堂正正地来受死了。


    顾曾忽地想道:“原来这世上真正的残忍凶恶之徒并不会把‘恶’字写在脸上。”


    所谓皇帝,所谓九五之尊,也不过就是个笑意温柔的小老头儿,寻常得不能再寻常,放到街衢上都不会惹人多看两眼。


    他不止会吹胡子瞪眼,他也会笑,只是这笑不会施舍半分给她、她小姑、姜祐珣和守境的将士们。


    这个人让她吃尽了苦,那些刀疤与伤痕带来的隐痛于此刻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撕裂。


    她木讷地跪着,却无比清醒地升起了一个念头:纵然她爹也可恶,但这世上最该恨的从来都不该是她爹,而是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召她来受死,然而,他才是真正该死的人。若是手中有把刀,她定然要将这老东西砍了。


    又过了半柱香,程彧才终于“顺带”扫了她一眼,小声开了腔:“陛下,顾小娘子还在那儿跪着呢。”


    乾安帝掀了掀眼皮,慢吞吞道:“不懂事的臭小子,什么‘小娘子’,她可是朕派往渭城的左膀右臂、我大昭不可多得的良将。”


    话虽这么说,乾安帝却毫无责备之意,只一笑过之,也并没有要让顾曾平身的意思。


    贵妃身为荣王的生母,保养得甚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也看不出喜怒哀乐。


    不过顾曾听了他们的几句闲聊,就敢断言,她非常不喜欢程彧,甚至可称得上厌恶。


    这二人分坐乾安帝两侧,几乎没有交流,此刻见程彧替顾曾求情,贵妃这才眼波一流转,探身笑道:“容与前年去阆州是见过这位顾将军的吧,怎么好像全然不认识?”


    程彧也不甘示弱:“娘娘这话可是冤枉臣了,我自然识得的。纵然天下女子繁多,顾将军凌霜傲雪之姿,可比养在温室里那些矫揉造作的解语花要特别得多,臣怎会记不住?”


    顾曾“嘶”了一声,心中暗骂:“……吵架便吵架,非扯上我做什么?!”


    果然,贵妃一张粉面含春的脸霎时便涨红了,嘴角牵出一丝隐秘的笑意:“原来如此——难怪当年你一回来,就在陛下面前为这位顾将军说了不少好话。”


    程彧的语气瞬间冷了:“我不过实话实说,陛下问我,我才说她看起来就没什么郡主的样子,这也算什么好话么?若是娘娘您信赖的白望农大人还在,想必也会赞成臣的话,您想必也就信了。”


    他接着笑道,“真是可惜了,白大人死于山匪的刀剑下,娘娘对他的多年提拔和栽培也付诸东流了。”


    贵妃大怒,几乎坐不稳,颤声一喝:“你含血喷人!”


    “我的确‘含血’……”程彧动了动眉梢,哂笑道,“与白大人同行那些时日,他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指示,竟敢朝我投毒,好几次都要成了呢。”


    他又连道几声“可惜”,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贵妃,“就算他不死,回来之后,除了将他千刀万剐,臣也会如实禀告陛下,请陛下做主去查查,究竟是哪个背后之人居心叵测要置臣于死地。”


    “够了。”乾安帝扬手止住二人。这些事情,连他也是第一次从程彧口中听到,震惊之余,目光自然而然轻轻扫到了贵妃的身上。


    随侍的宫人早就吓得跪了一地,生怕因为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宫廷秘辛而被拖出去乱棍打死。而顾曾身为局中人,更是听得呆愣良久。


    原来那时候的程彧真没在骗她,白望农不仅是被乾安帝派去探查她身份的密探,还私下经了贵妃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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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算在路上害死他。


    可是一想到程彧抹断白大人脖子时的决绝,顾曾忽然便搞不懂了——他为何不像他说的那样,再“忍辱负重”些时日,回到京城将证据呈给乾安帝,说不准就能把白望农及其同党打掉一连串。贵妃就算能把自己摘出来,想必也会折损不少势力。


    看程彧和她斗嘴斗得如火如荼的样子,若真能见贵妃吃瘪,他不得乐成花?他难道难道会在关键时刻心慈手软么?


    顾曾想到此处便立刻否认了:不会,程容与邪里邪气,一看便是个睚眦必报的。


    ……那他又为何一定要杀白望农呢?


    顾曾落在膝上的双手忽然蜷了一蜷,渐渐握成了一双无力的拳头,心中已有了一个不敢相信的答案。


    ……因为他不能让白望农见到乾安帝。


    白望农死后,他便是唯一能在乾安帝面前说话的人,想怎么信口开河都行,而这一切,是为了替她隐瞒身份。


    顾曾忽然便明白了,这两年来,整个大昭上上下下动荡不堪,她却一直能做到置身事外,丝毫没有被牵扯到,终日辛劳,又平静得反常,想来离不开这家伙在背后的周旋。


    她心底一软,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伞笼罩在了头顶,她触不到烈日和风雨,只能听到伞面上惊涛骇浪的击打声,而身侧则立了一道暖光,悄然将手落在了她肩上。


    她因这看不见的温柔而动容,一身反骨也因怠惰而失去了抗争的力气。


    明明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连对方是好是坏尚且不清楚,为什么会在相识之初便想方设法地保护她呢?


    一旦和她有了牵连,便要承受皇帝永无止境的猜疑,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顾曾无法替程彧给出答案,只觉再这样下去,她在治好癔症之前怕是就要病入膏肓了。


    四下寂然,乾安帝喜怒参半地望来,贵妃却并未急着辩解,只娇滴滴哽咽两声:“容与向来看不惯妾身,总是这么横冲直撞的。妾身又不像陛下那般心如明镜,只是好奇容与和这位顾将军到底有几分交情,这才多问了几句。可小容与你不但急着否认,还攀扯出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又究竟是何居心?”


    她绵里藏针的一问,程彧只以不变应万变,嬉笑道:“臣方才全是在胡言乱语,言者无心,娘娘这个听者难道有意?”


    “你们俩还不住口!”乾安帝隐隐一声怒喝,天气本就炎热,这两人又吵个没完,他只觉胡子都要烧起火来。


    他在风口站了一会,半嗔半怜地轻拍了程彧一下,说道:“你这孩子,既然知道是自己口无遮拦说了胡话,还不快赔罪?”


    言下之意,定是要假装没听到程彧的话,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追究贵妃了。


    程彧立即道:“理应如此。”


    隔着绡纱,顾曾看见他低着头、没所谓的一笑,心里忽然便多了根刺一样,竟然有些替他鸣不平。


    程彧掸袍屈膝下跪一气呵成,仍在漫不经心笑着:“臣胡言妄语冲撞了娘娘,该当受罚。若娘娘仍觉不解气,那便这样罢——臣也去外面跪着好了。”


    还未待有人阻止,他便一个箭步冲出了亭外,将皇帝抛之脑后,满目开怀地朝顾曾走来,步履匆匆竟似迫不及待一般,携来一阵清爽的风,跪在了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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