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翩揉了揉眉心,无奈道:“顾将军,他的确是我胞弟,烦请高抬贵手。”
顾曾这才收了刀,却依旧环伺在郭霄身侧,一副随时要将他捅个对穿的架势。
郭翩居高临下望来:“回话,你在这做什么?”
郭霄终是被顾曾唬住了,不敢再出言不逊,不甘心地吞了口气:“我爹……咱爹……咳咳,郭侯爷听说这南边有蛮番作乱,担心宸王安危,特意让我带兵来看看,若能找到宸王殿下,便接他回去。”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羌族如今与大昭交恶,躲在这深山老林里,还真叫这小子误打误撞遇上,倒让他的一切说辞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顾曾后知后觉地冷静下来,于她而言,最理智的做法该是拿着舆图直截去接姜祐珣下山。可最理智并不代表那就是正确的,就算有重来的机会,她也绝不会让羌人成为双方争斗的牺牲品。
这山清水秀的羌寨不该沦为一片废墟,十余年前的惨剧也不该重现于眼前。
她爹当年走得早,没机会阻止安宁军,而今时今日她有机会、有能力完成她爹没做成的事,便如此去做了。若是阿爹还在,估计也会笑着摸摸她的头打趣:“哎哟咱们小隅儿怎么这么厉害,真是天生神武,爹爹都自愧不如。”
顾曾眼前一片模糊,好似当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喃喃自语:“阿爹,你在看么……”
郭家二兄弟置气之余,花雨闲第二个赶到了。他上来便跳到顾曾身侧,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见她浑身是血,却没受什么大伤,便咄咄一声冷笑:“如今多管闲事都管到西南来了,不如同我说说,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敢问先生,我做错什么了么?”顾曾不爽地掀他一眼,径直走到一处小水洼,拿袖子蘸了水,湿哒哒地抹了把脸。
怎奈那血已经干在她脸上,这一擦直擦得她脸上红一块粉一块的,像个花妆的戏子。
花雨闲见她不知悔改,语气更寒:“你为何要管这些人?是不是一天不找事便心里不痛快?如今好了,你帮这些羌贼打安宁军,日后陛下定要追究,你是让殿下对你不管不顾还是想拉他一起下水?一股脑做事前动过您那该活动活动的脑子了么?”
顾曾心中明白他说得都对,这次的确是自己又任性了,也的确会让姜祐珣十分为难。
此事她对自己、对羌人、对列祖列宗问心无愧,但却对不住她最开始想要护着的宸王殿下。
她立在原地,叹了口气:“与殿下无关,要杀要剐,我一人担着。”
“杀你?”花雨闲气得直发笑,“在郭侯眼里你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也值得他杀?”
他声音一贯清越,如今尖酸刻薄起来,如两块正在打磨的破铜烂铁,铿锵又刺耳,哪怕说得在理也想让人揪住他衣襟往他脸上揍上几拳。
顾曾从小便是被骂着长大的,全然未当回事,倒是云戈在一旁听得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自小在林中放养,每天无喜无忧,更不知愤怒为何,今日恶言入耳,直觉整个肺腑都要燃到爆开来,脸隐忍成了猪肝色,实在捱不住时怒喝一声:“住口!”
忙着教训自己徒弟的花雨闲吓了一跳,慢吞吞一笑:“哟,原来这小孩不是哑巴啊。”
云戈将双拳握得死死,一词一顿嘶哑道:“我原以为,姐姐的朋友都同她一样,是好人,直到见到你。你、你……冷血。”
他识字不多,也骂不出什么过激的词,“冷血”在他看来已如毒蛇一般惹人厌恶到极点了。
“怎么?”花雨闲挑眉嗤笑,“我不许她帮你们就是坏人了?”
他抽出把折扇狠命地扇着风,愈扇愈急,似是气得不浅:“你们羌人这些年偷袭的大昭将士还少么?动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之事?若你们没与大昭交恶,阿曾救你们我不会多说什么,可你自己瞧瞧,你、还有你的族人把我家如花似玉的阿曾折腾成什么鬼德行了?!居然还有脸说我冷血,你们羌人也配么?”
云戈当场被打成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少年人那如火焰般荼毒一切的自尊心却隐隐作祟,直激得他青筋突突直跳,呼吸沉重,清秀的脸上布了一层呼之欲出的戾气。
顾曾也未料到,即便程二公子不在身旁,这世界也能鸡飞狗跳成这个样子!
花雨闲虽然往常也讨人嫌,但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说话难听了十倍不止,上蹿下跳,惹事生非,吵得人头昏脑胀。
明明顾曾最开始识得花雨闲时,他是个遗世独立的翩翩君子。
彼时的他对她日夜谆谆教诲:“君子处世,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1]……见弱必扶,遇暴必抗,不以强权折节,不为利害改操……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2]……”
这些话,都是他呕心沥血一句一句对她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
若是那时的花雨闲还在,今时今日定会大笑着夸她做得好、做得痛快。也不知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总之是变得愈发不可理喻了。
道理这种东西在他这里仿佛并不能掰开了揉碎了你一口我一口地共享。
他将道理教给了顾曾,自己便弃之如敝履。
覆水难收,祸已经闯下,如何解决那只能之后再去想了。
顾曾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睁不开的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已是满眼星光。若是给个草席,她能当场把自己裹起来在里面睡上个三天三夜。
但说起来……
她陡然一激灵,扯着脖子四处寻觅,却找了个空。
……程容与呢?
花雨闲抬手将她的头扭正,啧了一声:“别找了,殿下在后面呢。”
“我不是在……”顾曾正要否认,恍然一滞,心道,“是啊,真是奇了,我怎么总会想到他?”
后知后觉,她的心底竟有几分说不清的异样情绪涌出,也不知是那位程二公子身上有待挖掘的秘密太多,让她有些在意,还是她只是单纯地在意。
大昭第一实心木头顾曾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丢了三魂七魄。
愣怔间,扶苍大军已缓缓逼近北寨山口。
黑压压的人影立在残兵之后,筑成了一道绵延的人墙。角音于此时戛然而止,披星戴月的扶苍军齐刷刷分立两侧,于人潮中分出一条狭窄的路,姜祐珣自后踏着月色而来。
数场恶战过后,宸王殿下肉眼可见的形销骨立,眸间覆满风霜,然而他身躯虽羸弱,立在那里却如一簇潇潇竹林,自有一番夺人心魄的神采。
安宁军中已有人被他气势所震慑,不自禁丢弃了手中刀剑,跪地请罪。
这一跪,便带动着身边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扶苍军这把最利的刃如今只余三成不到,但能活到现在的,想必都是精兵中的佼佼者。
郭霄左右相顾,心知大势已去。他虽然狂妄、不可一世,但他不想找死,阴沉着脸躬身给姜祐珣行礼:“见过……”
姜祐珣睥睨道:“跪下。”
郭霄直眉楞眼:“我乃侯府世子,只跪陛下,你不过亲王之躯,如何……”
“郭翩,”姜祐珣声色俱厉,“去打断他的腿。”
郭翩一愕,身上已起了层寒栗:“殿下……”
姜祐珣:“别让我亲自动手。”
郭翩硬着头皮说了声“是”,抄起剑鞘朝郭霄去了。
郭霄吓得开始说话不过脑子,上下嘴皮子打架:“姜祐珣你敢打我?本世子要你好看!回京之后陛下定会重罚你,你小人得志!你本就不是陛下的儿子,怎配做……郭翩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哥,我错了,别打我别打我,大哥救命啊,宸王殿下我……啊——”
顾曾从来没见过这样骇人的姜祐珣。
他一向待人谦和有礼,重话都难说上几句,多少人赞颂他是贤王,今日他冷得像是刚从冰窟里钻出来,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凉飕飕的,想来当真愤怒到了极点。
郭翩揍人时,他令花雨闲安排撤兵,一切处置妥当后,面若寒霜望向顾曾,不苟言笑朝她走来。
顾曾教他看得出了一层冷汗,暗暗捏紧拳,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宸王殿下的雷霆之怒。
姜祐珣踱至她身侧,倏地敛衽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小鬼,做得不错,这次辛苦你了。”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顾曾却心底一酸,差点哭出来。
她还以为自己刀山火海闯这一趟要面对所有人的责备,还好,还好总有人初心不改、锐气尚在。
她从花雨闲那得到的失望于此刻戛然而止。
姜祐珣叹了口气,抬眼望向天际。眼前尸横遍野,这些身亡的羌人,还有云雾山上那么多死去的兵,与其说是死于战争,不如说是死于这场处心积虑针对他的陷害。
他眼眸莹润一瞬,这么多人皆因他而死,而他自己却苟活于世。
顾曾敏锐地瞧见他眼中的落寞,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她爹在临死前也流露过相似的神情。
见她担忧,姜祐珣笑了笑:“你且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我活在这世上就算再没用,这点事情总还是做得到。”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顾曾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受,只觉得他说得不对,下意识反驳道,“宸王殿下不仅要活着,而且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地活着。”
身在其位,就算不为自己而活,也当为肩上重担而活。
他若不在,西境三十六国的宵小便再无人震慑,军权里还算稳固的勾心斗角会霎时分崩离析,从雍川到阆州,千里江山将永无安宁之日。
顾曾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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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旬你可知,这些年来,所有人里,好人与坏人、死了的活着的,我最恨的是谁么?”
她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姜祐珣思忖着笑道:“……不会是我罢?”
顾曾认真道:“你要是不活了,那就是你了。我活多久便恨你多久,叫你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生。”
“……”姜祐珣无奈一笑,“好罢,为了不让你如此恨我,同我说说吧,为何?”
顾曾:“我知道很没道理,但其实我长这么大,最恨我爹,恨他不管不顾、早早了却一生。他死了倒是落得清闲,双眼一闭再也不问烦忧,却留下一身的烂摊子要我们这些活着的给他收拾。
“别的不说,单说那些与他亲近之人,我小姑、过去的几位将军替他背负了多少骂名,又有多少追随他的人在他走之后被千刀万剐。
“多少具尸骨托举出的那些将军们,或死于权术,或流亡苟且于荒野,姓名终被遗忘。毕竟上将军傅昙都死了,别的人又有多少存在的必要呢?
“可是殿下你看看,我爹他的死有什么用?这山河依旧破碎,他费尽心血缔造的和平早就不复存在,他若泉下有知会后悔么?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些后辈再走一遍他的老路,白白付出那么多的血泪去做他当年未竟之事。
“人都死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她现在年纪长了,见得多了,也恨不动了,但每每思及此处,还是不免怆然:阿爹天纵奇才,若是还在,这山河该会是何种模样?会天下太平么?会河晏海清么?
姜祐珣久久不言,顾曾与他并肩望着烽火缭绕的河山,轻叹道:“宸王殿下,若是你的话,你会后悔么?”
良久,姜祐珣浅笑一声,眉间神采复归:“‘后悔’二字于我而言太遥远了,我还年轻、轻易死不了。将来的事么,说不准,若真有不容我活的那一日,那就先那帮老东西送走再坦然赴死,想来也此生无憾。”
其实不消他的允诺,他的眼神也给出了答案。他与她皆为一个宿命而活,千难万险挫不尽也败不了的满身锋芒,唯青山可埋。
安宁军先行往山涧外撤,扶苍军的大部队押解其后,防止双腿被打断的郭霄又发失心疯作死。
顾曾又偷偷寻摸了好一阵,仍没看到那家伙,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姜旬,二公子呢?”
她问的自然不是郭霄这个郭二公子,姜祐珣抬了抬眉还没应声,花雨闲便讶异道:“原来你方才是在问程容与?楚人大军压境,他不是早就下山去了么?”
程彧和她下了山是不假,但是依他二人的意思,他们自云雾山一别后也没见过程彧,难不成这家伙根本就没回去?
“姜旬!”顾曾脸色一变,不安道,“我让程二去给你们送舆图,如今他没回来,定是遇到了危险,我得去救他。”
花雨闲饶有兴致地冷笑一声:“救他?你什么时候那么关心他一个‘外人’了?”
顾曾神色不变,端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他怎么说也算是西南之事的一个人证,有他在,朝堂对峙郭侯的胜算便大了一分。”
花雨闲嗤了一声:“可笑,程家与郭家世代至交,你觉得他会帮我们?”
顾曾:“他会。”
“你凭什么觉得他会?”
“他就是会。”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你才疯了。”
“是你疯了。”
“花先生,她可算你半个小辈,还是少说两句吧。”姜祐珣听不下去了,笑着劝架,“容与侠义心肠,若有危难,我们自是不能坐视不理。阿曾莫急,你让他送的舆图可是这个?”
他从怀间取出一张暗黄的羊皮卷,正是长老亲手交给顾曾的那份蝴蝶谷舆图。
顾曾眼前一亮:“姜旬你见到程容与了?”
姜祐珣却连连摇头,忖度着道:“击溃楚人前锋军后,我和翩翩与花先生会合,在密林中受困大半日,寻路无果,幸好得人襄助,可是来送舆图之人并非程二公子,而是陛下身边的千牛卫。”
顾曾眼瞳微颤,半响没说出话来。
姜祐珣补充道:“那唐侍卫我认识,常侍奉陛下左右,功夫还不错。”
顾曾:“他没多说什么?”
姜祐珣笑了笑:“唐大人说,我再不拿下楚人,陛下就要气得削我的爵了。”
“……”顾曾也低头一笑,不怎么舒心地松下一口气。
总之,程容与这小子既然见到了千牛卫,应当不需要她来操心了。可是千牛卫为何会到这里来?难不成是皇帝太想他的宝贝程二公子,特意派人来接他?
花雨闲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讥诮道:“我说你今日怎么如此不听话,原来是心里有别人,装不下师父了,师父我好伤心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