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有五峰。
像极了一只翻侧的手掌。
中间那座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山势奇绝,四面悬崖峭壁如刀削斧劈。
此山山体呈乌金色,日出日落光线斜照时,此间山晶灵石熠熠生辉。
许是因为这些晶石的影响,其余四峰水软山温,常年如春,奇花异草遍布山间,珍禽灵兽徜徉此番天地应十分快活,不时发出悦耳的啼鸣。
万道清泉先是汇流成涧,最后集聚为河。
河水清澈见底,恍如玉璧。
一方轻舟飘于其上,如入画间。
徐千策没有妄言。
此处风景极好,如果错过,实为大憾。
“此河名洗尘,”徐千策站在船头,向其他人介绍道,“所有入青岚山的弟子都要在此河涤尽尘埃,方可入山。”
“好山好景啊,千策,你为何不入青岚山,反而要舍近求远,进了罗浮洞?”齐浪不解地问。
徐千策嘴角勉强上扬,睫毛却低垂:“因为青岚山很无趣。”
这样的解释过于笼统,可是齐浪并没有追问。
因为他也觉得,罗浮洞是有趣的。
不是那个地方有趣。
而是有不少有趣的人。
前方河面,停着一艘空船,船的边上浮着几团云。
云落得这么低,透着些古怪。
云中还传出一些笑闹和水声。
众人正好奇着望去,一个少年湿漉漉从云中走出,跃上空船,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
原是有人在这里洗澡。
子慕予冲坐在船舱里的吴念虹招手:“念虹念虹,快来,有好东西看!”
吴念虹闻言走来,看所谓的「好东西」竟是那湿身的男儿郎,羞得立即转身,钻进船舱里不再出来。
子慕予暗叹可惜,如此美景竟没有人一同欣赏,踮起脚想看得更真切。
忽然眼前一暗。
有人用手遮上了她的眼。
耳畔传来丰俊朗的浅语:“脏东西,别看。”
子慕予扒下丰俊朗的手:“免费的,不看白不看啊。”还顺道仰头调侃了一句,“你又不让看。”
一句话,让丰俊朗的脸烧成晚霞染红的薄云。
可是他没有像以前一般躲避。
没有将目光挪向他处,而是落在子慕予脸上,如阳光浅抚花瓣,寸寸描摹着她的眉眼、鼻翼、樱唇,眼中藏着深海。
在前世,他也曾这么近看过她。
仅有一次。
趁她睡着的时候。
她若醒着,他不敢的,会死。
“师父想看美男子洗澡,容易得很呐,我带你去看啊!”旁侧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众人扭头一看,见一清丽女子站在快舟上,迅速追了上来。
她没带面纱,没有繁复的打扮,垂落的青丝如未束的云缕,眼波竟是比面前烟水更秀美几分。
面容是陌生的,可是子慕予凭声音认出了她。
与苏云泽退亲的谢婉如。
在谢府门前拉住子慕予要做见证的谢婉如。
那个要子慕予收她为徒的谢婉如。
当日气晕苏府老太太的谢婉如。
那日之后,子慕予没有见过她,也未曾向苏云深兄弟问起。
人生的过客那么多,若是将人人都留在心里,怎么放得下?
齐浪冷哼一声:“你不要乱喊啊,子师姐可没答应收你。”
“美男子?有多美啊?”丰俊朗微微昂起头,睨着谢婉如。
那日苏府门前人太多,而且丰俊朗一直站在子慕予身后,谢婉如并没看见丰俊朗。
看清丰俊朗的长相,谢婉如发出一阵惊叹。
“自……自然没有你美的。”她道。
“既然不美,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丰俊朗沉声道。
子慕予一直没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丰俊朗。
他们的船上,有个人一直坐在船尾。
王寻。
他的目光焦点总是不由自主地锁在子慕予和丰俊朗身上。
男俊女俏。
确实是一对璧人。
这样的人,就算彼此倾慕也是自然中事,为何需要师父的续红尘?
想到续红尘,王寻心里一阵发苦。
苦于师父的离逝。
苦于,这本来也可以是他的缘。
想起璇玑鉴的幻境中所见所感。
他摸了摸胸口。
好像真被子慕予砸痛了一样。
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唇。
惊觉心神微乱,王寻闭起双目,默念清心经文。
经文刚念半截,王寻忽然精神一凛,霍然睁眼,看向半空。
子慕予和丰俊朗的反应是所有人中最快的。
“离船!”
子慕予率先抄起吴念虹,推着她的背往岸上一拍。
丰俊朗推开距离最近的齐浪。
然后两人架着徐千策,与王寻几乎同时离船。
下一瞬,一道森然剑意从天斩落,直接将船劈成两截。
分成两截的船承受不住罡气的震荡,碎成无数木片,飘荡在晃动的水纹里。
河上云雾飘散,水中洗尘的少年们尽数爬进空船里。
而谢婉如所在的船只直接倾覆。
这一次,她没带丫鬟。
船上只有她和一个船夫。
船夫会凫水,却不管谢婉如,直接往岸上游。
谢婉如在河中沉浮,发丝糊住脸,连「救命」都喊不出。
子慕予踏水而去,拎住谢婉如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幸好谢婉如不过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只是吓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丢了魂一般。
“跟着我们容易死,所以,赶紧离开吧。离我们远远的。”子慕予对谢婉如沉声说了一句,抬头望向天空。
剑气已经落下很久,但是看不到剑,也看不到人。
徐千策的脸淬了冰,眉弓下阴影成铅:“应是我那好王兄的手段。”
除了子慕予,其他人听见徐千策说「王兄」两字俱是一愣。
“王兄?你竟是王族中人?”丰俊朗讶然。
徐千策点点头:“并非我故意瞒着大家,实在是这样的身份不足与外人道。”
他看向子慕予,发现子慕予神色再平静不过:“你又猜出来了?”
“这事不重要。”子慕予重新望向空中,望向青岚山,下颌如将要出鞘的刀,满脸警惕。
“是冲我来的,我会处理。”徐千策眸里浮霜。
“是冲我们来的。”子慕予眸潭似井。
“就是!我们是一个整体。冲着你来的,便是冲着我们来的。”齐浪上前一步。
徐千策回望众人,星眸的薄冰化开,碎成薄雾浮于眼角,将整个黄昏都映得柔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