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缘分,病解
“缘分,又由谁定?还是你口中的天道吗?”子慕予负手而立,看向自己的灵力光柱。
此柱灿若银河,还有碎钻般的点状星光源源不断汇聚进去,光柱的表面,竟隐隐出现了类似鳞甲样的东西。
大一颇有意味地看着她:“你不信缘分?你刚才明明跟丰俊朗提了缘分。”
子慕予进来却不是打算回答问题的:“你说我与丰俊朗没缘分,那我与谁有缘分?”
“你的缘分,尚未定下。”大一道。
“既没定下,你怎知我与丰俊朗无缘……”子慕予顿了顿,想到了什么,看向大一,“你是说,丰俊朗的缘分,定下了?”
大一点点头。
子慕予转过身来:“跟谁?”
“庄琬瑢。”大一道。
“荒谬。”子慕予的嘴角肌肉轻轻抽搐,裹挟着讥诮的冷笑。
半年前大比,就是庄琬瑢派人试图弄伤丰俊朗的双腿。
“别忘了,丰俊朗是子明的谁。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子明,真名公孙日月,木阶三品正神,兼任孽海情天司神之职,一根红线,便能定一对男女情缘。”大一道。
子慕予脸上的讥诮加深:“你是说,子明给丰俊朗和庄琬瑢牵了红线?”
“应该没错。”大一道。
“应该?你何时也说些不确定的话了?”子慕予有些情绪。
“我就是这样子啊,有时候能干得很,有时候又不太能干。谁都不是完人。”大一坦坦荡荡地道。
“什么时候牵的?”子慕予长长的睫毛掩下大片阴影。
“大概七星城事件后。”大一道。
七星城事件……那便是她与子明摊牌之后。
存的什么居心?
是要将她身边的人抢走吗?
“我不信人的情会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他人操控。”子慕予沉声道。
“当初,林予安也是不信的。不仅是林予安。云熠,还有子明,他们谁都不信。你可知,当初林予安最先遇见的,是云熠。接着是子明。最后才是庄穹。可是,最终与林予安生儿育女的,是庄穹。”大一道。
“出场顺序说明不了什么。”子慕予道。
大一点点头:“确实说明不了什么。子明和云熠,无论是最先出场,还是最末出场,都毫无胜算。”
子慕予眉毛轻扬。
大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信?且好好看看丰俊朗和庄琬瑢吧。”
……
……
万神台,皇师府,书房。
杨义、杨升死死盯着喝药的娄伯卿,额头上渗出细汗,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攥成拳状。
这是最后一次药。
按照子慕予的说法,这剂药下去,他们主子的病,就要好了!
这半年来,延医请了无数次脉,都说一次比一次好。
他们看着,娄伯卿的脸色终于不是以前长年累月的苍白羸弱,透着健康的血气。
天气已经转寒,要是往年,娄伯卿不知咳成什么样了,可今年,一声都没嗽。
还有,娄伯卿每天雷打不动,登散经库两次。
散经库十六层。
娄伯卿登顶用的时间一次比一次少,身体的不适也渐渐消隐。
这一切,都说明娄伯卿的病确实一直都在好转。
喉咙滑动,草腥扑鼻的药液冲入胃腹,娄伯卿放下金碗,玄色广袖滑落,将他如玉管般的五指半遮,指甲修剪圆润,甲面散发着贝母般的光泽,衬得拇指上那枚扳指上的红瑕愈发艳丽。
他半手撑在书桌上,头微微垂着,感受肚腹内的药力发散,感受自己的肺腑是前所未有的健康。
子慕予没有骗他。
她真的把他治好了。
这半年他每个月都去七星城广福楼,可他一次都没见着子慕予。
子慕予每次都是用傀儡人送药。
他无可奈何。
等他再次抬头,眼神不再是以前温润如玉的读书公子模样,瞳仁深处如熔岩沸腾。
他从罗浮洞回来后,便每日踏上散经库,以娄圣元之名借阅其中形修书册进行修炼。
娄伯卿本来底子就不差,兼之如今病色尽褪,少了平时的郁郁之态,沐浴神光,容颜比起以前,虽未大改,可棱角似削,长了美人骨,眉眼多了几分极富侵略性的锋芒。
以前身体不好,很多东西不能争不敢争不能想不敢想。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得了新生。
就该做些不一样的梦才对得起这番机缘。
“圣老,咱们也该出去看看了。”
黑黢黢的灵墟识海里,光秃秃的树下,那个与黑色融成一团的人影依旧一直不停地撕咬着老鼠。
不知什么仇,什么怨。
他没有一口咬断老鼠的脖子。
他先是一下一下撕扯掉老鼠的皮,再一点点啃噬老鼠的肉。
老鼠「吱吱吱」惨叫不停,挣扎之间血沫溅散在那人脸上。
那脸上不知被溅了多少年的血,层层血痂堆叠在一处,黑如炭屑。
那两只如老树虬枝般的手扒着老鼠,像极了恶鬼隔着黄泉伸手抓着水井边沿,想将一切新鲜的血肉划拉进口腔地狱。
细看那双散发着冷光的眸子,左眼似坍塌的恒星,右眼布满裂痕碎金,眼珠布满血丝,像一道道锁链,将恨愤和贪戾尽数勒进瞳孔,不得解脱。
……
……
清源县。
当公鸡开始第三轮的啼叫。
当穹顶裂出青灰色的印记,并迅速由天边向三方蔓延。
当第一缕光如淬火之刀劈开天际,逼退墙角的晦暗。
当街道上响起第一声早醒人的咳嗽,寒鸦叫破寒凝的空气,打水的木桶坠入井面。
一群人衣袂飘飘出现在街角。
他们阔步而行,目不斜视,来势似无人可挡。
他们衣着打扮很素,腰间只挂着香囊流苏,未见任何玉器。
他们手里的剑,也没有镶玉。
是白玉京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庄琬瑢。
庄琬瑢看起来比以前瘦了许多,睫毛低垂,尽掩昔日张扬霸道,眼角轻轻上挑,偶尔目光流转,漏出随时可以接着燃烧起来的硝烟。
她也穿着白玉京的弟子服饰,只是腰间的腰带与其他女弟子不同,是她那条可杀人的三尺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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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牵手,见色如何起意?
第375章 牵手,见色如何起意?
物皆有数。
无论何时,都会有人相信这个观点。
物皆有数,意思是说世界上存在某种既定的规律,一切事情会按照既定规则发展,不受人的意志而转移,而人生在世,只是见证。
子慕予一直觉得这个观点太过消极。
如果非要选择一样信仰,比起物皆有定数,子慕予更宁愿相信佛道因果。
当下发生的是因也是果。
是未来的因,是过去的果。
果已定,但是因未定。
因,就是变数,是人力可以改变的东西。
人,应该是人生的参与者,而不是见证者。
可是,大一最后说的几句话,让她久久不能释怀。
「你知道天道最可怕的地方在哪吗?他让你做出他想要的选择,你却意识不到。你天真地以为,这一切,都是你在自己做主。」
子慕予一宿没睡,就着洗脸盘,泼了一脸冷水,让自己清醒清醒。
子明用一根红绳就能决定丰俊朗和庄琬瑢的未来吗?
她不信。
天道,她没见过。
没见过的东西,她信它作甚。
至于子明,她见过。
子明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连大一都打不过,他凭什么决定丰俊朗的人生?
思维清晰后,子慕予擦干脸,轻手开门。
结果看见丰俊朗就站在门前。
他不知在那等了多久,眼底看着有些青灰,可是精神奕奕,看见子慕予的那刻,更是神光大灿。
子慕予轻轻一笑,先闪出来,回身将门关上,才低声道:“怎么起这么早?”
丰俊朗的嘴角一直上翘,喜色从眼睛里满满溢出,又有种想尽力压抑的不协调。
他昨晚一整宿都在想子慕予说过的话。
虽然还是有些地方不解,可是他知道一件事就足够了。
子慕予想跟他相处。
像相亲男女那般相处。
每每想到此处,他的心、他的脸、他的耳,整个身体都会发烫,脑袋里想的全是子慕予音容笑貌,让他哪里睡得着。
他想见子慕予,想见得要命。
见丰俊朗喜而不语,子慕予眼睛笑成一条缝。
丰俊朗看起来,很幸福。
有人幸福,就好了。
这个选择便不算错。
至于以后……顺其自然吧。
在前世,关于爱情,子慕予虽未曾经历,却也有关于它的理性认识。
爱情本质可以在某种程度说是人类在短期内产生的甜蜜认知失调。
当浪漫感应的受体在持续刺激下产生耐受性,激情便过了它的保质期。
两个人代表两个完全独立的意识。
在爱情存在时共生,不过是对自我疆域的妥协与割让。
当心中对爱人想要接近的冲动消失,妥协会变得委屈,割让会变得血腥。
这时候再勉强维持亲密关系,对能量的损耗是极大的,就像在流沙上建造城堡,就像用露珠串珍珠。
亲密关系的破裂,便不可避免。
可爱情对子慕予来讲,或许只是一场短暂绽放壮美的徒劳,可对丰俊朗来讲,未必是这样的。
小男生情窦初开,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不见春光,如何能罢休?
送他一阵春风,又何妨。
或许机缘巧合,在这块自己从没涉足的领域获得一些新的体验和感受,也很好。
人生嘛,本就是用来体验和感受的。
“咱们出去走走?”子慕予看着门外的青光提议道。
丰俊朗点点头。
两人肩并肩,走在街道上。
做生意的早就忙活起来。
不少人已经坐在早点档口里,慰劳辘辘了一宿的饥肠。
两人慢慢地从街头走到街尾。
直走到晨曦大盛。
街尾处有个湖,湖面雾气如轻纱漫卷,越来越淡。
湖对岸的青山散尽朦胧的黛灰,逐渐露出秋色斑斓。
白鹭掠过湖面,爪子勾起的水珠似断线珍珠。
光秃秃的杨柳枝被柔风吹着轻点水面,像书法大家在书写着无人能识篆书。
气温到底有些寒了。
两人看湖光山色的时候,站得很近。
袖管贴着袖管。
手背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丰俊朗看着前方,所有心思却无法控制地集中在手背上。
啊,好想碰碰她的手背。
正这么想着,掌侧一暖。
他的手已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拉住了。
丰俊朗却不敢动。
思维在那刻彻底凝固。
手脚都像不是自己的。
谈恋爱……可以拉手吗?
子慕予牵着他,在湖边慢慢走。
丰俊朗走成了顺拐。
子慕予看他似乎走得困难,正要松开拉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把反手握住。
刚产生些距离的掌心又重新合在一起。
短短一瞬,丰俊朗感觉自己的后背湿透了。
子慕予就显得从容很多。
她甚至凝神细听丰俊朗乱如锤鼓的心跳声,觉得有趣极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是,转念一想,感及自己几乎心如止水的脉律,子慕予心神微暗。
若她也能回应丰俊朗的心动,情投意合,一切是多么美妙。
此刻,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丰俊朗对自己的喜欢,子慕予觉得有种作弊的羞耻感。
热烈的感情若得不到回应,对丰俊朗来说,公平吗?
子慕予看向丰俊朗的侧脸。
丰俊朗真是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心坎上。
眉骨如锋刃在青玉髓上精雕的微隆,鼻梁至下颌线是一笔勾勒的名画线条。
苍劲又婉转。
刚被舔过的唇瓣不薄不厚,像两片粘了春雨的粉樱。
情动而又添了几分羞涩的他,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都说人容易见|色|起|意。
子慕予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丰俊朗的长相的。
可是这意,该怎么起呢?
要是大一说的会变成事实,她能接受丰俊朗站在庄琬瑢的身边吗?
不能。
这件事只要想想就觉得难过。
子慕予正想着,突变陡生。
一抹赤红飞速从湖面掠过,涟漪绽放时,子慕予眯眼凝注。
是只狐狸。
九条长尾拖拽着扫过水面,溅起的银碎成了托举它细小身子的踏足点,将那些尚未来得及散去的雾气卷至身后。
南面飘来一道素影,她踩着三尺素而来,低喝:“妖孽休逃!”
子慕予浑身一僵。
对声音敏感如她,一下子便听出了这是谁。
庄琬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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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烂俗,得逞
第376章 烂俗,得逞
子慕予认出了庄琬瑢,可是丰俊朗对庄琬瑢却没有太多印象。
九尾赤狐突然停止逃跑,「咔咔咔」吐出半截沾满粉色粘液的人类手臂。
它的体型骤然膨胀,九条赤尾如红莲绽放,随后猛地拍下!
湖面突然炸开万丈银浪,银浪寸寸变红,变成无数触角,如燃烧的利刃,朝庄琬瑢袭去。
丰俊朗瞳孔微缩:“又是九品妖!”
子慕予刚想拉住他,人却已经掠了出去。
他凌空而立,「长天」竖悬眼前散发阵阵清罡之气。
丰俊朗并指划过剑身,随后十指翻飞,边捏诀边口里念着:“天罡地火,剑引雷霆,赐我神力,诛妖!”
当他的手劈下,「长天」剑势荡出刺目白光如银河倒泻,冲那些无数触角劈斩而下!
九尾赤狐尖啸着缩回长尾,变成原来模样,声波震得湖面顿生通天水柱,试图抵挡「长天」袭击。
却是妄想。
剑光劈波斩浪,几乎将这个湖砍成两半,溅起无数泥浆!
九尾赤狐和庄琬瑢几乎同时被震飞。
丰俊朗眼疾手快,第一反应就是去接那个被误伤的女子。
子慕予出奇平静地看着。
不出意外,丰俊朗在半空接住庄琬瑢。
这一幕会像前世她的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的初遇。
英雄救美,男主角抱着女主角,在半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再慢动作飘然落地。
落地后,两人对视。情,由此萌发。
烂俗透了。
被震飞的九尾赤狐惊慌失措爬起,蹿入森林,隐去身迹,留下无数血渍。
庄琬瑢呆愣地望着丰俊朗。
她当然认识丰俊朗。
她知道丰俊朗是子慕予身边的人。
当初在罗浮洞物道湖上,她曾经试图让柏贤卸了他的腿。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年轻男子亲密接触。
体验是新鲜的。
丰俊朗松手退开:“对不住,不小心伤了你。我原本是想救你的。”
庄琬瑢咳嗽一阵,嘴角渗出了些许血丝:“没关系,你是救了我。多谢。”
其实对付一个九品大妖,对她来讲还不在话下。
她的灵根气海是毁了,可是她并没有变成一个废物。
她还有「道德踪」傍身,否则她如何敢要求自己追逐这只九尾赤狐。
庄琬瑢会这么客气地说话,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丰俊朗刚才展现出的实力惊人,让她眼前一亮。
作为君主,最重要的是什么?
人。
她身边的人青黄不接。
要么是老一辈。
要么是白泽那些靠不太上的。
庄辰殊有柯兰和孙鸿硕,她倒没觉着什么。
现在看子慕予身边有丰俊朗,心里真不是滋味。
当看见丰俊朗走回子慕予身边,牵起子慕予的手,庄琬瑢的脸色悄悄地变了。
他们,竟是恋人吗?
此刻的子慕予思绪纷杂。
刚才她一直在打量丰俊朗和庄琬瑢。
脑中想的,全都是大一曾说过的缘分。
就这样应验了么?
庄琬瑢出现在清源县,是奔着丰俊朗来的?
到底是巧合,还是特意的安排?
她从庄琬瑢的脸上,没看到特意的痕迹。
这才是最让子慕予不安的所在。
她身边的人呢?
子明呢?
子明曾说,庄琬瑢出了点事,需要她的一抹元神。
庄琬瑢的问题解决了吗?
还是,庄琬瑢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那抹元神?
庄琬瑢盯着丰俊朗和子慕予交握的手一阵,脊背挺直如丈量过天地的墨线,精长颈脖折出锐利弧度,转身即走。
“庄琬瑢!”子慕予突然出声喊道。
庄琬瑢顿足。
丰俊朗心下微凛。
庄琬瑢?
就是那个真正的神皇帝姬?
想要子慕予做替身的那个人?
想到此处,丰俊朗看向庄琬瑢的目光便带了疏离的冷意。
“你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合适?”子慕予英眉微挑。
“你想做什么?”庄琬瑢冷声道。
“既然遇见了,打一架吧。我这个人记仇得很。上次,你应该是打过瘾了。当时我便说,你最好打死我,否则,你要还回来的。怎么,忘记了么?”子慕予声音微凉。
“我有伤在身,你想乘人之危?这不是君子所为。”庄琬瑢说完就要走。
“哦,你就可以偷偷摸摸,别人就要做君子。州官可以放火,百姓只能点灯。庄琬瑢,你想屁吃。”子慕予足下轻点,尘埃未起便已掠至庄琬瑢身前。
庄琬瑢施行羽鸿步速退,到底慢了一步。
「啪」地就受了子慕予一巴掌。
巴掌声未绝,「砰砰砰」拳声响起。
这一次,子慕予「道德踪」还在。
第九层「道德踪」对阵庄琬瑢第八层「道德踪」,兼之子慕予已经进入成仙境,拳法凌厉,庄琬瑢一点胜算也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庄琬瑢见逃不过,硬着头皮应战。
两人的身影不断交错,次次都是庄琬瑢受到重击退避。
可子慕予随之欺身近前。
曾经雨点般落在子慕予身上的拳脚,这次,全都落在庄琬瑢身上。
最终子慕予拉住庄琬瑢的衣领,将人倒拖,翻转脸面,准备给庄琬瑢最后一击。
她曾经被庄琬瑢砸得血花零落,头破血流。
所承受的每一记,都得还回去才是!
但子慕予的心神并未完全集中在对庄琬瑢的教训上。
她之所以动手,有三个原因。
其一,当然是为了报仇。
其二,她想看看庄琬瑢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其三,她不相信庄琬瑢身边没人!她想把人逼出来,她想知道庄琬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果然,一道破空声尖啸疾来。
子慕予翻滚退避,以手撑地。
「铛!」一声巨响。
是柄银枪!
银枪入地三分,不住地颤鸣。
一道灰色的人影轻飘飘落于枪柄之上,单脚站着。
子慕予从未见过此人。
眉骨高耸,眼如鹰隼,太阳穴处有焦疤,右臂袖管空落落的,随着风一荡一荡。
看年纪,应该跟庄琬瑢身边的柏贤等是同辈。
庄琬瑢身边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人?!
子慕予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背赫然多了一道撕咬的血口。
一小块皮肉已经不见了。
事情是在刚才银枪来时,子慕予刹那失神时发生的。
庄琬瑢阴森地笑着,边擦着血红的嘴角边缓缓站起,天鹅颈拉得笔直,是得胜者的姿势:“我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哦,庄琬瑢是为她来的。
虽然知道庄琬瑢肯定有某个奸计得逞了,子慕予却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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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弱者,考你
刚才子慕予骤然出手,听着似为了往日仇怨,加上子慕予一直处于上风,所以丰俊朗只站在一旁死死盯着。
谁知庄琬瑢这边突然来了帮手,子慕予被伤。
丰俊朗急急上前,察看子慕予的手背伤后,狠狠瞪向庄琬瑢:“你是狗吗!”若知道这个女子是庄琬瑢,他刚才绝不会出手。
他从袖管内衬扯下一块软布,给子慕予包上,因为照顾人的动作粗疏,包得很慢,不敢太用力。
子慕予笑眯眯的:“皮外伤。”
丰俊朗手握「长天」,站在子慕予身前,蓄势待发。
这不是丰俊朗第一次在危险时站她面前。
以前的感受跟现在是不同的。
被人关切、被人爱护的感觉,不赖。
这是一种陌生的踏实感,自己好像被托举住了,身后有了个小小的避风港,不再是一个人的孤岛。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受大一先前关于「庄琬瑢和丰俊朗缘分已定」言论的影响,对自我认识一直很理智的子慕予内心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
她昨晚曾忍不住反复想:若缘分之说真的存在,丰俊朗会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吗?
因为内心的不确定,产生了不安。
这些不安,在此刻完全烟消云散。
看着丰俊朗蹙眉心疼认真担忧的模样,子慕予的心软成一团春水,手一点也不觉得疼。
庄琬瑢柳眉顿竖,琥珀色的瞳孔淬着冰屑,肿胀的脸有些扭曲。
丰俊朗对子慕予的温言细语与对她的疾言厉色形成明显对比,这让她十分不悦。
不悦上脑,得寸进尺演变成无端愤怒。
“我只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抹婴胚元神,本就是属于我的。”庄琬瑢话刚出口,便愣住了。
子明说,她可以偷偷将婴胚元神取回来。
方法便是在她身上粘引神符,然后趁子慕予不注意,咬下子慕予一块血肉,以血引元神。
按照她的性格和计划,这件事并不打算告诉子慕予。
她就想让子慕予猜,让子慕予惶惶不安。
她为什么要说实话解释?
这解释明显不是说给子慕予听的,而是说给丰俊朗听的。
我只不过拿回自己的东西,合情合理,有什么错?你居然骂我是狗!
庄琬瑢想到这一层,登时懊恼。
她为什么要跟丰俊朗解释?
丰俊朗是她什么人!她何必需要在乎他会怎么想!
“婴胚元神?你的?”子慕予喃喃说着,脑袋高速运转。
她原以为当初子明要她的元神。
竟是要庄琬瑢的元神吗?
婴胚元神是什么东西?
她的体内为何有庄琬瑢的婴胚元神?
定是子明在她小时候弄进去的。
或许就是在她来到先神洲那一天。
动机也不难推测。
应该是为了帮庄琬瑢引追兵。
子慕予突然便笑了,虽有些凉峭,却真心实意。
既不是自己的东西,对方拿去便拿去。
若她知道体内有庄琬瑢的婴胚元神,她一定也会想方设法去除。
怕就怕子明除了给她身体里弄了什么婴胚元神、噬魂墙,还有其他东西。
子慕予盯着庄琬瑢。
刚才动手,她发现此女功力比起以往大有不同。
除了「道德踪」,什么都没有。
或许他们这么急里忙慌要拿的这个什么婴胚元神,就是为了这事。
“子慕予!”庄琬瑢突然传音入密,“无论你愿不愿意,今后你都得与我绑在一起。”她的眼尾如隼翼斜挑,下颌角锋利如刀,“谁叫你练了「道德踪」?万神台的人不会让任何会「道德踪」的人活。你若不想死,我这条船,你不上也得上!”
子慕予冷笑吟吟地看着她:“你想当马戏团团长,驯山猴去。”
庄琬瑢的目光霎时漠然冰寒,露出匕首出鞘般的冷光,也不传音入密这么麻烦了:“你会后悔的。”
“后悔,那是弱者才经常挂在嘴上的词。”子慕予依然浅笑着。
庄琬瑢的脸彻底黑沉下来。
弱者。
她怎么敢用这个词来说自己!
“拭目以待,看看最后,谁才是真正的弱者!”庄琬瑢恨声说完,转身离去。
站在银枪上做金鸡独立姿势的独臂男人轻如毛羽落下,不急不缓跟上,手翻负于身后,那柄深插地里的银枪倏地飞入他的掌心,强悍的气机拂得衣袍抖动,尘烟乍起。
子慕予用手挥了挥飞滚的泥尘。
“那人是谁?”她问大一。
“这是当年林予安收编的十二龙侍神卫暗卫之一,跟林予安姓,名林心。”大一懒洋洋地道。
“除了以前三个,庄琬瑢身边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子慕予再问。
“不知啊,等那些人站在我面前,我才知他们死没死啊。别又说我没用,人无完人。”大一道。
“这次怎么由着我对付庄琬瑢了?”子慕予目色微幽。
“我说过,你的「道德踪」我收不回来了。罢,也不强求你完全信任我。你到底还是没学会怎么看人心。”大一拖着嗓子满腔幽怨道。
“你这是人心吗?你这是鬼心。”子慕予淡然道,她看着庄琬瑢和林心远去的背影,眸色深了几分,“忠诚,也可以继承吗?”
“你是说林予安留给庄琬瑢的人吗?你羡慕她了?”大一精神猛然抖擞。
“羡慕倒不是。只是好奇林予安为何有如此本事,能让这么多人一辈子为她、为她的女儿出生入死。”子慕予道。
“林予安于他们来讲,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提携之恩……这些人对庄琬瑢不是忠诚,报恩罢了。换句话说,这是啃老。”大一道。
子慕予的眼睛忽地一眯。
“大一,考一下你啊,中国台湾省啥时候回归的?”
“嗯?”大一明显一怔。
“你用过支付宝吗?”子慕予问。
“什么宝?”大一更加困惑。
“喝过珍珠奶茶吗?”子慕予又问。
“珍珠能吃吗?”大一奇怪地道。
想错了么?
子慕予没敢再问。
“饿了,回去吃早饭吧。”子慕予将手交到丰俊朗手里。
“回去先给你上药。”
“好。”
第378章 证据,很不幸
两人走得极快。
刚才那只赤色九尾狐吐出来的明显是人肢,不知是谁遭了秧。
看庄琬瑢和林心走的方向,应该是去追那只妖了。
子慕予和丰俊朗刚到客栈门口,便觉气氛不对。
很多人聚集在那里。
徐千策身形颀长,又站在石墩子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慕予和俊朗回来了!”
众人迅速让出一条道路来。
地上有血迹。
血厚处尚呈鲜红色,没完全凝结,应该是刚流出不久。
罗浮洞其他几人都迎了上来。
子慕予看他们的人都是齐整的,身上没见伤痕,先松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县里今早出现了一只九尾赤妖,把金石头咬伤了。”齐浪道。
人群全部闪开。
金石头面若金纸,唇色暗紫,箕坐在客栈的漆柱前。
血液漫下台阶,似暗红色的藤蔓,不断拓展属于自己的领域。
金石头直直朝子慕予看过来,带着股哀伤的希冀。
他的嘴唇颤动着,右手艰难地抬起。
“师姐,他一直在等你。”朱月璃说着说着,忽然有些哽咽。
她不是没见血腥,可是此种情景着实让人难过。
这个男子吊着一口气,爬到这里,就为了等子慕予。
她尝试着给男子上点药,可是伤得太严重,血口根本按不住。
子慕予不知对方为何要找她,三步作两步上前,先检查了一下金石头的伤。
脸上血珠点点像不规则的水滴状,半边脖子血肉模糊,整个左侧肩膀被撕了,肩胛骨已经不见,左侧肺部裸露,缩成一小攥粉嫩的肉团。
伤成这种境地还有一口气在,已经是奇迹。
就算放在前世,能活下来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我救不了你。”子慕予抱歉地道。
可金石头并不知子慕予会医术,他等在这里原本也不是为了让她救的。
他的右手,攥成拳头,颤抖而倔强地悬着,似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她。
子慕予摊出掌心。
「叮铃」。
落下一只粘满血迹的锦囊。
锦囊上,缀着流苏,流苏里,藏着两个指甲大的铃铛。
人群中,白玉京的人正站在不远处。
他们见落进子慕予手中的物什,皆神色一变,本能地就翻看自己的腰身。
其中,有个白脸少年“呀”地叫了一声。
正是白玉京掌门宁喜玉专门派来对付子慕予的六品仙,卫南风。
“萧师兄,我的水龙吟不见了。”
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回头。
这位萧师兄自然是宁喜玉为丰俊朗准备的三品仙萧子衿。
他的两座眉弓像压着终年不化的雪花,音线如古时铜钟,低声喝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这是什么?”子慕予拿起锦囊铃铛摇了摇。
她突然想起,刚才与庄琬瑢动手时,庄琬瑢身上时不时响起的就是这个声音。
“证……据。”金石头说话时,一定很痛。
他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翻着白眼,似乎随时都要死去。
子慕予瞳孔微缩:“证据?”
“你……你们仙门把戏……的……证据。”
“咬伤你的,可是一只九尾赤狐?”子慕予急问。
金石头缓缓点点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他满是血腻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指向一处,猝然气尽,死不瞑目。
子慕予蓦地看去。
见几人素袍飘飘,颇有几分仙风玉骨之意。
“他们是谁?”子慕予的声音平静无波。
“是我们罗浮洞的死对头,白玉京的弟子!”苏云深立即回声道,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罗浮洞每一次出门历练,都要被白玉京的人羞辱一番。”
苏云深对他们印象可太深刻了。
见子慕予看过来,萧子衿上前一步,抱剑在手,神色傲然地草草行了半个君子礼:“此物是我师弟丢失的,请奉还。”
“确定是你们的吗?”子慕予嗅了嗅。
浓烈的血腥气中,有股药气。
略略入鼻,兼脑内一震,眼睛视物重影。
子慕予忙将此物拿离。
柳寻双的丈夫名高峥,是用毒高手,也是解毒高高手。
他因为嫌麻烦,并未收子慕予为徒。
可是,对于毒理的教授,他可说毫无保留。
虽然锦囊散发的药气比较复杂,但她能清楚辨出其中一种药。
“你说这锦囊是你们的,能说说里头都是什么东西吗?”子慕予状似无意地问。
萧子衿神色微沉。
这个人心思细腻。
他刚才见子慕予神色有异,猜想子慕予可能对锦囊里的东西有些认识。
便正色道:“珠兰根。”
珠兰根气味本不强烈,子慕予能凭味辨别到,可见其中可能是经过特殊提纯的。
“做什么用?”子慕予又问。
“……”萧子衿犹豫片刻,“外出出门历练,难免常居野外,可能遇上长痈疖疮癣的情况,带着这个,不过是防身备用。”说完,色厉了几分,“还来!”
子慕予心里暗暗冷笑一声。
此子有些急智。
珠兰根能治痈疖疮癣不错。
但它若是利用好了,还有另外一种效用。
克狐狸。
“确定是你们的就好。”子慕予回头,看向已经没有生机的金石头。
沉眸,抬手,将他的眼睛合上。
子慕予站起,再一次看向萧子衿,看向白玉京的弟子们。
“九尾赤狐,是你们引来的吗?”子慕予开门见山。
白玉京的弟子脸色齐刷刷煞白几分。
“胡说八道什么?!我们白玉京,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诛邪以证道,涤祟炼心,不是你们罗浮洞这些粪土腌臜可以污蔑的。”萧子衿冷笑道。
“你说谁是粪土腌臜!”齐浪倏地蹦了出来。
子慕予伸手将齐浪一挡,示意他少安毋躁。
齐浪立即退回一步,依然瞪着萧子衿。
子慕予带队离开罗浮洞前,齐高业和杨启吉先后送行,都提到了白玉京往年的骚操作。
不难猜,萧子衿此举,目的其实是想惹怒他们,激化矛盾,像往年一样,双方打起来。
打一架,或许是这些白玉京弟子身上负担的师命之一。
不得不说这个时机萧子衿把握得很准确。
这样一来,不仅师命可了,还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将锦囊的事化小。
可萧子衿他们很不幸。
这一次,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子慕予。
第379章 愿力之间的角力
子慕予缓缓站起。
她的双脚沾了血漆。
昨日金石头骂他们罗浮洞的人败类,被她骂了回去。
今日金石头强撑一口气,就是为了将「证据」交给她。
若没有她昨日一番话,金石头会想着拿什么「证据」吗?
如果他没想着拿「证据」,他会有这般下场吗?
手中锦囊似有千斤重。
金石头临终前的眼神,包含千言万语。
他虽没机会说出口,但子慕予大抵能猜到金石头为何偏偏要把「证据」给她。
看,你要的「证据」我取来了。
你准备怎么办呢?
若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罗浮洞跟白玉京是同样的货色,你完全可以选择包庇、无视。如果是这样,那你昨日那番义正严辞就是笑话。
败类骂的就是你们!
可,若你能为我们求取一份公道,果是我偏颇了,那是我错了。
我错了,死得这么惨,不知能否赎罪?
朱月璃盯着子慕予,忽地发出一声惊呼。
子慕予抬手,擦向鼻尖。
老朋友了,鼻血。
心脏那种被死死箍勒着的痛又出现了。
“怎么又动杀心?”脑中大一的声音难得严肃。
子慕予的声线里没有情绪:“人祸作妖祸,难道不该杀?”
“你现在以仙人之身承受着神明的众生愿力,本就是强弩末矢。若再妄动杀意,小心爆体而亡。”大一道。
“我怎能什么都不做!”子慕予道。
“并不是叫你什么都不做。是想让你讲究方法。愿力各有不同,它们之间也会相互角力。你既认为这件事是人祸,那就想办法向清源县的所有人证明它,让这些人认罪。若很多人都认为他们该死,证明了杀戮的合理性,你再杀了他们,遭受的反噬便会大大降低。”大一道。
子慕予当然能明白大一的意思。
在前世,法律可以度量死刑的正义性。
将罪孽量化,当罪孽到达一定程度,正义之剑便可杀之。
先神洲的愿力,或许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比对前世法律的条条框框。
“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子慕予有些无奈。
在前世,国家已经判定何为正义,而她,只需站在执行终端。
“慕予,抚慰人心,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麻烦事。因为麻烦,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做。他们或许心存正义,却只顾自己的正义,忽视了人心。”大一道。
“不是说有天道吗?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不管?”子慕予道。
“天道会让他们无论怎么挣扎,最终都会走向灭亡,逐渐受因果所噬,会让他们在下一世付出代价。可是,人心希望在当世便能见到坏人遭报应。这种希望,是有力量的。”大一道。
“先神洲仙门,没有约束所有修行弟子的共同规则条例吗?”子慕予道。
“这是一个比拳头的世界。”大一道,“他们所有心思,都集中在争夺有天分的弟子上了。仙门实力强,他们就有更多的话语权,弱者被迫接受强者的规则。而这些规则,当然是为了维护强者利益而存在的。”
子慕予想了想:“云熠呢?万神台呢?他们拳头够大吧,为什么也不管?”
“每个神明都有自己的灵龛。神明管事,只管大事。何为大事?比如这清源县,供奉的是皇师娄圣远的孙子娄伯卿。娄伯卿能管的事,是关乎整个清源县臣民的生死大事。至于个人生死,只是天道的因果场,神明不会随便插手,这是介入他人因果。”大一道。
“那为何,神明能随便杀人?”子慕予问。
“随便?肯定不是随便的。这是神明的因果场。天道以下,一个也逃不掉。”大一道。
“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说,如今我面对的,是我的因果场?”子慕予道。
“这不是我的重点。我现在在教你,如何利用人心愿力。”大一道。
子慕予突然发觉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她曾对大一的身份有所推测。
这幽魂为何偏偏叫大一?
大,一,两个字合起来便是:「天」。
此鬼能预知未来,知万事。
子慕予一直怀疑他就是天道。
大一说过的许多话,多多少少都有让她要敬畏天道的意思。
可最近半年,子慕予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大一说不同的愿力之间会相互角力。
人心愿力,是不同于天道之力的存在。
它们,会相互角力吗?
大一,会不会在教她,寻求一种对抗天道的方式?
这是一种十分大胆且危险的推测。
这个推测却无法直接跟大一开诚布公。
因为,她心中对「大一是天道」的怀疑尚未能完全释解。
“锦囊你到底还不还?不还别怪我不客气了!”萧子衿沉如铜钟的声线骤然响起。
站在近处的萧子衿突然出掌,掌风呼呼扑面而来。
丰俊朗身形微动,却见子慕予冲他眨了眨眼,手出一指,轻轻摆了摆。
他的双脚猛地刹住。
「砰」!
子慕予被一掌拍飞,撞在木柱上,当场丧失意识,歪倒在已经死了的金石头身侧。
子慕予中掌的同时,手中的锦囊震了出去。
萧子衿一把抓住锦囊,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也是愣住了。
这个子慕予好歹是齐高业的亲传,出门前他还特地打听了一下,听说是个硬茬,怎么这么不禁打,连他一掌都受不住?
罗浮洞众人大惊失色。
白玉京的人面面相觑一番,随后挤眉弄眼,刮鼻子的刮鼻子,偷笑的偷笑。
“亲传哦。”有人鼻腔泻出轻如蛛丝的嘲笑气音。
丰俊朗抱着子慕予,脸色吓得惨白:“慕予!慕予!”
子慕予悄悄戳了戳丰俊朗的胸膛,以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带我们回客栈。”
我们?
丰俊朗一怔。
片刻他便理解了子慕予的话。
他边背起子慕予,边对身边的同门道:“你们把金石头搬回客栈。”
齐浪不解,脸色已气得发青:“不打回来吗?”
“先救慕予。”丰俊朗沉声道,“我是领队,听我的!”
在白玉京众人得意的目光中,罗浮洞所有人都返回了客栈。
金石头惨死,搬进客栈不吉利,会影响生意,但客栈掌柜并没阻拦。
他还转身吩咐手下伙计:“打个棺材回来罢。”
第380章 明天见,出头
“关门!”
子慕予刚被丰俊朗抱到床上便坐了起来。
金石头也被搬进同一个屋子。
罗浮洞七个人,整整齐齐。
大家看子慕予没事,都有些惊喜,刚要开口说话,便被丰俊朗「嘘」了一声。
子慕予开宗明义:“咬死金石头的九尾赤狐很可能是白玉京的人故意招来的。”
众人神色各异。
齐浪义愤填膺,狠狠拍了一掌桌子,低吼:“败类!”
子慕予继续道:“现在我要演出戏,让白玉京的人认罪。”
“你想怎么办?”丰俊朗问。
子慕予眸中寒光一闪:“据书中记载,”刚才她借晕倒之机搜索了一遍冯继洲植入她脑中的书,其中有一本书叫《神洲志怪录》,“有种妖兽与九尾赤狐很像,名叫龙婴。被龙婴咬死的人,像婴儿一般喊叫,会变成凶尸,追杀仇人,直至所有仇人死亡才罢手,十分可怕。”
其他人都一脸好奇和困惑时,丰俊朗眼神微亮,似已经想到子慕予的打算。
“这场戏就是,金石头不是死于九尾赤狐,而是龙婴。”
子慕予说着,转头看向丰俊朗:“若我没有猜错,庄琬瑢应该去猎杀那只九尾赤狐了。你去,想办法保下那只赤狐。若是来不及,那就尽量拖住庄琬瑢,明日天亮前不要让她返回清源县。只要她没回来,白玉京这些人不会离开这里的。”
“好,我现在就去。”丰俊朗立即动身。
子慕予看着他的背影,有刹那出神。
如果可以,她会尽量避免丰俊朗与庄琬瑢之间的接触。
可是现在,六人之中除了丰俊朗,任何一人估计都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甚至很有可能会丧命。
丰俊朗不同。
一,他是子明外甥;二,丰俊朗刚在湖边救过庄琬瑢;三,比起他人,丰俊朗更有自保的能力。
对付庄琬瑢,此刻丰俊朗是最合适的人选。
“俊朗。”丰俊朗伸手开门时,子慕予到底出声叫住了他。
丰俊朗回头,认真地看向她。
“你要小心,不要受伤。”子慕予道。
丰俊朗嘴角轻扬,眼中光华流转,潋滟似不小心坠入湖面的弦月银辉:“我会的,你也要小心。明天见。”
“嗯,明天见。”
……
……
丰俊朗推门而出。
门开合之瞬,有心人往房里瞄了一眼。
子慕予躺在床上,生死未知。
金石头的尸体就放在榻上。
丰俊朗急急御剑飞离,看在白玉京等人的眼里,引发了很多猜测。
“他是去叫帮手了吗?”
“才这么着就去找帮手,怕要笑掉人家大牙。”
“应该是寻大夫或者找药去了吧?”
“不会才受了萧师兄一掌,就要死了?这不是亲传,这是吉祥物呀!”
有人开始笑。
笑着笑着,声音就弱了。
因为发现他们的萧师兄没有笑。
萧子衿死死盯向子慕予所在的房间门户,心里有些不安。
若子慕予是装的,那她肯定有后招,不知这些人想玩什么把戏?
若子慕予不是装的,只是受伤了还好,但如果出了人命,他不好交代。
齐高业亲传死在他手里,他日后肯定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回身抬头看向天色。
庄师妹,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萧子衿下令。
若是以前,他们为了恶心罗浮洞弟子,会与罗浮洞弟子同住一家客栈,想方设法抢占最好的房间。
可是现在子慕予他们所住的客栈里有死人,刚好伙计还带着人将一副棺材抬了回来,就放在客栈门口,白玉京的人心里觉得晦气,便住在斜对面那间旅店里。
……
……
「长天」的剑光落入森林。
丰俊朗细细巡视,刚掠过一棵极高的梧桐树,便听长枪呜咽扑来之声。
满树黄叶无风自动。
他在「长天」上一个鲤鱼打挺,避开银枪突如其来的一袭,仰身翻跃,人于簌簌飞叶间缓缓落地。
足尖轻轻点及尘土那瞬,地面漾开一层层薄薄的泥色涟漪,刚落地的宽大叶子又重新返回半空,黑衣下的红线下摆鼓风上扬,如夜间睡莲,发丝飘飞,透下的日光碎金在睫毛上熔化成星屑。
丰俊朗从小便是俊美的。
如今,随着功力的大增,他的俊美更添了锋芒。
庄琬瑢脸上挂着面纱,应是为了掩饰被子慕予打肿的脸。
她手里拿着三尺素。
三尺素的一端已经缚在九尾赤狐的脖子上。
她盯着突然从天而降的丰俊朗,琥珀色的眸里有一片动荡的月光,杀意未消的眼角轻轻抖动着。
庄琬瑢还在欣赏着丰俊朗的美貌,丰俊朗人突然朝九尾赤狐掠去。
庄琬瑢神色一凛,三尺素骤然松了九尾赤狐的脖子,转而刀卷向赤狐丹田。
「滋」细微一声。
三尺素沾着血渍而回,带着九尾赤狐的妖丹。
丰俊朗的手终于接到九尾赤狐时,赤狐泪眶盈盈地看着他,眼中是既惶又哀。
“他们……骗我……害我……”
丰俊朗想问更多,可是来不及了。
赤狐闭上了眼,晶莹的泪从眼角滴落。
丰俊朗黯然垂目。
“这个畜生害了人,我杀它是为民除害。若不是它逃得快,先前你在湖上那一剑早就将它劈成两半了,你现在可惜什么?”庄琬瑢冷笑一声,将九尾赤狐的妖丹藏于袖口。
没能保下九尾赤妖,丰俊朗自觉有负子慕予所托。
尽量拖住庄琬瑢这个任务,必不能有失。
怎么拖?
丰俊朗「长天」在手,玄色剑身发出颤鸣:“听说公孙日月真正要保护的人,是你。”
庄琬瑢微微侧头,眼中琥珀色光晕勾人又挑衅:“怎么,你想为子慕予打抱不平?”
“总有人为她受过的委屈出头才是。”丰俊朗沉声道。
“出头?凭你?”庄琬瑢脸上寒芒尽显。
“凭我。但你,好像比较喜欢倚仗别人帮忙。”丰俊朗乜向拄着银枪站在一旁的林心。
庄琬瑢大恼。
袖管下捏碎刚刚获得的九品妖丹,一股怪异的亮光顺着手臂脉管渐渐漫开。
第381章 想法,说服
“林心,你莫要插手。”庄琬瑢声音如寒潭落玉。
“是,女公子。”独臂男子伸脚一挑,银枪落入掌心挽了半花,退后两步。
庄琬瑢手中三尺素猛然甩抖,上头沾染的血渍如朱砂溅落,三尺素重新变得光洁,似笑非笑看着丰俊朗:“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三尺素擦着丰俊朗的耳际飞过,丰俊朗的耳珠霎时多了一滴嫣红。
「长天」直扑庄琬瑢腰身,庄琬瑢羽鸿步腾挪,剑风只剐下她的半片面纱。
丰俊朗一招燕子抄水掠至庄琬瑢身前,抬掌拍去,手忽然一紧。
三尺素如藤蔓缠绕住丰俊朗的手腕,而素锦的另一端被庄琬瑢抓在手里。
庄琬瑢霍地一拉,将丰俊朗整个臂膀和后背扯近前来,收掌为拳,砸在丰俊朗肩胛骨上,同时三尺素骤收。
丰俊朗踉跄后退,微压重心,稳住身形,将地面划出两道痕迹。
丰俊朗双掌合十,十而为一,「长天」剑锋爆涨,嗡鸣震颤着朝庄琬瑢的方向劈下。
林心身形微动,银枪飞来。
「长天」与银枪格挡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就算如此,巨木应声裂成两半,面前的土地被剑气切出一道深坑。
庄琬瑢早以羽鸿步避开他处。
丰俊朗站起,「长天」回手,歪头不屑地看向林心,然后看向庄琬瑢。
他虽没说话,可他的意思十分明显。
说好不插手,怎么插手了?
庄琬瑢,你还是依靠别人帮忙。
庄琬瑢脸色变得难看:“林心!让你莫要插手,我的话,你敢不听?!”
林心神色一凛:“不敢,女公子。”他再次收枪回手,站在一旁。
“我不信他。你敢不敢与我离开这里,公平一战?”丰俊朗道。
庄琬瑢有刹那迟疑。
她虽拿回了婴胚元神,但需要时间才能让破损日久的元神逐渐修复。
她现在所能倚仗的,只有「道德踪」。
但她相信,「道德踪」足以应付丰俊朗了。
“有何不敢。”庄琬瑢道。
“女公子,不可!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让我跟着!”林心道。
丰俊朗又露出先前那种神情。
庄琬瑢不蠢,她并非不知丰俊朗或在激将。
但她依然对林心再一次心生不悦。
这个人,她觉得不好用。
不会随机应变。
你不会偷偷跟着保护我么?非要说出来。
你说出来我还怎么让你跟!
庄琬瑢以前想驯服子慕予,现在更想驯服丰俊朗。
人的心思奇妙又复杂。
或许连庄琬瑢也不清楚,从她第一次见到子慕予的时候起,她便有了一股比较之心。
如今,看子慕予恢复女装,这股心思更顽固且强烈。
她要比子慕予好看。
她要比子慕予更强。
她要成为子慕予仰视的存在。
她要让子慕予身边的所有人都瞧清楚,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无可替代。
子慕予能有今天的成就,身边汇聚了这些人,庄琬瑢认为这只是子明办错了事。
若无子明,子慕予就只是山间野丫。
子慕予的翅膀,是子明给的,现在却想扇动翅膀,掀了主人的桌子。
庄琬瑢觑着丰俊朗线条绝美的轮廓,还有先前丰俊朗救她时的冷俊,脑中忽然撞入一个想法。
这个少年不是子慕予的恋人么?
那她就要把他抢过来!
想到将丰俊朗抢过来后,子慕予不知会怎么心酸痛苦,庄琬瑢就感到浑身战栗。
“林心,不许跟来!”庄琬瑢道。
丰俊朗剑眉微扬,踏于悬剑之上。
“我没剑。”庄琬瑢仰着头看着丰俊朗。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渗出危险的甜香,蒙上迷人的温泉水汽。
“我没剑,御不了剑,想要跟我打架,带我一程呗。”庄琬瑢的音线带着从未有过的嗲意。
不仅站在不远处的林心一愣。
连庄琬瑢自己也牙齿一酸。
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吹来。
撩掉了庄琬瑢破了衣角的面纱。
丰俊朗神色微滞。
不知庄琬瑢用了何种办法,先前淤肿难看的脸不仅已经恢复,颜色似乎更胜从前,透出一股艳丽来。
刚才庄琬瑢夺了九尾赤狐的内丹,难道是为了这个么?
想到此处,丰俊朗脸上冰寒几分,垂下一片衣袖。
庄琬瑢轻笑一声,试图牵衣索手,可丰俊朗动作更快,微微用力,就把人拽上来了。
剑动之初,庄琬瑢佯装站不住,想扑抱丰俊朗的腰身,丰俊朗却伸来一根不知何时飞入掌心的树枝,隔绝了两人的相触。
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更加刺激了庄琬瑢。
她握着树枝的一端,盯着丰俊朗如兰竹的脖子,任凭他带着远离清源县。
……
……
云层褶皱处的残红彻底熄灭,落日被埋入山峰尽头,客栈门前点起了白灯笼。
一抬赤红如血的棺材若盛放的半瓣莲,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瘆人的光晕。
掌柜命伙计在棺材前烧纸,火盆边点着一盏掺了尸油的引魂灯。
金石头已无在世亲人,他的身体损毁太过,县民们一合计,每家每户捐点钱,决定停灵一晚,点好墓地,明日入土为安。
大家都聚在这里,送金石头最后一程。
斜对面那家旅店里,二层楼的窗户打开着。
卫南风从窗角往外看。
他的锦囊就放在桌子上。
锦囊虽已经净化,但毕竟是死人拿过的东西。
他们的庄师姐一定会将那只九尾赤狐杀死,这个东西只需等庄师姐回来便没用了。
但从白天等到日暮,又等到此刻,庄琬瑢还是没有回来。
这只锦囊便既不想带,也不敢毁。
萧子衿湿着头发从屏风后走出,衣衫松散,看样子是刚沐浴过。
他将衣服一层层穿好,系上锦囊。
当他目光触及桌面上的东西:“南风,怎么不把锦囊戴上?”
卫南风殷勤地笑:“马上戴,马上。”嘴里说着,却无动作,情不自禁面露难色。
萧子衿皱眉:“一个修仙者,竟怕死人?”
卫南风心里发苦:“萧师兄,我们白玉京以前从不干这样的事。这毕竟……”
“你敢质疑掌门的决定?”萧子衿眉头一竖。
“南风不敢!”瘦小的少年立即低头垂眸。
萧子衿叹息一声:“南风,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能做的事,咱们为什么不能做?我们白玉京的灵眼被毁,形势大不如前。若还想在仙门中站稳脚跟,不受人欺负,总要闯出一条别的路来才是。”
这句话说得很慢,很沉,不知萧子衿这是想说服卫南风,还是想说服自己。
“呜啊!”
“呜啊!”
“呜啊!”
忽然急促而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刺激着每个人的鼓膜,擂捶着每个人的心脏。
“哪里来的猫叫?”
“不像猫叫,更像婴儿在哭啊!”
第382章 太阳神殿,九婴
“咦?是那只狐妖吗?”卫南风指向对面屋顶,眯眼看了看,立即扑向桌子,将那只曾沾了金石头之血的锦囊慌慌张张系上。
当时,九尾赤狐撕咬金石头时,他就在现场,至此刻依旧心有戚戚。
萧子衿面色冷沉,镇定得多,盯着月光下那抹红。
庄琬瑢为什么还不杀了它呢?
杀不了?
还是觉得这只畜生害的人不够,就算杀了换取的愿力太少?
“狐妖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祭奠金石头的清源县县民不禁发出惊呼。
“大家随我来,进客栈避难。”徐千策带着齐浪、苏云深,将所有人都请进了客栈。
人很多,密密麻麻差点站不下。
掌柜命伙计将所有房间门全部打开,将人分流进去,缓解推挤。
这些人,大多是男人壮汉们,是清源县家家户户的支柱。
“我得回去啊,老小都在家,不能不管啊?”有人焦急万分地道。
这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都纷纷要求回家。
“大家放心,你们的家眷已经由我们罗浮洞的弟子请到一处护着呢。”齐浪道。
吴念虹和朱月璃不在客栈里。
清源县西南有座山,名炎山。
炎山半腰藏风聚气之地有座神庙,名太阳神殿。
供奉的是皇师娄圣远之孙娄伯卿。
娄圣远是先神洲的太阳神,娄伯卿因为身弱,虽有神位却无属于自己的神号,所以他的灵龛随祖父同名太阳神殿。
他们娄家世代忠良,有一颗至热至纯之心,与此神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至于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已经无从考究了。
此刻,太阳神殿里,灯烛高挂,人影憧憧,时不时有小儿吵闹和女子轻微呵斥声起。
吴念虹和朱月璃就在此间,安慰这些老弱妇孺。
这些都是子慕予的安排。
除了白玉京弟子下榻的那家旅店的人没动,其他人未到现场祭奠金石头的人应该全都在这里了。
子慕予为此做出的解释只有四个字:以防万一。
朱月璃不甚理解:“念虹,慕予师姐是怕白玉京的人会对百姓下手吗?不至于吧?他们怎么敢?”
吴念虹想了想,说道:“小心点没有错。”
“可是,要是他们真起了歹心,凭咱们两个,怎么护得住那么多人?慕予师姐是不是太瞧得起咱们了?”朱月璃道。
受到重视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可是,担子太大,又让人忐忑惴惴。
吴念虹转身,盯向佛龛台上的木头神像:“你不觉得这尊神看着有些眼熟吗?”
“不觉着啊。哎呀,念虹,别打岔。你这样安慰不了我,我心里还是慌得不行。”朱月璃道。
“白玉京的人,若是敢在神殿动手杀清源县民众,这尊年轻神明会不管吗?”吴念虹道。
朱月璃愣了愣:“会吗?”
……
……
“真是那只狐妖回来了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白玉京的弟子们全部汇聚在一起,站在窗前,手搭在剑柄上。
“看着像,又不像。”萧子衿鹰眼眯起,神色凝重。
他们并没多少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那团赤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直直冲他们跃来。
白玉京的弟子迅速避让退开,萧子衿率先扯下腰间锦囊,以一定节律摇晃起来。
「叮铃」。
「叮铃」。
「叮铃」。
其中弟子也纷纷扯下锦囊。
看起来,训练有素。
这枚锦囊,果然是为了克制九尾赤狐的。
子慕予所附的妖兽啼叫,声若婴哭,狰狞着面目,威胁着步步靠近,根本不受锦囊的影响。
“萧师兄,怎么回事?水龙吟为何没有效果?”
萧子衿见九尾妖兽越来越近,沉声一喝:“畜牲!再敢以下犯上,当即诛了你!”说完,长剑出鞘,猛地刺来。
九尾妖兽跃过去,步法精奇,但是因为动作实在太快,兼之夜色晦暗,白玉京的人根本看不清楚。
只听的「哐当」一声,萧子衿手中剑被拍离,钉在木柱子上。
萧子衿的侧脸,赫然多了几道爪痕。
有人跌倒,有人乱退时碰上了桌椅盆架,乱成一团。
“啊!”有人被撕咬住一只袖口。
正是卫南风。
他是亲眼见到金石头是怎么被撕掉一只胳膊的。
裆口立即便湿了。
萧子衿从柱子上拔剑刺来,割裂卫南风的袖子。
近距离再看,萧子衿和卫南风心都凉了。
这只妖兽看着像狐狸,却不是。
狐狸的眼睛是上斜的椭圆形,在黑暗中看着像盏小灯。
可这只九尾妖兽不是。
看着更像狼,发着鬼火一般的磷光。
这不是九尾赤狐。
“这是九婴!快快退出去!”萧子衿大喊,率先御剑从窗口飞离,落在街道上。
其他白玉京弟子先后飞出,背靠背,再次聚在一起。
斩妖除魔是仙门术士修炼很重要的一部分。
《神洲志怪录》是许多仙门的必修书籍。
九婴十分罕见,凶戾非常,仙人遇之不能碰硬,这是仙门常识。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一抬颜色鲜艳的棺材。
“萧师兄,咱们诱过来的不是狐狸吗,怎么是九婴?”卫南风感觉断了一只袖管的手很凉,这股凉意顺着他的肩膀攀爬进脖子,进胸膛,浑身抖了起来。
“闭嘴!”萧子衿沉声喝道。
“金石头到底是被九尾赤狐咬死的,还是被九婴咬死的?若是被九婴咬死的,会变成凶尸的!”不知是谁,颤着声音说着,“凶尸会一直追杀仇人,直至所有仇人死亡才肯释恨离去。南风,你先前看到的到底是九尾赤狐还是九婴?”
这话,又让阴风凉了几度。
惊骇之下,卫南风已无法正常回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一阵后怕,让他的后背也湿了个透。
他们警惕地望着旅店的窗口,却久久不见九婴的身影。
它没从窗口跳出来追赶他们。
死一般的静寂将恐惧无限放大。
不知它藏在何处,不知何时会跳出来咬断他们的臂膀,撕掉他们的脖子肌皮,让他们像金石头那般惨死。
忽然响起一道细小的声音。
似有人在木板上轻敲,抓挠,有指甲在爬。
仙人听声辨位的本事本就比寻常人敏感。
白玉京众人,心惊胆战地朝棺材看去。
第383章 忏悔,佩服
下一秒,棺材盖「砰」的一声,炸起又掉落。
有人失声尖叫。
卫南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在一双双瞪得快要裂开的眼珠里,映出极其骇人的景象。
一只透着死色的手抬起,抓着棺材沿。
紧接着,被撕了几乎半个胸膛的尸体缓缓坐起。
「金石头」坐了起来。
「金石头」像婴儿叫了一声,然后脖子咔咔咔扭动,布满血丝的眼球直登登地看向白玉京一众。
“凶尸……凶尸……”卫南风脑门嗡嗡作响。
有人身抖如筛糠,但因萧子衿没有发声不敢自退。
「嘭」一声,「金石头」单掌拍在棺材缘上,凌空跃起,落至白玉京众人跟前。
“是你们,害我。”「金石头」的声音夹杂着婴儿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栗,“先杀谁呢?”
「金石头」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卫南风:“不如,你先来。”
卫南风两股战战,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是……”
“一个死人而已,你们怕什么!起剑阵!”萧子衿喝道。
白玉京弟子神色一凛,立即掠于四方,站定方位,竖起一手中指,其余四指微屈,捏下剑诀。
「唰」
「唰」
「唰」
七剑齐出,剑尖悬空,寒光璀璨,对准「金石头」。
每把剑都刻有符文,剑阵初成,符文正在苏醒,团团紫电正在蓄威。
子慕予感受到一股气压在头顶逐渐增强。
必须先下手为强,否则等符文完全苏醒,怕陷入被动。
子慕予心念:「君阳!」
一道不知哪来的光斑撕裂夜空,迅即且鬼魅地射向七剑剑身,「铛铛铛」一时火花四溅。
在火光中,白玉京的众人只勉强见到一抹锋利的游丝,根本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武器。
七剑无一例外全部离诀,啪嗒嗒掉落地上。
白玉京等人大惊失色。
他们引以为荣的剑阵,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破了。
他们的心肝宝贝仙剑乱七八糟堆叠在地上,像一把把破铜烂铁。
萧子衿眉头一皱,来不及思考其中不合理之处,大脑已经做出反应,身形掠出,拍来一掌。
像白天拍向子慕予那掌一样。
可不知「金石头」怎么做到的,身子不像死人,异常灵活,不仅侧身避过萧子衿一掌,还反掌拍出,当胸击在萧子衿胸膛上,留下一个血色掌印!
萧子衿被创飞,在青石路上滚了很远,砸在棺材边上,「噗噗」喷了两口鲜血,当即灌红了下巴颏和脖子!
凶尸果然很凶!
白玉京等人瑟瑟发抖地想。
“忏悔。向我忏悔,留你们一命。”「金石头」一步步朝卫南风走去。
卫南风胡乱抓起落在地上的剑,神色惊惶步步后退:“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
「金石头」如鬼魅突然欺近,一把抓住了卫南风的肩膀。
灰白的五指深深陷入卫南风的肩窝。
卫南风手一阵发麻,连剑都抓不稳。
“你们诱九婴害我,让我不得顺利轮回。”「金石头」惨声惨气地道,“你们让我少了一根胳膊,连尸身都不得完整。你还给我。”
手中指力骤增。
卫南风吓得直翻眼白,似随时想撅过去。
可是,鼻翼总有股清新的药气灌入,晕不了。
“不关我的事。我们想诱过来的只是九尾赤狐,不是九婴。当时,我是想救你的。否则你不会只是被咬掉一条胳膊,你会当场死亡,而不是让你有机会偷了我的水龙吟。”卫南风颤声道。
“南风!”萧子衿怒喝一声,劈掌掠来。
「金石头」再出一掌,击中即收回,将正要软倒的卫南风重新抓在手里。
萧子衿飞起落地后,许久都不能动弹。
卫南风面无人色。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金石头」重新盯向卫南风。
死人的眼睛没有焦距,很可怕。
尸体残缺,脏腑裸露,很可怕。
这条尸连萧师兄都打不过,很可怕。
“我们白玉京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这次不知掌门是怎么想的。我们做弟子的,如何违逆掌门呢?这种事情很多仙门都在做,不单单是我们!”卫南风带着哭腔道。
“所以,你们认罪了?”「金石头」阴森森地盯卫南风。
“认!我们认!”卫南风点头如捣蒜。
“南风!”萧子衿指甲盖死死抓在地上,咬牙切齿地爬起。
「金石头」手一松,随萧子衿将卫南风抢回。
“败类!”客栈一扇窗户猛地推开,露出齐浪那张愤慨的脸。
接着一扇扇窗户陆续打开。
窗户后站着的全是人。
那些人脸上有愤怒,也有惶恐。
仙门做这种事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既敢这么干,就是仗着他们来自仙门,凡人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肉体凡胎,如何能向仙人求公道呢?
萧子衿脸色铁青,再回头看时,发现「金石头」不见了。
他快步上前,来至棺材边。
棺材里没人。
不久。
客栈的门轰然打开。
子慕予抬步走出,左边跟着徐千策,右边跟着齐浪。
苏云深在子慕予三人出去后,把门关了起来。
“怎么办呢?大家都知道你们白玉京做了腌臜事。”子慕予道。
萧子衿的瞳孔一下子舒一下子缩:“你没事?九婴和凶尸为何不见了?是不是你在玩什么把戏?”
“我做了什么不重要,你们做了什么,才是重点。你们害了金石头,打算怎么赎罪呢?”子慕予淡声道。
“你我皆是出自仙门,何必逼人太甚。”萧子衿沉声道。
“仙门是你们为非作歹的保护符吗?”子慕予凉声道。
萧子衿冷笑一声:“听说你们罗浮洞成立了戒律院,而你是戒律院的一员。怎么,齐高业让你管了罗浮洞,就以为自己能管了整个仙门了?”
子慕予轻撩眼皮:“谁想管你们。只不过,路见不义,看不过眼罢了。”
“我不管你用了什么邪门歪道,让我白玉京弟子神志混乱,胡言乱语。你们罗浮洞向来跟我白玉京不和,休想用这个给我们扣屎盆子。”萧子衿满脸漠然。
“都这种境地了还想蒙混过关。萧大侠,脸皮够厚,佩服,佩服。”子慕予一脸哂色。
萧子衿勃然大怒,太阳穴青筋寸寸暴起,眼角瞥见黑夜中,有人像一片黑羽落于翘起的檐角。
他的嘴角冷峻地勾起:“子慕予,今夜该你忏悔。今晚清源县即将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第384章 括苍山,挑逗,云泥之别
清源县往北八百里,有座峻峭无比的山。
此山半截掩在雾里,似叶巨蚌壳插入云层。
背阴面是悬崖绝壁,上面布满褐色纹路,渗出些锈色水渍,画出无数图腾,显得苍寥无比。
正面数不清的木道小径像腰带蜿蜒在山壁上,嶙峋弧缓间有精雕阁楼如松扎根进山脉深处,点点油灯汇成光明之海,在月光下与檐上琉璃瓦交相映衬,与山背形成鲜明对比,犹如神迹。
是为三百六十仙府之一。
仙府与山同名,括苍山。
山脚有瀑布,疑是银河倒悬。
一道剑光飞来,如流星坠入那片水雾。
丰俊朗只想着将庄琬瑢带离清源县,并不甚关注自己处于何地。
仙府附近的夜色总会比凡间美丽几分。
整片天地都是毛茸茸的光晕,添了滤镜。
瀑布落入深涧,水面布满碎银星斑。
一高挺俊拔一窈窕玲珑两道身影站在边上。
远看,似神仙眷侣。
近看,两人剑拔弩张。
“就在这吧。”丰俊朗扔掉手中树枝,「长天」斜出。
庄琬瑢沉着脸,静静地盯着丰俊朗,嘴角忽然牵起。
她没理会丰俊朗,转而面向那道气势非凡的瀑布,心情极好地欣赏风景。
庄琬瑢自有记忆以来,心里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如何重返万神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路上的风景,她从来不看的。
先神洲所有一切,都终有一天会成为她的专属。
等大事已定后,再来看这些景致,一定更美。
但今晚,她心情太好。
好得,眼睛不仅布满星辰,也盛放得下这锦绣山河。
丰俊朗带庄琬瑢出来,真实目的并非为了打架。
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达成子慕予所交代的今晚不让庄琬瑢回到清源县的目的。
所以,庄琬瑢不出手,他也不动。
庄琬瑢突然回头,盯着丰俊朗:“你为什么喜欢子慕予啊?”
丰俊朗一愣。
想到她问的是什么,脸先滚烫起来。
他的心意,从没这么直白地说出口过。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经他人之口。
为什么会喜欢子慕予?
他无法想出具体而全面的答案。
他向来脸盲不认人。
偏在杨金锋县令府第一次见面,脑中便刻下了这张脸。
凤凰坳第一架,子慕予在他心中就占据了位置。
后来在那里共同生活八年,曾经不觉得什么。
如今再回想起来,与她相处的每一幕,都生动起来,五彩斑斓。
她的机敏让他羡慕。
她的赤诚让他感动。
她的勇敢让他震撼。
她的美丽让他战栗。
自被云熠种了诛识砂,他对余生并无太多期待。
父母惨死,心中更是染上苍凉与灰烬。
可是心动后,每次再看子慕予,他都抑制不住地幻想着余生。
有些人,只要知道她与自己同活在一片天下,便觉得没白活一场。
可这些,他为何要跟旁人说呢?
这个人还是庄琬瑢。
“这是我们的事,与你何干?”丰俊朗面无表情地道。
庄琬瑢脸色一凝,心中很不痛快。
我们?他们的感情都好得可以称「我们」了?
庄琬瑢柳眉竖吊,微隆的胸脯轻轻起伏。
可慢慢地,她笑了。
“子慕予让你这么做的吧?你对我没有杀意,所以,你们的目标并不是想要我的命。让我猜猜,她不想让我今晚返回清源县,是也不是?”庄琬瑢道。
丰俊朗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这件事太好猜了。
他所有言行,明显只为一个字:拖。
令丰俊朗吃惊的并非是让庄琬瑢猜出了自己的动机。
而是,他不知庄琬瑢是何时猜出来的。
若庄琬瑢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目的,却依然跟着他离开清源县,那肯定是有所凭仗。
是不在乎子慕予将要做什么?
还是她在清源县有别的布置和计划?
这才是丰俊朗最担心的。
丰俊朗的神色变化看在庄琬瑢眼里,让她既满意又恼恨。
满意的是:你丰俊朗真当天下只有子慕予一个聪明人?我庄琬瑢也不是蠢货!
恼怒的是:你担心什么?子慕予有什么值得你牵肠挂肚的!
“丰俊朗,你舅舅是站在我这边的,你为何要站在子慕予那边?”庄琬瑢凉声道。
“他是他,我是我。”丰俊朗同样冷淡。
“子慕予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庄琬瑢道,三尺素似她延长的手,托起了丰俊朗的下巴,“我能给你的更多。”
丰俊朗眸色一寒,举剑便砍。
三尺素缩回,绕上庄琬瑢的臂膀。
“无趣,连玩笑都开不得。”庄琬瑢清了清嗓子。
刚才之举,她有挑逗之意。
这是她第一次挑逗一个男子,还出师不利。
女孩子的羞涩,她掩藏得很好。
可是喉咙里的生理性干涩,却无法控制。
“你不必试探我。这辈子我都只会站在慕予这边。”丰俊朗音线铿锵。
庄琬瑢琥珀色的眼睛里目光骤然锋利:“为什么?!”
丰俊朗漠然看着她。
对于庄琬瑢为何对他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他心里也有猜测。
应该是冲慕予来的。
他有心,能感觉得到庄琬瑢对慕予的敌意很明显。
庄琬瑢那天一定看见了他与慕予的亲近。
想搞破坏。
好坏的女人!
你既非要一个答案,我便给你。
“你连慕予的小指头都比不上。”他道。
庄琬瑢一怔,似没听清楚刚才的话:“你说什么?”
丰俊朗昂着头,满脸倔然,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三尺素倏地激射而出,冲丰俊朗的脸甩去。
丰俊朗不防她突然动手,来不及避让。
「啪」一声。
丰俊朗左侧脸赫然多了一道淤血红痕,接着迅速肿胀起来。
他的嘴角渗了血,唇色更加嫣红。
“把刚才的话咽了,再说一次!”庄琬瑢咬牙切齿地道。
丰俊朗擦了擦嘴角:“说一万遍都是一样的。慕予与你,云泥之别。”
三尺素又要甩来。
丰俊朗劈手一抓,抓住素锦一端迅速缠绕几道于腕掌中,死死绷直:“我不是你身边的阿猫阿狗,随你打骂的!”
庄琬瑢冷哼一声,羽鸿步迈出,身影如电。
「啪」!
丰俊朗又中了一巴掌。
“就打你,又如何!”庄琬瑢近在丰俊朗面前,冷笑挑衅。
第385章 圣地,杀
丰俊朗阴下脸来,伸手一把钳住庄琬瑢的手,手背「啪」一下,手心「啪」一下,对着庄琬瑢左右开弓,眨眼便还了两巴掌。
庄琬瑢懵了:“你敢打我?”
“就打你,又如何!”丰俊朗将庄琬瑢刚才说的话也还了回去。
“啊!啊!啊!”庄琬瑢尖叫起来,怒火灌顶,理智尽失,手脚缠上丰俊朗,像泼妇一般抓向丰俊朗的脸和头发。
这,丰俊朗没预料到。
他想着,最多两人亮出武器动刀动枪彻彻底底打一架。
不是这般像小孩一样的打法。
一时慌乱,两人撕扯之间,突然失去平衡,一起掉落瀑布下的深涧。
庄琬瑢自小生活在白泽。
她不会游泳。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水的恐怖。
水压如裹尸布在周身收紧,包括眼球。
水面的水光化作晃动的幻影。
每次张嘴呼吸,水都抢进喉管,试图虐杀她。
肺管痉挛处处着火,胸膛开始疼痛起来。
耳膜嗡嗡作响,不知是不是死神在呢喃。
无尽悔意黏腻地爬上庄琬瑢的头脑。
她不能死。
不能这般没出息地被水杀掉。
挣扎中,双手无助地想抓住一切能抓在手里的东西。
可她抓到的每一捧液体都变成针刺,戳穿她的勇敢,让恐惧变得如此明晰。
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依稀看见丰俊朗向岸边游去的背影。
无情而冷酷。
身体的下沉如此缓慢。
似乎是想让她看清楚,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恍惚间,一只手伸了过来,感受不到温度,却有力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水光处拖拽而去。
她的肢骨已经僵直,意识半分离,动弹不得。
她只看着头顶的碎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好像自己正逐渐飞往苍穹。
等庄琬瑢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暖暖的篝火,还有那个不知何时已觉得熟悉的背影。
她明明看见他弃了她,独自往岸边游走了,灵活得像条鱼。
“为什么救我?”庄琬瑢问,心里隐隐期待某些答案。
比如,我不希望你死。
比如,我舍不得你死。
“是你抓住了我,甩也甩不掉。”丰俊朗头也不回地道,声音中没有多少感情。
在摇曳的火焰中,庄琬瑢看见自己的手腕有几道明显的指痕。
她忽然笑了。
她将自己的手搭在那几道指痕上,随后紧紧握住。
他曾经紧紧拉着她,从死亡走向光明。
还用谎言来掩饰他做过的好事。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存在最基本的人性。
人性所代表的人心,是一片圣地。
在这片圣地里,没有阴谋诡计,没有鬼蜮伎俩,没有凶残利用,没有狠戾杀戮,只有最纯粹、最柔软的感情。
只是有的人,这片圣地很辽阔,允许存在很多情感、很多人。
而有的人,这片圣地很小很窄,只能容得一种情、一个人。
庄琬瑢是后者。
丰俊朗就这样猝不及防闯进了她心中的圣地。
庄琬瑢定定地看着丰俊朗的后脑勺,看他时不时伸出修长如竹的手拿起身边的树枝扔进篝火中。
她明确了自己的心意,琥珀色的眼球表面泛起冷血釉质。
她挑破了右手尾指的指尖,以指尖血在掌心写了一个字:杀!
红色的荧光被她盖在掌心,目光再次变得柔和,看向丰俊朗。
……
……
清源县。
那道落于飞檐的人影身穿斗篷,斗篷掩盖下的瞳孔骤然闪过一道血色。
子慕予感觉脖子一凉,汗毛根根直竖。
她猝然回头朝后看去。
她看见了那只黑压压的人。
还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这是什么?
她在阿飘庄喜和杨霸天身上都没闻到过这种气息。
庄喜和杨霸天身上是股青草混杂泥土的气味。
而这个人,像是腐烂了许久的肉,闻着气味脑中会不由自主浮现无数蛆在烂肉间蠕动穿行的场景。
“千策,齐浪,快,跟云深将所有人带去神庙!”
徐千策和齐浪随着子慕予的目光方向看去,脸色微变。
他们没有子慕予那么敏感,见子慕予如临大敌的模样也知大事不好。
“所有人都出来,快跟我走!”徐千策大声喊。
“街上还有其他人吗?所有人都跟我去神庙!”齐浪在街上跑了起来。
昨天清源县出现九尾妖兽咬死了人,很多过路的旅客都不敢逗留,基本都离开了。
除了聚集在客栈祭奠金石头的人,还有散零十余生意人听见叫喊,纷纷跑了出来。
其中,便有白玉京弟子下榻旅店的老板和伙计。
“不能让这些人活着去神庙!”萧子衿冷沉的声音骤然炸响。
他猛地掠出,随便抓住一个正要从他身边跑过的人,正是旅店老板。
旅店老板被揪住衣领,梗着脖子想骂,可见萧子衿催剑飞入手心,横剑似要抹掉他的小命,吓得将牙关震震,把舌头都咬烂了。
子慕予神色微凛,脚下轻点,身影比夜风更为迅疾。
她倏然出现在萧子衿跟前,一指弹飞萧子衿的剑,随之劈向萧子衿抓住旅店老板的手,接着压住旅店老板肩膀将他调转了方向,推扔给不远处的徐千策,另一只手拂向萧子衿胸膛。
动作一气呵成。
萧子衿身子下移,两脚成弓,皂靴在青石板上擦裂,脚底板被磨出两道血痕,最后依然承受不住子慕予一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半跪以手和膝盖相抵,才能勉强没躺在地上。
萧子衿神色似见鬼。
子慕予这一掌跟先前那个「金石头」凶尸拍出的两掌何其相似!
这才是这位齐高业亲传的实力么!
其余几位白玉京的弟子怔立在那里,神色骇然又茫然。
他们似乎理解不了现在发生的事情。
萧师兄刚才为何要杀无辜之人?
子慕予不是萧师兄一掌就能拍晕的吗?
现在怎么轻轻一掌就能把萧师兄创得破鞋烂足?!
“不能让这些人活着!他们活着,我们白玉京的名誉就全毁了!”萧子衿厉声喊,“我们白玉京毁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话,看着像是对白玉京几位僵立在那里的弟子说的。
但子慕予知道,这是对屋顶上的黑影说的。
子慕予从发现这个影子时起便不敢掉以轻心。
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团乌黑上。
他还没动手。
第386章 阴兵,借势
“萧大侠,难不成,你想屠县?”子慕予冷声道,眼睛依然死死盯着黑暗中让她不安的所在。
那不是人。
因为她没听到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萧子衿彻底脱去那双被磨烂的皂靴,受伤的双脚踩在溅满碎石的地上,眉毛都没眨。
他是宁喜玉最看重的亲传之一,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庄琬瑢身份的人。
白玉京在走一条险径。
成了,一飞冲天。
不成,万劫不复。
站在这条路,不狠心,会导致死亡。
从子慕予出手,萧子衿便知道并无龙婴,也无凶尸。
虽然不知道子慕予是如何做到的。
他后悔了。
早知如此,白日就不该由着卫南风妇人之仁,应让那只九尾赤狐咬死更多人,而不是只是将一个金石头弄得半死不活,省得现在麻烦。
对有些人来说,面对死亡时,正义道德并不显得那么重要。
“是你非要揭露真相。记住了,这些县民的死,都是你的过错。”萧子衿素袍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他扭头冲其余六位白玉京弟子下令,“杀了这些人,杀了他们我们白玉京才有活路!”
萧子衿说完,提剑冲向子慕予,速度很快,每走一步都留下一道隐隐的血脚印。
但他的快是快不过子慕予的。
“是你们诱妖杀人,是你们想滥杀无辜,竟还成了别人的罪过?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子慕予右手斜出,捏起两指,「君阳」成剑蓄势待发,眯起眼睛,只等着萧子衿靠近。
忽然夜风起,裹挟着烂肉发酵的硫磺腥臭和脓血霉败味顺着气管往肺里钻。
那个东西,来了!
等的就是你!
子慕予突然冲萧子衿铲出,腰身半侧,余光之中,「君阳」果断调转方向,精准无比冲迅疾飞来的那道黑影激射而去。
向两颗子弹相冲。
「噗」。
有些细小的粉粒激散在空气之中,远远看着就像一团血雾。
「君阳」中了!
正中眉心紫府!
萧子衿先是被子慕予铲飞,于空中又中了子慕予一掌。
这次,子慕予并没手下留情,她听到了肋骨折断的脆音。
可她从未视萧子衿为真正的威胁,所以将萧子衿击飞后,子慕予半空鹞子翻身,面向她真正的敌人。
事实证明子慕予的想法极对。
那东西中了「君阳」一剑,眉心多了个窟窿,却似丝毫不受影响,目标极其明确向子慕予欺近。
所以子慕予翻身回转时,祂已经近在咫尺。
一阵腐败的水雾就这么扑到子慕予脸上。
但子慕予却似乎感应不到它的臭了。
她盯着黑色斗篷底下那张布满尸斑的脸,愣了一瞬。
虽然这张脸变了形,还因死亡日久没有人气满是黑斑,子慕予依然认得他是谁。
当日死于「焚情」的严从从!
严从从的墓地就在罗浮洞青枣山,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
竟以这种方式出现!
心中涌起的惊涛骇浪带来的短暂怔愣让子慕予失了先机。
她是一掌劈了出去,像劈到一团泥里,来不及速退。
严从从竖掌为剑,干脆利落冲子慕予心窝戳来。
子慕予眨眼间细微的闪避只来得及将心窝上的伤转移到肩膀上。
严从从戳来的手掌像枚骨钉从子慕予肩骨穿过。
场景无比诡异瘆人。
严从从腐烂的皮肉在子慕予胸前污成一团,有些碎肉甚至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啪嗒」掉落地上。
待他将手掌指骨从子慕予肩上猛然拔出,灰白的骨头上染上新鲜的血液,竟寸寸长出新的肌皮血肉!
子慕予闪离,捂着肩上血洞,满目惊骇。
她遇到过不少奇怪的敌人,可从没遇到过这种级别的。
“大一,这是什么东西?僵尸?”她问脑中人。
“这是阴兵,”大一语气罕见的凝重严峻,“你的「噬魂墙」和「道德踪」对他没用!”
阴兵!
子慕予脑中忽然闪过许久以前子明曾说过的话。
子明曾说过,他能御灵,能让埋在附近地里的死人,受他驱策。
会是子明在搞鬼吗?
可是这里距离罗浮洞很远,严从从这一款明显与阿飘庄喜和杨霸天不是同一类啊?
现在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
“怎么打?”子慕予急问。
“需借助众生之力。可是你现在的众生之力还是太弱,没办法打。你需要借势!先将祂引到神庙去!”大一道。
“可神庙有人!”神庙藏了那么多县民,她怎能将这东西引到那里去呢?
“事已至此,若不杀了这些人,咱们白玉京在仙门中没有立锥之地了。”其中一个白玉京弟子红了眼,提起剑,便去追徐千策他们。
白玉京的六位弟子,除了卫南风,都听从了萧子衿的指令,提剑追杀县民。
齐浪、苏云深提剑抵挡。
徐千策用刀。
刃光漫天。
五对三。
齐浪尚且有一战之力,徐千策和苏云深应付起来很费劲。
不久,三人均有负伤,却没有人落后一步,死死挡住白玉京五人,并没让县民一人受伤,边打边退。
忽有「君阳」飞来,如星驰电走,利索地抹断了其中两位白玉京弟子的脖子。
鲜血如泉涌出,喷得满天腥红。
子慕予心脏微痛,却没甚严重。
以往反噬时必流的鼻血也没有出现。
她的心脏之痛,好像就只是提醒她:有两条性命因你而丧。
其余三位白玉京弟子大受震慑,一时孤勇激起的杀意被滔滔恐惧取代,不敢逼得太紧,眼睁睁看着徐千策他们带着那群县民越来越接近炎山山脚。
「君阳」解除这边危机立即返回。
子慕予突然腾空,借力翻上严从从肩头,握着「君阳」幻成的细刃,一刀捅进他的脖子!
却像刺入烂泥,破口处流淌的黑血,骤然变成黑色的管脉,张牙舞爪像触角般扎进子慕予双手血肉。
沾了子慕予鲜血的黑色脉管竟在慢慢变红,严从从那污烂的伤口竟渐渐泛出粉红肉色。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子慕予被扎伤的孔洞边缘在变黑。
严从从的皮肌在获得新生。
而子慕予的生机在被逐渐剥夺。
第387章 无计可施,两巴掌
「君阳」飞转,削断了这些红色管状物。
子慕予急退,不敢再与之接触。
她催使「君阳」冲着严从从头顶劈下!
斗篷裂成两半。
人也分成两半。
两半脸成一百八十度角掉落在地,浑浊的眼珠子剧烈颤动。
这个死人似乎也有几分惊惶。
可是子慕予连口气都没喘上,便看见以后绝对忘不掉的一幕。
无数黑的红的脉管竖了起来,像无数活着的细长虫子,它们在半空彼此试探,相触,然后相接,融合,如同缝线在拉紧。
两半肉体,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这么重新对合了起来。
丝毫看不到刚才被劈成两半的痕迹。
子慕予终于信了。
她确实打不过这阴兵!
子慕予一身玄色洞服已被鲜血浸湿,颜色变得更深,伤口处的黑斑一直在蔓延。
这黑斑像极了「君阳」重新回来找子慕予时脸上长的那些东西。
「君阳」在发出不安的颤鸣。
“速用止水诀!”大一提醒道。
当初,大一曾教子慕予「止水诀」口诀。
那时子慕予心里对大一有隔阂,并没有使用。
大一刚想重新教一遍口诀,子慕予却自己已经捏诀成功。
“化用无穷,止水神通,注脉!”
隔阂是隔阂。
这么实用的东西,子慕予怎么会就这么扔在一旁?
只是她没用得很习惯,一时没想起来。
身上伤口的血终于不流了,但伤还在。
子慕予就像个被扎了很多洞的皮球,泄了不少元气。
“去神庙吧。”大一再一次提议,“否则你会死的。”
子慕予还在犹豫。
严从从的身影再次欺近,忽然幻生无数一模一样的残影,竟让子慕予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所有影子抬起手掌,带着无尽黑暗,镇向子慕予。
「君阳」飞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不分差别攻击所有影子,如穿针引线。
严从从实体被攻击中了,他被当胸切成两截。
可就算如此,子慕予还是挨了他一掌。
子慕予飞了出去。
客栈一面院墙砸烂,木石俱碎。
无数酒缸被撞落,十九香气味扑鼻。
酒精之气让子慕予的思维瞬间清晰。
她缓缓爬起,目光淡漠而决然。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黄纸。
“君阳,帮我把他切成碎片!”子慕予一声喝出,手中黄纸尽皆燃烧起来。
她的另一只手拎着一缸满满的十九香。
「君阳」幻化成一股白色亮光,从严从从头顶往下缠绕。
腐朽的血肉在崩塌。
子慕予将手中酒缸砸向严从从,手中燃烧的黄纸射去。
肉堆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严从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音浪掀起飓风。
那堆火,忽然卷了起来。
连火,都有了风的形状。
火被风扯离,那团肉堆竟再度伸出无数枝脉,要重新相接!
只是这一次,或许求存欲望太急,没有像刚才那样严丝合缝对合完整。
就是一堆乱叠起来的烂肉,头颅在胸口,四肢反折。
喉咙咯咯发着怪音,嘴角咧到耳根。
月光似在突然间变得粘稠。
子慕予是没想到此物砍不死,切不死,连烧也烧不死!
白玉京弟子卫南风一直守着萧子衿,眼睛瞪得如铜铃,失了焦距。
“萧师兄,这是什么邪物?”卫南风呆呆地道,面无人色。
“我哪知道是什么邪物!”萧子衿断肋之痛让他的脸色白得像死人。
“不是咱们招来的吗?若不是咱们招来的,这东西为什么会帮我们?”卫南风满是狐疑。
“咱们哪有这种本事!听着,南风,现在子慕予受了重伤,去,找机会杀了她!”萧子衿道。
卫南风嘴一撇,忍不住哭了:“萧师兄,我觉得咱们这么做不对。”
萧子衿一巴掌甩来:“你还是不是白玉京弟子!这一切都是为了白玉京的将来!”他盯着子慕予和严从从之间的战斗,眼中簇生幽光,“子慕予打不过阴尸,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她一个人撑了那么久,都没见丰俊朗出手,可见他不在这里。罗浮洞这群人,除了丰俊朗和子慕予,没一个能打过你的。去,去神庙,将那些县民全都杀了。”
卫南风还是哭:“萧师兄,我们怎么能在神庙杀人,这是仙门大忌。”
“神明没那么闲,不可能一直都在的。现下这情形,只能赌一把了。南风,虽然纵妖杀人这种事并不是只有我们白玉京的人在干,可是他们都没有让人拿住把柄。我们白玉京绝不能是第一个。何况……”萧子衿顿了顿,终究没说出剩下的话。
何况,他们白玉京走的是从龙之路。
从龙之臣若不爱惜羽毛,沾上名誉污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因为当龙登顶,她一定会将所有不太光明的东西尽数抛弃掩埋。
“萧师兄,你伤得很重。我还是先带你离开疗伤吧。”卫南风满脸泪痕。
萧子衿眼眶一红。
他向来极喜欢这个师弟。
虽然胆子不够大,但足够赤诚,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平素修炼时,他常指点卫南风,算半个师父。
“你既不愿手沾鲜血,那你去藏起来吧。若我们事成,以后你就当今天的事从没发生过。若我们事败……”萧子衿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语气苦涩,“若我们事败,就将这件事全部推在我身上。是我独断专行,你们都是在听我命令,而不是掌门的命令,知道吗?!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你不同。你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人族的事。”
“萧师兄……”卫南风嚎啕大哭。
他想不明白,这次是再正常不过的历练而已,遇见不喜欢的仙门,就教训一下,何至于到这步田地?
“去!臭死了,别丢我们白玉京的脸!”萧子衿厉色将卫南风推离。
卫南风低头。
他刚才被吓得尿湿了裤子。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他肯定是没脸见人的。
“可是……可是……”
萧子衿狠戾的巴掌再度刮来,力度比先前更增几分:“卫南风!知道我最厌恶你哪一点吗?就这个,婆婆妈妈,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卫南风终是捂着脸跑了。
子慕予无计可施,已经向炎山退去。
萧子衿以剑为杖,也踉跄走向炎山。
第388章 拼杀与保护
所有县民已经尽数退至炎山神庙。
太阳神殿的门是厚重的玄石,上面雕刻着日月星辰,有神明长袍拖曳,踏浪而行。
门把处青冈兽首衔着青铜门环,因刚刚被无数人把过铜绿全无,被烛火映出澄亮的金黄。
门缝处,泄出一线光,光中参杂着缕缕烟雾,晃晃悠悠一如这里的人不安的心。
这是这些百姓与危险之间最后一层屏障。
吴念虹、朱月璃守在门里。
徐千策、齐浪、苏云深守在门外。
三位白玉京弟子杖剑死死盯着徐千策等人。
他们人数虽不占优势,可是他们依然是宁喜玉按照修为比罗浮洞这五人当中最强的齐浪更厉害来配置的,都是半只脚迈进成仙境的人物。
剑光亮起,第一个白玉京弟子开始动手。
其余两人随后跟上。
一对一。
一方能御剑,能远距离杀人;另一方不能御剑,只能近身拼杀。
物理距离上的差异,犹如天堑。
罗浮洞的人没有胜算。
徐千策倒拖长刀。
一番对抗,他的长刀上已经满是豁口。
身体跟长刀一样伤痕累累。
齐浪的双手被震得太厉害,虎口见裂,似乎不是自己的手了,一直在发抖,可是依然死死握住手中的剑。
苏云深快要哭了,脸上尽是细细的割痕。
离开罗浮洞以前,他以为这次历练肯定跟以往不会有什么不同。
自己这种末尾小吊车只配走个过场。
谁知道从灵川县开始便是大场面。
真是太刺激。
稍有不慎,怕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背向背!”徐千策喊道。
他曾经见过子慕予、丰俊朗、古元卓面对强攻,就是这样彼此相依,共同对敌。
三人背向着背肩接肩,后靠门,齐浪在前,徐千策在左,苏云深在右,呈开口倒三角之势。
三把飞剑强攻,在三人周身织出雪花。
虽没让剑伤到致命处,可剑气罡刃在他们留下无数深的浅的痕迹,洞服尽破,泡染腥红。
飞剑似有无穷意志。
而人渐渐力竭。
苏云深防御动作稍慢。
一把飞剑扑面而来,眼看就要削向苏云深喉咙。
齐浪的手忽然抓来,握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拽一推,自己迎上那把飞剑。
「锵」一声。
齐浪被剑罡冲击得连连后退,最终狠狠撞在玄色石门上,震得铜色门环抖动不已。
徐千策对着飞剑横刀一砍。
剑相对于刀,更灵活。
可是刀对于剑,更强硬。
刀式不像剑式,不需要太过花哨的前奏,只要对准了,然后用力猛挥。
迸发的火星如此刺目。
飞剑应声而断。
捏诀催剑的白玉京弟子「噗」地猛喷一口鲜血,剑心受损,摇摇欲坠。
另一柄飞剑却觑机一剑穿透徐千策的肩胛,将他钉在石门上。
“真他|妈|的痛啊。”剧痛之下,还谈什么涵养。
徐千策有些后悔没让他的暗卫跟来。
杨启吉大师兄曾跟他说过,想要破境,将自己逼到绝地是最危险也是最快的办法。
子慕予就是用这种办法。
所以离开罗浮洞时,他把暗卫和李秀一同留下了。
他们就好啦,不用为他出生入死,颠沛流离,还每个月拿着他的金子享受美食锦衣,不知怎么开心呢。
想到此处,徐千策竟然笑了。
是真正开心的笑。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活得鲜明。
在没遇见子慕予之前,他只是苟且活着。
后来进入罗浮洞,遇见罗玄彬,他是姑且活着。
现在,他在为别人的生命而战。
他的生命在这一刻,不再是无趣的二维,而成了三维。
他不再是某个人的儿子,某个人的弟弟,而是他自己,徐千策。
能手握长刀保护百姓的徐千策。
他感觉自己的内腹热腾腾地烧着。
这种感觉徐千策并不陌生。
这是将要破境的征兆。
钉着徐千策的飞剑应召而回,徐千策贴着石门滑倒,箕坐在那里。
但依然握着他的刀。
“让一切结束吧!”其中一个白玉京弟子冷漠地道。
他们眼中杀意更盛,催剑更急。
徐千策、齐浪、苏云深三人外衣被剑罡切成碎布挂着,身上伤痕一剑比一剑深。
无数剑意落在玄色石门上。
「喀嚓」。
石门迸出裂响。
徐千策、齐浪、苏云深一同飞砸进门去,碎石满地。
县民们发出惊呼尖叫。
神龛台的香炉里插满了香。
神像前黑压压跪满了人,念念有词带着哭腔乞求平安。
吴念虹和朱月璃见同伴皆受了伤,提剑刺出。
两个回合,朱月璃的手腕被飞剑割伤。
十个回合,吴念虹被剑罡击飞。
障碍解除,素色仙袍上沾满大的小的无数血珠的白玉京弟子阔步走进神殿,神色冷厉犹如无情天兵,继续催动两把飞剑准备收割人头。
破空声尖啸着迅速由远而近。
徐千策抹了一把脸上血珠:“「君阳」来了!”
五位罗浮洞弟子抬头看向天际,忍不住惊呼,满脸劫后余生的欢喜。
他们似乎早在骨子里相信子慕予。
只要子慕予在,他们就不会死!
夜风刮落神殿里梧桐树上一片叶。
一柄长戟快如闪电出现在神殿上空,游移,将这片梧桐叶和两个白玉京弟子像冰糖葫芦一样齐齐串起,转瞬即钉在神殿的漆金巨柱上!
无主飞剑像突然迷了路的羔羊,「哐当」掉落。
血水顺着金柱往下直淌。
短暂的静寂后,县民挤压在一起,开始尖叫。
随后赶至的子慕予仆倒在神殿门口,嘴鼻都在喷血。
“都这种地步了,杀了这些人还要遭受反噬吗?”子慕予心口痛得几欲晕厥。
“你只是力量不够,无法抵得住那么多条性命。”大一却好像不认为这是重点。
“慕予,你看,对于杀戮,这些凡人会本能惊惶。这就是凡人的可贵之处。他们骨子里头,对生命还是无比敬畏的。就算现在死的,是刚才准备要杀他们的人。而修炼者们,不仅把自己的身体锻造得更强,连心也锻成铁饼一块。说得好听一些,是看淡生死。说得不好听,其实是失了对生命的敬畏和珍惜。先神洲的病,就在此处。”
“你觉得现在是适合开堂讲课的时候吗?”子慕予忍不住翻白眼,强撑着又捏了好几个止水诀。
齐浪等人蹒跚跑来,发现子慕予的伤比他们的更重,不由得大惊。
“怎么伤成这样?”徐千策捂着肩膀上的大洞。
“止水诀会吗?口诀是「化用无穷,止水神通,注脉!」凝神将丹田精气运转至伤口。”子慕予忍痛对他们道。
只有齐浪、吴念虹、徐千策成功了。
子慕予摸出一瓶止血药递给苏云深和朱月璃:“你们两个暂且用这个。”
“他要来了,快借势!”大一提醒道。
第389章 受不住,降临
不知是不是身体重新组合受影响的关系,严从从走得并不快。
子慕予已经缓过来了,才见那道诡谲的黑影歪歪扭扭地走来。
“怎么做?”子慕予问。
“给娄伯卿上香,叩拜,告诉他你需要借他的香火一用。普通的火烧不了它,但这星星香火可以。”大一道。
子慕予立即爬起,踉跄往神龛台走。
县民纷纷避让。
徐千策等人不知她要做什么,满是疑虑。
子慕予凝重神色让他们感到不安。
剩下的那位白玉京弟子深受重伤,失去了行动能力,已经被几个胆大的男性县民绑起来了。
危险还没解除吗?
子慕予在龛台上拿了一把香,就着红烛火焰点香。
双手捧香竖于眉前,头颅刚磕下十五度角。
突变陡生。
骤起穿堂之风。
「哐」的一声!
先是神像倒落。
「喀嘭」!
香炉突然碎成八瓣。
满炉香灰撒在龛台上,香支洒落一地!
这在县民看来十分不吉。
他们惊喊着,甚至痛哭出声:“我们杀了人,神明是不是拒绝护佑我们了?”
“人不是我们杀的,是他们杀的。神明要怪罪,可不能怪我们啊!”不知谁喊了一声。
惊惧之下,纷纷有人附和。
齐浪等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们怎能这样!我们杀人都是为了保护你们!”朱月璃气得跺脚,脸涨得通红。
子慕予眉头拧起却不是为着这些纷乱。
“怎么回事?”她问大一。
大一好像也挺意外:“我也不知。”
“喂,这时候是能掉链子的时候吗?”子慕予急道。
“这看起来……按理说不该啊。你还是仙人身,并未迈进化神境,他娄伯卿怎么就受不住你一拜了?”大一十分不解。
子慕予迅速走回门前。
严从从已经站在门口。
不远处,还站着虎视眈眈的萧子衿。
看见那肉堆的一刹那,县民吓得惊叫妇孺怕得啼哭,有几个胆小的直接厥倒。
罗浮洞其余五人,艰难地挪至子慕予身后。
他们终于知道为何子慕予会伤得那么严重,心无比沉重。
连子慕予都打不过杀不死的东西,他们如何能匹敌。
子慕予当先,头顶悬着染血的「君阳」。
齐浪、吴念虹、徐千策在后。
接着是苏云深、朱月璃。
他们分三层站在县民跟前。
清源县的县民心思各异。
他们有人在心里大骂罗浮洞的人不该惹怒白玉京的弟子,给他们招来灭顶之灾。
也责怪罗浮洞的人不该在神殿里杀人,惹怒他们供奉的神明。
因为这份异心,子慕予身上的反噬逐渐加重。
心脏似乎要被勒碎了。
就连苏云深脸色苍白有些惴惴地道:“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咱们不理会这件事,死的就只有一个金石头而已。”
“说什么胡话!今天是死一个金石头,可以前死了多少金石头,以后还要死多少金石头!我们为什么要为错误的事情妥协!”齐浪恨声道。
原本也有些动摇的朱月璃神色一凛。
徐千策、吴念虹从没动摇过,死死盯向门口的敌人。
严从从似在试探。
一步一步走近。
半只歪脚探入门槛。
“你们守住门!”子慕予脚下一点,与「君阳」如子弹射出,扑向严从从。
严从从肉块被撞飞散飞门外。
像长虫的脉管伸出,这一次竟不想着接合成体,开始各自为战,肉块如石头飞向子慕予。
如此恐怖之状又引得县民一阵惊叫。
子慕予自知不能让这些东西沾身,羽鸿步踏出,快如流星,暂且躲避。
肉块却突然有了智慧,见追子慕予不着,改变方向,朝神殿飞去。
子慕予一见不好。
闪身至神殿门前,以「君阳」幻化成的盾挡住神殿之门。
「嘭嘭嘭嘭!」
如巨石砸在盾上。
子慕予的双脚寸寸后滑。
徐千策等人齐齐上前帮忙抵挡。
忽然几根脉管穿透盾牌,直直刺穿撑在盾牌上的手掌,一时也不知是谁受了伤。
子慕予急捏剑诀,唤来不知是谁遗落的长剑,砍向这些触探的脉管,将齐浪等人一个个拉开:“闪开!”
她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黄纸,嘴唇翕动,撒向空中。
三个连五官都不甚清晰的傀儡人在白光中站起,取代他们重新抵住巨盾。
这是子慕予第一次同时化数人。
她甚至还有一缕神识留在躯体里保持清醒。
可是,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止水诀意在消散,随着诀意消散的还有汩汩鲜血。
子慕予所踩的地面很快便汇了一块血滩。
鲜血的颜色深深刺激了一双双眼球。
那些县民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一直护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他们一直供奉的神明,而是眼前这群人啊!
这些人也只是想给死去的金石头要一个公道。
给他们凡人要一个公道。
这些人作为仙君,只是清源县的过客,完全可以将这一切视若无睹,甚至是成为一丘之貉,继续纵妖祸害他们的性命。
他们有什么损失呢?
他们与白玉京做对,只是要争抢他们清源县百众的愿力吗?
若是这样,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连命都不要了?
刚才自己还对恩人心生责怪,真是猪狗不如啊!
子慕予知道自己快要力竭,看着手腕上一直都摘不下来的灵印镯,有些无奈地低喃:“娄伯卿,难得向你求助一次,你还放我鸽子!”
就在此时,突变再生!
天穹最先裂开一道金光。
似被什么生生劈开的。
神殿里的钟吕无人自鸣。
「当」!
神殿上空神光万丈。
歪倒在神龛台上的神像突然立起,骤现光晕。
梧桐树被从上而下的威势压得枝叶尽断。
所有人脊柱一痛,皆不自控地弯腰低头俯地。
除了子慕予。
她的傀儡人突然燃烧了起来,在空中化成灰烬。
她的神识却丝毫无伤,尽数归体。
「君阳」颤鸣着悬回子慕予身侧,做保护之状。
而门口前的烂肉都着了火,变成一个个小火堆。
萧子衿都僵立在那里,成了一根半熔的人形蜡烛。
子慕予看着怪异的一切,愣住了。
突然,一股兰花香气从身后飘来钻入鼻翼。
“学会了?以后需要我的时候,只需跟灵印镯说一声。”好听的声音轻轻地在子慕予耳边响起。
第390章 卷走,兰痴
有香风骤起。
脏污的灰烬被吹散。
金光如漫天坠落的星辰缓缓下沉。
压在头顶和脊梁骨的威势终于消去。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又有些惴惴不安地抬起头。
却发现子慕予不在了。
齐浪最先站起,霍然抬头:“是刚才那阵风!那阵风卷走了师姐!”
徐千策瘫坐在那里。
因为他看见了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
齐浪脸上、脖子上的细微伤痕沾到金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些光粉落在自己身上。
伤口处一阵牵痛瘙痒。
他扒开衣裳,发现被剑刺穿的大洞也在缓缓愈合。
刚才抵挡盾牌时,他的手被伤到了,伤口在长黑斑。
可是现在黑斑不见了,伤口变得新鲜,随后慢慢缩小。
罗浮洞其他人,也发现了这种情况。
如此,非神迹不可解释。
“是太阳神!神明现身救我们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县民们欢呼雀跃起来。
他们没有被神明厌恶抛弃。
慈悲的神明最终还是降临,挽救他们于生死间。
可是,齐浪心一沉。
刚才被那阵力量死死压制,他根本看不见发生的事情。
因为过于惊骇,声音也没听清楚。
“师姐被带到哪里去了?”他担忧地道。
“咱们既然没事,她应该也会没事的吧?”徐千策道。
“除了在清源县等,别无他法。”吴念虹道。
“对啊,天一亮,丰师兄就回来了。那时,如果师姐没事,一定也会回来的。”朱月璃道。
……
知道娄伯卿来了,还是健康的模样,看见严从从和萧子衿都被烧成灰烬,危险彻底解除,子慕予一直强撑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气泄了,神疲力尽的子慕予晕厥过去。
待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
细碎的光斑在头顶游移,梁木交错,横枋精雕彩凤云纹,层层帘幔散发柔光。
子慕予手撑在床板上,缓缓坐起。
她发现手上那些黑斑与伤口都不见了。
摸了摸肩前。
除了心脏还有些钝钝的痛,并无其他不适。
掀被下床。
她身上穿的不再是罗浮洞的深色洞服,而是一条裙子。
是间色裙。
裙摆褶痕翻复如春水叠浪,鹅黄绡纱透出月白绢里,腰间卷草绿中绽放数朵白兰。
子慕予不禁失笑。
娄老兄,你真是兰花顶级发烧友了。
这样的衣物,更适合在漫天春色烟霞里穿。
想法刚从脑中蹦出,子慕予看清了周边的摆设与景致,一时忘了此刻身处何地,是何季节。
不知有多少品种的兰草高低错落悬挂于各处。
有些在相得益彰的花盆里独自傲放,有些藤花垂落如仙女腰间的丝绦,无数荧光在其间穿行,如游戏的精灵。
子慕予其实对花没有特别的喜恶。
她只是不喜欢脆弱的东西。
可是她对兰是有些许了解的。
前世有个刺杀对象,便是个兰痴。
兰痴养兰有自己的道,还会给自己的兰花取一些不一样的名。
比如她右手边那一盆,根植青苔黑土之上,花如白骨雕成的佛手,其间可见青黄或紫红细脉,香若竹露,气质冷艳独绝。
此兰名素冠荷鼎,喜欢腐殖之土。
前世那个兰痴便喜欢以处女血肉培植兰土,将此兰取名「素女玉莲」,不知娄伯卿用的是什么土,又叫它何名?
又如她左手边那一盆,花叶都肥厚如舌,花芦遍布紫红绒毛,本名只是红素兰,兰痴却将其取名「血罗刹」。
还有「合欢魇」、「轮回瞳」……
“想什么这么入迷?”不远处娄伯卿的声音响起。
他一身素裳,似刚沐浴过,头发散着水气,坐在一大片开阔的露台处,取水烹茶。
水雾袅袅,让他的脸也蒙在朦胧中。
露台毫无遮挡之处,夜风阵阵袭来,却无寒凉之气。
子慕予没说这些兰花给她带来的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款步走来,往下俯瞰。
原来他们身处高楼。
周围一切,似曾相识。
“这是哪里?”她问。
“广福楼楼顶。”他答。
“为什么来这里?”她又问。
“你晕倒了,我需要找个地方给你疗伤。”看着子慕予眼中的困惑,娄伯卿柔声解释,“没办法,神明一般不在凡人面前露面的。”
娄伯卿斟了一杯热茶,放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那个位置,早已经铺上绣兰蜜蜡黄缎锦垫,旁边桌上还燃着香薰。
子慕予神色自然地走过去,坐下。
没有丝毫拘谨,似多年好友。
“你好了?”子慕予捏着茶杯。
“嗯。你治好的。”娄伯卿手形微散成半扇状,捧托着茶盏。
子慕予喜欢看丰俊朗的脸。
也喜欢看娄伯卿的手。
娄伯卿的手比她前世在电视里看的很多古装美男子的手都好看。
色似文人墨客笔尖精心点画的皎洁之月。
指骨峰谷起伏若深闺女子梦里反复描摹的山水。
这样的手,似乎生来便该执玉柄麈尾,该握紫竹洞箫。
烹茶,都算亵渎了。
或是感应到子慕予的目光,娄伯卿也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看他的兰入迷。
现在看他的手出神。
好事。
娄伯卿剑眉轻挑,眼中已经笑意。
子慕予轻咳一声,抿茶一嘬。
她原不喜欢烫茶。
进食太烫的东西于健康无益,前世的指令要求她尽量规避非必要对健康无益的饮食习惯。
可来先神洲后,很多习惯都在悄然改变。
她吃火锅。
也喝烫茶。
并非是她不再爱惜自己的身体。
而是,她在渐渐培养自己的喜好。
不是国家指令规定她要怎样怎样。
而是她,尝试着去感受自己喜欢怎样。
谨慎而有计划地科学进食是热爱生命的一种方式。
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并感受快乐,也是热爱生命的一种方式。
当然,这东西不能是直接会损害她健康、摧人意志的毒药。
比如茶。
比如火锅。
只要她不是天天长长久久喝烫茶,顿顿吃火锅,偶尔试一次,体验生命中不同的东西,她认为无碍。
刚泡出的烫茶,更容易品尝出其中茶香之骨。
茶凉了,就像蜜水香熏喷在了湿漉漉的衣服上,香淡,且少了活气。
“这是你的机缘。”茶汤咽下,子慕予道。
“嗯。我们之间有缘。”娄伯卿眼中笑意更盛,也抿了一口茶。
子慕予桃花般的眼睛眯起:“我说的是你跟不死草的机缘。”
娄伯卿端茶的手一顿,喉骨也是停滞了一下才滑下去。
等他将茶盏放回桌上,脸上已经瞧不出什么。
“你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子慕予盯着他的脸。
娄伯卿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升级后皮囊:“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良久,沉默。
一人在等回答。
一人的关心点却跑到了别处去。
“你很热吗?”子慕予奇怪地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密汗。
娄伯卿微愣,随后轻笑:“烹茶热的。你热吗?我弄点凉风来?”
“你随意。”子慕予道。
娄伯卿抬起一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挥。
修长的五指,似在拨动子慕予看不见的帘帐,这帘帐荡漾出水光,然后清风徐来,确实多了两分清凉。
第391章 你与我的缘分,自由
“你现在是几品神?”子慕予突然好奇。
“四品。”娄伯卿答。
“有什么本事?”子慕予依旧只是好奇。
娄伯卿眨眨眼:“如你所见,很会烧东西。”
子慕予:“火阶?”
“嗯。”一个字的发音也能让他搞出点暧昧的情意来。
“这么有本事,怎么没早些出现?”子慕予突然道。
娄伯卿很认真地看过来:“你觉得我出现得太晚了?其实我一直在等你需要我,等你唤我。”
“别混淆视听。不是我需要你,是你的县民需要你。这次不是你帮了我,是我帮了你。”子慕予道。
“好像,有理。”娄伯卿的眼中又溢出笑。
娄伯卿似乎一直都在笑,也不知在欢喜什么。
子慕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和衣裙:“我的伤,是你治好的?还有我的衣物……”
“咳,你的伤是我治的,衣服是侍女帮你换的。”娄伯卿急声解释。
“我是想问我原来的衣物在哪里。”子慕予道。
好一阵静寂。
“啊,我已经让人拿去成衣铺,照样子去裁剪新的了。至于那个芥囊,”娄伯卿从怀里掏出一物件,“在这里。”
子慕予将芥囊拿过,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神明都很会治伤吗?我伤得那么重,你轻易就治好了,你自己的病,为何不能自治?”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越是难治的病,三分靠药,七分靠缘。不是我与不死草之间的缘分,而是你与我的缘分。”娄伯卿直直看着子慕予。
娄伯卿两次强调「缘分」两字,又让子慕予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大一说,她与丰俊朗无缘,与丰俊朗有缘的,是庄琬瑢。
清源县这件事,她不信只是白玉京的问题。
特别是严从从,他与「焚情」有关。
而「焚情」,杨启吉曾说过,这是神物。
庄琬瑢绝对不清白,甚至极大可能是罪魁祸首。
无论是过往,还是刚刚发生在清源县的事,她与庄琬瑢未来必定有一场死战。
丰俊朗绝不能与庄琬瑢在一起。
她绝不允许丰俊朗站在她的对立面。
不能再冒险放任事情发展。
比如现在,子慕予就有些后悔让丰俊朗去引开庄琬瑢。
以后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杜绝两人独处才是。
“慕予……慕予!”娄伯卿的呼唤声终于钻进耳膜。
“嗯?你刚才说什么了?”子慕予回神。
娄伯卿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那天,你怎么认出是我?”
“哪天?”子慕予歪头。
“那天,你在这里跳了一曲《惊鸿舞》。”娄伯卿道。
“猜的。”子慕予这个回答,到底有些敷衍了。
娄伯卿却不介意,只是笑笑:“猜得真准。”
再一阵短暂的沉默。
娄伯卿打破沉默:“我每个月都来一次广福楼,可是你每次都是用傀儡人送药过来。”
“忙着修炼,不影响你用药就好。”子慕予仰头,茶杯见底。
“可是我想见你。”娄伯卿说着,端着茶壶给子慕予添茶的手有些颤。
“你知道我在哪里。”子慕予的手指有些无聊地在桌子上轻敲。
她一直在留意天色。
娄伯卿闻言,双眼一亮:“那是不是以后我什么时候想见你,都可以去找你?”
子慕予抬头,四目相触。
娄伯卿的情意,并没做任何掩饰。
子慕予虽没动过情,却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她正色道。
娄伯卿不由自主也坐直的身子:“嗯?”
“我不是神皇帝姬。我只是公孙日月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神皇帝姬的替身。现在我不想当谁的替身,所以得罪了神皇帝姬。”子慕予语气平静地说出事实。
这三句话,包含的内容就太多了。
我不是神皇帝姬,所以跟你有婚约的,并不是我。
我父母不详,无来处,与你并不相配,若你献殷勤看中的是我的地位,那么,现在可以退下了。
如今我得罪神皇帝姬,我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所以,惜命的话不要与我太亲近,就算做朋友也要好好斟酌后再说话。
娄伯卿微微睁大眼睛,似很意外。
良久他平静看着她,也不知懂没懂她的全部暗示:“谢谢你的坦诚。”
子慕予端起茶盏,觑了娄伯卿一眼,然后仰头,决定将事情点明:“跟你有婚约的并不是我。”
天边已经红了一线。
快天亮了。
这次她喝得有些急,唇角挂着点茶珠。
“一纸婚约在我心里并不那么重要。”娄伯卿说着,递过一方绣兰香帕。
“嗯?”子慕予并没接他的帕子。
娄伯卿却手撑桌子,整个上身俯倾过来,直接动手擦了擦她的嘴角,轻声道:“我想学你。”
子慕予被触碰到身体才反应,猛地往后一仰,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学我什么?”
停顿的手收回,娄伯卿笑道:“学你无拘无束,不会让别人的一纸婚约困住。”他紧攥巾帕的手却揭露了他的心绪并不如他脸上那般自然与从容。
子慕予站起:“我该走了。”
她的神色有些不宁。
“清源县的人都不会有事,你便安心在这里休养些日子。”见子慕予要离开,娄伯卿忙站起道。
“丰俊朗天亮就回来了,我得回去看看。”子慕予芥囊中拿出些金子放在桌上,“我身上这裙子,就当卖给我了。”
娄伯卿的脸色微沉:“我们之间,一定要分得那么清吗?丰俊朗刚才为何不在你身边,让你受了如此重伤?”言语间,竟有责怪之意。
子慕予回头:“他只是听我安排,干别的事去了。我的伤,怪不到他头上。”她顿了顿,“刚才那番话,是我在开玩笑。这一次,算你帮了我。以后,你若遇到麻烦,我也会帮你一次。”
「君阳」幻成一柄飞剑,已在等待。
“外边冷,披上这个。”娄伯卿从架子上拿来一件月白色斗篷,直接为子慕予披上。
斗篷帽子上以白毛镶边,盖在子慕予头上,让子慕予的脸显得只有巴掌大小,十分娇俏。
子慕予摸向腰间芥囊,想起刚才娄伯卿的不悦,终是没有再摸出金子。
在子慕予要走的时候,娄伯卿牵住了斗篷之角,再一次相问:“若我想见你,我能不能去找你?”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
剑光飞离很久。
娄伯卿还站在原地。
她终究没回答那个问题。
娄伯卿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张皮囊,她喜欢,还是不喜欢?
第392章 拥抱,神明的模样
括苍山。
庄琬瑢瀑边醒来,先是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外袍。
她本能地一喜。
双手捏起衣角凑近鼻翼,轻轻细嗅。
是龙涎香。
可是她记得丰俊朗身上不是这个气味,他的气味,似雪松。
昨日丰俊朗身上穿的,是深色素雅长袍,而不是这般贵气的绣金纹鹤长氅。
想到这些,庄琬瑢柳眉先一皱,朝周围看去。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男子站在瀑布的边上。
年轻人微侧着身站在不远处。
青玉麒麟冠束起如墨长发,两缕素色发带垂在鬓边随着晨风飘荡。
他玉雕似的精致耳骨上,戴着错金松石耳钉。
流光绸广袖袍垂飘如云,襟口暗绣着银丝鹤纹,云纱直裰对开十三道裂纹,皆用金丝锁着珊瑚珠,脚踩玄色鹿皮翘头履。
手中一柄三尺三寸乌木鞘,鞘口包金錾刻着圣兽雷纹,鞘脊嵌着冰髓片,剑穗流苏由血红冰蚕丝所制,长九寸九分,穗尾缀着九颗黑色冰曜珠。
不管长相如何,单论着贵气又不显俗套的考究装扮便能猜测此非凡人。
庄琬瑢手里长氅上的鹤纹跟这位年轻人襟口上的鹤纹如出一辙。
她先是嫌弃地将衣服扔在一旁。
年轻人听见声音猝然回头。
见是庄琬瑢醒了,神色一凛,那截洁白的脖子先垂了下来,不敢与之对视。
“丰俊朗呢?”庄琬瑢站起,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就算浸泡过也不会显得皱巴巴的衣裙。
年轻人听见「丰俊朗」这个名字先是微愣:“你是说昨晚跟你在一起的男子?”
庄琬瑢投来明知故问的冷淡目光。
年轻人立即肃容回答:“他还没到卯时就急匆匆离开了。”
庄琬瑢唇角微抿,眉梢浮起些许郁色。
她凉飕飕地看向年轻人:“你是括苍山的弟子?”
年轻人立即手掐子午诀抱拳,举至齐眉,两膝下跪,将剑放于一旁,双手合十,俯伏叩首:“在下,沈天锦。”
庄琬瑢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稍缓:“你就是何秋的亲传弟子,括苍山首徒?”
沈天锦道:“是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进入括苍山的领地我就知道了,我一直在。见那男子……丰俊朗对你似乎没有威胁,我就没露面,只是守着。”
庄琬瑢点点头。
这人倒是机灵。
比林心那些老古董机灵多了。
庄琬瑢知道括苍山是她这边的同盟。
当初白泽五子去东皇墟参加庄辰殊侍神卫择选之前,便是先听子明的安排来了括苍山,跟沈天锦学习穿衣打扮,改掉白泽习性。
昨晚见丰俊朗机缘巧合带自己来的是括苍山山脚,她很放心。
觉得要是出事,她只需发出号令,便有援助。
跌落瀑布深涧,着实是意外。
丰俊朗会救她,更是意外收获。
虽然不知丰俊朗出于何种目的和考虑,但这些于她来讲,不太重要。
想着丰俊朗招呼没打,天还没亮就把自己留在这里,庄琬瑢的脸又拉了下来。
“你先起来吧。”
沈天锦站起,十分干脆利落站于一旁等待命令。
庄琬瑢静静地看着他。
括苍山的人,也算她的人。
心底潜意识便要将沈天锦与丰俊朗比较一番。
沈天锦的皮相冠绝括苍山,却依然不及丰俊朗,就算打扮得再用心。
“你可能用你的剑,劈开眼前这一涧水?”庄琬瑢突然道。
沈天锦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猝然抬首,匆匆对了一下庄琬瑢的目光又低头,老实回答道:“不能。”
皮相比不上,本事也比不上。
庄琬瑢已有冷淡之色。
凭什么子慕予身边就配站着那么好的丰俊朗呢?
当初子明若是没将丰俊朗送去凤凰坳,而是白泽,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
……
当整座城浸泡在淡蓝的晨雾中。
当清源县门户前的灯笼一盏盏熄灭。
当第一束晨光照到客栈门前刚清洗过的青石板上。
子慕予回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丰俊朗。
他拄着「长天」潦草地坐在台阶上,时不时站起来回踱步,眼底乌青,满脸焦忧。
子慕予远远站住,静静地看着他。
晨曦给丰俊朗周身镀了一层光晕,鬓发似染上金粉,玉立身形拖着长长的影子。
这个人,连影子都这么好看。
良久,她喊了一声:“俊朗。”
丰俊朗身体一僵,长长的睫毛微抖,霍然回眸。
定了半晌,他忽地冲了过来,又在子慕予身前一臂的距离处生生刹住。
子慕予冲他浅浅地笑:“我回来了。”
“可有受伤?”丰俊朗急声问。
“我没事。”子慕予话音还没落定,一道阴影忽然靠近,与她的身影交叠。
丰俊朗双手紧紧箍住她的后背,将她用力压至怀中,声音闷闷地在她耳边回响:“你没告诉这计划这么危险!”
子慕予惊诧之下,两只手本能地朝两侧张开,因为胸口被困住,丰俊朗又比她高不少,她的头茫然地微昂着,一时有些无措地解释:“我也是没料到。”
“子师姐回来了!”朱月璃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后便是许多人的脚步声。
子慕予刚想着要不要回应丰俊朗的拥抱,也环住他的腰身,丰俊朗却立即松了手。
他脸朝一边,背对众人,站在一侧,没和子慕予对视。
但子慕予匆匆一瞥,依然能见到他的眼眶微红。
齐浪等人投来探视的目光。
子慕予上前一步,挡在他们和丰俊朗之间,尝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你们都还好吗?你们身上的伤……”
“伤都好了。你呢?你当时伤得很重。”齐浪道。
“我的伤也好了。”子慕予道。
“师姐,是不是供奉在太阳神殿那尊神明救了你,救了我们所有人?”朱月璃一脸期待与好奇。
“应该是。”子慕予道。
“你见到他了吗?神明是什么模样?”朱月璃因为兴奋而涨得小脸通红。
很多县民也围了过来,脖子长长地伸着,看着子慕予,满脸敬畏。
子慕予想起娄伯卿所说,他说神明一般不会在凡人面前露面。
她觉得这是娄伯卿的事,不该由她多嘴。
“我没看清。但我想,模样应该跟咱们差不多,一张嘴巴,两只眼睛,不会太特别。”子慕予道。
第393章 传句话,替为师看看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这些县民想要的。
“你没看清怎么能乱说呢?神明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样?他肯定像山一般高大,头如笆斗,手足如柱,嘴似大鼎,眼若铜铃……”一位壮汉滔滔不绝地道。
子慕予瞪大眼睛,幻想着此人描述的形象,扯动嘴角:“可能……是吧。”
心想着如果娄伯卿知道自己在这些县民心中是如此模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下次见面,没准可以当面问问。
谁知道呢?
或许他不想在这些凡人面前露脸,就是不想打破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呢?
头如笆斗,嘴似大鼎……噗!
子慕予差点没忍住。
“白玉京弟子有两位幸存者,现在怎么处理?”这时徐千策出声道。
子慕予眸光一沉。
白玉京弟子只剩下卫南风和一个断剑受了重伤的弟子。
这个弟子短时间内怕都是废人了。
他们都被绑在客栈柴房。
清源县的人不敢靠近。
罗浮洞一众去往柴房的路上,吴念虹道:“那个叫卫南风的一口咬定,纵妖杀人是萧子衿一个人的主意,与他们的师门无关。还说昨晚那具阴尸不是他们招来的。”
房门打开。
两位被五花大绑挂在柱木上少年瞳孔骤缩如豆,惊惶失措地看来。
子慕予来到他们面前,准确来讲,是卫南风面前。
卫南风曾说,九尾赤狐噬咬金石头时,他有心相救。
这话,子慕予信。
因为此刻,卫南风的眼底,满是浓烈的痛苦。
他应该觉得,白玉京一行有如今下场,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们错了,所以该死。你没错,为何要恨自己?”子慕予突然出声。
卫南风愣愣地望向她,神色尽是破碎。
“我们不会杀了你们。可你们也别想着随口捏个谎言来糊弄我们。以后若见着庄琬瑢,替我传句话:多行不义,必有人会毙了她!”
……
……
清源县太阳神殿神明降临,正义一方已有定论。
无论生存者怎么说,白玉京都很难洗脱罪名。
金石头下葬。
县民忙着光明神殿的修复。
白玉京出门历练弟子在清源县纵妖杀人,导致他们几乎被罗浮洞七人全灭的消息,如风一样刮至三百六十仙府。
名不见经传的仙府「罗浮洞」,这个名字一时出现在先神洲各地仙府掌门的案头。
先神洲的仙界,像水里被扔进了一枚钠,开始沸腾起来。
流言纷起。
有人拍手叫好。
当然也有人破了大防。
有人说,这种仙吃人的腌臜事,本就该管管了。
那个什么仙门,号称三百六十仙门之首,毫无作为,真叫人不齿。
有人说,罗浮洞是仙门叛徒,这本是仙门内部的事,该静悄悄解决,怎么弄得人尽皆知,让整个仙门丢尽脸面,以后还怎么震慑得住那些肉体凡胎!
……
……
东皇墟。
掌门许道人正打着座修长生,听闻消息拂尘一甩,将桌旁茶碗尽数扫落。
“罗浮洞是什么东西?!我们东皇墟才是仙门之首!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蹩脚货尽想出风头?是时候该让他们受些教训,让他们知尊卑!传我号令,东皇墟所有弟子立即集合!”
……
……
括苍山。
这座穿破云层的高山,最顶部有云散天清一处。
那里架着许多奇怪的东西。
一柄三尺七寸的黄铜大窥管嵌顿在黄木支架上,层层金属圆环相互嵌套咬合,每根支管上都刻着二十八星宿,距离不一。
巨大的黄铜底座设计繁复,十字支架和奇怪的罗盘晷面散在四处。
一细瘦的老者发须皆白,弯着腰,双手推着那根大管,眼睛贴在管口上,不断地调整方向,窥向头顶那片丝毫没有白云遮挡的天穹。
一道剑光飞来。
转眼沈天锦便出现在老者身后。
沈天锦十分恭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何秋轻轻地“嘘”了一下,再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见到她了?”
“见到了。”沈天锦道。
“感觉如何?”何秋状似无意地问。
“不愧是神皇血脉。气度自与旁人不同。”沈天锦道。
何秋却笑着摇摇头:“就只看得到这些?肤浅。”
沈天锦面色惭愧:“只是初次接触,所以……”
“既然初次接触看不准,那就下山去。你不是罗浮洞杨启吉,终日待在山里对你没好处。现在的先神洲在发生着有意思的变化,你得睁大你的眼睛,打开你的耳朵,帮为师好好看一看,听一听。”何秋挥手道。
沈天锦似乎没听明白:“看什么?又听什么?”
何秋呵呵一笑,眼睛重新贴到大铜管前:“眼睛是你的,耳朵也是你的,自然是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听什么就听什么。”
沈天锦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正要转身。
“有个人,你一定要认真地看。”何秋突然补充了一句,“要像看今天那个人一样认真。”
“谁?”
“子慕予。”
……
……
子慕予等人对身后闹起的轩然大波和即将到来的麻烦全然不知。
他们在金石头下葬后,下午便离开了清源县。
未想至夜,突遇狂风暴雨。
前后无村无县,路边有大片农田庄稼地,半坡上有四五间茅草屋,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私产。
七人身上湿透,兼之饥肠辘辘。
子慕予迫不得已,敲开了其中一间茅草屋的门。
开门的是个老妪,脊柱弯得几乎脸面贴着土地。
屋里灯光昏暗,五六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木桌上,应该是一家人,正要吃晚饭。
如此困顿的时候,子慕予不想多生波折。
不说他们来自仙门,只说是一群应老师要求出门行万里路增长见识的普通学生,路过此地,请求收留一宿。
老妪的目光在丰俊朗等人背后的刀剑上逡巡。
子慕予硬着头皮解释:“就是带着糊弄人的。我们手无缚鸡之力,若没带点防身的家伙,怕吃亏。”
老妪到底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
几家人挤了挤,空出一间屋子,让子慕予七人暂时住了进去。
第384章 夜谈,忍不住
本来这间茅草屋子住的也是七人,可有三个是孩子。
现在要住七位年轻人,显得窄挤是肯定的。
本来他们睡觉的地方就只有一个平铺大炕头。
天气还未到烧炕的地步,现在就是硬床板和成团成结的棉花被。
因为下雨,檐下堆放着干燥的茅草。
他们商量后,让三个女孩子睡炕上,四个男孩子铺干草对付一晚。
当然,歇息前还得解决咕咕叫的饥肠。
茅屋旁,有个灶台。
吴念虹给了钱,在这户人家手里买了些米面和蔬菜。
哦,蔬菜没有现成的,要自己去地里摘。
朱月璃和苏云深非常积极主动,穿着蓑衣便去摘了菜。
几个人中,因为子慕予院子里轮流做饭的关系,丰俊朗、徐千策都能做出一顿简单的家常菜了。
所以,这顿粗简的晚餐准备得很快。
七人围在灶膛边上热气腾腾饱餐一顿,等饭吃完了,身上的衣服也烤得差不多了。
各自歇息。
这个农庄没什么可疑的,本可以好好睡一觉。
可子慕予睡不着。
阴兵。
这绝对不是小事。
为了避免导致不必要的恐慌,子慕予对县民解释,那肉堆只是妖兽施行了障眼之术。
事涉白玉京,想来卫南风两人不会乱说。
离开清源县前,子慕予给杨启吉写了一封信。
现在,杨启吉和齐高业应该也知道了,不知她交代的事情,核查得如何了?
夜里有些寒凉,子慕予在还有残火的灶旁取暖。
同样睡不着的是丰俊朗。
白天那个拥抱匆匆,他们相见后很多话根本来不及说,后面半天一直都在赶路。
他抬了张板凳过来,与子慕予几乎是肩并肩坐在一起。
子慕予见丰俊朗来了,没问他为何睡不着,只是在灶里添了些木柴。
“那天在太阳神殿降临的神明,是娄伯卿。他是火阶四品神。”她道。
“娄伯卿?”丰俊朗意外之中透着一股原来如此的恍然。
当初在罗浮洞,他就知娄伯卿不是泛泛之辈。
没想到,竟是神明。
“广福楼的东家也是娄伯卿。”子慕予接着道,“当初的金子是他给的,当然,我们没有占他的便宜,我给了他一些很贵重的药。”
子慕予很自然地说着这一切。
在小火光的照映下,丰俊朗脸色明灭不定。
他想起了一道眼神。
当初子慕予在台上跳《惊鸿舞》,广福楼的东家就在中间那个厢房,他们之间有一个对视。
那绝对不是友好的眼神。
想到这里,他又悄悄坐得离子慕予近一些。
子慕予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眉梢微挑,头颅一歪,搭到丰俊朗的肩膀上去。
子慕予能感受到丰俊朗身体的僵硬。
能听到他心如撞鼓的节律。
子慕予心想,人说有情男女,喜欢贴贴,果然不假。
丰俊朗疯狂分泌的多巴胺,让他的双眸亮若琉璃。
看到丰俊朗高兴,她也是高兴的。
虽然她的心,静得如杨启吉面前的寒潭,没有丝毫情动的涟漪。
丰俊朗也拿起一小块木柴扔进灶里,开始说起庄琬瑢的事。
他将那晚与庄琬瑢发生的一切无巨细全部讲了出来。
这事子慕予从广福楼回来后一直想问,可自始至终都问不出口。
她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我其实可以不救她的。现在,我已经后悔了。”丰俊朗道。
“如果换我在那里,我应该也会救她的。”子慕予道。
“为什么?”丰俊朗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引她离开清源县吗?除了不知她背后还有多少势力,就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杀了她。她现在不能死。以前我曾想,若……”子慕予顿了顿,“我们要对付云熠,以后我与庄琬瑢未必不能成为同盟。如今再看,阴兵十有八九是她的手段,这样的同盟不能要。但她依然有不能死的理由。”
子慕予看向丰俊朗,眼中不知为何有愧疚:“如果我迟迟不能练到「道德踪」第十层,那她就是能解除你「诛识砂」的唯一人。不能把你的后路给断了。”
丰俊朗盯着火光,这一刻他却不太敢看子慕予,眼中有些涩痛。
这本是他的想法。
子慕予却自己说了出来。
是想安慰他,不让他陷于后悔和自责吗?
若不是为了他,子慕予没有必须与云熠为敌、留下庄琬瑢的理由。
他怀疑在梦中教他剑术的方喆,是他舅舅子明派来的人,也就是庄琬瑢的人。
当时脑中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他才已经游到岸边,又折返回去,将庄琬瑢救了起来。
慕予你何须愧疚?
该愧疚的是我才是。
“东皇墟那个……庄辰殊,她真的无法练到「道德踪」第十层吗?”丰俊朗带有一丝期待看过来。
若是有别的选择,他不能成为子慕予对付庄琬瑢的掣肘。
“她比我更没机会。”子慕予肯定地道,“她练的「道德踪」是以前老庄头交与我的那本,它有很大问题。”
丰俊朗神色一沉,双眸像浸泡在雪水里的墨玉髓。
子慕予以为丰俊朗只是沮丧,伸出烤暖的双手,将丰俊朗的脸捧在手心,笑得眉眼弯弯,似没有任何烦恼:“看着我,不要想着庄琬瑢。她只是我们的后路,不是什么重要之人。”
丰俊朗静静地让她托着。
一张俏脸由白净变成红玉,肌肤迅速升温。
“我没想过她,我想的一直都是你。”丰俊朗口干舌燥地道。
“我就在你面前,想我什么?”子慕予的眼睛笑得更弯了。
丰俊朗舔了舔嘴唇:“想你对我的好。想我如何做才能配得上你对我的好。”
子慕予微微一愣。
连丰俊朗这么骄傲的性子,原来也会说这么美丽的话讨好人。
子慕予的目光落在丰俊朗樱红的唇皮上。
秀色可餐。
她没忍住,用拇指摩挲了一下。
心想着不知亲下去,该是何种美味。
丰俊朗青筋突突地暴起,脸红成熟虾,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颤抖从拇指传至手臂,再冲入大脑。
子慕予猛然惊醒,赶紧松手转身。
第395章 《斩天机》,天上有人
她何时成了这色|中|饿鬼了?
丰俊朗是好孩子。
谈恋爱是一回事。
可不能太占人家便宜了。
欲与情分离,要遭天谴的。
这是她在前世偶尔无聊,看电视剧得出的心得。
丰俊朗怅然若失。
子慕予清了清嗓眼,一手托着秀致的下巴:“嗯,看来以后要对你更好才可以。想听歌吗?我可以唱首歌给你听。”
丰俊朗醒了醒神:“好。”
子慕予手拿一根燃着火焰的木枝,轻轻敲点,似在打着某种节拍。
「
如果一切缘分皆由天定
如果所有挣扎皆是徒劳
如果故事画本都已写好
如果掌心纹路刻好结局
那人间烟火毫无意义
刀锋藏在月光里
那是心跳不甘的蜜语
我们绝对不会被困在罗盘两极
顺从地走向命定的轨迹
一呼一吸都该自主
一明一灭只是眨眼
一枯一荣是我们迈过的光阴
一笔一画是我们共同落款的默契
参透玄机不是我们的往昔
人们在指纹里寻找未破译的谶语
绝不是终局
不能穿上精心缝制戏袍
不能让那线缠住未点胭脂的指掌
借刀剑斩断悬丝万丈
借烛火烧毁命格黄榜
借惊雷劈开天机罗网
在暴雨中淬出锋利光芒
让天鬼也尝试剜心断肠
看一看那人的错愕模样
看一看我们奏响的人间繁华。
」
丰俊朗听得很认真,似想听清楚并理解里头每一个字词。
“这首歌何名?”他问。
“没名。但是我们可以起一个,不如就叫《斩天机》,如何?”子慕予歪头看他。
丰俊朗点点头:“应该是好的意思吧?”
“嗯,极好的意思。”子慕予笑道。
丰俊朗问:“能再唱一遍吗?”
“当然,只要你想听。”子慕予再次轻敲木枝。
丰俊朗从板凳上站起,轻轻拔出「长天」,脚下一点,掠上半空。
子慕予见他似乎要舞剑的意思,走出门去,负手,看着空中那道素影,开始轻唱。
没有月色。
许是怕影响他人。
剑动无声。
剑影织出银网。
切割着纷纷小雨。
剑罡诱来一阵风。
沾染水滴的青丝随着剑风扬起,又在剑气的牵引中螺旋。
他忽然后仰,腰肢又迅猛弹起,足尖点在剑身,纵跃腾空。
他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
在雨中为他喜欢的女孩与剑起舞。
丰俊朗的剑招,与子慕予的歌词高度契合,并不娇柔,而是雄浑有力,带着一股决然和坚毅。
徐千策轻轻支开窗角。
缝隙处,挤着好几个黑色的头颅。
看样子,他们是一个没睡,都忙着吃瓜呢。
“丰师兄和子师姐,是不是相互恋慕?”
徐千策默默看着这一幕。
好一番感慨。
如果猜得没错,最先发现子慕予是女子是他啊。
他曾经,心脏也为子慕予剧烈跳动过。
他爱慕过人。
他能区分自己对子慕予那份心意,不是爱慕。
子慕予只是一把巨锤,砸在他死水般的心湖;是一把锋刃,切除他伤口的腐肉。
他在子慕予眼中,看到生命的顽强,和生死的干脆。
在遇见子慕予之前,他死不甘,活不喜。
如此刺激对于他,是巨大的。
所以当时他决定,若是以后必须死,他一定要死在子慕予手里。
子慕予落刀,肯定干脆极了。
什么不甘,什么后悔,他一定都来不及想。
如今,他对自己这条命又有了别的看法,暂且不提。
他能看得出,丰俊朗的确是非常喜欢子慕予。
子慕予也很喜欢丰俊朗。
可是丰俊朗的喜欢和子慕予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丰俊朗的喜欢是恋慕。
子慕予的喜欢却不是。
在清源县那晚,丰俊朗跟子慕予短暂出去后返回,像极了突然获得无价之宝的孩子。
可子慕予,太平静了。
丰俊朗和子慕予,明明属于同龄,却不像同龄人。
不止是丰俊朗。
子慕予与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像同龄人。
她好像总是站在远一些的地方,高一些的地方,向下包容着他们。
就是这种距离感,让他对子慕予逐渐心生敬畏。
徐千策不由得很为二人担心。
恋慕,是一种非常贪心的情感。
它贪两颗人心的无限接近。
当一颗心迫切想靠近,却发现另外一颗心无论如何也靠不近时,便无可避免引起失望和伤心。
现在丰俊朗可能因为没有经验、或者因为太过欢喜而忽略了细节,没有注意到。
但他终有一天会清醒过来的。
子慕予到底在干什么呢?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千策掐了掐眉间。
心想,明日找个时间试探一下子慕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游戏人间那么多年,对情一事应该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计定,他轻轻掩下窗盖。
几颗头颅还想往这边钻,被他一一按了回去。
“都回去歇着!丰师兄想让你们子师姐指点剑招呢,胡乱猜测什么!今晚的事,都要装作不知道!”徐千策低声交代。
几个人像雨后的青蛙,「哦」声一片。
舞台上,舞者只有一人。
舞台下,观众却不止一人。
雨夜中,有人立于不远处的山岗。
庄琬瑢。
她的身后,跟着穿着蓑衣的沈天锦。
沈天锦为她撑着伞。
伞骨末端没有滴落的雨串。
绛紫色的伞面吞噬了全部雨水,乌黑无边,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就算风大,也无半点雨水沾染上庄琬瑢的衣裙。
庄琬瑢跟了子慕予一行一路。
不对,准确来讲,是跟了丰俊朗一路。
这场剑舞,深深刺痛了她的瞳孔。
忽有影子轻轻飘落。
是林心。
他没有撑伞,也没穿蓑衣。
他的身子与天空飘的雨似乎不在同一个空间维度,彼此没有任何影响。
林心黯黑的脸上尽是警惕。
他抬头看向天穹,雨水在他的眼球上方一毫米处溅出无数细小的白玉:“女公子,那里,似乎有人!”
庄琬瑢和沈天锦脸色骤变,齐齐抬头盯向头顶那片黑海。
庄琬瑢的目光凌厉无比,脸上看不出什么,肌肉却明显紧绷,双脚先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怕地上的人。
就怕来自头顶的视线!
第396章 灰烬,委屈
庄琬瑢瞪向林心,然后眉梢往天上一撇。
林心会意,却犹豫半瞬。
庄琬瑢的脸色立即垮了下来。
林心目色一毅,银枪在手,底下忽如脚踩风轮,朝天上奔射而去。
阴雨蒙蒙,天上尽是铅云。
一时电闪雷鸣,依稀似乎可见人影,却不知是林心的还是别人的。
骤有火迹撕碎空气,无数絮状如棉的细丝在闪着亮光,噼里啪啦,无数气流冲撞,恍似有什么东西被焚烧。
子慕予和丰俊朗见突然打雷起电,先回了茅屋。
庄琬瑢和沈天锦藏在暗林中。
黑伞阻挡了庄琬瑢的视线,被她一把拨开。
雨水淅淅沥沥直直落下,瞬间便染湿了她的发、她的眉和她的睫毛。
可她恍若无觉,死死盯向半空。
庄琬瑢没有伞阻挡,沈天锦自然也不敢用伞为自己遮雨,横搭手上,仰头看着,因紧张而死死握住伞柄,因为太过用力,肩骨微微隆起。
咻!
一件物什被烧得火红,从云层掉落,不远不近恰好钉在庄琬瑢脚前。
何其眼熟。
不正是林心那柄银枪!
烧红的枪头与泡足雨水的草皮泥土相触,发出「滋滋」声响。
气泡破散,尽是白雾,浸满雨水的草皮迅速被蒸干,忽「噗」地一声,竟是烧了起来。
沈天锦眼疾手快,拉着庄琬瑢后退一步。
庄琬瑢的绣花鞋尖,依然被烧得焦黑还破了个大洞。
庄琬瑢似没感觉到脚趾尖传来的剧痛。
依然瞪大眼睛,倔强地看着头顶。
林心呢?
空中飘散着什么东西的灰烬,有些还带着细小的火苗,在雨和风的漩涡中旋转。
有一缕,已经飘到庄琬瑢面前。
她想也没想,伸手接住。
一点白灰。
碾了碾。
瞳孔骤缩如豆。
这是骨灰。
沈天锦见庄琬瑢神色有异,想到某种可能,神色大变。
“快走!”沈天锦再也顾不上尊卑有别,拉住庄琬瑢的手臂就往黑林中退。
两人刚走了一段路,忽有一道透明光迹罩下。
天地间如死一般静寂。
沈天锦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定在那里。
鬓边发丝飘向后四十五度角。
眼睛半眨。
惊慌之色凝在五官。
左脚微抬,沾起的水珠落在半截。
蓑衣上欲坠未坠的雨滴像假的,失去了流动的本性。
可庄琬瑢能动,眼睁睁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异常,不由大骇。
她后悔了。
不该如此冲动,让林心去挑衅对方。
刚才她该静悄悄退去才是。
光影浮动。
她面前出现三道人影。
娄伯卿、杨义和杨升。
雨点根本无法近他们的身,刚靠近,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逼开了。
所以相比起来,庄琬瑢狼狈得多。
这是杨义和杨升第一次见庄琬瑢,他们也知庄琬瑢的身份,所以目光有些好奇。
庄琬瑢阴寒着目光瞪了过去。
杨义和杨升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低头。
对方是谁,怎会由得他们如此放肆地打量?
娄伯卿拿着一方帕子,虚掩着嘴巴,偶尔,咳嗽两声。
那虚弱样子,就是以前病还没好的模样。
杨义和杨升都有些意外地望过来。
他们主子的嗽症不是都好了吗?
娄伯卿面不改色:“娄伯卿见过殿下。”夜色昏暗,庄琬瑢哪里瞧得出他的脸色跟以往天差地别。
见来人是娄伯卿,庄琬瑢脸色微松:“是你?”
他们见过面的。
第一次是半年前。
若不是娄伯卿,如今她还站不到这里。
当时她灵根雪山尽毁,子明用尽办法,她的元神破口依然在寸寸扩大,神识难继。
是娄伯卿潜进她的灵墟识海,自报身份,帮她固定住了元神根基,让她有机会自己来向子慕予索取那抹婴胚元神。
她当时就好奇这件事。
子明是三品神。
据她了解,娄伯卿远不如子明。
连子明都办不到的事,他娄伯卿如何能办到?
然后娄伯卿给了她答案。
因为他与她,有一纸神皇、神后定下的姻缘。
他们的神魂,从小便是有联系的。
换句话说,他们的元神,有某种共化。
“是卿,你的未婚夫婿。”娄伯卿以与寻常截然不同的痞态道。
神色之中,还有股黏腻的暧昧。
杨义和杨升面面相觑,只感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家主子这是鬼上身了吗?
连庄琬瑢这种心思可以很深沉的人都忍不住面露嫌弃。
在她的第一印象里,娄伯卿长得不好看,还病入膏肓,风一吹似乎就要倒了。
她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病怏怏的书呆子?
特别是娄伯卿的态度!
总让她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他的所有物一样。
这让她很不舒服,也很不高兴!
“你胡说八道什么?!”庄琬瑢冷着脸道。
“这是神皇、神后与祖父定下的婚约,怎么能说是胡说八道呢?”娄伯卿看着有些受伤和委屈,“殿下,我还用自己的元神救过您……虽然,卿绝不敢挟恩图报……”
既不想挟恩图报,那为何做出如此委屈巴巴的姿态?
这死模样做给谁看?
兼之娄伯卿提起「神后」,庄琬瑢脸色微变,整个人又冷了几分,寒如冰窟。
她至今想不明白,林予安,她的母神,为何要害她!
装作古元卓的模样来见她,试探她,很好玩么!
让双方都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愚蠢!
心里恨痛交织。
她至今仍有一个猜测。
在为她固住元神一事上,并非子明无能而娄伯卿有本事。
而是子明不想尽力。
他不想尽力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猜到了那件事。
她怀疑子明已经知道她做了什么。
她掏了林予安的心。
子明对林予安的心思,她清楚得很。
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无数次疑心子明,最终都选择相信子明会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
可是那件事以后呢?
她弑了母。
子明失去了所爱之人。
子明以后还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吗?
说实话,庄琬瑢没有信心!
让她没有信心的不仅是子明。
还有柏贤、施良、蒋荣这些老臣。
还有白泽!
所有这些人,都是林予安的干系他们才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的。
她醒来后,虽然子明什么都没说,柏贤他们也没表现出特别的异样,但是她依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发生不可控的变化,这些变化让她不安。
这次,她没带柏贤他们,只带林心,便是出自这个原因。
她冒险与白玉京弟子一起出门历练,其实也是因为心急了。
她迫切需要寻求新的臂助!
与林予安无关的臂助。
若是以往,括苍山这种山门她如何瞧得上眼?
第397章 意外的收获
庄琬瑢突然想起刚才的灰烬,神色变得审慎。
“刚才是你杀了林心?”
若是娄伯卿有这样的本事,收为己用,未尝不可啊。
一纸婚书吊着,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最多再浪费两句好话哄着?
等她事成,再一脚踹开便是。
庄琬瑢是这样想的。
“啊?林心是谁?”娄伯卿做出一脸废物才配有的胆战心惊之色,后怕地拍着胸膛,“殿下,你是不知,刚才好粗的几道闪电,隐约还能见到好大一只鸟影,不知是什么鸟,竟然有如此胆色与雷电相击?殿下,你知道是什么鸟吗?”
庄琬瑢的脸色黑如锅底。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她便从子明那里听说了赐婚这件事。
一开始,她原也有些期待的。
因为在万神台上的人,真正狡猾的应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作为,无论将来是她还是庄辰殊走到最后,他们都可以说不知情无罪。
这才是最稳妥且最省事、几乎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路。
娄伯卿居然弃庄辰殊而直接找她,且可能有能力助她,虽然长相不算出挑,她心中的期待感依然达到了顶峰。
可此后,随着她探听了解的深入,她对娄伯卿越来越失望。
先天带病,不能修炼,足不出书房,弱不禁风。
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娄伯卿一直在咳咳咳。
她一想到以后可能要经常响起的咳嗽声,就觉得心烦。
若不是为了爱情,那她嫁人肯定是为了一有力的臂助。
可皇师府老的老,蠢的蠢,病的病,与一根蛀木差不多,能帮得到她什么呢?
现在她心里有了丰俊朗,再看娄伯卿就愈发觉得他面目可憎,一无是处。
其实,在暗林里庄琬瑢根本看不清如今的娄伯卿。
有一些木影在娄伯卿脸上来回摇曳,五官辨认就更困难了。
只是依稀看得到轮廓,听得清楚对方的声音。
“殿下,你可千万不能嫌弃伯卿。我祖父说了,皇师府有没有将来,就看伯卿能不能讨得殿下的欢心了……”娄伯卿顿了顿,然后有些自责地拍自己的嘴巴。
“啊,祖父说这些话只能我自己知道,不能对别人说,咳咳咳……”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后,娄伯卿摇摇晃晃地举起三只手指,“殿下,殿下,你一定要相信伯卿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庄琬瑢被娄伯卿表现出来的愚蠢气得眉头抽搐。
她有理由怀疑,娄伯卿在万神台的才子之名是娄圣远那个老家伙故意自夸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让这个夙病缠身的孙子能有个「好归宿」。
我尚且想方设法寻求臂助,你们娄家倒好,把我当支撑你们娄家的大树!
见庄琬瑢脸色不好,娄伯卿显然有点心急,咳嗽得更加厉害:“殿下,我是真心的。我这个时候来找你,就是为了向你表明心迹的!天气好的时候,我没来找你。白天的时候,我也没有来找你。就是这种天气恶劣的时候我才来找你,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的心诚如真金!祖父说……偶尔需要使点苦肉计……咳咳咳……”
“殿下,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殿下,我们的婚书我时刻都带在身上呢,每天都要看一遍的!时刻提醒我自己,不能自苦,我与殿下是有婚约的!我,娄伯卿,是未来的皇夫!”
庄琬瑢被他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闭起眼睛,胸脯起伏,直到听见「婚书」两个字,才霍然睁开眼睛。
“婚书,让我看看?”她探出手去。
娄伯卿伸手进怀里摸了摸,许久才摸了一只冰玉红封出来,十分小心地捧着,低头呈了上来:“婚书上,经术法保护,崭新如初立之时呢。”见庄琬瑢打开了婚书,看上去似乎极有兴趣,娄伯卿解说得更加起劲,像卖弄着自己的宝贝,“这桩婚事的约定,由神皇、神后见证,婚书非神皇血脉不能撕毁呢。”
庄琬瑢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
接着「嘶啦」一声响。
随后冰玉尽碎,掉在地上并未发出太多的声音。
娄伯卿愣住了,似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身后的杨义和杨升皆瞪大眼睛,满目不可置信。
婚书就这么……被毁了?
如此……轻易?
原本这婚书撕破时,发出的那阵响,刺激了庄琬瑢的神魂,让她清楞楞地寒战了一下,脑子瞬间清醒。
想来这婚书的纸张或者字墨是用了什么术法的,本意让人慎重对待。
若是她刚才的劲头小一些或者不那么急迫,这术法定会对她继续损毁这纸婚书施加阻力。
无论如何,这婚书毁得那么顺利,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十分意外。
就这么一瞬,庄琬瑢有那么一点后悔:
这个决定,是不是做得太仓促了?
娄伯卿意外之色犹甚。
他不顾地上树叶草缝中尽是水渍,双腿「扑通」跪地。
杨义、杨升急声喊:“公子!”
他们站在两旁试图搀扶,却被娄伯卿挣开。
娄伯卿伸手哆哆嗦嗦地捡起地上的碎纸、碎玉,发现里头凑不齐一个完好的字。
他忽然扑在地上,双肩颤抖起来,竟似在哭!
杨义、杨升不明所以,以为自家公子是真难过,也跟着抹泪。
娄伯卿这一系列行为,让庄琬瑢悄生的那抹悔意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最讨厌男人哭。
将自己的未来、将家族的未来全系于别人身上,真正的窝囊废!
但是接着,她听见了一声笑。
这声笑,让她毛骨悚然。
庄琬瑢警惕地看向四处,不知这笑声来自何处。
然后她看见娄伯卿站了起来。
是他在笑!
笑得浑身颤抖。
他笑着笑着,抬起手指撩了一下眼角。
指尖沾了一滴笑出来的泪珠。
他轻轻一弹。
那滴泪珠射向庄琬瑢裙摆,跟雨点一样,消失无形。
“啊,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娄伯卿笑着安静地看着庄琬瑢。
“是伤心难过得了失心疯了吗?”庄琬瑢拧起眉,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娄伯卿身上的气质变了。
不知是何时变的。
刚才娄伯卿给她的感觉,就是气息微弱,废物一个。
可是现在,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似凝住了她周围的空气。
连呼吸,都情不自禁要小心翼翼。
受骗了?
庄琬瑢的柳眉骤然吊起。
第398章 居心,贱畜
娄伯卿从没想过他与神皇帝姬的姻盟会这么好除。
或许,是他将这件事想得太困难了?
赐婚这件事峰回路转,几经波折。
曾经以为在庄辰殊那里,已成死路。
谁知子慕予横空出世。
原以为错有错着,自己运气不是太差,谁知子慕予明确拒绝并表示对自己无意。
那时,他将婚书藏得除了自己,谁也找不到。
就怕子慕予从哪里听见婚书的事,直接上门找他索要,并取之损毁。
谁知又生波折,真正的神皇帝姬还另有其人。
自半年前,他见过庄琬瑢一面,便做出了决定。
必须想办法毁了婚书,毁了这桩姻盟。
为此,他做出了详尽的计划。
每一步,都经过反复推敲和斟酌,并在脑中演练无数次。
当初他为庄琬瑢固守元神,却不是为了庄琬瑢,而是为了他自己。
若庄琬瑢变得太弱,太有挫败感,他是真怕庄琬瑢会把一切助力当救命稻草,比如他,比如皇师府。
他治病有成效的事,在他的命令下没漏出半点风声。
庄琬瑢打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有些是事实,有些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从见到庄琬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庄琬瑢虽然比庄辰殊强一些,但是她们的性格中存在某种共性。
就是她们都对平凡、弱小的人和物毫无耐心和善意。
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平凡和弱小,他就一定会被庄琬瑢丢弃。
他是如此确信这一点。
可他从没想过,事情会进展得这么快,这么顺利!
他今晚只是心血来潮,突然很想见见子慕予。
谁知才刚靠近,便发现了庄琬瑢。
他在天上,将庄琬瑢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是夜晚,虽然她半个额头被黑伞遮住。
他看得是那么仔细,忘记隐藏气息,然后被林心发现了。
接着就是后面发生的一切。
一个侍从死了。
庄琬瑢不说没有半点痛惜之色,连他故意说林心是一只大鸟,庄琬瑢都没有任何为之反驳之言,似乎这个人死不足惜。
娄伯卿当即心意一动。
他其实脸皮薄,也不擅长演戏。
若是在白天,庄琬瑢未必看不出端倪。
偏偏是雨夜。
偏偏前有丰俊朗和子慕予他们一场剑舞乱其心,后有林心死亡惊其神,接着他突然出现。
一切的一切,太巧合了。
所以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娄伯卿发现,自从他认识子慕予后,运气一直都不差。
“你刚才……在跟我演戏?”庄琬瑢气极,语音尾调上扬而变得有些尖利,“林心果然是被你所杀?”
她之所以在乎这件事,并不是因为林心,更不是想着以后要为之报仇。
她只是想确认娄伯卿的能力。
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才能不惹恼对方,以保全自己。
娄伯卿没再笑,收起笑容的脸寒冷彻骨。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刚才林心发现天上有人时,她就是这种感觉。被俯视的感觉。
娄伯卿转身看向罗浮洞弟子入住的茅草屋:“庄琬瑢,你是不是喜欢上丰俊朗了?”
庄琬瑢一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再胡说八道,我……我……”
她能说出什么威胁之言呢?
如今她知道林心肯定是被娄伯卿杀的了。
敌我本事已经在她心中经过一番较量。
现在她元神尚未完全修复,虽能用羽鸿步逃命,却没有「夺运」之能。
可她为何要逃。
对方大费周章,应该就是为了毁了这一纸婚书。
庄琬瑢想到此处,心里稍定。
娄伯卿突然轻轻一笑,好像刚才脸上的寒霜只是错觉:“你就算承认了又何妨呢。这桩婚事,本就是罔顾你我意愿之事,解除后你我嫁娶各自自由。你若有了喜欢之人,我该道一声恭喜。”
这话说得虽然有理。
可是庄琬瑢很不爽。
本来事情的走向,是她单方面不喜欢对方,单方面解除的婚约。
而不是现在这样,对方对她根本不感兴趣。
这对庄琬瑢来讲,太侮辱人了。
娄伯卿却不理会她怎么想,负手而立。
“你知道吗?你与丰俊朗,有命定之缘。可是,有这份婚书在,你们的缘分,做不了数。现在好了,婚书已毁。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你该感谢我。”
庄琬瑢神色一震,双眼微眯:“命定之缘?什么意思?”
“有人给你和丰俊朗牵了情丝。”娄伯卿说着,嘴角忍不住轻轻挑起。
庄琬瑢暗暗一思忖,便想到某些不对劲来:“你是说,子……公孙日月?”
娄伯卿耸耸肩。
庄琬瑢勃然大怒。
子明,你怎么敢!
竟把我当成了你情感游戏的傀儡!
“他到底有些私心,想保下自己这点唯一的血亲。我想,他的本意应该不是让你们成为一对,只是想让你在以后对付子慕予的时候,对丰俊朗多些不忍之心而已。”娄伯卿道。
庄琬瑢神色明暗不定,多种情绪在脸上激烈冲突。
“怎么断了这根情丝?!”她问。
娄伯卿直直看过来,似乎庄琬瑢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却一切又在情理之中,所以他并不感到愕然,只是脸上微有哂意:“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公孙日月。”
庄琬瑢琥珀色的双眸微颤。
杀了子明,她就不用受这份缘的束缚。
杀了子明,子慕予的「噬魂墙」便失去效果,以后对付子慕予的时候就不再会束手束脚。
可是转念一想。
子明现在依然是她最大的助力。
更重要的一点是,子明是她日后证明自己身份的最重要的证人。
当思绪回还,庄琬瑢倏然警惕:“你想挑拨我与义父之间的关系?是何居心!”
娄伯卿冷笑一声:“信不信随你。”
庄琬瑢刚想问问:你就那么肯定,毁了这桩婚事不会后悔吗?
可是娄伯卿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竟带着杨义、杨升径直消失了。
跟出现时一般突然。
蓑衣上的雨滴骤然坠落。
脚下踩着的水滩忽然溅起。
沈天锦的发丝垂落,神色依然惊慌,拖着庄琬瑢就要继续往前走。
正愣愣地生了满肚子气的庄琬瑢对着沈天锦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恨声道:“贱畜,别碰我!”
第399章 夜见,进不了
三人看似走了,实则是重新回到了空中。
看着神色沉郁的庄琬瑢和不知哪里做错而一脸愕惘的沈天锦远离。
杨义忧心忡忡:“公子,你真的决定了吗?婚书就这么毁了,好吗?”
娄伯卿眯眼看着庄琬瑢离开的方向:“你们看见庄琬瑢刚才眼中的杀意了吗?子明对庄琬瑢算是掏心掏肺了,可是她依然想杀了他。我们这样的人,对她来讲,又算得了什么。这一点,她与庄辰殊太像了,眼里都只有自己。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不足为伍。”
“可日后她要是真成了万神台之主,咱们如此撕破脸皮,好吗?”一向不怎么会深入思考问题的杨升也难得提出了长远一些的问题。
“那就让她成不了。”娄伯卿话里说着庄琬瑢,眼皮绷紧,目光削出锋利的切面,视线笔直延伸,落在一栋茅草屋上。
杨义神色一凛。
可杨升掉了链子,他觉得今天这事太大了,挠了挠头,忍不住道:“真不需要跟老爷、老太爷说一声吗?”
“以后皇师府由我做主。”娄伯卿眼神颇为凌厉地望向杨升,“在他们面前,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知道的。”
杨义和杨升血色尽褪。
他们可没忘了刚才一幕。
他们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的公子,直接将一个人烧成灰烬了。
这半年,他们公子爆发的不仅是能力,还有脾气。
至于能力,经年手不释卷,博览群书,以前身体不行,脑中演练无数,厚积薄发,终于崭露头角,不避锋芒。
至于脾气,好像多年隐忍,已经到了极限,便再也不想忍,不想示弱保全、伏低做小了。
“你们先回去吧。”娄伯卿的声音突然柔和。
杨义、杨升哪敢不从。
娄伯卿站在原处,抬头看天。
转瞬,雨停云收,天清月出。
娄伯卿似乎只迈了一步,便瞬至茅屋前。
步行无声,如入无人之境。
周围的人都睡熟了。
包括子慕予。
她躺在炕的最外侧。
本来照在墙上的月光,慢慢转移,照在子慕予的脸上。
这家人可能为了照顾小孩,茅屋里的炕床有些低矮。
娄伯卿蹲着,视线刚好与子慕予相平。
他双手搭着膝盖,脑袋歪在肩上,脸上露出安宁满足的笑容,定定地望着子慕予,眼睛许久才眨一次。
他曾问子慕予,若是他想见她了,能不能来找她。
子慕予说,当然,这是他的自由。
所以娄伯卿认为,这是得到过子慕予允许的会面。
今日发生了好事,他心情畅快。
若不是想着子慕予赶了半天路,又淋过雨,当好好歇歇了,说不定他会忍不住将子慕予唤醒,与她共饮一杯,告诉她,他再无姻盟的束缚。
他与她,拥有相同的自由。
空中应有流云掠过月轮,光影在子慕予凝脂肌肤上静静流淌。
月皎似银纱覆在她脸上,让每一寸肌肤如玉如瓷。
鸦羽长睫染上柔光,投下蝶翅般的碎影。
菱唇微启呵出兰息,带着一股诱人芳泽。
青丝半掩的脖颈被月光洗得近乎透明,肌肤下的搏动如此生机勃勃。
子慕予戴着灵印镯的手,就枕在晃动着浮玉月斑的锁骨窝侧。
他的东西,如此靠近好感女子的心脏。
这对一个男人来讲,是非同一般的精神刺激。娄伯卿看着看着,目色幽深起来。
忍不住,直起上身,慢慢探近那抹樱唇。
鼻息相闻。
神魄已醉,头昏脑胀。
静静地定了片刻,他终究摇头苦笑。
这没有得到过子慕予的允许。
所以,还不能做。
娄伯卿重新恢复原来的姿势,头搭在肩上,继续歪头看着子慕予。
忽然,子慕予眉头紧紧拧起。
娄伯卿抬起头。
他忽然好奇,想知道她梦里到底在发生什么。
竖起中食两指,嘴角翕动,他点向子慕予眉间。
一点光晕在子慕予眉间散开。
娄伯卿的视野刚进入朦胧世界,隐约看见了星河灿烂,一阵白光突显,似要刺瞎他的双目,接着团团白雾扑来,巨大的冲击力直撞向他的胸腹!
「啪嗒」!
娄伯卿跌坐在地上,闷哼压抑在唇边,差点惹出声响。
他进不了子慕予的灵墟识海!
娄伯卿无声咳嗽了一下,嗓子眼里满是腥甜,惊讶不已。
“圣老,怎么回事?”他急问。
按理说,子慕予刚迈进成仙境,而他已是四品神,该能向下兼容。
可为何不行!
脑中那人原本咀嚼的动作、血肉骨骼混合咬碎的吱吱声突然停下。
在黑暗中散发寒光的双眸似乎也有些迷茫。
不过迷茫也只是转瞬。
“她先前只是给你上了炷香,你就喷了血,她刚要拜你,你就晕了过去。如今你又进不了她的灵墟识海。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什么人在子慕予体内植入了非常强悍的神识。要么,这个子慕予,怕大有来头。”圣老道。
那天,本来子慕予上香时娄伯卿便会借势,助子慕予一臂之力。
可是却如脑中声音所言,他突然受伤,一时顾及不得,只得稍稍调整,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才堪堪赶上,亲身降临清源县。
去了广福楼,见清醒后的子慕予前特意洗了澡,就是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惹她不喜。
听了圣老的解释,娄伯卿的神色凝重起来。
他看世人,往往一眼便能看得八九分。
像庄辰殊。
像庄琬瑢。
唯独子慕予,于他是一团迷雾。
子慕予眼中,好像有个不一样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于生命静寂了许久的娄伯卿来讲,非常有吸引力。
只是,惊喜太多,也不知是好是坏。
娄伯卿处于非常奇怪的矛盾之中。
若将子慕予比作一本书。
他既怕这本书太简单太寡淡,会让自己的兴趣草草收场。
又怕这本书过于艰涩,他无法靠近无法掌控,太过被动。
“娄伯卿,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女子,跟年轻的林予安很像。你若想得到这样的女子倾心,必须在实力上碾压她才行。这个实力,重在智慧,而不是皮相。”圣老「滋滋」地吸吮着老鼠血液。
第400章 嘲讽,马匪
“可她似乎……喜欢丰俊朗。”娄伯卿冷冰冰地看向与徐千策、齐浪等人躺一起的丰俊朗。
四个少年,就算是躺着,最吸引人目光的依然是丰俊朗。
其他三人,比如徐千策,脚快劈到齐浪脸上了。
齐浪为了护着自己,双肘成箍,套住自己的脑袋。
苏云深像只虾一样蜷在角落里。
衣衫堆褶,发丝乱糊,白袜半脱,满口呓语。
这些,在丰俊朗身上都看不见。
他仰卧在边上,没占据他人的地方,青丝对称落在肩侧,睡颜无可挑剔,双手交叠轻搭在腹上,双腿相靠,呼吸不急不慢,十分平静。
“你是瞎了吗?她看向丰俊朗的目光,只有欣赏,并无情意。当然了,看向你的目光里,既无欣赏,也无情意。”圣老这话里似乎透着一股幸灾乐祸。
娄伯卿的神色转向冷郁:“论皮相,我未必能赢,”随后,眉头挑起,双眸闪现自信的锋利,“可论智慧,他比不上我。”
圣老「嗤」地笑了,无尽嘲讽。
娄伯卿不悦:“笑什么?”
圣老冷哼一声:“避重就轻。谁叫你跟他比了?你骗得了天下人也骗不了我。你面对子慕予的时候,心里瑟得像小学童!唉,没眼看你。”
娄伯卿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口气还是硬倔:“我就不信,丰俊朗在子慕予面前不瑟?”
圣老看样子铁着心要打击娄伯卿。
他翘着二郎腿,以半寸长的黑指甲挑了挑牙缝里的肉丝骨碎:“他还真不瑟。因为他是被偏爱的那个。”
娄伯卿双眸微颤,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他的痛处。
他比丰俊朗,少了与子慕予相处的八年。
丰俊朗现在就是那近水的楼台,向阳的花木。
娄伯卿泄了气:“皮相可以修,智慧怎么修?”
“修不来,天注定。”圣老又给他致命一击。
娄伯卿以手握拳,「砰砰」敲了敲自己胸膛。
那里堵得慌。
绝对不是刚才贸然探入子慕予灵墟识海遭到反噬所致。
而是被某人气的。
“在我看来,你若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只有一个办法了。”圣老卖起关子。
“什么办法?”娄伯卿有些无奈地追问。
“又骗又抢。”
出自圣老口中的四个字,语调并不深沉郑重。
听着就像戏言。
可娄伯卿知道,这不是戏言。
圣老这个想法,早在他还在罗浮洞时就提到过。
娄伯卿一直没听进耳里,是因为他觉得此事有违他的本心。
娄伯卿叹息一声:“圣老,骗抢非君子所为。”
“嘿,君子……”圣老嘲讽之色更重了,鼻孔张阔得能塞下两粒花生米,“若你想当君子,何须我多废话?庄琬瑢与丰俊朗这根红丝……呵呵”
娄伯卿眸色一闪,脸色沉下两分。
他并非真想当君子。
只是觉得,子慕予或许喜欢君子。
大部分女子,都喜欢君子吧?
可是他拿不准。
大部分女子都喜欢花。
可子慕予不喜欢。
她说她不喜欢脆弱的东西。“骗来的情抢来的意,如何能长久?”娄伯卿虽还有意反驳,可是眼神到底没有先前那般坚定。
“情意能维持多久,从来不看过程与手段,而是要看这个男人有没有本事!”圣老说完又「嗤」了一声,这在娄伯卿听来非常刺耳。
他其实与丰俊朗性格上也有部分共同之处。
比如,心底那份骄傲,接受不了有人在他面前反复嘲讽。
“你呢,圣老?看你想法如此坚定,一定是曾经对某个女子又骗又抢,而且成功了。那么现在,她呢?”娄伯卿嘴角下沉,反嘲回去。
黑暗里的人,霎时僵住。
两只诡异的瞳孔缓缓扩张,又缓缓缩小,然后,透出一种正常的琥珀之色。
娄伯卿听圣老突然没了声音,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刚才说的话过于刻薄尖酸而有些自责之时,忽然听到一阵非常细小的声响。
是故意放轻的马蹄声。
娄伯卿瞬间消失了踪迹,转眼已经悬立于茅草屋顶。
月色尽收,天地一片黑暗。
他见一个农汉提着一盏小灯,从其中一家茅屋里走了出来,快步迎向五个刚从马匹上滑落的汉子。
这些汉子穿着打扮怪异。
最前面那个穿着用不同毛色狼皮拼缀成的不伦不类的披风。
跟着的身上挂着条与粗鄙不堪的衣物十分不搭的错金云雷纹腰带。
一个戴着独眼罩。
一个领口垂着三颗风干的狼牙。
还有一个腿半瘸。
他们人人跨刀,血腥气扑面而来。
娄伯卿将目之所见与书中所看一一匹配相对,大概猜测到这五个是什么人。
马匪。
这些人鬼鬼祟祟,定是没憋什么好招。
娄伯卿正想着要不要跟子慕予示警。
或者,他就算什么也不管,子慕予他们应该也可能会及时发现有异。
可是,他听到了一番话。
“我听得真真!这群学生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带着那些家伙什就是为了吓人。看他们出手阔绰,肯定有钱。就算没有钱,他们那些家伙什一看就是好东西。他们都是些年轻人,四个男的卖去挖矿,三个女的卖去青楼,定能大赚一笔。还有,其中有个女孩子不仅美若天仙,还戴着个手镯。这手镯我跟你说,一看便知不是凡物,没准还是家人给她买着玩耍的仙家法器呢。”农汉压低声音道。
娄伯卿眼皮微垂,神色漠然得像看着一群死人。
“你最好没撒谎。”穿着拼接披风的汉子道。
“绝对不敢。就是希望各位大爷,做了这一单,今年能放过我们几家人,让我们能过个好年。”农汉道。
“这是自然。”腰带男咧嘴冷笑。
他们靠近茅屋。
拿出一根竹管子将窗户上糊着的纸捅破。
然后点燃了些什么东西放在竹管子里,用衣袖堵住管口。
“他们年轻力壮的,要不要多放点药?”农汉笼着袖管低声建议。
戴着独眼罩的人嘿嘿一笑。
“就这个,不要说七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就算十头牛,也得给我睡上三天三夜。”
药,烧完了。
然后,他们还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
接着,他们试探性地开门,一个个闪了进去。
屋里,黑黢黢的。
一点月色都没透进来。
根本看不清有没有人。
“点灯。”不知谁说了一声。
「噗」火点起来了。
第401章 神杀人,坍塌
火焰摇曳。
农汉猫腰凑近一瞧,不禁揉了揉眼睛。
噫。
怎么屋里躺着的不是那七个年轻人,而是自己的母亲、妻儿女呢?
“走错了走错了。不是这间。”农汉道。
那些马匪便有些不悦起来:“耍我们?”
“不,不,不,绝对没有!”农汉也迷茫,呢喃道,“怎么可能会走错呢?”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关系,看着睡得昏沉的家人们,心里有些不安。
看着马匪一个个眼瞪如铃,便要忙着带他们继续找人。
可是开门的时候一用力。
噫?
门怎么开不了了?
不仅门开不了。
窗也开不了。
马匪抽出大刀,对着门窗就砍。
好好的茅草屋,竟莫名其妙成了铜墙铁壁,砍不开,砸不烂。
恐惧,莫名蔓延。
“你要害老子!”瘸腿男一把揪起农汉。
“绝对没有!我若是要害你们,如何会将亲眷置于险境!这事肯定有怪!”
话音没落。
屋里忽生一簇火苗。
六个人呆呆地站了一瞬,眼睁睁看着火苗演变成火团。
“救火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有人救火。
可是徒劳。
火势依然越烧越大。
农汉惊慌失措要去摇醒亲人。
也是徒劳。
他们沉浸在深睡眠中,不知自己将要走向死亡。
有人见房子被烧坏了,觉得应该有缺口才是,冲火堆撞去。
依旧徒劳。
这火诡异,似乎什么东西都能烧着。
偏偏房子完好无损。
剩下的,便只有痛苦的哀嚎。
神杀人,不过弹指间。
像人一脚能碾死蚂蚁九族,一掌可以拍死蟑螂三代。
“就这样?”沉默许久的圣老突然出声,嘲讽之意仍在加码。
“要不然?”娄伯卿刚才隐生的自责又消失殆尽。
他实在不知圣老今天抽啥疯。
圣老从来没有这么尖酸过。
以前圣老话少,想他多说几句都不行。
今天他说过的话,远超往年总和。
再细较,娄伯卿发现了一个问题。
每次都是在涉及子慕予的时候,圣老才明显活跃。
不,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好像也尤其关注。
林予安。
脑中声音细细长长地拉着,恍若幽灵:“如果我是你,我会让其余几家同样烧得精光,然后按图索骥,将所有可能为这些人报仇的马匪全部歼杀。这样才会让你心尖之人未来要遇见麻烦的危险性降至最低。只有彻底了结因果,日后才不会被因果反噬。”
娄伯卿摇摇头:“这件事情的因涉及子慕予,如何能彻底了结?我想,慕予应该不希望我这么干。”
脑中的声音骤然愤怒:“娄伯卿,你若立志想当菩萨的,早告诉我,这样大家都省心!凡人都知道斩草要除根,你若如此婆婆妈妈,能成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没有雷霆手段,你与子慕予绝无可能!”
天即将破晓,农庄却无鸡啼。
最先醒来的是子慕予。
这是她最近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像是做了梦。
这个梦似乎与丰俊朗有关。只是细节在醒来那瞬便开始迅速遗忘。
再怔一会,渺渺无迹。
梦里的这些记忆,都被谁偷去了呢?
子慕予看向睫毛微颤、应该也快要醒来的丰俊朗,眯起眼睛笑了。
她下炕穿鞋,突然顿住。
子慕予鼻子动了动。
她嗅到了一股独特的兰香。
这股香气已经很淡了,细若游丝。
可是它确实存在。
轻轻推门,她走了出去。
行农桑稼穑者,一般早起。
此刻,田里几人躬身劳作,几人挖沟排水,几人锄地栽种新菜。
让子慕予没想到的是,连小孩们也已经起来了。
在尚未被晨光掩杀殆尽的夜色中,他们在玩木马、挖土坑、敲石子,时而响起一两声欢笑。
子慕予边四处看,边努力去嗅。
门外闻不到那股香气。
或许是时间太久,空间太阔,已经散尽。
她只闻到一股不太明显却略显奇怪的焦气。
或是哪家烤着肉,弄焦了?
屋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醒来。
丰俊朗最先推门而出,看见子慕予,眼中先有笑意:“早,慕予。”
子慕予弯起眼:“早。”
大伙洗漱好后,又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
最后,子慕予代表大伙向那位老妪道别。
老妪就拄着根拐杖站在一棵似乎已经老死的树下。
她的脊柱几乎打了个对折,面朝黄土,像看着自己的脚踝眼。
子慕予来至跟前,向她道了谢,并另奉上一小块金当作谢礼。
自始至终,老妪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子慕予见她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并不强求。
萍水相逢,不必交浅言深。
她将金子放在老妪身边,转身离开。
子慕予无意中匆匆扫了一眼。
田里依然是那些人在躬身劳作、挖沟排水、锄地栽种新菜。
小孩子们还在玩他们的木马、挖土坑、敲石子,时不时响起欢笑。
她微感有异,却没太放心上。
毕竟,无论是劳作、挖沟,还是锄地、玩耍,都可以进行一段时间。
子慕予几人继续向前方的龙泉县行进。
他们离开不久,这片土地上的人忽然定住。
劳作的人定在扔出杂草的那瞬。
挖沟的正抻着上身擦额头上的汗。
弯腰种菜的人刚捏着菜苗,手指头上满是泥巴。
小孩子们的欢喜洋溢在脸上,仰着头,眸子里亮晶晶的。
其中有个女娃,唇色红粉,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梨涡。
下一秒。
女娃的红唇忽然褪色,然后,梨涡掉落。
像瓷娃娃脸上突然出现了个小破洞。
这个洞越来越大,然后整张脸、整个人,都像年久失修的土墙一般坍塌。
所有人,发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个接一个崩解。
转眼都变成了一抔青灰色的粉末,有些落入土地,有些迎风飞洒,若广袖翻飞,最终与晨光融为一体。
罗浮洞七人刚走到一片小棘林,子慕予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丰俊朗跟着停下。
所有人都停下,面带疑惑看向子慕予。
“俊朗,你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我去去就回。”子慕予交代完,立即转身,疾速掠离。
第402章 残画,测试与示警
剑光如烟火坠落。
因为出发还没多久,子慕予回到庄子不过转瞬。
眼前所见,让她生出强烈的不安。
哪里有什么翻种的田地、可堪采摘的蔬菜与茅屋。
更无辛勤劳作的农夫和玩闹的小孩儿。
只有一片起伏的山岗。
山岗上荒草萋萋、枯叶飘飞。
安静得像处坟墓。
子慕予四处看看,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地形,没有变。
印象中那几栋茅屋就是建在脚下所踩的岗顶。
那棵老死的树看起来依然毫无生机。
不远处那片黑林,还在那里。
昨晚丰俊朗舞剑,黑林的轮廓子慕予印象深刻。
又不是西游,也不是什么白蛇传,玩什么幻象?
这不是子慕予第一次遇见幻象了。
当年在凤凰坳,坟山起大雾那天,老庄头说坟山消失了,他见到的是浪花滔滔的大海。
只是农庄这幻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切从他们入住的时候就是假的?
还是他们入住后才出现了什么变故?
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子慕予桃花一般的眼睛眯起,眼角翘起锋利的角度。
凤凰坳那次幻象,是云熠搞出来的。
那这次呢?
娄伯卿是四品神明,这次会是他干的吗?
子慕予心里藏着许多官司。
树下有金光微闪。
子慕予走过去一看。
是她刚才离开前给老妪留下的金子。
将金子放进芥囊,她猫着腰,在山岗上一点一点查看。
几处草皮有被烧过的痕迹。
四四方方,似乎刚好是几处茅屋所在。
子慕予的心沉了下去。
这里的茅屋和人,不会都被烧没了吧?
脑中隐隐想起娄伯卿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他的本事就是烧东西。
可是那些消失的田地和庄稼,又是怎么回事呢?
山岗下的地根本没有耕种过的痕迹,并不是烧没的。
子慕予拿着根树枝,在一堆厚灰里随意扒拉了一下。
然后真让她发现了一些东西。
一块烧剩的纸片。
应该是幅画。
画里,只见半间茅屋、半截腿和那颗几乎与腿贴一块的头颅。
虽看不完整,可子慕予一眼就认出画中半人就是那老妪。
子慕予心中有很多猜想,可是所有猜想都被困在迷宫里,纠缠着无数谜团。
无奈,她只能求助:“大一,昨晚,娄伯卿是不是来过?”
“……”可是无人应声。
子慕予捏着残纸席地而坐,立即进入灵墟识海。
却看到了好荒凉不过的场景。
流苏尽数凋零,落了满地花雪。
白衣飘飘的男子不见了。
流苏最粗壮的树枝上挂着好大一只白色卵圆形的东西。
像放大数百上千倍的蚕茧。
看得子慕予一脸懵怔。
她忙不迭凑近一看。
透过有些透明的茧皮,能看见大一双腿蜷缩,两手环抱,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这又是什么状况?!
难不成,大一是条毛毛虫,现在将要破茧成蝶了?
“大一,大一!”子慕予连声喊。
茧中人没有反应。
子慕予不敢碰那只茧,怕不小心把它弄坏了,造成不好的后果。
似乎除了等着看着,别无他法。
子慕予转身正要离开,「啪嗒」一声。
巨茧突然掉落,连续滚动,也不知要滚到哪里去。
子慕予本能用脚一把踩住。
茧端忽然隆起。
接着,破了一个洞。
两只手忽然探出,抓住洞口边缘。
然后一颗脑袋探了出来。
正是大一。
“天亮了?”他的神情惶惶不安。
从子慕予认识大一以来,何曾见他出现过如此惊惶失措之色?
子慕予没开口说话,静静地看着大一有些艰难地将身体从茧中钻出。
他刚钻出半截,然后被水灵灵卡住了。
“麻烦,帮帮忙呗。”大一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在子慕予印象中,蝉蝶破茧时若不小心摸到,很容易导致翅膀粘连畸形。
于是她道:“破茧成蝶,别人干预不会让你得残疾啊?”
大一撇嘴:“我又不是蝴蝶。”
子慕予走过去,一脚踩住茧壳,伸手抓住大一的手,猛地一下子将人拔了出来。
大一苦着脸,整理身上衣物:“你拔葱啊,这么粗鲁。”
子慕予盯着大一:“也没长翅膀啊,你弄这玩意作甚?”
“匿迹,保命。”大一弹了弹身上的灰,苦笑道。
子慕予眸光微闪:“什么意思?”
大一陡然正色:“昨晚有人想探你的灵墟识海,给我的感觉十分可怕。”
“是不是娄伯卿?”子慕予急问。
“是娄伯卿,但好像又不是。”大一皱起眉头。
子慕予最不想从大一口中说到「应该」、「好像」这种词。
让人无端焦虑。
“虽然不太可能,但我怀疑,”大一谨慎地斟酌词句,“娄伯卿体内,应该也有另一个存在。”
子慕予瞳孔微震:“对方很强?”
大一摇头:“不是「强」一字可以简单形容。他散发的气息,让我非常不舒服。”他的喉咙不由自主滑动了一下,脸色极差,好像只是回想便已是酷刑。
“娄伯卿昨晚可是做了什么?”子慕予死死盯着大一。
“有个农汉招来马匪,想对你们不利。娄伯卿将他们全都烧了。”大一胆战心惊地道。
不知是为了娄伯卿做过的事,还是为着那道让他十分不舒服的气息。
子慕予眸色一黯。
果真如此?
“这个农庄是怎么回事?”子慕予问。
大一神色凝重,似乎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不是幻象。还记得凤凰坳坟山上的六伏人墓吗?”大一道。
子慕予心下一惊:“你是说,这是芥子空间?”
大一点点头:“没错。在先神洲,有人可以通过一幅画开辟一个几乎可以与现实混淆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东西,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假的。”
“你是说昨晚的农庄,只是一幅画里的世界?”子慕予的声音很沉,漆眸因为各种谜团的碰撞而更显深邃,残画纸片被她紧紧攥进掌心。
大一:“是。”
子慕予:“你说芥子空间里的东西有真有假,那先前住在农庄里的人,还有后来你说的马匪,是真是假?”
大一这次回答得相当干脆绝对:“假的。”
不知为何,子慕予先松了一口气。
“对方什么目的?”她再问。
大一凝思,似乎也有些想不通:“我猜,大概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帮帮你们?”
子慕予微愣。
昨晚他们突遇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亟需一处地方容身。
这个农庄虽然简陋,但是确实帮他们解除了燃眉之急。
六伏人墓是云熠的手笔。
这个农庄呢?
反正绝对不是娄伯卿干的。
娄伯卿会对马匪动手,说明他对芥子空间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开辟此处芥子空间的人,帮了我们的同时,顺便玩了娄伯卿一道?”子慕予掐了掐额头。
“我不知对方到底是冲娄伯卿来的,还是冲娄伯卿体内另外那个存在来的。按照我的猜测……”大一盯着子慕予手中被烧剩的残画一角,眼中有智慧的火光在迸溅,“对方更像在测试或者示警。”
子慕予:“测试谁?”
大一:“自然是娄伯卿或者说,那个存在。”
子慕予:“向谁示警?”
大一眸光一时幽深如井:“自然是你,或者说……我们!”
第403章 天谶,荒诞
无数惊疑在心中产生,子慕予声音却辨不出情绪:“对方……是云熠么?”
子慕予敢肯定,那一瞬,大一在犹豫。
犹豫过说出的话,常常会染上谎言的痕迹。
所以,子慕予以为大一会否认,潜意识里她已经在寻找「这个人就是云熠」的证据。
但是,意外地,大一犹豫过后看起来尽是坦诚:“就算不是他,肯定也跟他有关系。目前在先神洲有这个本事的,就只有云熠。”
大一的肯定回答,倒让子慕予有些不会了。
反过来,竟开始尝试寻找反驳的证据。
“子明也曾对我使用过幻术。在七星城,他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出尾巴,走不出国子书院学子祭出的「锁妖钵」。”子慕予道。
她提到子明,并非是对子明还有什么期待,而是想让大一给出更让人信服的证据,证实这件事确实与云熠有关。
云熠在向她释放着善意。
从罗玄彬出现在罗浮洞时,整件事就透着诡异的端倪。
大一摇摇头:“那种程度的幻术与芥子空间不是一个档次。芥子空间可以长时间存在,非常稳定,细节足以以假乱真。子明所施行的幻术,只是神明基本术法,因为灵力耗费甚巨,维持不了多久便会露出马脚。农庄这件事,是娄伯卿不知情,在芥子空间的基础上施行了幻术,你们走后,娄伯卿的幻术很快就消失了。”
“那芥子空间呢?为什么也不见了呢?”子慕予道。
“你觉得,娄伯卿为何能烧尽空间里的所有东西,偏偏留下一片画纸?对方在等着你回来找呢。画上还能看见屋和人,应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屋和人是假的。可是娄伯卿当时做出的行为不假。”大一道。
“你认识云熠?”子慕予直直看过去。
漆黑的双眸,像两口旋涡,让人蓦地心慌,不敢撒谎。
「认识」两个字,说多了,是指两人有交情。
说少了,便仅仅是知道有这个人存在而已。
大一知道子慕予想问什么,所以回答也相当精准:“我们没有交情。”
子慕予开始沉默。
脑子在高负荷运转。
为何是云熠?
她又想起在灵川县时,齐天神像突然动手摸她头顶、还有当时脑中响起云熠声音的一幕。
心中的纳闷不禁再添几分。
她没被什么人摸过头顶。
在凤凰坳时,子明与她相处,常常是他蹲下来,与她平视,带着尊敬和慈爱。
虽然这些后来证实只是一场戏。
可她常常摸古元卓头顶。
这是她内心亲近古元卓的一种行为表现。
云熠摸她头顶,又是为何?
她想,应该……不会也是想表示亲近。
每次子慕予想起这次摸顶就感到胆寒。
她无数次想起那一天。
记忆中她与云熠目前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是在凤凰坳坟山。
说来也奇怪。
曾经这一天的记忆变得非常模糊。
云熠的声音、说过的话,无论子慕予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又慢慢能想起来了。
具体时间子慕予没有留意,但一定是在丰俊来来凤凰坳之后。
那时云熠不知为何身受重伤,全身是血,想要与她作交易,请她帮忙找水。
可是她为了避免招惹危险,不仅没有帮他找水,还挖了一个坑,让他死前爬进去,免得曝尸荒野。
云熠是不是认出她来了?
想要害她?
可云熠若是想对她不利,有必要这么弯弯绕绕吗?
或者是中了子明的迷魂招,以为她是神皇帝姬,所以像子明那样,想玩什么计谋?
最近,子慕予注意到一个细节。
一个她忽视了许久的细节。
在凤凰坳,重伤的云熠曾提到了他有妻子和女儿。
子慕予曾打听过,云熠未曾娶妻。
子慕予知道云熠有儿子,古元卓。
却从没听见任何关于云熠女儿的风声。
但是,云熠既然能有儿子,再有个女儿有什么稀奇?
“大一,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子慕予也觉得这个猜测太石破天惊,甚至可以说是谬想天开,“我会是云熠的女儿吗?”
子慕予做出来了先神洲后算是最大胆的猜测。
庄琬瑢是神皇帝姬,庄辰殊是沈阔幺女。
那多出来的她到底是谁?
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崩出来的。
大一听了子慕予的猜测,却毫无诧异之色:“说实话,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是,没有这个可能。”
子慕予十分意外:“为什么?”
“所有经神册受封成神的人,在登上万神台那天,天道会降下谶语。这道谶语一般干系神明余生,除了神明本人,无人知晓。而云熠得到的谶语只有四个字:命中无女。”
子慕予皱眉:“又是命中注定?你想让我相信这个?”
“子慕予,在鸿蒙渊,愈是站在顶层的人物,遭受命运桎梏的力量就越大。因为他们稍稍有一点小变动,带来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反而是一些小人物,改变一些小事影响不大,所受的阻碍没有那么大。这或许就是古元卓为何能改命成功的原因。”大一道。
子慕予一脸匪夷所思:“但是,你不觉得很荒谬吗?天道没让云熠没有儿子,却规定他没有女儿?难道云熠生女儿影响就很大,生儿子影响就不大?”
“这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关系。”大一缓声解释道。
“谁?”子慕予眉梢挑起。
“林予安。”大一道,“她的谶语,是命中无儿。”
子慕予愕然。
一个命中无女。
一个命中无儿。
“你的意思是说,天道是在变着法杜绝云熠和林予安结合孕育子嗣的可能?”子慕予觉得这个想法相当扯淡,可是,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可能吗?
“或许……可以这么说。”大一神色显得很复杂。
“为什么?”子慕予脑中的困惑愈结愈大。
“我又不是天道,哪里知道为什么?”大一道。
无数情绪在子慕予心底盘桓。
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又多了一些大无语。
这事显得很荒唐。
比以往所有她见识过的,都荒诞。
但事实上看,云熠好像确实没有女儿;而林予安,没有儿子。
子慕予没有跟大一提过云熠在坟山时说过的话。
难道云熠当时在说谎?
为了骗取她好感获得救助,才故意说他有一个与自己那么大的女儿?
还是说云熠得了什么臆症,幻想自己有妻女?
无论如何,那个大胆的猜测终究被子慕予暂时抛于脑后。
也是,云熠曾经对待古元卓毫不留情,能对女儿有什么善意?
脑洞到底不能开得太大。
“关于云熠和林予安,你知道多少?”子慕予问。
大一摸了摸鼻子:“该知道的我基本都知道。”
“说说?”
“故事太长。”
“我慢慢听。”
……
……
第404章 分析,龙泉县,图形
子慕予从灵墟识海出来。
离开前她再次看向荒草山岗。
她之所以突然折回,是想起了一个细节。
那脊柱畸形的老妪,昨晚见时还听见呼噜噜的呼吸声,道别时却听不见了。
只是当时她没有它想,所以不做太细致的留意。
不知开辟芥子空间的人到底想到了哪一层,若是老妪奇特的呼吸声也是示警中的一环,那这个人心思之缜密就相当可怕。
子慕予又突然想起在灵川县齐天神殿时耳边响起的声音。
「你既不想怕我,就不必怕我。」
这是一句听不出任何恶意的话。
子慕予双手猛地拍拍脸。
如今证据不多,线索不足以判断对方的动机,那就不能再想。
分析一个人,最忌讳先入为主。
她不再想云熠的事。
开始分析娄伯卿。
她从没忘记在罗浮洞时发生过的事情。
那晚她为了查探罗玄彬,附身兔子时遇见杨义、杨升刺杀罗玄彬那一幕。
当时杨义吟了一首娄伯卿的诗:
「不朽千秋业,生于杀伐中。屠尽猪狗辈,方成神中雄。」
还解释了何为猪狗:
「挡吾路者,皆为猪狗!」
她后来刻意与娄伯卿保持距离,这首诗是很大原因。
并非是因为感受到娄伯卿与表面不符的杀伐气。
她本也不是什么菩萨佛陀。
只是因为他乍显的野心。
野心勃勃之人,身边多是为权势而被抛弃的累累白骨。
她自己的事已经足够复杂,不想牵涉到他的野心战场之中。
所以,这次,大一说娄伯卿屠杀了芥子空间里的所有农户和马匪,子慕予并没感到太意外。
在她的印象中,按照她对娄伯卿的观察,娄伯卿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以往的他,只是暂时受困在经书子集塑造的君子规矩条框中。
如今他的容颜发生改变,初显锋利,隐现内在挣破皮囊的先兆。
那晚在广福楼顶,娄伯卿曾问她,他的皮相,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当时她没有回答。
因为不知该如何作答。
娄伯卿显然比较喜欢自己如今的样子。
那晚他一直表现得很高兴,也很自信,一扫以往沉溺病状的抑郁。
从这点看,自然是变好了。
可是在子慕予看来,娄伯卿皮囊变得如何,差别并不大,无法用「变好了」或者「变坏了」来评判。
若计较细微的差别,她或许喜欢以前的娄伯卿多一些。
或许这只是出于一种生物对安危的趋避本能。
以前的娄伯卿对于子慕予来讲,像一颗被打磨了许久的鹅卵石,属于相对安全的一类人。
现在,娄伯卿把自己雕出了棱角,多了利锋,子慕予感觉到了些许危险的气息。
若娄伯卿体内真的如大一所说有另外一个存在,以后她面对娄伯卿的时候怕是要更加慎重。
不能纠葛太多。
也不能随意得罪。
心思满腹,子慕予御剑追上丰俊朗一众。
前面,便是龙泉县了。
……
……
随着逐渐接近海边,风大了许多。
经过层层植物滤过,腥咸之味还不算太显。
因为人口太少,这个小县显得有些空旷荒凉。
街市不繁华,茶摊食肆布置简陋,县民的衣食住行都毫无精致可言。
一路上,子慕予都在听大一讲云熠和林予安的故事。
等他们终于在一家小客栈办理住定,大一才结束讲述。
子慕予要了一壶酒。
“你们先吃饭歇歇,我出去一下便回。”她道。
她随着大一的指向,往一条小径走去。
丰俊朗见子慕予一路上沉默寡言,以为子慕予遇见了什么事情,不放心,便交代了徐千策他们几句,跟了上来。
子慕予知道丰俊朗在后跟着,便故意走得很慢,等他追上来。
“听说云熠还是凡人时,家逢大变,判刑流放,路过这里时,被人刺杀,又为人所救。”子慕予用简简单单一句话把听来的故事转述给丰俊朗听。
丰俊朗先是一脸惊讶,随后困惑:“所以,咱们要去哪里?”
“去看看云熠曾经被逼到绝路、又绝处逢生的地方。”子慕予眨眨眼,“我们所遭遇的,受上一辈影响太大。不了解,怕是不行了。”
“那,为何需要酒?”丰俊朗问。
“……”子慕予低头看向手中的酒壶,浅笑道,“只是备着。”
丰俊朗没有再多问。
他能感受到子慕予情绪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沉重。
两人站在悬崖边上,往下俯瞰。
灰黑的岩石如鹰嘴突向虚空,风从绝壁掠过,发出类似骨笛呜呜颤音。
几株不知是何植物在寒风中摇曳,上面结满血色小果,也不知是不是当年被云熠的鲜血染红的。
丰俊朗投来探寻的目光。
子慕予点点头:“嗯,五百年前,云熠就是被杀手追至此地,然后从这里跳了下去。”
不知何时,子慕予已经放下那壶酒。
她站在崖边,双手交合在一起,然后纵身一跃。
丰俊朗一惊,虽知以子慕予现在的修为,从这里跳下去绝无性命之危,但还是御剑冲下,目光时刻跟着子慕予。
当时云熠从崖边跳下,双手被缚,脚套铁镣。
子慕予努力模拟着云熠艰难求生的样子,捉向崖边的乱树杂草。
她的下坠的速度很慢。
一直很认真地查看石壁上有没有留下过往的痕迹。
五百年时间,可以湮灭很多事物和记忆。
所以,子慕予并没抱太大希望。
她之所以有此举,是觉得云熠这个人太难看透了。
她需要了解更多,尝试从云熠的角度去看一些问题,才能做出更加合理的判断。
从苏柔和古元卓的角度,云熠此人冷血无情。
可云熠对林予安有情。
只是不知这情到底有何了不起,竟惹来天道的忌惮?
如果云熠对林予安的情有起点,子慕予想,五百年前林予安在此处向云熠伸出援手,绝对是最有可能生情的地方。
想到此处,子慕予撤去灵力,然后迅速下坠。
无数乱石迸溅。
丰俊朗紧张地御剑追随在一侧。
子慕予的行为他看不懂,但他知道这其中必有深意,极有默契地没有干预。
子慕予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手紧紧贴合石壁上一处。
那里有个不合时宜的图纹。
两组正方形相扣。
每组正方形有六个逐渐增大的正方形,以相同的间距套在一起。
每组正方形,每个正方形,没有相交点。
这样的图纹,在子慕予的前世很常见。
在先神洲,却从没见过。
第405章 记忆,不可信
这样精妙的图案,绝对不可能是风化无意造成。
肯定是人为。
子慕予忍不住伸手在图纹上描摹了一下。
忽然一道亮光刺出,攫住子慕予周身。
图纹上的丝线,竟像一条条细细的虫子,迅速爬向子慕予的手指,钻入皮下,向心而上!
子慕予想缩手,可是有一道巨大的吸力,吮着她,让她的手紧紧贴在石壁之上,似乎要将她吸进光的旋涡里!
视野陡转。
她重新立于崖边。
拥有了不一样的视角。
环境灰了许多度。
血腥扑鼻。
她的两手被绳子紧紧束缚住,铁镣套踝处皮肤尽破。
等等?
这不是她。
这是男人的手,男人的脚!
可一切不受她的控制。
她只是被困在这里的旁观者。
准确来讲,是体验者。
眼看着六位黑衣蒙面人手握长刀身挎劲弓,一步步逼近。
不甘。
愤恨。
绝望。
怅凉。
无数强烈的清绪激荡着胸腔,肾上腺骤然飙升。
她决然转身,从悬崖跃下。
明知跳下悬崖,有死无生。
被缚的双手依旧探出,试图抓住一切可能的生机。
石头碎屑落入眼中、砸到脸上,这些疼痛和不适统统被抛到脑后。
她只想生。
“谁,谁能来救救我?”她绝望地想着,脑中闪过许多与朋友相聚的画面,每张脸都那么殷勤、生动,突然之间,这些脸上的生动变得漠然,殷勤变得冷酷,“不会有人来救我了。人人无数张脸,最寒最脏不过人心。”
眼前已经看见死门,手依然在挣扎求生,心早已灰透。
可是忽然,一道白影如云落到她身边。
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手上传来的触感软绵滚烫。
她仰头看着,思维在此刻凝滞。
是个女子。
那女子周身,落满光辉。
“好险,差点赶不上!”
那女子笑得眉眼弯弯,似乎现在他们所面对的不是什么生死关头。
“你一定要抓紧我的手,我不放,你也一定不能放,知道了?”
女子声音里的每个音节都像汲着光,暖意从耳膜渐渐渗入她的血管、四肢百骸。
两只紧紧相握的手有交混的鲜血溢出。
滴落在她的脸上。
明明不过体温的热度,却烫得她脑袋一片空白。
她的灵魂在震颤。
“慕予,大一不可信!”
忽然有道声音钻进耳膜。
在子慕予双脚触及崖底的那一瞬,所有幻象消失。
她久久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额头满是汗珠,呼吸急促。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正是年轻时的林予安啊!
在幻象里,她看事物的角度,是云熠的。
不对,这不是幻象。
而是……云熠的记忆!
最后那道声音……是云熠的?
大一不可信,到底指的是事,还是人?
“怎么了?”丰俊朗的声音和大一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子慕予抬头,看见丰俊朗关切的目光。
子慕予扯了一抹笑:“没有,我刚才只是手滑了。”
“刚才起了一阵光。在这阵光里,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脑中大一的声音传来。
子慕予心内有异。
刚才她从云熠的视角看到的,大一不知道?
会不会那个奇特图形的原因?或被设了什么禁制?
“我什么都没看到。本想找些以前留下的痕迹,结果什么都没有。五百年还是太久了。”子慕予边说着边简单处理一下手部非常细微的擦伤。
她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既有云熠记忆冲击的余波。
又有新产生的种种疑虑。
云熠为何要留下记忆在这里?
总不会留着偶尔到现场来回忆?
“我再上去看看。”子慕予唤来「君阳」,直飞而上。
她来到刚才发现图案处。
却发觉那里只有一处相对平整的石头平面。
根本没有图纹痕迹。
“不见了?”子慕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心神微凛。
指腹处有几粒针尖大小的红点,不会是石头划伤的。
难道那个图纹,刚才进了她的身体里?!
“什么不见了?”脑中大一问道,声音里淬了怀疑,“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刚才我见这里似乎有些闪光的东西,以为是什么宝物。应该是我看错了。”子慕予说完,跟丰俊朗一起御剑飞回崖顶。
子慕予拿起酒,冲着丰俊朗,笑:“想喝一口吗?”
丰俊朗挑起眉。
他还是觉得子慕予没有变开心。
撩袍在子慕予身旁坐下,轻声道:“嗯。”
子慕予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递给丰俊朗。
丰俊朗仰头,也灌了一口。
今天的酒与先前喝过的十九香相比,差了些,辣且苦。
“你怎么了?”丰俊朗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开口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关于云熠的故事,你愿意听吗?”子慕予歪头,认真地望着丰俊朗。
“你说,我听。”丰俊朗道。
知己知彼,没有害处。
子慕予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云熠与林予安的初遇、巨变、复仇和最后的错过。
几百年的人生,才喝了半瓶酒便都说完了。
丰俊朗听着,许久不曾言语。
“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他道。
“大一告诉我的。”子慕予道。
丰俊朗抿住唇,眸光微闪:“大一他什么都知道吗?”
子慕予看着丰俊朗,知道他这一问是什么意思。
云熠的爱和恨,对丰俊朗来说有什么重要呢?
云熠是不是下令杀死他父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云熠的爱和恨,对她来说又有什么重要呢?
她只是不安。
若天道桎梏连云熠和林予安这样的人都挣脱不了,她和丰俊朗又有什么胜算?
是不是云熠下令杀了丰俊朗父母?
这个问题,她其实早就该问大一。
可为什么没问呢?
丰俊朗也早知道子慕予身上有另外一个存在,而且知道这个存在极有本事,可为何也一直没问呢?
或许他们潜意识里都希望这个问题能有个否定的答案。
或许是因为云熠若作为敌人,还是太过强大。
或许是因为古元卓。
如果没问,不考虑其他因素,这个问题得到否定答案的概率会有一半。
如果问了,这个概率就会变成1,或者0。
其实一切,不过掩耳盗铃。
子慕予仰头灌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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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龙鳞,凶巴巴
子慕予没有瞒丰俊朗。
“大一的答案,是云熠。”
丰俊朗的下巴弧线绷得很紧。
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要不要信他,你自己做决定。”子慕予道。
丰俊朗一脸沉静看着子慕予:“你呢?你信他吗?”
子慕予手指轻轻摩挲着酒瓶口:“我曾经答应过你,若真是云熠下令杀了你父母,我会帮你杀了他。当然,动手之前,我一定会先问清楚,绝不会误伤无辜。”
她没说信。
也没说不信。
两人看向崖外清灰的远处,许久都一动不动。
丰俊朗想着他的仇。
子慕予想得更多。
那晚林予安最后留下的悲伤而孤寂的背影,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
她将壶里仅剩的酒,横着洒向崖边。
不知在祭奠着什么。
……
……
龙泉县的泥土沙砾太多,不适合耕种太娇气的农作物。
田地里的,多是接近可以收割的各种豆类。
黄豆、绿豆、黑豆,还有各种子慕予分辨不了的豆荚。
这里县民吃的主食,以豆面为主。
物质相对匮乏,这里人跟子慕予以往去过的地方见到的人也很不一样。
他们脸上常挂着平和的笑意,彼此关系和睦。
步履和缓,似乎没有太着急要办的事,也没有太想要的东西,平平淡淡一日三餐便是生活。
他们的双眼很清亮。
遇见子慕予这群人并没显得很排外。
只有开口相问,必有所答。
龙泉县供奉的依然是齐天神。
齐天神殿与县民们的住所一样,朴素无比,只是一座小小的石楼。
这一次,子慕予没敢贸然进去。
在客栈住一晚后,子慕予依然早起。
他们并不打算在龙泉县再待一天。
所以其他人也早早醒来。
在客栈点了些早食。
豆面窝头、豆面饼、豆面蛋卷、黄豆发糕、豆腐脑……
只是大家昨晚吃了一顿类似的,一整晚肚腹有些胀,并没太多胃口。
大多数人只是咽了些好消化的豆腐脑。
子慕予吃着些发糕,目光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那小女孩正坐在客栈门槛上自顾自玩耍着几个石雕。
石雕是白色的,还刻着长长的头发。
看着手艺很是了得。
她脸如圆盘,红扑扑的有些干燥的浅裂痕,头上顶着两团小鬏,长得很喜气。
脖子上戴着一个圆形挂坠。
挂坠上,散发着七彩异光,似是贴了什么东西的鳞片。
因为子慕予看得仔细,被那小女孩留意到了。
她直直看过来,并未因为子慕予是陌生人而有羞惶之色。
“你是在好奇我这个吗?”小女孩昂起脸,两道粗黑的眉毛略有些得意地扬起,“这可是龙鳞。”
原来真是龙鳞。
子慕予心里想着,脑中浮现起自己与龙的一面之缘。
当时她和丰俊朗去文城,遇上王寻。
王寻错把她认成娄伯卿,抓去放血给一条女龙治病。
也不知如今他们怎样了。
“你再怎么看我也不会将它送给你的。”小女孩圆脸扬得更高,“这可是我阿父用了很大一袋钱买回来的。”
子慕予被小女孩的神态逗得哑然失笑,但是瞧着小女孩认真,不想扫她的兴:“看着确实是宝物呢。你阿父肯定特疼你。”
“那是自然。阿父说,我是他的眼珠子。”小女孩明显更加欢喜,下巴高高挑着。
子慕予每去一地,都会让君阳出来,亲口尝尝当地的食物。
常常是他们团团围坐在一起的时候,君阳就会悄悄出来,坐在子慕予身边,很安静。
这么做,是因为君阳自己不想吸引太多目光。
各种打量的目光会让他感觉很不自在,无论这些目光是善意的、不怀好意的、好奇的……所有,他都不喜欢。
他成为君阳以前,本来就是安静生存的神兽,不需要也不习惯任何关注。
子慕予自然尊重他的习惯。
就像世人,有人外向,有人内敛。
强迫内敛的孩子去表现得活泼外向,子慕予认为这是一种暴力。
允许他人成为他人,而且,她从不认为「内敛」或者「内向」是个贬义词。
子慕予在给君阳添点豆腐脑的时候,衣袖落了下来,露出君阳小小的脸和身子。
然后那个小女孩双目一眯,然后突然瞪圆。
她放下手中木雕,「噌噌噌」跑到君阳面前,毫不客气地盯着君阳看。
“这位姐姐,他,”女孩子指着君阳,“是你的孩子吗?可以借他给我玩一下吗?”
嗯,看得出来是个十分豪迈的女汉子。
“他是我同伴。你想跟他玩,得诚心邀请,他若不同意,不行。”子慕予笑眯眯。
君阳听见女孩子的话时动作一僵,显然有些生气,脸侧向三十度,一双粉红色的眸子朝女孩子射出寒光。
凶巴巴的。
可是,当听见子慕予的话时,眼中寒光顿消,继续低头,一口一口喝着豆腐脑。
跟随子慕予后,他品尝过很多东西。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不同食物的不同味道。
但是子慕予告诉过他,味道大体分成几大类:甜、酸、咸、苦、鲜。
他通过品尝食物,渐渐形成关于食物味道的记忆。
比如这豆腐脑,就分甜和咸。
他手中这一碗,是子慕予喜欢的味道,甜的。
与其他甜味的食品一样,吃了能让人产生些许满足之感。
圆脸女孩子不想放弃,便想伸手抓君阳的肩膀,摇他,撒娇,以示邀请,却被丰俊朗伸筷子挡住。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丰俊朗淡声道。
“我就是想让他陪我玩。”小女孩道。
「借来玩一下」,变成「陪我玩」,态度是明显好了些。
君阳明显没什么耐心。
他回头,粉红色的眼珠子瞪着女孩,一字一顿地道:“我——不——要!”
女孩子双手捂着嘴巴,却不是害怕之色,显然是兴奋加激动:“你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君阳一脸看痴呆的神色看着对方。
子慕予眉眼弯弯,看着君阳。
君阳的情绪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像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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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幽梦谷,是什么规矩啊?
子慕予并不干预君阳与小女孩的事。
因为丰俊朗时刻盯着,也不会让小女孩触碰到君阳,以免发生流血事件。
一行人因为这个有些兴味的小插曲,早饭吃得多一些、久一些。
以至于他们准备动身的时候,刚走出客栈门口,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是几位女子。
这些女子面覆白纱,身穿月白绣蝶襦裙,腰系淡绿软绫,显得一个个宫腰窈窕,似神女下凡。
“是幽梦谷的人。”丰俊朗在子慕予身边轻声道,“在三百六十仙府中,地位比罗浮洞要高一些。”
除了丰俊朗,苏云深、朱月璃也认出她们来了。
“她们的面纱不是普通面纱,它们叫迷相纱。戴着迷相纱的人,可以隐藏长相。所以,除了她们幽梦谷内部或者极亲近的仙门,无人知道她们的真实模样。”苏云深站前一步道。
“她们腰间的带子也不是腰带,而是缠梦绫。由淬着九品蟾蜍毒液的冰蚕丝绫织就,这是她们的武器,短暂迷人心智然后出杀招。”朱月璃也站前一步。
自从清源县一役,罗浮洞七人终于有些团队的样子,没有谁显得特别孤立,会积极利用自身优势参与并解决团队中的事务。
这个优势就包括见识。
子慕予只微微歪头问朱月璃:“幽梦谷与咱们罗浮洞关系如何?”
朱月璃苦笑:“不怎么样。”
与学习成绩排名不同,一些成绩中等的学生往往人缘最好,但仙门不是这么算的。
关系好坏,关键在于仙门之间对彼此有无需求。
而需求建立在实力之上。
比如东皇墟,如果它愿意,它可以与任何一个洞府维持良好关系。
因为它可以提供无数的仙丹、灵药,还有修炼切磋的机会,偶尔还可以在公共事务中提供一些强有力的支持,这些都是其他仙门的绝对需求。
而罗浮洞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
这样的位置强者不屑搭理,弱者又没必要腆脸讨好。
道理子慕予稍稍想想就明白了。
“跟咱们罗浮洞关系好的仙门几乎没有。”说完又觉得这么说自己的师门有些过分,朱月璃红着脸忙找些话补,“咱们罗浮洞向来比较低调。”
「扑哧」!
有人在笑。
“哦?原来你们罗浮洞与别的仙门关系不好,是因为比较低调啊?”声音如泉,本该极其好听。
可因字字词词都像是故意逼在舌间溜一圈在吐出,讥诮之意毫无掩饰,个中刻薄让子慕予觉得有些大煞风景。
那几位身穿月白绣蝶襦裙眼中闪烁着嘲讽的神光,动作高度一致往旁边闪避,露出一条路。
路的尽头,便是那道声音的来源。
一个更加娇小却绝对有气势的年轻女子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身穿烟紫叠云广袖裙,裙摆闪着流光青黛,衣袂飘飘如蝶影穿花。
女子那红的不像样的长指甲与那张稚嫩的眼睛不甚相符。
她脸上也挂着迷相纱,但是腰间没系缠梦绫。
想来她的武器另有它物。
或者……是别着女子发间的几枚蝶形饰品。
这些饰品看着像银质,却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又或者,是挂在女子耳珠上的月形耳珰。
子慕予眯起眼睛,毫不客气地打量着。
对方既然选择这般刻意的出场,若没给足够的关注,岂非显得不够懂事?
“她谁啊?”徐千策最先出声。
他最懂怜香惜玉,也喜欢跟女孩子打交道,大部分女孩子他都觉得是可爱的,但是这一款的,偏偏是他最不喜的一类。
尖酸又做作。
“幽梦谷掌门之女,苗若瑶。”苏云深说道。
从苗若瑶出声时起,他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了。
想起从前,心内不可抑制地涌起一阵悲愤。
犹记得前年,他跟随出门历练,恰好遇见苗若瑶一众,在一条小道上狭路相逢。
他们罗浮洞为了避免争端,自然早早让路。
苗若瑶带着一众幽梦谷的弟子,趾高气扬走过。
他只是出于好奇,多望了苗若瑶两眼,没想到竟惹来祸事。
“你看什么?”
从前与此刻,这句话高度重合。
面纱下的那双眼睛依然带着吟吟笑意。
可是苏云深知道,这双眸子的底部,藏着毒意。
原来是苗若瑶径直走到了苏云深面前,被修整得非常精致的弦月眉微微扬起:“看来是去年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怎么,回去你也不跟师弟师妹们说说,教教他们规矩?”
苏云深唇色乍然惨白。
龙泉县的县民们应该对这种仙门纷争已经见怪不怪。
他们也没多少惊惶之色,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摊收了,将门关了。
那个圆脸小女孩好奇地趴在窗上张望,被大人一把抓起,彻底关上了窗。
“什么规矩,教我看看啊。”子慕予笑眯眯地道。
苗若瑶回头,似是这才注意到子慕予的存在,眼中的笑容微敛。
她没说话,已经有打算做行替和嘴替的人上前一步,举手便要甩子慕予耳刮子。
丰俊朗眼中寒光一闪。
子慕予伸出两指,轻飘飘地钳住了那幽梦谷弟子挥来的手臂。
女子一愣,手臂传来的麻痛让她皱起眉头,却不想输掉气势:“我们少主与你的师兄说话,你插什么嘴?!”
子慕予的眼睛笑弯弯,可两指轻轻一翻,接着一弹。
在场的众人都听得「咔嚓」一声。
女孩子的手骨能有多粗多壮,她们还不是舞剑弄刀的,自然一弹就碎。
那幽梦谷女子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形成诡异夹角的手臂,疼痛迟迟没来,依然吓得「哎呦」一声,尖利地喊了起来。
没有人想到子慕予会突然动手,不多一句废话。
除了受伤的那位,幽梦谷的几位弟子怒喝一声,缠梦绫在手,蓄势待发,只等她们的少主一声令下。
“不好意思,更正你们一下,云深叫我师姐。”子慕予脸上笑意未改,“所以,是什么规矩啊?”她直直看向苗若瑶。
刚才「咔嚓」这一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时,苗若瑶便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脸上似乎看不到惧色,可是她那月形耳珰一直在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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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三品上,夺心蝶
子慕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细细感受自己的身体。
众生之力看来还真是有些用处。
比如现在,她伤了幽梦谷弟子,却没有丝毫不适。
鼻孔没有流血。
心脏也不觉得疼。
昨晚,她入睡前就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股磅礴气息在不断游走,十二正经同时颤鸣,耳内时不时有细微爆响,周身毛孔开合如万蟾吐息。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只觉得身体轻盈如羽,她不需要御剑,五脏六腑虚浮悬空,整个人都被一股软绵绵的力量托举,慢慢上升。
这是修为快速进境的征兆。
子慕予今天起得很早。
醒来时灵台一片澄明,前所未有的干净。
她不知自己现在是成仙境几品,本想尽快离开平静的龙泉县,寻个机会测试一下。
没想到,幽梦谷的人主动撞了上来。
这叫什么?
拿着鸡蛋碰碌礴——自己找倒霉。
两指可碎骨。
这里碎的是一根桡骨和尺骨,看起来似乎不怎么。
但只要细细想想,可碎臂骨,自然也可碎身体内其他地方的骨头,比如,头骨。
这就很可怕了。
子慕予这一试,知道自己应该在成仙境四品左右。
她的力量本就比普通人大,有些加成。
这在旁人看来便是成仙境三品上的功力。
境界越高的人,对对手本事的把握越精准。
苗若瑶就是看出了这一点,她才有些慌了。
她是成仙境四品,配合武器,大概能勉强达成仙境三品的杀伤力。
论单打独斗,凑合来的三品哪能与三品上抗衡!
作为修仙者,她无比清楚,一个团队的本事,往往直接取决于这个团队最厉害的那个人修为层次。
修为上高两品,五百人以内论协作,大概是没什么意义的。
幸运的是,她们之间的差距,没有两品那么大。
就是不知,对方刚才可有尽力?
苏云深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脊骤然挺直,脸上的瑟缩尽数不见。
他为何还要怕这些人?
他现在有子师姐!
在清源县,连白玉京成仙境三品萧子衿都不是子师姐的对手!
何况现在丰师兄也在!
还有大家!
他毫无畏惧地望向幽梦谷那些人。
一脸与有荣焉和以前从没有过的气概油然而生:我看还有谁!
幽梦谷的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苗若瑶迟迟没有反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可能有危险!
刚才想动手只是本能反应,或者说,是已经习惯了。
不像那些动刀动枪的仙门,她们日常修炼的是迷心和致幻。
有时候,运气不好遇不上妖族,便寻上差些的仙门,随便找些茬,然后练练手,这是她们的日常操作。
有些仙门找人练手,会让人死。
但是她们找人练手,只会让人羞耻。
虽然偶尔羞愤自杀也是有的,但是她们不认为是自己的过错,要怪就怪他们心智不够坚强。
他们只是听到些风声,说罗浮洞今年出门历练的弟子正在龙泉县,她们刚好在附近,便找了来。
可是,罗浮洞这批弟子似乎跟以往明显不同。
以前罗浮洞的人遇上她们,从不敢抬头!
觉得还是有机会一搏的苗若瑶眸光一闪,后退一步,下巴抬起。
这是战的信号。
幽梦谷弟子接收到指令,神色一凛,缠梦绫齐出。
子慕予抬头看着这场景。
在前世,她十分喜欢《神雕侠侣》中小龙女出场和开大战斗时的场景。
无数白绫射出。
美丽中透着杀意。
浪漫又帅气。
可自从认识庄琬瑢,她就不喜欢这样了。
一根破布就想杀人,做梦呢!
君阳幻化成一柄长戟,像活物一般,通体长出钉刺,似狼牙棒,却没有可握之处,那些钉刺末端有倒刺,若是钩上什么东西,想拿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君阳第一次幻化出这样的武器形状。
这不是梵煌城城主秦时所铸出的任何一种武器。
这样的武器,只存在于子慕予的脑袋之中,而君阳感应到了。
君阳化成一道电光,将空中所有缠梦绫成一团,然后「嘭」一声,齐根没入泥地里,炸起无数灰尘。
“哇嗷!”背后传来一声稚嫩的惊叹声。
罗浮洞众人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客栈里的那个圆脸小女孩。
「啪」!
这是窗户重新盖合的声音。
“阿父,你看见了吗?那个从头白到脚的男孩,变成了一根铁棍!他是什么妖怪吗?可以变化万物吗?”
“他们的事,与咱们无关,连好奇都不必有!”这是一道男声,听着是客栈掌柜。
幽梦谷这些人懵了。
射出缠梦绫时伸出的手尚还往前探出,可她们的绫呢?
没有缠梦绫,怎么迷心,怎么致幻?
苗若瑶看见这一幕,有些后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罗浮洞不在她关注的范围之内。
她只依稀记得罗浮洞有个杨启吉,听起来似乎有些厉害,可是杨启吉终年藏在山门里,从来不出来,谁知是不是罗浮洞是不是故意夸大或者捏造这样一个人物撑门面的?
不仅是她这般想。
她的父母也是这般想。
她的父母对罗浮洞嗤之以鼻。
所以她从小对罗浮洞也很不屑。
罗浮洞何时有这样的角色?
苗若瑶的手从发间撩过,指间已夹着四枚蝴蝶银饰。
她的杀器,名叫夺心蝶,向来只出一枚。
如今,她要出四枚。
这是她对成仙境三品上的敬意!
淬过腐心液的飞镖闪着蓝芒,如蛛目闪烁。
它们不是沿着直线飞行,而是像活的蝴蝶那样翩跹,方向诡谲,速度却很快。
四枚夺心蝶的目标都是子慕予!
只要解决掉罗浮洞队伍中最强的那位,其余的角色,便随她们幽梦谷拿捏。
苗若瑶是这么想的。
当然,她的目标并不是为了杀人。
一枚夺心蝶,只要割破一点点对方的肌肤,便可迷人心智一个月。
若是四枚都伤了对方,这辈子怕都是庸碌傻子了。
「长天」骤出。
砰砰嗙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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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罗浮洞的规矩
「长天」没有花哨的动作。
没有刺目的流光。
黑得很质朴。
干脆而精准地将几枚蝶镖尽数砍落。
让这场对战显得非常儿科。
越是儿科,越代表双方力量悬殊。
可是苗若瑶不信这个邪。
一个人,对某群特定的人趾高气扬惯了,想让她们服气地低下高贵的头颅,不太可能。
轻风漫过广袖裙,裙摆流光似月下海浪,耳珠坠着的耳珰突然泛出血光。
苗若瑶足见轻点旋身错步刹那,发丝散开,剩下五枚夺心蝶裹挟蓝芒如电划出,目标变成除子慕予和丰俊朗外的其余五名罗浮洞弟子。
丰俊朗注意力被转移,正想分力救人。
子慕予一直盯着苗若瑶。
果然,在夺心蝶射出的同时,苗若瑶那两枚耳珰以一个极难留意到的角度游向她和丰俊朗。
没错,是游。
像水中漂游的水蛭,迅捷灵敏,还发出桀桀怪声。
声音一会在左,一会在右,一会在前,一会在后。
这是落魂珰。
要么救人,要么自救。
看着苗若瑶似乎给出了选择。
子慕予依然盯着苗若瑶。
稍落后一瞬,苗若瑶才真正出手,箕张着如葱细指,暴突扑来。
子慕予心里稍安。
不出所料。
什么夺心蝶,什么月形耳珰,都不是真正的杀招。
那些指甲才是。
既然对方将所有底牌都露出来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子慕予羽鸿步已经快得根本无须踏在实地。
玄色洞服化做一道阴影。
丰俊朗只觉有人欺来,气息相闻,便知是子慕予,本能想要抬手相抱。
在子慕予旋转之势下,两人同步转了三百六十度。
子慕予冲他调皮地眨眨眼,伸手利索劈落丰俊朗外套,翻卷,将已经逼到丰俊朗后背的那枚耳珰卷走化势。
从意识到子慕予近身到抬手,这段时间极短,八分之一息都不到。
丰俊朗的手还没触到子慕予,怀抱已空。
玄色影子刮起一道风。
依稀听着有金属撞到一起时的杂乱声。
苗若瑶出招时紧盯着子慕予,隐约中看着那个人原本很实体,突然虚幻,转瞬又很实体。
眼花了吗?
子慕予手中平白多了一件衣服,冷笑着忽然挥出!
那一瞬,苗若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才射出的夺心蝶和落魂珰尽数射回,极速旋身,避开脸面。
唰唰唰!
五枚夺心蝶和两枚落魂珰尽数没入苗若瑶躯体。
苗若瑶痛呼一声,踉跄扑进泥尘,狼狈不已。
突变发生在顷刻之间。
除了子慕予,谁一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幽梦谷的弟子发现苗若瑶莫名其妙倒地上,惊叫着一拥而上。
苗若瑶身上衣裙点点血腥,双眼涣散。
“解药,解药,快给少主服解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罗浮洞几人,怎么会想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才愣愣齐齐望向子慕予。
一个人的速度,怎么可以快成这样?
还是人吗?
崇拜,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情感。
苏云深和朱月璃望着子慕予,是前所未有的狂热。
特别是苏云深,一扫胸口郁气,双眸泡着水光,依然有熊熊烈焰在燃烧。
他的头颅,从来没有抬得这么高、这么稳过。
子慕予攻击的地方都不致命。
可是绝对会疼得要命。
手、脚、腰背,皆有损伤。
苗若瑶服了解药后整个人软倒在幽梦谷弟子怀里,连声呻|吟。
“敢伤我们少主,我一定会禀告掌门,定让你们罗浮洞付出代价!”一位少女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地道。
“明明是你们无端招惹,也是你们先动的手!”朱月璃横眉怒骂,“还恶人先告状,要脸不要了!”
发起火来的朱月璃,脸气得通红,神情生动。
“谁……谁能证明!”对方明显想耍赖了。
“我能证明!”稚嫩清亮的女童声音再次从角落处响起,“就是你们主动找上门来讨打……呜呜”
窗户再次「啪」地盖上。
女童的声音淹没在沉闷的「呜呜啊啊」里,显然是被什么人捂住了嘴巴。
那位幽梦谷的弟子目光怨毒地射向窗后,随后瞪向苏云深。
“小子,你是不是忘记了,去年……”幽梦谷的弟子冷笑。
苏云深脸上血色尽褪。
去年,发生了让他感到非常耻辱的事。
只是当时所有罗浮洞弟子的遭遇都差不多,没有人敢对外说。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都不用活了。
“不如就让我告诉大家……”
可是下一秒,又是一声「咔嚓」。
那女弟子眼睛惊惶骨碌碌乱转,下巴吊着,怎么也合不上,口水哗啦啦往外流,片刻便沾湿了前襟,哪里还有刚出场时的神女模样。
并不是下巴颏脱臼那么简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个下巴,除非一直托着,否则这辈子都合不上了。
“看,你们的规矩,应该是恃强凌弱吧,好像不怎么样,是不是?”子慕予就站幽梦谷女弟子身后,这次她没有笑,一脸平静,“随随便便踩人家的脊梁骨,有时候比直接杀人更可恶。”
“我们罗浮洞随时欢迎公平、公正的挑战与切磋。这是我们罗浮洞的规矩。”子慕予说完,苏云深和朱月璃上前一步。
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们要挑战幽梦谷。
“我们……我们缠梦绫都被你们毁了,还怎么打?”另外一个幽梦谷弟子结结巴巴地道。
“这次不行,那就下次嘛。”子慕予笑了起来。
她带着罗浮洞众人离开前,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我们仙门的事与龙泉县的人无关。你们若敢伤害这些无辜,你们幽梦谷我们罗浮洞见一次打一次。”
她到底有些不放心刚才幽梦谷弟子看向客栈窗户时那道怨毒的目光。
幽梦谷众人没人敢出声。
见罗浮洞的人已经走了很远,才纷纷叫骂起来。
忽有一只小兽奔来。
此兽外形似鹿,鼻生一角,可日行两万里,名角端,不是妖魔,而是幽梦谷的传信神兽。
它嘴里咬着一封书信,上头蜡封上有幽梦谷掌门的剑签,径直来到苗若瑶身边。
苗若瑶刚吃了解药,全身又乏又痛,脑袋还不甚灵光。
“读。”她艰难地说道。
一幽梦谷弟子立即拆开信封。
金纸展开,信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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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天地一炙烧,唉!
顺着河脉一路往东,许久都没见人群聚居的地方。
接近入海的地方,鱼虾多了起来。
拐弯的深窝处,成百上千翕动的圆褐唇将灌入的水嘬成细玉,青褐交错的脊背拱出无数月牙形的涟漪,让整片水域都缀满晃动的铜钱纹。
原来是鳜鱼群。
苏云深和朱月璃明显没有以往的拘谨,手中拿着削尖一头的木杖,不多时便扎中几尾鳜鱼,欢呼声不时响起。
徐千策和齐浪处理鱼肚子祛麟。
吴念虹捡拾粗枯枝,烧木取炭。
丰俊朗在鱼身划了四条粗切口,用油盐香粉腌制,然后拾来的鹅卵石堆砌成简单的石灶。
子慕予用红柳木削成双股签,将腌制好的鱼从鱼腮穿入,灌透鱼脊,从尾巴穿出,鱼身整个完成半月形,架在灶口上。
当炭和鱼都就位,所有人围在一处,一边等待美味,一边见证夜幕降临。
子慕予拿着几片树叶,时不时蘸油刷在鱼身上。
鱼皮渐绽,很快便飘出焦香。
盐粒从子慕予指尖落到焦黄的鱼背上,有些被浅皮的油点沾住,有些滑落掉进炭火里,遇热爆出小缕小缕的雾气。
每个人都很专注,偶尔吞咽着口水,似乎十分担心熟透的鱼肉会随时散掉。
“子师姐,闻着就好吃!我吃过烤鱼,可从没吃过这么讲究的!”朱月璃的双眸里尽是星星。
子慕予一笑,眼睛就弯成月牙:“这道鱼没酒可配,但有首歌。想不想听?”
“想!”朱月璃先拍起手来。
众人都望着子慕予。
子慕予启唇轻唱:
「临江月,照我刀,柳穿银鳞穿火袍。」
「香粉盐,油酱好,鱼骨飘香迎夜潮。」
「问君舌底万千味,可尝天地一炙烧。」
丰俊朗的眼中只有子慕予。
我该学吹笛。
他想。
“这道鱼难道就叫「天地一炙烧」?好!”徐千策先击节赞赏。
子慕予笑道:“你若想这么叫,也未尝不可。你们谁想吃辣吗?”
“我要辣!变态辣!”徐千策双手都举了起来。
“我也能吃辣,但好像吃不了太辣。”朱月璃吐了吐舌头。
吴念虹和齐浪、苏云深表示都可以。
除了烤得最好那一条,子慕予在其余几条鱼上不同程度洒了些辣椒面。
对于喜欢吃辣的人来讲,加点辣椒香气会更加浓郁。
徐千策的喉咙滑动得更厉害了。
最后,淋上了一些野葱汁,子慕予最先拿起那条没洒辣椒面却烤得金黄诱人的鱼递给丰俊朗,才对众人道:“好了,可以开吃了。”
丰俊朗愣了愣,接过那条鱼,手轻轻在子慕予掌侧滑过。
徐千策哇呱呱叫着取走了那条最红的,匆匆吹了两口气就探嘴巴连皮带肉撕下一块,便嗦着气边感慨:“此味只应天上有!”
朱月璃和吴念虹吃得很安静,偶尔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好吃。”
齐浪尝试性咬了一口,后面速度越来越快。
苏云深很快吃完了一条,意犹未尽:“子师姐,我现在再捉几条鱼回来,还能烤吗?”
“炭火不足了。”子慕予道。
“我去捡柴。”齐浪立即站起。
子慕予眉眼弯弯看着他们。
她和丰俊朗坐一起。
丰俊朗吃得很慢,且优雅,嘴唇舔得很干净,没留一点油渍。
“怎么样?”子慕予歪头问她。
丰俊朗顿了顿,声音有些发嗡:“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鱼。”
子慕予笑着,眸色却幽深几分:“一辈子还长着呢,最好吃的,还在后头。”她将手中那条鱼递到丰俊朗面前,“我这个微辣,想尝尝吗?”
鱼的另一面,还没被动过。
丰俊朗上身凑过来,一把按住子慕予的手,咬上子慕予吃过的那一面。
按照丰俊朗的习惯,他并不喜欢吃别人碰过的东西。
这些日子,他很多习惯都在被打破。
他与子慕予喝同一壶酒。
他与子慕予吃同一条鱼。
一切进展,似乎十分自然。
一口鱼咽下,丰俊朗的脸红得像徐千策手中那条鱼。
不知是不是被辣的。
子慕予和丰俊朗的关系,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不挑破,默契地谁也不提这件事,静待事情的自然发展。
只徐千策,每当他留意起子慕予和丰俊朗时,眼中会多一些复杂的情绪。
他曾想跟子慕予谈谈。
可是又怕子慕予觉得他多事,拖至如今。
亥时(21:00~22:59),众人陆续入睡歇息。
从子时起,每人轮值一个时辰,直至天亮。
子时,当子慕予值守。
丰俊朗说什么也不肯去睡,要陪着子慕予。
徐千策见此,只能先行睡去。
子慕予和丰俊朗同坐一块大石头上。
月色下,丰俊朗的脸色似乎还是有些红。
“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子慕予压低声音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没有丰俊朗在侧,子慕予多半会打坐,边修炼边打发时间。
但是有丰俊朗在侧,她不好自己安排,总要两个人一起做些什么。
子慕予捞住丰俊朗的手。
丰俊朗僵了一些后,反手紧紧握住手心的温软。
女孩子的肌肤如何能够如此软滑?
还透着一股馨香。
子慕予能感受到,丰俊朗的体温在迅速飙升。
她顺着丰俊朗的手臂,攀上。
然后轻轻且迅速在丰俊朗的脸颊亲了一口。
如蜻蜓点水。
丰俊朗身体僵如石头。
一动也不能动弹。
子慕予歪头看他。
很认真地看着。
丰俊朗开始明显是羞涩的。
可是,慢慢地有些不对劲。
他的脸骤然变得惨白。
手心温度流失飞快,一片湿凉。
子慕予刚想相问,忽然胸口一阵刺痛,也是脸色大变。
两人几乎同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接着鲜血一股接着一股,染红了面前那片夜色,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对对方的担忧。
子慕予心中大骇:中毒了?
这时她的脑中,忽然响起一阵叹息:“唉!都说你们无缘,偏不听。”
徐千策并未深睡,听见动静立即爬起。
“怎么了?”
待他看见子慕予和丰俊朗嘴里不断狂冒的鲜血,大声喊叫起来。
所有人都被惊醒,纷纷围来。
大量失血带来的黑朦迅速占据脑海。
没多久,子慕予和丰俊朗就陷入晕厥,分别跌入吴念虹和徐千策怀中。
他们交握的手松了开来,孤零零搭在身侧,晃晃荡荡。
一道流光飞来。
如星辰坠地。
围着子慕予的众人被飓风冲飞。
包括已经晕厥的丰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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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受人所托,情劫
子慕予恢复意识的时候,最先扑进鼻翼的是一缕佛门檀香。
她发现自己盘腿坐着。
有道雄浑而霸道的气机源源不断从后背注入身体。
这道气机在她刚能感应到的时候突然收了,原本被支撑的身体突然一歪。
然后子慕予感觉衣领一紧。
应是有人眼疾手快捏住衣角拉住了她。
“喂,女娃,清醒一些,你要是磕坏了哪里我没法交代啊。”这是一道绝然陌生的声音。
她只是腿脚麻了。
又一时失去背后那道气机的维持。
衣领快勒得她透不来气。
忙伸出一手侧撑,另一手竖起两指往后点去。
无风自动。
对方手缩得很快,似乎十分忌讳与她有所接触,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是个肥胖的和尚,身穿八成新袈裟,颅顶有十二个戒疤。
正是弘智。
他与八年前的样子并无大改,眉眼含笑,许是笑得多了,眼角的五六道尾纹呈辐射状漾开。
“你这个女娃,我好心救了你,还对我动手?”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但脸上毫无责怪之意。
“哦,你差点勒死我,我还得谢你?”子慕予边抻了抻脖子,边打量四周。
是个很小的房间。
一张卧榻。
卧榻侧方有小榻,上面有只微微凹陷的蒲团,不知沉淀了多少年跏趺坐的重量。
正中摆着张柏木长案,置放着一只黑色陶香炉,点着半截线香。
窗户支着半扇,门大敞着,漏进满室白光。
白光所照,是墙上一幅古韵天成的隶书:「应无所住」。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注释:此句出自《金刚金》)
子慕予初步分析,这里应该是哪座庙宇的禅房。
对方既然帮她疗伤,那就不是敌人。
至少此刻不是。
所以子慕予对弘智并无太大戒心,只是有些许陌生人之间的疏离。
“嘿嘿嘿,”子慕予在打量环境的时候,弘智也在认真地打量着子慕予,“你就是那第三人?”
子慕予皱眉。
第三人?
排在庄琬瑢和庄辰殊后的第三人?
她不知对方是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对方明显知道一些事情。
“你是谁?我发生了何事?谁让你救的我?”子慕予开口便是三个问题。
弘智略显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是别人让我救的你?”
“这是我们初次见面,你不认识我,但可能知道我。你刚才说我是第三人,应该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你第一句话,说若我磕坏了没法交代。你要向谁交代呢?”子慕予直直看向弘智。
弘智忍不住一脸感慨:“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呢。”
子慕予眸光一闪:“你知道我父母是谁?”
弘智一怔。
有些后怕地抿住嘴。
冷汗爬满脊背。
在聪明人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小心。
小心!
“我是谁不重要。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是受人所托。但对方是谁,我不方便说。至于你,之所以吐血,是因为你逆天而行。”弘智道。
逆天而行?
不是中毒?
子慕予想起她与丰俊朗吐血前的种种,目色加深:“因为丰俊朗的缘不是我,所以我们不能太亲近?”
“是这个事。但我不认为你这个说法足够准确。”弘智道。
子慕予下床来,胸口的闷痛依然存在,嗓子眼还残留腥甜。
她走到门口。
发现是个小院。
小院里的蔬菜有些零落,角落里的茄子紫得发黑。
天亮了,不知丰俊朗如何了?
有没有得到救治?
这么想着,胸口疼痛居然有加重之兆。
子慕予捂着胸口,感受着这份痛。
她本无情。
胸口为何会因丰俊朗而痛?
又是天道之祸?
“受人所托,我是来跟你说情劫这个事的。”弘智来到子慕予身边。
他说完这句话,脸上浮起苦笑。
自己一个出家之人,居然被人拎来跟一个小姑娘说情劫。
真是阿弥陀佛。
“情劫?”子慕予困惑地望向他。
“所有修炼成神者,在成神前,都必须历经情劫。就算是神胎,他们也必须经过情劫洗炼才能掌控真正的神术。”弘智道。
世间情感万千。
“为何非得是情劫?”子慕予问。
在前世,她曾无意读过道教典籍《云笈七签》。
里面曾提及修行者若想证果大罗金仙,必得经历七情六欲淬炼。
《红楼梦》里贾宝玉成佛,满纸荒唐言都是贾宝玉要经历的情。
要成为超越时空、掌握法则的至高存在,为何非要淌过情爱这个熔炉不可?
以前她从没思考过这些。
因为不需要。
她知道自己很难动情。
“因为男女之情,是人性中最要紧的部分。”弘智道,“你可知为何?”
这个人,一定教过学生。
子慕予心想。
教学讲究循序渐进,讲究一个钩子接着一个钩子,引导学生思考。
可子慕予不需要这些。
她想尽快回到丰俊朗身边,确认他有无大碍。
“你便尽说你想告诉我的,最后我若有疑问,再问你。”她道。
弘智点点头。
他也想尽快完成任务,然后撤离。
这里头的水太浑,他可不适合淌太久。
“因为凡人害怕孤独。这是天道留在凡人身上的印记,害怕孤独这一点,会刻在凡人每一寸思维里。孤独会让他们不断地寻求陪伴、寻求认同、寻求亲密关系。男女之情,是人族繁衍所必须,也是其余一切情感衍生的基础。人,先有生,才有活。活,然后爱,爱,然后生。如此形成轮回闭环。”
“而神性,超越善恶,超越生死与主客。所有人成神前的第一步,都必须自我消解。首先要消解的,必然就是「害怕孤独」这个印记。”
“亲身坠入情网,彻底成为「局中之人」,才能获得关于人类情感之本最深刻、也最纯粹的体验。”
“只有体验过这种绝对痛苦,神性才得已锚定,神明日后在意识上跳出人间因果律时,才能以全新的视角俯瞰人间。人性要淬成神性,必需浴火。这把火,须由情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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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凭什么?我不同意
“所有经历情劫的人,会被孽海情天司神牵拉情缘红线。红线一旦牵成,他们便会产生因果契约。若他们遇不上彼此,产生不了纠缠,这历情劫便算失败。若他们熬不过这段关系所带来的痛苦,死亡了,也是失败。所有失败的人,是成不了神的。”
弘智一直留意子慕予的神色。
子慕予显得很平静,只是偶尔眉头蹙起。
“你一定想知道什么才叫历劫成功。两人产生纠缠,尽数熬过这段关系带来的所有痛苦,依然活着,并完成意识纬度的跃迁和灵魂的淬炼,才算成功。”
弘智觑着子慕予,见她没有要问什么的意思,便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丰俊朗红线的另一端是谁吗?”
子慕予瞳孔微缩。
“是庄琬瑢。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吧?她的缘,是先神洲最强大的缘。你若执意要跟丰俊朗亲近,你估计不会有事,最多就是修为止步不进,偶尔吐吐血嘛。但是丰俊朗不同。他对你动一次心,便会离死亡近一步。或许他不会那么快死,但是绝对活不过十年。”
子慕予怔怔地睁大眼睛。
又是十年。
所以,丰俊朗的十年之劫,是她带来的吗?
她为了以防万一,让丰俊朗不留遗憾,才选择与他在一处。
若真是这样,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凭什么?”她喃喃道。
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子慕予说话,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样的问题。
“什么凭什么?”弘智问。
子慕予眸中闪烁着锋利的怨愤:“凭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由其他力量决定?凭什么庄琬瑢的缘就是先神洲最强大的缘?凭什么我不会有事他却要死?我们凭什么要接受如此荒谬的规矩?”
“先神洲一直是这样的。无规矩不成天地,这规矩由天道而定,其目的是想维持人间和修行界的相对稳定和将公平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弘智道。
子慕予冷笑:“当牵这根线的人有私心,谈什么公平?”
弘智神色有些异样:“你是说孽海情天司神吗?”
“不用跟我拐弯抹角,我知道是子明。”子慕予道。
“子明……”弘智眼中染上笑意,“他是因为你,才有这个名字。”
“你确定他是因为我?”子慕予双眼眯起。
“他若一开始就在庄琬瑢身边,是不会有这个名字的。因为要呆在你身边,因为要给你起名,他才在自己原来的名字里取了部分字形,当作新名字。”弘智道。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谁?”子慕予脸上浮起戒备。
弘智摇头苦笑,脸上涩涩地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非敌非友。我欠别人一个人情,来还债的。”
子慕予微愣。
一般人为了减轻对方的戒心,一般会说我们不是朋友。
很少说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因为少见,所以显得更加真诚。
“你刚才说我们都身处情劫之中。这里的「我们」,是指谁?”子慕予的眉梢扬起,似乎是已有猜测。
“我想你已经心中有数。就是你,庄琬瑢和庄辰殊。”弘智道。
“可有人告诉我,我的缘,还没定。”子慕予道。
弘智神色微动。
谁这么有本事竟早知道了此事?
“你的缘,非红线所系。”他努力维持脸上的平静。
子慕予抬眸:“什么意思?”
“关于这个问题,再多不能说了。”弘智道。
子慕予心内慢慢下沉:“什么时候开始的?”
弘智眼中升腾起一股浅浅的哀伤:“神后薨逝那天。旧神陨落,必定有新神渐起。”
子慕予漆眸一颤。
那天她能感受到林予安活不了了。
可是林予安是神后,是万神台的神,或许有什么延长生命的本事?
她的心里,一直存在一抹侥幸。
这份侥幸,毫无由来。
侥幸中生出的戚戚之感,更加莫名其妙。
她原本是那么无情的一个人。
“神后薨逝,为何先神洲没听到什么消息?”
“因为新神未现。为了不造成人心浮动,万神台掩下了这个消息。”弘智道。
子慕予直直看向面前的人。
这个人连万神台的事情都了解得那么清楚,来处并不难猜。
对方既说非敌非友,无需太多揣测。
对方没必要只为说一些谎言而绕这么大的圈子。
“你说我该怎么办?”子慕予长长的睫毛在眼上留下阴影,看不清她眼中的神采。
弘智眸中微亮,觉得自己这任务算完成了大半,语调变得轻和快:“如果我是你,就让丰俊朗死心,创造机会,让他顺利走向自己的正缘……”
“狗屁啊。”子慕予声音轻轻的,像叹息。
弘智没听清楚,看子慕予脸色,似乎不像什么好话,愣了愣:“什……什么?”
“杀了庄琬瑢,应该就可以了吧。”子慕予平静地道。
弘智脸色微变,撩起的眼皮后尽是惊愕:“什……什么?”
子慕予在流鼻血。
“我不想丰俊朗跟庄琬瑢有任何纠缠。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情劫应该由一方死了就结束。那我杀了庄琬瑢,那根红线就没什么用了吧。”子慕予一边抹着鼻血一边道。
她话中的情绪很淡,像在说一件跟吃饭一般寻常之事。
弘智嘴巴微张,一脸黑线。
子慕予这么想理论上没错。
可是正常人会这么想吗?
这孩子长得这么清澈,怎么想法这么令人害怕呢?
弘智急忙解释:“你是不是没完全清楚我刚才说的这些?这只是历情劫而已。若是幸运,你跟丰俊朗都历劫成功,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更深入的事情他没办法说出口了。
“我说了,丰俊朗跟庄琬瑢,我不同意。”子慕予道。
弘智看子慕予的鼻血流个不停,心急如焚:“欸,欸,你别老想着杀人的事啊。你真当自己是口泉眼啊?”
子慕予眉梢一挑,眸底深处闪过一抹危险的细光。
对方对她的了解超乎她的想象。
弘智被这抹光闪颤了心,见子慕予的鼻血流量似乎有增大之势,不由得心惊胆战地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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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别拜!想尽力一试
“你杀不了庄琬瑢的。”弘智沉声道,“你,庄琬瑢,庄辰殊三方势力现在处于平衡状态,是因为背后都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支持着。上面,是不允许你现在打破这个平衡。就算你杀得了庄琬瑢,”他微微歪头,深深看向子慕予,“丰俊朗也会跟着死。你,舍得吗?”
子慕予眯起眼睛。
汹涌的鼻血说明她心中的杀意并未消停。
可是鼻血流速在下降。
她的理智在慢慢回笼:“杀了庄琬瑢,丰俊朗为什么会死?”
“我说了,庄琬瑢的缘,是现在先神洲最强的缘。若这段情劫不能顺利进行,会有人为此祭奠。”弘智道。
“庄琬瑢的缘为何是最强大的,就因为她体内流着神皇的血吗?”子慕予声音渐淡,渐冷。
她不相信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弘智脸上浮起同情和慈悲。
本来这种事,什么都不知道,慢慢经历,慢慢体验,疼痛如清风徐来,反而好过。
他不明白为何那人便要一个小姑娘提前承受这些呢?
知道一切,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其中带来的无奈苦楚怕是更甚。
“血脉只是一方面原因。子慕予,不要小看庄辰殊,更不要小看庄琬瑢。她们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十分坚定,为着一个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而你,要顾虑的事情比她们多得多。你的心,也软得多。”弘智这分析,可以说是一语中的。
子慕予的眼睛缓缓睁大,一时失了焦距。
她本是无情之人。
在前世,她有何顾虑?
每次去逛早市、做饭、吃麻辣小龙虾,都当作是最后一次。
死亡,她知道会像明天的太阳一样,肯定会来。
随时准备死亡的人,怎会有顾虑?怎会心软?
来先神洲十余载,她好像多了许多「害怕」。
怕死。
她喜欢现在的生活。
有要保护的人和地方。
有同道之友。
生,对她具有了吸引力。
怕孤独。
在前世,她能得到的回馈是八个字:「任务成功」,或者「任务失败」。
可是在先神洲,有人会对她表示认同和喜欢,让她开始细致的内视自己。
嘿,子慕予,这件事做得不赖哦。
她选择与丰俊朗试着谈恋爱,并非完全只是想完成丰俊朗的遗憾。
眼前这个和尚说得没错。
她怕孤独,然后希望拥有一段亲密的关系。
只是她不知如何开始。
这属于她的认知荒原。
“你说,我们在经历情劫。还说,历劫的是我,庄琬瑢,和庄辰殊。你没说丰俊朗。所以,子明那根红线只是让丰俊朗陪着庄琬瑢历劫,这是庄琬瑢的劫,而不是丰俊朗的劫,对不对?”子慕予缓缓转头。
弘智心里咯噔一下。
又让她发现了一件关键的事!
见弘智沉默,子慕予回过头,怔怔盯向菜地里的一条毛毛虫。
毛毛虫趴在菜叶上,原本宽厚圆润的叶面已经千疮百孔。
终有一天,这条毛毛虫会变成一只蛾,然后毫不留恋飞离此地。
“庄琬瑢历完情劫,若是成功了,拍拍屁股就能走人。丰俊朗怎么办呢?”子慕予喃喃道。
“不要想得那么悲观。也许,庄琬瑢也能对丰俊朗很好呢?”弘智小心地留意着子慕予的情绪。
子慕予抹掉鼻尖最后一点热血,鼻唇上留下粉红血印,哂笑一声:“刚才是谁说庄琬瑢可以为着自己的目标不惜一切代价来着?”
弘智恨不得拍拍自己的脸:叫你多话!打脸了吧?
“我不信庄琬瑢,只相信自己。丰俊朗应该离庄琬瑢远远的。”子慕予的目色变得坚定,“据我所知,”
弘智一听这几个字脑门就开始疼。
女娃啊,你咋知道得那么多?
他原本以为这个任务简单得很,不过就是违规留几句话嘛!
“据我所知,庄琬瑢与娄伯卿有婚约,还是神皇神后定下的婚盟。这件事,与庄琬瑢的情劫没有冲突吗?”
女娃,你消息有点灵通,但不是特别灵通。
弘智多少有点无奈,学着子慕予:“据我所知,婚书已经被毁了。”
子慕予略感意外,更兼无语:“毁了?婚书毁了婚事就不做数了?”
“正因为不做数,正因为情劫正式生效,你和丰俊朗才遭到了反噬。”所以,女娃,别拧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跟天道掰手腕。
子慕予目光放得很空,很远。
她已经没有办法可想。
良久,她转身,面朝弘智。
弘智见她满脸郑重,正想问她要干嘛,然后见子慕予一揖到底。
弘智吓得一下子蹦到三丈以外,像只受惊的青蛙,蹦到了院子,接着再蹦,蹦到子慕予根本拜不到的地方。
等子慕予终于直起身,发现弘智已不在跟前,她忙四处张望,才找到他原来蹲在侧边的屋檐顶,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屋顶镇守神兽之像。
“女娃,你别乱拜人。我于你非友非敌,你不用折我寿那么狠吧。”弘智脸上惶色未褪。
子慕予困惑:“在修行之路上,大师算前辈,我为何拜不得?”
弘智连忙挥手:“得得,你别说这么可怕的话。”他边说着边小心看向天穹,也不知在看什么,咽了咽口水,“你有事就说,千万别客气。”
子慕予又要抱拳。
弘智再次脸色大变,惊喝:“说了别拜!”
子慕予见对方似乎确实怕,只能作罢,说道:“我不能让丰俊朗成为庄琬瑢情劫的试炼品,请先生教教我解决之法。”
弘智后悔了。
他不该说「别客气」那句话。
后悔过后,他又有些意外。
他以为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足够让她放弃原来的想法。
“为什么丰俊朗不行?”他眼睛里闪着些许兴味,“我明明看你对他没有太多儿女情意。”
“就是不行。曾经庄辰殊想让丰俊朗成为侍神卫,我阻止了。这次我也必须阻止。丰俊朗,是我的人。”子慕予目色毅然,平静又坚定的看着弘智。
弘智从檐上飞落。
肥胖的身子没有显得半点臃肿笨拙。
“你这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弘智道。
子慕予神色恭敬:“我还是想尽力一试。”
第414章 指点,天道之威
“在这一点上,姓庄的两个未必比得上你。”弘智低声道。
“什么?”子慕予带着期许望过来。
弘智啧啧两声,似乎有些焦躁,他再一次看向屋顶上方的天空。
应该……没事的吧?
他像很艰难才下定决心:“你必须比庄琬瑢先迈进化神境。最好是一年内,最迟不能超过三年。我说过你的缘并非红线所系,你要想办法成为先神洲最强的缘。”
三句话,子慕予有两句没有明白。
“你不是说需要历情劫才能成神?”她问。
“不能混淆修这两个概念。「化神境」是修为等级,是凡人成神必须的修为基础。历劫成功的「化神境」之人,得以飞升成神。”弘智道。
子慕予睫毛轻轻耷拉下来。
对方说的话明显故意有侧重,容易误导人。
「化神境」是凡人成神的基础,却不一定是神胎成神的基础。
子慕予与丰俊朗第一次见面,是在青山县杨金锋县令府里。
当时丰俊朗曾与她说过成神的三条途径。
“曾有人告诉我……”
弘智开始头皮发麻。
谁这么牛逼,这简直是要把天机漏成筛子了嘛!
子慕予搜索着记忆里的东西,尽量按愿意转述:
“有人告诉我,成神途径有仨。第一条,凡人修炼,一步步由神圣、成仙,不断修炼,成大器者才能晋位神明。
第二条,是运气爆棚,得大机缘,遇神君点化,可直接飞升。
第三条,一品及以上神明后代生而为神胎,若历劫成功,成神;若不成功,轮回修罗道,重新一级级修行,从人间道修炼至天神道。
这第一条路和第二条路,他都没提及历劫之事,是漏了吗?”
还是小时候的丰俊朗知道的也不太清楚?
弘智听子慕予说完,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事。
“是他提漏了。所有成神者,都需历劫。”
子慕予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从一开始对方就在着重说凡人历劫、凡人成神。
那她应该走的是第一条路。
也就是说,她不是神胎。
如果不是神胎,那她先前那个大胆的猜测便是错的。
她很有可能确实不是云熠的女儿。
冷静的思考让子慕予重新恢复理智。
无论对方所说的关于维持平衡的话是真是假,庄琬瑢现在确实杀不得。
丰俊朗诛识砂未解,投鼠忌器,怎么杀?
子慕予掐了掐眉心,沉下心,重新思考。
“我们为何会同时历劫呢?你们万神台在计划什么?你们是想在我们三个之中,选一个人出来吗?选什么人?选最先成神的人?你们明目张胆在给庄琬瑢开后门?”她道。
弘智的嘴唇在发干。
喉骨不断滑动,吞咽时喉咙差点粘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头顶天雷滚滚。
泄露天机的威压快要下来了。
喂,女娃,你不是要解决的办法吗?话题怎么拐到这里来了?
弘智嘿嘿笑了笑:“什么后门?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庄琬瑢是神胎,那她要走的是第三条路。若是她在这次情劫中历劫成功,便会立即会飞升成神。”子慕予分析着,声音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据我所知,我与庄辰殊都不是神胎,我们就算历劫成功,也需要修炼至「化神境」才能成神……”
子慕予眉头微蹙,看向弘智:“你们难道是想给我开后门。”
这句话,虽加了「难道」两字,语气上却不是问句。
对方说自己受人所托而来。
上来就说凡人修炼如何经历情劫,如何成神。
最终的导向,是想让她达成一个结果:
尽快成神。
最好一年,最迟不超过三年……这难道是庄琬瑢情劫是否成功的重要节点?
“咳咳咳!”弘智大声咳嗽起来。
不住地抬头瞄天,脸上的焦虑和惶色愈甚。
“我的缘,如何才能成为先神洲最强大的缘?”子慕予又回到正题。
弘智觉得应该尽快结束这个话题,然后赶紧溜才是上策。
再这么让子慕予扒下去,他的命可能都要交代在这上头。
“你要先学会怎么去爱。缘由爱生,你若连什么是爱都不懂,缘愿之力不堪一击。”弘智道。
“缘愿之力?”子慕予皱眉。
又是一个从没听过的词。
跟众生之力是一样的东西么?
“爱是世间最有力量的情感。你若想留住丰俊朗,必须爱他。而且这份爱,必须足够坚定,足够厚重。这份坚定和厚重,必须远超庄琬瑢。”弘智沉声道。
“爱,怎么学?”子慕予有些茫然。
喜欢,为什么不行?
“这是人类本能,你若不会,我帮不了你。”弘智道。
天色,不知不觉变了。
云在往这边积聚。
“云熠……他的情劫对象,是林予安吗?”
子慕予思维如此跳跃,让弘智吓了一跳。
他看着逐渐飘来的云团,抹着冷汗:“再多说一句我就要被雷劈了。来来来,我送你回去。”
……
……
弘智不愿再说话,他闪现于河边,将子慕予留下,立即匆匆往鸿蒙城赶路。
他没敢飞得太高,也没敢往县城里跑,只是在地上点跃,一跃便是五百里。
忽然云海翻涌如煮沸银汞,接着一道青白色电光撕破苍穹,雷柱劈落。
“一,二,三……”
雷柱一道接一道,追着那团袈裟浅影,火一团团在那身影后燃烧起来。
罗汉鞋被烧了个大洞,另一只跑掉了。
“二十八,二十九……”弘智冷汗淋漓,弃鞋飞进虚空。
「轰轰」!
两道光柱似两把交叉的剑。
交点,正是弘智所在。
弘智脸色大变,立即运出护体罡气,胖体一扭,再逃。
“七十九,八十……”他越算,越是面如死灰。
「轰!轰!轰!」
护体罡气在裹挟着天道意志的天雷面前,弱如蛋壳。
雷鞭像燃烧带刺的铁链,狠狠甩向他肩头,腰脊,差点直接打散他修炼了三百年的道心。
弘智七窍流血,血珠来不及滴落,便被蒸腾成粉色的血雾。
身上的袈裟不知是什么宝物,紧紧护着弘智的要害部位,勉强对抗接踵而来的雷击。
弘智紧咬牙关,心底一片晦暗和后悔。
刚才自己还是说得太多了!
为着一个人情跑来惹上这桩子事,亏死!
他快承受不住了。
最近几年,他的众生之力损耗严重,怎能承受得住这九十九道天雷!
九十九道!
天道反噬之极刑!
“何至于此啊……你十几年没动静,上来就要收拾我?你也太瞧得起我弘智了……”
第415章 本就是我为她选定的人
弘智全身冒着浓烟,袈裟受损,衣物一片片成灰,散于空中。
云雾滚滚,无数紫电聚拢,凝成一个巨大的电球,周边闪烁着的电流将空气撕得噼啪作响。
这是最后一道天雷在蓄势。
弘智眼中的光,一点点消失。
看样子,天道是想让他死。
活不成了。
他认命地闭起眼睛。
忽来一道蓝光,像颗流星,速度极快,在天雷正要落在弘智身上的时候将弘智拍离,取代了弘智的位置。
弘智看见迅速变小的空中残影,眼睛缓缓睁大,随后便如同一颗陨石,砸落山间,无数被树木倒伏,飞沙走石。
是云熠。
一身蓝袍。
自从林予安去世后,他每天都穿着蓝袍。
就算在九天云德殿,他也没换回曾经的璨袍高冠。
雷球落在云熠身上。
一时天地一片恍白,强势剥夺了人目的可视能力。
在云熠的视野里,雷球顶着他,逼着他,要轰穿他浑厚的护身罡气。
这个雷球蓄势了那么久,不让它炸,不行。
接着,一座巍峨高山的中间部分突然消失,只留下最顶端和底层。
随后,「轰」一声炸了个地动山摇。
高山顶端砸落。
不远处一座绵延山岭,转瞬被夷为平地,浓烟滚滚,火舌四窜。
弘智从石头堆里爬出,满脸焦土,他咳嗽着吐出阵阵灰雾,四肢乱爬着站起,忍着剧烈的疼痛和压着冒向嗓眼的腥甜,用满是破洞的袈裟勉强蔽体,分枝踏叶往天雷落下的地方赶。
眼前一片火海。
就算他认为,云熠绝对不可能被一道天雷就给收拾了。
可是他依然担心。
毕竟,这道天雷是云熠为他受的。
就在他张嘴欲喊之际,一股狂风突然扑来。
这不是普通的风。
明火遇上这道风,哑了,熄了。
这股风强势从弘智来路逼去,将一路上留下的火苗尽数湮灭。
最终只剩残烟袅袅升天,余下些火星子蹦跶几下,没成气候。
一个人影从这残烟火星中走出。
正是云熠。
全须全尾,蓝袍也没被烧毁。
就是如霜白发有些凌乱。
一张俊脸染了些灰。
弘智松了口气,嘴上笑道:“你倒是会挑时间出场。让我旧人情刚还清,又欠下了你的新人情。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云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并无太明显的情绪。
可弘智就是觉得阴森森的。
明明周围热浪滚滚,他的脖子却在寸寸发凉。
让弘智不得不反省:自己跟子慕予这场谈话,不算出了纰漏吧?至于子慕予最终会怎么选择,那是她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嘿嘿,”弘智干笑了两声,“你们父女俩都喜欢这么看人,怪让人心慌的。”说完,小心地觑着云熠的神色。
弘智在心底暗暗叫苦:命苦啊,看完小的脸色,还要看老的。
「父女」两个字触到了云熠心坎上,心是柔软了,脸色却更冷:“我说过,这件事天地不知,我告知于你,只是为了显示我对咱们合作的诚意。得让它烂在你的肚子里。若是泄漏半分,会有很多人死,你应该知道这个后果。”
“知道了。”弘智正色,“不过话说回来,我这雷劫都是因为跟子慕予谈得这场话而起,你刚才救我,应该不算我欠你人情吧?”
“怎么不算?你以为,就凭你做过的那些事,就不配得就九十九道雷劫了?”云熠轻撩眼皮。
“配,配!就该我受的。”弘智举起双手。
他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很是感慨。
哎呀,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先入为主。
要不是提前被告知子慕予的来处,他未必敢信,也未必敢想。
现在一看,云熠跟子慕予太像了。
特别是细微的表情。
“所以,算不算人情?”云熠冷眉挑起。
偶尔想刀人的样子最像!
弘智想着,嘿嘿地笑:“算,算!也不是谁都能欠神相人情,我的荣幸。”他脸上笑着,嘴角却苦涩地下压,“不过,按照子慕予的意思,她还是不想放弃丰俊朗。”
云熠回身,看向被烧伤的土地。
撩袖抬手,五指如莲花绽放。
一些细小的东西从云熠掌心源源不断泄出,如水雾。
这些「水雾」过处,万物生长,抽苗开花。
山没了。
可凡有根系存留之物,皆得新生。
这些生灵何曾想过,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后,竟得不灭机缘?
弘智也像生了根,定定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叹道:“这就是生生不息?”
云熠的神情却很平静,回应的却是先前弘智的话:“她不想放弃便不放弃。她想喜欢谁,便喜欢谁。谁也不许跟她抢。”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你做不到的事情,她一个小娃怎么可能做得到?”弘智道。
然后他收到云熠漠然的目光。
弘智没觉得伤心。
因为云熠几百年来平等地对所有人都显示着他的冷漠。
除了林予安。
哦,现在又多了一个,女娃。
云熠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道:“丰俊朗本就是我为她选定的。这样,也好。”
“什……什么意思?”弘智脑筋有些错乱,“你原先不是让我想方设法说服她放弃丰俊朗,让一切发生?”
“你说服成功了吗?”云熠一个眼刀甩过来,寒气扑面。
弘智刮了刮鼻子,乖乖回答:“没有。”
“她既然做了别的选择,那就重新布局。这条路虽然难些……”云熠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计划?我总觉得你让我做的这件事背后不太简单。”
云熠眸色幽深几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弘智缩起脖子:“那算了。”
也是。
这不干他的事。
他就是一个办事的。
没有太明确的立场。
只是合作而已。
但有件事,他有些在乎。
“那女娃一想到杀人这事就会流鼻血,看来林予安果然把神骨留在了她身体里了。”弘智道。
云熠瞥了他一眼,再一次没接话头:“你去将今天的人情还了吧。”
弘智一听,哭丧着脸:“再来一次雷劫,我可就要魂飞魄散了。”
“放心,散不了。”
神旨金字一个个射进弘智眉心。
等金字消失的时候,云熠也消失了,只剩下星星碎光。
第416章 玄天宗,抢鱼
弘智走得太急,定位出了点问题,将子慕予放在了河对岸。
子慕予远远可见徐千策等人就在前面。
斜方一里地左右。
丰俊朗驻着「长天」站着,背靠巨石,目视前方,许久不动。
其余等人三人两两一起,似乎在忙着午餐。
他们显然都在等她。
她应该立即过去,免得让他们担心。
可子慕予蹲了下去,双手薅着头发,浑身上下都透着「烦恼」两字。
她遇到有生以来最大的难题。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
以前遇到的问题,只要她拼命、足够强大,就能解决。
现下的问题,虽然也需要强大来解决。
可是这个强大,是缘愿之力的强大,而不是拳头的强大。
她有了答案,却不知解题过程!
让她勾|引人,或许勉强能成。
可她总不能让丰俊朗来勾|引她?
何况,勾引就能动心吗?
她如何才能搅动心里的一湖死水?
“我不认为你应该听他的。”大一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你有什么建议?”子慕予淡声道。
“让一切发生。”大一道。
“如果让一切发生,古元卓已经死了。”子慕予道。
“上一次,是因为有林予安插手。这一次,我不认为你有改变结局的运气。”大一道。
“……”子慕予沉默。
或许大一这样说很客观。
但这不是她想听的话。
她将一切后果都想过。
还是不能放弃丰俊朗。
这是她最后的决定。
既然做了决定,便只能一路向前,用所有的精神来想解决之法,而不是纠结。
大一似乎猜测到她的想法。
“这是你的决定,不是丰俊朗的决定。”大一道。
子慕予薅头的力量在加大。
确实。
她之所以烦恼,便是因为这个。
真正的好,不应该是她觉得好,而应该是丰俊朗觉得好。
上次丰俊朗坦白救了庄琬瑢一次,就说明他对庄琬瑢是有所期待的。
要是丰俊朗觉得庄琬瑢那条才是康庄大道呢?
若是庄琬瑢能成功历完情劫,飞升成神,未必不能将「道德踪」练到第十层。
无论怎么想,庄琬瑢能给丰俊朗解「诛识砂」的概率未必比她小。
这种事,揣测不来。
摊开来说吧。
最直接。
“我要问他,看他怎么想的。”子慕予道。
“怎么问?”大一的声音没落。
空气中传来鱼的焦香。
应该是徐千策他们饿了,在用昨晚的方法做烤鱼。
有些调料还在她的芥囊里。
所以,子慕予站起,没留意到大一的问题。
突兀的争吵乍然响起。
“说了,不卖!想吃自己整!”这是齐浪的声音。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道声音绝然陌生。
“什么酒我们都不吃!”齐浪道。
一阵嘈杂,似发生了推搡。
“你们干什么!”齐浪道。
有人在拍手,另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现在好啦。鱼上已经有我们玄天宗的独门秘药,你们吃了会死,我们有解药,吃了无妨。呵呵。”
子慕予眯眼远远看去。
不知何时河对岸多出一班人马。
八九个白衣,一个玄衣。
看着应该是哪个仙门的弟子。
其中一个白衣少年,十分得意拿着已经烤好的鱼正往同门那边走。
他后面还有一个白衣少年,回头冲着齐浪几人做鬼脸。
他们应该就是刚才那两道陌生声音的主人。
不远处的同门或坐石头上,或双手搭在剑上歪歪扭扭地站着,皆笑嘻嘻地看着向这边。
齐浪、徐千策等人显然气得不轻。
朱月璃在一旁低声劝:“子师姐不在,丰师兄有伤,他们人多,忍忍。”
“都爬上头来拉屎了,忍个屁!”齐浪拿起剑,便像头发怒的牛冲了出去。
“你想干什么?!”刚才做鬼脸的少年最先被横冲直撞的齐浪碰了个趔趄。
齐浪继续往前冲,用剑鞘将另外一个少年手中的鱼「啪」地打落,不解气还在上面踩了两脚。
“谁都别想吃!”他恨声道。
玄天宗弟子齐刷刷站起。
一声清唳,有飞剑出鞘。
空气爆裂,寒光中裹着一点红,似早已染血。
剑尖杀气腾腾冲齐浪鼻尖扑来。
「长天」剑来。
挡在剑尖之前!
两剑相接。
火星迸溅。
「君阳」剑来。
冲着飞剑剑身直接砍落!
徐千策和吴念虹同时出手,拖着齐浪往后退。
河对岸有影子飞来。
水面波澜未起,这道影子已至齐浪身前。
「哐当」!
飞剑刀柄那节直接坠地,剑尖被弹飞落入草丛。
苏云深和朱月璃落后一步,飞剑落地时刚好来至齐浪跟前,呈拱卫之势。
丰俊朗见「君阳」现身时起,便四处张看找人,待看见子慕予,眼中亮光大盛。
「君阳」砍断飞剑立即调转方向。
一呼一吸间,玄天宗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出剑人鼻尖前已经悬着一柄寒芒毕露的长剑。
“师兄!”
“子师姐!”
玄天宗张皇失措的惊呼与罗浮洞这边的欢呼形成明显对比。
子慕予的目光匆匆从丰俊朗脸上扫过,迅速点点头便立即挪开。
丰俊朗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就是被她一个吻给闹的。
罪过。
子慕予确认过齐浪没有受伤,才朝对方看去。
“子师姐,这是玄天宗。穿月白窄袖短衫的是普通弟子,黑不溜秋的两个是掌门亲传。”资深历练体验者苏云深不知何时已溜到子慕予身侧。
“刚才断掉的剑大有来头,叫飞云剑!”苏云深解说得眉飞色舞。
他家子师姐的「君阳」居然直接将大名鼎鼎的飞云剑给砍断了!
飞云剑在先神洲仙门兵器谱上能排前五十!
子慕予似没感受到苏云深的兴奋,一脸平静看向地上剑柄。
刚才闪现的那点红色,原来是剑珠。
看了剑,她才认真看人。
“这一位就是是玄天宗掌门亲传弟子,名叫成康。此人十岁时便迈进了成仙境,是先神洲有名的修行天才。”苏云深的声音尾调快飞起来了,“当然了,名气不及咱们丰师兄。”
被「君阳」指着的少年身穿玄黑广袖深衣,外披银丝滚边大羽氅,头颅微微前倾,嘴巴突出,若从远处看,似只鹤。
第417章 口头禅,不委屈
“敢剑指我们玄天宗首徒,你们找死!”刚才抢鱼的少年说完,脸骤然紫胀。
苏云深在子慕予耳边嘀咕:“「你们找死!」这一句,是他们玄天宗的口头禅。”
子慕予摇头:“不怎么样。”
苏云深不解:“嗯?”
“我说他们的口头禅,不怎么样。”子慕予道。
这种口头禅,若是遇上弱者,说说确实霸气,就是没啥创新。
要是碰到实力强些的人,再顺口说出这样的话,面子里子都保不住,得裸|奔。
就像眼前的少年,他没瞎,难道看不出刚才双方所展示出的实力差距?
他只是习惯了,脱口而出才发现今天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合适,所以说完才自恼得脸色发紫。
玄天宗掌门亲传弟子成康,盯着「君阳」寒锋前端,盯出了个斗鸡眼。
他非常谨慎地往左挪了一小步。
「君阳」立即微调方向,并逼近一毫。
斗鸡眼颤得像拨动的弹簧。
不甘心。
丢脸。
成康嘴巴往左撇努。
「君阳」又动了动。
敢情这把剑对准的是他的嘴巴。
我的嘴巴招谁惹谁了!
“我们罗浮洞的天地一炙烧是有专利的,只有我们罗浮洞弟子可以享用。居然敢直接上手抢,实力到位了吗?”子慕予清凉的声音响起。
苏云深不知啥叫「专利」。
可他知道,「实力到位了吗?」这句太牛气。
他忍不住想:他们罗浮洞弟子终于要翻身了!没准以后罗浮洞也可以有句口头禅。
嗯,先把这句话记在脑本本里,作为口头禅备选!
成康在还没闹起来的时候,双眼一直盯着的是丰俊朗。
强者向来只对强者有兴趣。
他对丰俊朗感兴趣很久了。
老早就看过丰俊朗和「乱魄」的画像。
只是以前丰俊朗的师门是东皇墟,他没敢找他挑战。
半年前竟听说丰俊朗另投门户,进了名不见经传的罗浮洞。
当时他大笑了三声,觉得夙愿将要得成!
这次听见丰俊朗带队出门历练的消息,他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所以,抢鱼吃是假。
找个由头逼丰俊朗出手才是真。
丰俊朗的剑出鞘时他心里正想冷笑一声:不过如此!
可这声冷笑还没落地,又来了一把飞剑。
他笑不出来了。
现在,他盯着子慕予。
四目对峙。
一双目瞪得像铜铃。
一双目清泠泠。
不过两三息,成康便怂了,收回目光。
实力没到位。
可是他一个汉子,铁骨铮铮,不能就这么认输。
“我不跟你打,我要跟丰俊朗打!”成康道。
“丰师兄身体不适,你想趁人之危?”朱月璃脆生生地带着怒气道。
“我不知道他身体不适。既然他身体不适,我们日后再打过。这剑,就先收了吧?”成康说着,竟试探性地伸手想将「君阳」拨开一下。
子慕予立即伸手拦着自家众人退后三步,微微闭眼,脸稍侧向一方,似乎不忍看接下来的一幕。
成康的手还没触到剑身,「君阳」突然一震,像心脏搏动,带出一道浅浅的幻影。
剑尖乍然泄出刺目白光,随剑光泄出的汹然剑气。
成康瞪大眼睛。
他的瞳孔里清晰映出自己的手指指骨突然翻折。
人,飞了起来。
一同起飞的,是他身边的其余八位弟子,无一幸免。
他们在半空中相互碰撞,砸落地上又相互堆叠,一时哀鸿遍野。
而子慕予这边早有准备,加上「君阳」的「偏心」,只是衣服被震得翻起,并无损失。
“我家「君阳」不喜欢别人碰他,所以,你多什么手呢?”子慕予回剑在侧,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们。
成康摔了个大仰啪,大氅上的鹤毛满天飞,两脚战战:“你……你说什么?君……君阳?你说,这把剑,就是神兵君阳?”
其余玄天宗弟弟齐齐变色。
他们有不少人听说过这个传闻。
白泽神兽出世,在梵煌城被秦时锻造成绝世神兵君阳,最后认一个叫「子慕予」的人为主。
可是传闻是传闻。
跟现实世界还是有些壁垒,左耳进右耳出。
没想到在此遇上真人真剑?
这应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
玄天宗的人相互搀扶着站起。
“子慕予是女人吗?传言说他是男的!”
“所以是假的吧?一个拥有「君阳」的人,怎么会选择罗浮洞?”
“她肯定是故意吓我们的!”
成康托着自己受伤的手,脸上满是震惊。
这把剑能轻轻松松将他的飞云剑给砍断,还会认主,拒绝其他人的触碰,却没有在先神洲仙门兵器谱上留名。
是「君阳」的可能性不小!
“还钱吧。”子慕予道。
成康皱眉:“还什么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康道:“你们想要多少?”
“十两金。”子慕予不客气的道。
“十两金!你们罗浮洞穷疯了吗?”抢鱼的那个玄天宗弟子大嚷。
子慕予冷眼乜去:“知道我们疯以后就不要随便招惹。”
抢鱼的玄天宗弟子噎住。
“你毁了我师兄的剑怎么算?我们师兄的飞云剑千两金不止!”又一个玄天宗弟子跳了出来。
“你们要是这么算的话……”子慕予抬手,「君阳」飞于腕侧,指腹摩挲剑身,“我的「君阳」无价。你们的千金之剑对上我的无价之剑,还委屈了?”
“不委屈。”成康整了整身上的狼狈,“何方,给钱!”
越是高阶仙剑越有灵性。
折在不同寻常的对手上,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的飞云剑在断裂的时候,并没发出剑鸣。
抢鱼那人十分不甘,从腰带上解了个钱袋子直接抛了过来。
子慕予接了,打开看了确认是金子,笑弯了眼。
有了这十两金,加上她身上带的,以后住客栈可以住没那么多蚊子的房间,还可以随便吃肉。
大家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呢。
她转身将金子递给管理团队公款的吴念虹。
大家把气争回来了,也没吃亏,所有都有些高兴。
除了丰俊朗。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子慕予。
可子慕予除了刚开始那一眼,没再看过他。
为何子慕予吻了他一下就开始吐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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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条件,烟火情
子慕予等人没有再理会玄天宗这边。
他们还得重新弄顿午饭,然后继续赶路。
这一次,火候比上次控制得更好。
金黄的鱼肉在沸腾的脂肪里滋滋作响,鱼皮卷成琥珀色波浪,炭火气、焦香、酱料芳香交织,疯狂刺激着唾液腺。
咕噜噜的声音此起彼伏。
罗浮洞的人没吃早饭,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玄天宗的人一个个蹲在不远处,时不时往这边瞅两眼,将干粮啃得像有仇,疯狂喝水。
只要吃饱了,就不会流口水这么丢脸。
可是,嘴里淡出鸟来了。
成康已经在同门的协助下处理好了手伤。
“你们谁,也去抓两条鱼来。不就是烤鱼吗?用火烧烧就行了,能有多难?”成康道。
有人早有此意。
捉鱼,容易。
剖鱼,也不难。
戳在削好的木棍上,串上去,点火就烧。
一边烧那鱼鳞噼里啪啦弹飞。
“是不是有香气了?”成康凑近皮快烧得焦黑的鱼上闻了闻。
“是有些香气了!”玄天宗弟子蜂拥而上,一起边咽口水边嗅。
“跟那边一样香!”有人故意嚷得很大声。
“这味道……是不是那边传过来的?”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然后,鸦雀无声。
成康不信这个邪,拿起一条鱼,啃了一口,嚼了嚼,脸色微变,忍着没吐出来。
没滋没味。
其他玄天宗弟子也接连尝起己方手艺,一啃一个不吭声。
“原汁原味嘛,也没有多难吃。”有个弟子自我安慰了一下。
可是,罗浮洞那边传来的味道实在太香了。
香中有辛,有辣,层层叠叠。
光闻着就知道他们的鱼比自己的好吃。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嘴馋而已嘛,人之本性,没有什么好丢脸难堪的。
成康心里想着,脸上磊磊,伸长脖子:“那个,”他突然冲罗浮洞等人喊道,“我们再出十金,卖你罗浮洞烤的鱼,如何?”
“十金就想买我罗浮洞的人做劳力,你们饿得失心疯了吧,实力到位了吗?”苏云深道。
他就是有些心痒。
霸气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这感觉,真是爽翻天。
说完又怕自己僭越,小心觑向子慕予。
子慕予眉眼弯弯,拍了拍苏云深的肩膀,似还有认同之意。
离开罗浮洞前,杨启吉曾特地与她讲过,先神洲是一个只认实力的世界,藏拙没有好处。
得找个机会向外界展示罗浮洞不好惹。
这样有两个好处。
好处一,让那些欺软怕硬的人不会再想着罗浮洞是谁都可以踩一脚的角色,可以极大地改善日后罗浮洞弟子的历练环境。
好处二,自动筛选一批仙门。
仙门之间公平的对招切磋,也是历练的重要部分。
但是,若罗浮洞不显示实力,那些强一些的仙门不认为罗浮洞有切磋的价值,或者不认为罗浮洞有公平一战的资格。
子慕予觉得杨启吉所言有理。
所以,一路来,她并不低调。
成康等玄天宗弟子憋得满脸通红。
子慕予这时站起,手中拈着酱料瓶抛了抛。
“五两金,我可以送给你一些香料,鱼,你们自己烤。不过,我有个条件。”
成康双眸乍亮后又有些警惕:“什么条件?”
“我们吃好了后,你们玄天宗和我们罗浮洞切磋一下。”子慕予道。
苏云深、朱月璃、吴念虹、齐浪、徐千策齐齐看过来,似乎已经猜测到子慕予的用意而有些蠢蠢欲动。
“你……你有那么厉害的剑,我们师兄还受伤了,怎么打?不明摆着欺负我们吗?”那个叫何方的少年道。
“我和丰俊朗不出手。鹤兄,你也不出手。你们那边出五人,与我这边五人一对一单打。”子慕予道。
鹤兄?
成康皱眉:“我不姓鹤,也不叫鹤。我的名字是成康。”
“?~,公子华姿鹤立鸡群,如昆山片玉、桂林一枝,当得一声「鹤兄」。”子慕予一脸正经的道。
成康满脸怀疑的看着她。
真是因为如此?
不是因为他今天穿了件氅子上面都是鹤毛?
现在鹤毛掉的掉,折的折,看着像只正在换毛的野鹤。
他想脱了大氅,可是他生得瘦,不耐寒,没有氅子他会抖得像只落水鸡。
玄天宗众弟子面面相觑。
说师兄是鹤他们是没意见啊,可是谁是鸡?
成康眯起眼睛:“什么规则?”
“我们轮流先出人,另一方选人对战,不能重复。人落入河中为输。”子慕予道。
“刀剑无眼,伤了人命怎么办?”成康眉头挑起。
“刀剑无眼,可你我有眼。玄天宗的弟子,你看着。罗浮洞的弟子,我看着。”子慕予道。
“人的反应,哪有刀剑快?”成康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齐浪这一激,让玄天宗众人一个个义愤填膺。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既是切磋,便不是儿戏,该用真正的兵器进行实战。
对战双方都有危险感,才能彼此有所长进。
成康板起脸,显得嘴巴更加突出:“就这么说定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双方都保持沉默。
鱼,都烤起来了。
虽然手忙脚乱,卖相也没有罗浮洞那边的好些,玄天宗的弟子们觉得新烤出来的鱼美味极了。
他们从不知鱼还有这样的吃法。
成康吃饱了,没摸肚子,却摸怀里。
他刚才趁大伙不注意,悄悄留了一些香粉。
有了这些香粉,就可以让家里的香粉师帮忙写出其中的配方。
他家里有些产业,其中酒楼就有五家,正苦于没有过硬的菜色做招牌。
若是有这个香粉配方,今天损失的十五两金便不是事。
成康,他是玄天宗的首徒,有个富商之家,他家的产业有一部分供奉着玄天宗。
从这些背景来看,他与少年丰俊朗很相似。
正因这份相似,这么多年他才一直盯着丰俊朗。
修炼是他的爱好。
他还有另外一个爱好,那便是挣钱。
从小到大,他虽未直接经手家里的产业,但他一直为这些产业的发展壮大出谋划策,算是家里的智囊。
往往他花出十两金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挣百两金之法。
他答应子慕予切磋建议,也不是受到了齐浪的激将。
而是看到了将来。
子慕予在罗浮洞。
丰俊朗在罗浮洞。
刚才应对他的飞剑之时,罗浮洞众人应对迅速,十分团结。
可以预见,罗浮洞怕要仙门崭露头角了。
跟有前途的仙门提前搞好些关系,总没坏处。
同吃了一顿鱼,再切磋切磋,这烟火情不就有了?
若是日后,罗浮洞真混出头了,烟火情转换成香火情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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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温吞少年,好毒的眼睛
玄天宗众人的自信并非毫无缘由。
在仙门综合实力排名上,玄天宗比白玉京和幽梦谷更加靠前。
修行者一打对眼,便能大概估摸出对方修为是何种等级。
虽然有些强者气质沉静,动手后才知真章,但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在修行不久的历练者里。
成康认为,若是一对一,罗浮洞除了子慕予和丰俊朗,没有太值得玄天宗忌惮的人物。
他们对即将取得的胜利如此胸有成竹,成康说玄天宗可以先出人。
“我们罗浮洞不会占你们玄天宗的便宜,猜先吧。谁输谁先出人。”子慕予说着,手中抄进几枚石子,拳心朝下往前举出,“单还是双?”
作为半个生意人,成康说实话,挺欣赏子慕予这种不爱占便宜的人:“单。”
子慕予打开拳头,掌心朝上,里头静静躺着三枚小石子:“我方先出人。”
齐浪立即上前一步,拔下绑在后背的长剑:“我来打头阵。”
子慕予目光落在齐浪手中之剑上。
这把剑剑柄上缠着半旧的蓝布条,布条上似乎有些陈旧的血渍,中指关节紧握处有些凹陷,应该是把老剑。
刚才齐浪抽剑时并没听到龙吟清唳,只是铁器之间发出的暗哑摩擦,无甚特别。
子慕予点点头。
经过清源县大战白玉京一役,齐浪的修为略有长进,实力已至元婴四品,是罗浮洞剩余几人中实力最强者。
齐浪若是能赢,必定极大增强己方信心。
玄天宗这边见齐浪站了出来,两位白衣少年几乎同时出声。
“何方请战!”
“陆云请战!”
他们刚才一个被齐浪打翻了鱼,一个被齐浪冲得趔趄,正想出口气。
成康也想玄天宗的一场对战能赢,好振振己方声势。
其实刚才罗浮洞猜先之举没有太多意义。
因为他心里早就有初战人选。
无论罗浮洞先出人,还是玄天宗先出人,玄天宗的初战人选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成康启唇:“容止。”
子慕予秀眉微挑,抬眸看去。
玄天宗无人支声,只一个个往旁边站,露出躲在最后偷闲的少年。
少年眉毛浅淡,五官温吞,颊上有几粒小褐斑,正手撑着腮,拿着树枝蹲在那里抠蚂蚁洞。
他的神色略怔,好像意外于自己突然被cue。
“容止,我们要与罗浮洞切磋,你来打第一场。”成康似乎怕这位少年不知正在发生着何事,居然还特意解释了一下。
少年也没应声,扔掉已经爬满蚂蚁的树枝,拍了拍手,挑起放在一旁的剑,有些不甘不愿走到前面来。
子慕予盯着此人。
这位叫容止的少年散发出的气质跟五官一样温吞无害,修为也已经迈进成仙境,只是不知具体几品。
子慕予很满意。
这次切磋,她本就不是为了赢。
当然,也不是为了输。
齐浪的元婴四品对上成仙境,定有所收获。
非对战者往两侧排开。
齐浪抱拳:“请。”
容止双手举了举,有些敷衍。准确来说,应该是懒。
齐浪等了一会,发现对方没有想先动手的意思,眉头微皱。
手中长剑挑起一道寒芒,齐浪疾速欺近容止。
容止面无表情,没出剑,手也没动,轻轻歪头侧身,便避过了齐浪第一剑。
子慕予眯起眼睛。
好狂傲的少年!
齐浪微怒,上身微俯,右手剑落于左手,然后急缩左臂横拖长剑,右手拳出,形包合之势。
容止淡眉弓起,推鞘挡掌突围,右腿弹起,正挑开齐浪剑身,眼看就要顺带踹向齐浪肚腹。
齐浪回拳对上容止的一脚,借着相互作用力速退,暂且拉开两人距离。
子慕予眼睛眯得更细。
齐浪掌指关节已经见血,可想而知容止刚才那不怎见气势的一脚其实非凡。
齐浪握剑的手绷得更紧,崩裂出血处一片苍白,无血可流。
左脚跨出,再次出剑。
容止应对依然从容。
他的剑,还留在鞘中。
玄天宗那边开始喝彩。
“容止,别收着,赶紧把他踹进河里!”何方高声道。
丰俊朗沉着脸。
徐千策嘴唇紧抿。
苏云深、朱月璃一脸紧张。
吴念虹看得很认真。
她的实力比齐浪还差一些。
她的脑海里也有一场战役。
想象着现在与容止动手的不是齐浪而是自己,她发现自己毫无胜算。
容止动作太干净利落了,这代表着修为上的碾压。
“遇见实力不敌的强者,不要想着输与赢。只需想着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攻他人之短。观势是第一步。”子慕予道。
她的声音不低。
苏云深、朱月璃、吴念虹、徐千策能听到。
齐浪也能听到。
玄天宗那些人自然也是听得到的。
“如何观势?”吴念虹急切地问。她不止一次见过子慕予出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让她惊叹的不是子慕予的修为。
而是子慕予精准无比的攻击角度。
“你们发现了吗?对手每次落地总是左脚比右脚先踩实半息。”子慕予道。
场中正反手勾剑、准备一掌将齐浪拍落河中的容止心里咯噔一下。
“这说明得了什么呢?”朱月璃不解地问。
“说明了他的右脚比左脚短?”吴念虹语气不太确定。
子慕予弯起眼睛:“说明他非常习惯右脚出击,还说明,他是左撇子。”
容止脸色微变,余光飘来。
先神洲有很多修行者,仗着有神兵利器,觉着自己十分了不起。
容止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些人。
子慕予出场便用「君阳」,他服剑,却不服人。
不服人,但是「君阳」在,他知道自己动不了子慕予。
他想与子慕予战一场,可是子慕予与成康有言在先,她不下场。
所以他觉得这场切磋没甚意思,便一直躲在后面玩自己的蚂蚁。
现在子慕予轻飘飘几句,皆切中事实,显示了此人极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好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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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认输,恐惧
成康眼角一抽。
虽然子慕予的解释很好听,可是他还是觉得「鹤兄」这个称呼有些别扭。
“只要不插手,就不算作弊。”成康道。
子慕予拱拱手,眼睛成弧:“鹤兄,大气!”
正说着,齐浪已经被容止逼到了河边,好几次眼看着就要落入河中,又被他以剑相撑,勉强站回陆地上,很危险。
子慕予双眉飞挑:“齐浪,他既不想出剑,便不让他有出剑的机会,攻他左手!”
齐浪这时候正焦头烂额,听见子慕予的声音,想也没想其中道理,剑、手、脚皆往容止左手招呼。
左撇子剑路一般从左侧起势,左手右腿用得多,成为优势肢。
左撇子最舒服的攻击角度,应该是对手攻击自己偏右侧的时候,左勾拳,右撞膝。
无论容止怎么避,齐浪目标紧锁容止左手,人紧靠容止左侧。
齐浪不想子慕予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倒是容止想开了。
就凭这点就想乱我心神,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齐浪,攻他右腿。”
“攻他左手。”
“右腿。”
“左手。”
“右腿。”
“左手。”
齐浪执行度很高,子慕予话音未落,双拳疾出,剑偶尔出其不意逼容止脸面。
剑光闪得容止双眼发花。
“左手。”
“右腿。”
“右手!”
容止习惯性地防御左手,动了右手,却正好迎上齐浪雷霆一击。
肩膀一阵剧痛,容止中了齐浪一掌,齐浪的剑从右侧脖子削来,容止为了避开这一着,旋着足跟闪躲,一不小心左踝形成十五度外翻,身形稍有不稳。
“踹他!”子慕予沉声喝道。
齐浪几步踏来,腾空跃起,两脚同时踹向容止。
容止本能以双手相抵,受了这一踹,整个人往后滑动,冲起不少沙石。
齐浪连番击中对手,肾上腺素飙增,信心大增。
旁观的吴念虹想问子慕予刚才这么干为何能让齐浪袭击成功,但是眼看着齐浪与容止之战越来越激烈,双方攻势愈加凌厉,正是关键时刻,不敢出声干扰。
接下来,子慕予许久都没再出声。
这是齐浪的战场。
她刚才出声相帮,只是想让齐浪和即将上场的几位知道,有时候对手看似很强大,但依然有破绽可寻,不要将他们想得太无敌了。
气势,对一场对战来说非常重要。
彼长此消。
一声剑鸣,气机激荡,铮铮响彻长空。
容止剑出,游若金龙,刃如秋霜。
剑未至,寒风扑面。
子慕予眼睛一眯。
容止已经可以御剑。
既可以御剑,便可以不用手。
左撇子、右撇子都无甚意义。
齐浪左支右绌。
越来越吃力,渐渐力竭。
“齐浪,能撑一会是一会,不能撑,”子慕予声音响起,“勇敢些,认输。”
齐浪将剑收回,然后果断转身跃入河中。
容止正想好好打一顿回来,以出刚才的被逼得狼狈之气。
结果,人家直接抱剑跳河认输了。
你说气不气?
容止的飞剑悬在刚从河水里冒出头颅来的齐浪,不甘颤鸣。
少年温吞的脸,气得发白。
无论如何,玄天宗赢了。
玄天宗弟子都在欢呼。
齐浪打了十分精彩的一战,收获良多,罗浮洞的人心情也不错。
只有容止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接着,是对方先出人。
何方。
子慕予并没指定由谁出战:“你们谁先上?输赢没关系。”
苏云深鼓起勇气,举起手:“要不,我试试?”
子慕予点点头:“对手超品金丹,而云深你是一品金丹,实力相差不大,胜算足足有五成。”她目光十分坚定的看着苏云深。
苏云深提剑出战时,雄赳赳气昂昂。
何方也有傲气,可不是容止那种对己身绝对自信而不屑出剑的矜傲。
而是那种真正瞧不起人的傲慢。
他没等苏云深出手,一个腾空横翻,高速旋身如陀螺,直接袭向苏云深,似想用出其不意的一招就把苏云深给踢进河里。
苏云深急智突闪,弯腰下身,以剑撑地,然后抬腿一脚。
何方踉跄落地。
他被踹中腰侧,痛得脸皮直抽。
出师不利。
苏云深喜出望外,就这?
自信心瞬间爆棚。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强得可怕。
子师姐没诓我,我能赢!
何方恼羞成怒,手中长剑旋开,横勾直刺苏云深眉心。
苏云深侧身避过,剑刃擦着何方腰身划过。
何方凹腰闪躲时牵涉刚才新伤,冷汗直飙。
一步错,步步错。
修为本来处于下风的苏云深形势一片大好。
“何方,稳住,这不是你的水准。”成康沉声道。
何方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大感丢脸,羞而生愤。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苏云深的衣袍骤然出现一道整齐裂缝。
剑气!
子慕予瞳孔微缩。
何方竟已进元婴?
刚开始他是故意藏起自己的真实本事?
苏云深似没感觉到自己身处地危险,后撤半步,横剑硬接这记劈斩。
骤然风缩又风胀。
苏云深手中长剑被震落,整个人被气机逼得在沙石滩上犁出一条泥地。
他有些愣愣地看向额前一缕刘海缓缓飘落,摸了摸耳珠。
血,好热。
刚才那道剑气擦着他的耳边,他以为割到了自己脖子。
先前在清源县,他和徐千策、齐浪一起被围攻,形势一样危险。
当时他很恐惧。
曾经的恐惧并没让他产生相应的免疫。
此刻在生死关头,他依然恐惧。
恐惧,野蛮攻陷刚才虚浮自信拱生的勇气。
子慕予紧紧盯着,准备随时出手。
“云深,别恍神!”子慕予沉声喝道。
何方又一剑劈来。
苏云深心神已散,再战无用。
子慕予立即决定:“云深,认输!”
苏云深神愣愣地往河边跑。
何方却不想给他认输的机会。
长剑裹挟着剑气,直劈苏云深脊背。
若苏云深被击中,非死即残。
一道玄影闪来,拎开苏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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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恐惧不可耻,现场教学
还没上场的朱月璃吓得惊叫,似乎刚才这一剑,劈到了她的身上。
见子慕予转瞬间已将人救回,浑身一软,差点跌倒,幸好吴念虹伸手捞得快。
齐浪狠狠瞪向何方:“你这不是切磋,是想杀人!”
何方被成康按着,摊摊手:“刀剑无眼。刚才是谁说什么来着?”他满脸嘲意地一一扫过罗浮洞众人,“若怕死伤,你们出来历练什么?缩在你们罗浮洞练乌龟王八功啊,哈哈哈。”
玄天宗除了成康和容止,其余众人也跟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笑声,十分刺耳。
容止皱着眉头,对自己人这些作为好生不齿,索性眼不看为净,又走向最后方,玩他的蚂蚁去了。
苏云深站不住,蹲在那里,脸色惨白,不知是被刚才吓的,还是为自己刚才怕得差点走不动道羞的。
齐浪气得喘气如风箱,胸膛剧烈起伏,脑筋暴凸。
徐千策黑着脸。
吴念虹也一脸同仇敌忾。
丰俊朗反应没有那么大,沉静地看着子慕予。
子慕予跟他一样,好像没听到何方的话,没有恼怒、暴走、可惜、生气,什么都没有,显得很平静。
“云深,看着我。”她蹲下与苏云深视线相平,道,“我们的规则是,落入河中为输,而不是点到即止。对方不算犯规。”
朱月璃、齐浪十分不满地抬起头。
他们脸上的神态似乎在说:师姐,你说什么呢?这种情况怎么可以胳膊肘往外拐,为别人说话?苏云深可是差点死了!
徐千策和吴念虹脸上也有些不解,可是情绪没有朱月璃和齐浪那么剧烈,更多地是思考。
“永远不要想着对手有人性、菩萨心肠,会爱惜你的性命。这样跟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没什么两样。”子慕予道,“就算是切磋,也应该将这当作一场真正的战斗来打,没彻底结束之前,必须有「危险时刻存在」的意识。侥幸?这是找死。”
这些话没什么温情。
可是修炼不是神话故事,争取成为强者之路本就不该是温情的。
所有人都知道子慕予说的是事实。
齐浪和朱月璃脸上的不满瞬间瓦解,脑袋微耷,有些沮丧。
“喂,你是不是在骂我没人性?”何方嚷道。
子慕予没理会他,当此人是虚空。
不是同道中人,无须浪费任何精力和感情。
子慕予看着脸色愈加苍白一直低着头的苏云深:“恐惧不可耻。”
苏云深猝然抬头,苍白的脸闪过一抹难堪的潮红。
“恐惧跟痛觉神经一样,是人类进化过程中衍生的一种有利于生存的特质。它不是耻辱。而是我们求生的神兵利器。这个世界上的强者也不是没有恐惧,而是他们在恐惧产生时,立即启动如何解决危险的行为模式,而不是思维僵化,让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子慕予继续道。
“可强者这种能力也不是与生俱来的。他们在变成强者以前,在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以前,肯定经历过无数的恐惧,经过无数次试炼,才形成这些更有利于让自己存活的生存本能。”
周围一片静寂。
只听得流水潺潺。
只闻鳜鱼浮游嘬水细想。
风声婉转。
子慕予的声音不急不缓响起。
她的眼里,只有罗浮洞,没有玄天宗。
她曾对杨启吉起誓:罗浮洞不负,她也定不相负。
子慕予漆眉挑起,目光闪过一片犀利:“看着,若是我刚才处于你的位置,我会怎么办。”她拍了拍苏云深的肩膀,然后站起,看向何方。
何方触及子慕予目光,脸上瑟瑟:“想……想干嘛,说好了一对一你不下场的,别想着反悔。”
“想不想为你家大师兄报仇?”子慕予道。
何方一愣。
啥子意思?
“刚才你家大师兄受伤的时候,就你喊得最大声。你肯定很爱你师兄,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为你家师兄报仇。”子慕予道。
何方傻眼。
什么东西?
谁爱谁?
「敬爱」少一个字,意思千差万别的好伐!
“就给你三秒钟时间决定,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子慕予言语明显加速。
何方心一急:“你有「君阳」!”
子慕予:“我不用「君阳」,不用任何武器。”
何方眼中乍亮:“当真?”
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境界比子慕予低不少。
但是,一个剑修不用剑,就像螃蟹掉了钳子。
子慕予淡笑:“童叟无欺。”
何方差点就答应了,最后还是谨慎地先问一句:“你想怎么着?”
“像刚才砍苏云深那样,砍我一剑。”子慕予道。
何方再次一愣。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所有人稍稍细想,便知道子慕予的目的是什么。
现场教学么?
罗浮洞的人紧张地看着。
玄天宗的人大多双手抱肩,准备看戏。
这是一个知己知彼的机会,成康当然不会阻止。
容止终于放下逗弄蚂蚁的小木棍。
先前子慕予将苏云深救走的时候,展示了厉害的轻功功底。
容止心想:若是你想现场教学,肯定不会用这样的轻功,因为,这样的轻功不可复制。
不可复制的东西,怎么学?教无用。
有效教学,必须以学生能力为前提。
刚才何方那一剑,距离极近。
凭那孩子的本事,绝对躲不开。
你打算怎么办呢?
为了复刻刚才那一剑,何方站在刚才出剑之地。
而子慕予,站在苏云深方才被救走的地方。
容止疑惑:为何不站在苏云深逃跑前的地方?那里,才勉强有点胜算。
因为距离出剑者近。
若是反应足够快一些,攻击何方,让他这一剑出不来,也算一种应对方式吧。
虽然他不认为苏云深现实中能阻止得了何方出剑。
子慕予背向何方,两腿分开,竟是完全模拟苏云深逃跑时的状态:“出剑吧。”
容止淡淡的眉弓皮肉提了起来。
暗忖:难道,你想在何方剑气来到脊背前才做出反应?
女人,你莫要太小瞧我玄天宗的剑了!
第422章 破法,陪练,有意思
“帮我克制住「噬魂墙」。我怕这小子起不好的心思,直接把他给创死了。”子慕予以神识与大一对话。
“这小子确实心黑,他已经起杀心了。”大一道。
何方一脚迈出,右手握剑转至两手握剑状态,冷冷盯着子慕予,像只准备要上前啃断猎物脖子的狼。
是你要自己找死,可别怪我。
我们玄天宗的口头禅可不是白叫的。
你死了,罗浮洞便还是踩在我们玄天宗脚下!
何方嘴角微勾。
气沉膻中,手臂肌肉暴涨,低喝一声。
长剑挥下时,短短一瞬,空气中的尘埃剧震,产生了某种类似月色的皎洁之光,在这道光中,悬浮的尘埃如此清晰,这是被斩碎的空间碎片,是剑的模样。
那凄厉的破空声,丝毫没有月色的温柔。
这便是剑气。
剑气如屏,锁住子慕予扫去!
这一剑,是何方的极限输出,比刚才朝苏云深劈出的那一剑,更狠,更绝。
子慕予眼睛微阖,在心底默数。
等到背后那阵气压迫至腰脊,是刚才苏云深所面临的极危险之境。
子慕予突然倾倒。
顺着剑气的方向。
丰俊朗瞳孔猛缩,手有些痉挛地攥起。
他了解子慕予,不会冒没必要的危险。
子慕予既然敢这么干,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可他依然紧张,担心。
万一伤着了呢?
同样瞳孔一震的还有容止。
他神色冷沉,牙关紧咬。
遇见高速袭来的剑气,想生存,要么用强有力的盾相抵,要么赶紧避。
你手中无物,前者是没什么可能了,只能避。
避的话,按照你的身手,应该侧避,降低身体部位在剑气威胁范围之内的概率。
当然,若是刚才苏云深选择这个逃避之法,大概率会失去双腿。
可你选择顺着剑气倒下。
等剑气落地,你依旧会被劈成两半。
想倒下后在侧滚,几乎是没时间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容止如此想着。
子慕予却不是为了躲避剑气而倒下。
准确来讲,她不是倒下。
她只是抄一把石子。
像小猫小狗刨泥坑一样。
刨了一把石子抄射了出去。
所谓剑气,是「道」与「炁」交互的具象化,非物理世界能量转换规则可以解释。
先神洲很多东西都无法用前世所谓「科学」来解释。
可是子慕予对剑气,有属于自己的理解。
这个事它就像一把手电筒。
电池就是握剑者。
手电筒就是剑。
手电筒射出的那道光柱,便是剑气。
想让手电筒不亮,要么砸了手电筒,要么撤掉电池。
想让剑气由罡力变成游丝,毁剑或者打掉握剑者就可以。
打掉握剑者不需要真正将他打倒,只需要乱其心,让其气不沉,神不凝,「炁」便无所出,难以为继。
这个道理很简单。
简单得没有人想过它的可行性。
因为人的本能,会在这极其危险的一瞬,只想着逃。
何方也觉得子慕予除了逃,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一把沙石扑面而来时,他怒骂了一句。
恰有石头飞进嘴巴,崩掉一枚门牙。
这些沙石,在何方脸上砸出一个个血坑,可见来势可怖。
卸了刃的剑气,落在子慕予头上,只震落了她束发的髻。
她面前的河,水只是晃动一下,连鳜鱼都吓不走。
何方眼球被一颗石子砸中,泪流满面。
他唾了一口,里头混着鲜血、沙石和碎落的门牙。
扬剑又想劈下。
子慕予哪能给他第二次机会。
青丝扬起,玄影微动。
等画面清晰,子慕予已经钳住了何方握剑的手腕。
轻轻一弹,剑「哐当」掉落。
何方痛得哀嚎一声,青筋暴起,脸皮胀紫。
可子慕予好像看不到眼前之人的痛苦,只扭头看苏云深:“刚才那个,看清楚了吗?”
苏云深怔怔地点了点头。
“需不需要再来一次?”子慕予问,“我可以换另外一种破法。”
何方脸都绿了。
他哀哀叫着望向成康。
成康正要过来协商。
苏云深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熠熠:“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剩下的破法,让我自己想。我想好了告诉你,看可不可行。”
“也好。”子慕予松了何方的手,对上正走过来的成康,道,“咱们可以接着下一局了。”
语气平淡得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玄天宗众弟子的神色大不如前。
子慕予不好惹。
就算没有「君阳」!
因为子慕予不好惹,罗浮洞也变得不好惹。
刚才若子慕予只是想破了何方剑气,没必要将他的脸都毁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是子慕予在为苏云深出气。
接下来三场,朱月璃、吴念虹、徐千策相继亮出自己的刀剑。
结果并无意外。
罗浮洞一场没赢。
三人尽力一战后,干脆落水。
玄天宗再没人敢像何方那样,恶意拦着不让对方认输。
罗浮洞最后落水的徐千策还捞起了几条被何方剑气震死不久的鳜鱼。
七个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边烤鱼边复盘着刚才的五场切磋。
“俊朗,要不你跟大家说一下剑修?”子慕予道,“从最基础的讲起。”
丰俊朗点点头。
“剑修练剑,需在丹田开辟「剑府」,在每日修炼中以本命精血淬炼「剑神」,持续凝聚强化,「剑神」中会渐渐生出能量晶核。”
“其他非剑修修行者,在这一点上与剑修殊途同归,都要练成能量晶核。”
“能量晶核便是内功之种,也是蓄能池。”
“当能量蓄积到一定程度,便可以重构筋脉。”
“战斗时,剑修神识激发能量晶核,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让「炁」从基态跃迁至激发态,「炁」熵暴增,形成剑气流。”
“起初剑气流甚弱,气若游丝,使出来时像清风拂柳。”
“等这根游丝慢慢有实质,便拥有了最初的杀伤力,可破凡铁。”
“继续修炼,可凝气成罡,这时能一「炁」断玄神铁器。”
“当剑意化形,据说可裂虚空。”
“再进一层,可斩因果。”
“最强,可灭天道。那时,一剑断生灭,万古成虚境……”
玄天宗的人时不时便往罗浮洞那边瞅。
好奇又不解。
“他们心中没输赢的吗?连输五场,居然还吃得下?”
“那么美味的烤鱼怎么会吃不下!”
“他们不像是找咱们切磋。倒是找咱们陪练的。”
“……”
半个时辰后。
齐浪拿着几条烤好的鱼走过来,脸上犹有些不虞:“子师姐说辛苦你们了,这几条烤鱼,是谢礼。”
“看吧,我就说他们当咱们是陪练了。”不知是谁道。
但单手接鱼的成康动作很快。
“子师姐说,下次见面,咱们再切磋过。”齐浪说完,转身走了。
整个过程,容止一直没出声。
他也时不时朝罗浮洞那边望去。
只是子慕予被罗浮洞的人围着,他看不见。
他忽然觉得,这次烦人的历练,终于有点意思了。
第423章 给点面子,天造地设
朱月璃觉得子慕予一定会变戏法。
否则怎么烤了三次鱼,次次味道都不一样,还每次都那么好吃?
舌头都要被香掉了。
“走吧,靠近海边,多的是鱼鲜,还怕吃不够吗?”苏云深笑着看她,宠溺的目光像融化的琥珀。
朱月璃仰头看着苏云深,清亮的眸底裹着三寸霞光,还有半钱桂花蜜的甜意。
这两人离开罗浮洞之前,说过的话没超过三句。
就算以前曾一起历练过,但是以前团队男子、女子各自为营,两人从没有正面打过交道。
但这次,刚开始时他们觉得其余人是熟识的,就他们显得有些多余,独自孤立,总走在最后,站在角落。
所以,感情的最初,只是惺惺相惜。
后来在清源县,苏云深与齐浪、徐千策一起作战时的场景落在朱月璃眼里,再后,两人为了保护清源县县民,站在同一排,并肩对敌过。
这份感情里,渐渐出现了彼此欣赏。
两人在何时产生男女情意的,无人知晓。
或许是某个瞬间的事。
心脏突然就为另外一个人加速跳动。
情绪开始共频。
喜他之所喜,恶她之所恶。
他得意时她高兴,他遭遇危险时她担心。
子慕予看朱月璃看得入了迷。
这就是一个女子喜欢一个男子时的神情吗?
温柔得没有半点锋芒,像朵刚开放的海棠,如春蚕吐丝。
而她,在前世出生时就被焊上了面具,面具上棱角分明,没太多情感,冷酷和锋利是底色。
她想象不出,自己会像朱月璃看苏云深那样,看向丰俊朗,或看向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遇见问题的时候,子慕予从没有逃避过。
前世,今生,都没有。
可是这一次,她明明知道丰俊朗一直在看着她,或许还有私底话要说,却装作没看见。
她带着众人继续往东赶路,进入浩渺湾的时候刚好天黑。
他们找了个只有三层楼的客栈,好好洗漱一番,简单用些晚餐,就歇息了。
依然是三个女孩子同住一间房,四个男孩两两一间。
只是经费充足,他们定的房间升了一个等级,比先前住的宽敞多了。
为了不受别人打扰睡个好觉,他们房间选在顶层。
子慕予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想要入睡,忽然传来打更人敲锣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子慕予翻了一个身,尝试继续入眠,然后,她听见屋顶传来细微的动静。
似一只鸟或一只猫落在瓦上。
当然,也可能是一个人。
一个轻功极好的人。
子慕予凝神,听觉的触角伸向上方。
她听见了呼吸声。
虽然十分和缓。
子慕予落地,撩起外衣穿起,从窗外钻了出去,凝气于指,像以前攀爬浮生崖一样攀着客栈外墙,十分容易就到了屋顶。
夜风很大。
浩渺湾距离海岸不远,风里的咸腥味很重。
屋顶飞檐处闪过一道影子。
子慕予眯眼看着,却不追。
这身影,看着像一个人。
玄天宗那个长相温吞的少年,容止。
见子慕予没有追,那影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又闪了回来。
回来见子慕予站在那里,又跑。
发现子慕予还是不追,影子再次回来。
对方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就是想诱她去哪里。
手段非常稚嫩粗浅。
子慕予没感觉到对方的恶意。
所以,她就定定地站着,等着那人出来。
“给点面子好不好?”那人忍不住,到底开口了。
少年在变音期,音线不算好听。
果然是容止。
子慕予想了想,决定跟了过去。
他们来到一片空地。
不远处是椰子林,树叶婆娑,沙沙声中混着阵阵海浪声。
子慕予等着容止说话。
容止也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
子慕予打了一个哈欠:“睡觉的时间很宝贵啊。”
话后音就是:有话快说,不说我走了!
容止抬头,直直看过来:“我们打一架。你不能用「君阳」。”
子慕予歪头:“凭什么?”
“我今天陪了你们罗浮洞的人练了一架,你得还我一架。放心,不会占你便宜,我也不用剑。”容止说道。
他神色很坦荡,也很理所当然。
子慕予挑眉:“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去你们下榻的客栈放火,让你们没法睡觉。”容止道。
子慕予觉得此人有些神奇。
说这种无赖手段,他脸上的神情也还是坦荡的。
可见内核十分稳定。
想着对方今天确实让齐浪收获不少,齐浪最后认输的时候他也没使坏,子慕予道:“你想过几招?”
容止淡眉飞起,眼角抽了抽,脸颊上雀斑因此十分生动:“难不成你还想一招撂倒我?”
影过。
尘起。
重物落地及浅促的闷哼十分突兀。
子慕予收回手掌负于身后:“我走啦。”
容止从地上爬起,呆呆地坐在那里。
似乎是中掌了?
他看不清刚才子慕予是如何动手的。
想要复盘的机会都没有!
他想过子慕予强。
没想到这么强。
刚才应该说个数字的。
比如一百招。
容止恼得呼吸深重起来,胸口闷闷地疼。
他一手抓住一侧衣领,扒拉下半截衣衫。
心窝处一个好清晰的掌印!
“手小小的,力气这么大!”容止嘀咕一声,勉强站起,拖着摔伤的腿,一蹦一跳地离开。
子慕予来到客栈附近,不想惊动客栈里的伙计,打算从窗户原路返回。
却见丰俊朗站在不远处。
子慕予本能地又想薅头发。
可她忍住了。
她本就想好了。
将所有事情告诉他,看看他如何打算。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往丰俊朗的方向走去。
“海应该不远,咱们到那边走走?”子慕予建议。
丰俊朗点点头。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子慕予在前,丰俊朗在后。
两人行得很慢,气氛无端有些沉重。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站定。
丰俊朗低着头,看着脚尖,忽地发现子慕予就在前面,自己靠得太近,怕撞着子慕予,惯性往前,身体却往后微仰。
身体失衡的时机,很巧妙。
眼看丰俊朗要跌倒,子慕予一个旋步,将丰俊朗的腰身捞住,搂进怀里。
一张脸在上。
月魄侵肌。
一张脸在下。
鲛绡融雪。
都是姑射凝霜之貌,天造地设。
第424章 聋了,恨,一起死
子慕予弯起眼睛:“小心。”她腕部稍稍用力。丰俊朗站起。见子慕予笑,丰俊朗才松了一口气,也咧嘴笑了。子慕予内心一动。“俊朗,你不需要看我脸色,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是你自己。”她道。“我只是担心。”丰俊朗道。子慕予眸光微闪:“担心什么?”丰俊朗摇摇头:“我说不准。心里空空的,落不到实处。”子慕予深吸一口气:“我有话要告诉你,你认真听着,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见她如此郑重,丰俊朗又禁不住紧张起来。天际不知何时堆垒起云墙,海天翻涌,腥咸的狂风猎猎刮脸。雷霆自九天急至。一切早有预警。可子慕予认为只是突然变天了,与己无关。“ 庄琬瑢要历情劫,她的情劫对象是你……”轰鸣如青铜巨钟突然爆裂。雷光电鞭就甩在子慕予脚前。同一时间,丰俊朗眼疾手快将子慕予一拖,身体半转,双手捂住子慕予的耳朵,将人护进怀里。他侧着头,耳朵抵在肩骨上,脸色煞白。子慕予看向不远处的焦土,从丰俊朗怀中挣离,霍地抬头看天。这就是天道之威?子慕予看着天,神色凝重地问丰俊朗:“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丰俊朗洁白的额头上渗出冷汗,手抵着耳朵,拍了拍,对子慕予的话没有反应。子慕予看过去。天上的雷火撕扯。时不时照得天地一片恍白。她的目光突然顿住。子慕予一步上前,抓住丰俊朗拍耳朵的手。丰俊朗为愣。他的手上,有血。丰俊朗两只耳朵都在滴血。子慕予漆眸猛地一震:“你怎么了?!”丰俊朗能看见子慕予嘴唇翕动,却不闻其声。从刚才雷声炸作的时候,他的耳朵便开始刺痛,嗡嗡直响。当嗡嗡声止,他的世界陷入前未有过的静寂。海浪声、风声、雷声,在一瞬间统统不见了。丰俊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看那些被海风吹得乱晃的椰子大叶,看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海浪,看天上尚未停止的雷光,最后目光落在抓住他的肩膀摇晃、薄唇还在开合的子慕予。“你说什么?”他道。他敢肯定,自己说了话。可是,他听不见自己说的话。他以为是自己糊涂了。子慕予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他不知慕予为何有这种表情。是也没听见他的话吗?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吗?于是,他重复了一次:“慕予,你刚才说什么?”他能感受到喉咙的震动,音带的颤鸣。可是声音依旧如水滴入海,杳然无迹。“我……”他抬起沾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想到了什么,脸色遽变。子慕予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露出迷茫惊惶的表情。她一步,一步,远离丰俊朗。脑中有道声音在叹息:“他聋了,永远都不能恢复。天机不可泄漏,这是天道的警告。”“泄露天机的是我!与丰俊朗何干!”子慕予神识在怒吼。“他你知道你不怕。他也知道你怕什么。”大一道。这句话听着奇怪,可子慕予听明白了。这个「他」指的是谁,子慕予心知肚明。子慕予抬头,死死瞪向上方的天。她第一次,对某种东西,生出明明白白的恨意。是的,第一次。在前世,她不恨那些恶贯满盈的刺杀对象,也不恨把她列为刺杀对象的人。在先神洲,她也不觉得自己恨子明,或者恨云熠。对子明,更多的是失望。对云熠,只觉得他对待古元卓太过无情,从古元卓的角度建立起了心理上的不喜欢。似乎跟她心中的爱一样,恨也跟着缺失了。可是,现在,子慕予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这种情感的回归。这种情感如此霸道而暴烈,激得子慕予感觉自己的喉头泛起了阵阵铁锈味。恨一个人,可杀。但恨头顶这片天,怎么办?“你在想什么?停下!”大一急喝,“你想死么!”子慕予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悲恸,痛彻心扉。她分不清到底是在心痛丰俊朗丢失的听觉,是因为逐渐意识到绑在自己手上的木偶线的真切存在而痛苦,还是因为「道德踪」这道枷锁在警告着她。她的眼睛猩红无比,眼泪一滴滴往下掉。丰俊朗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什么,正茫然惊愕,然后看见子慕予突然哭了,大惊。他何曾见过子慕予哭泣?还是这种水漫金山的哭法。是为了他吗?他想不清楚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缘由,也来不及为自己失去了极其重要的听觉而惊怒,只连忙上前,手忙脚乱伸手擦拭子慕予脸上汹涌的泪水,嘴里不停的叨念自己听不见的话语。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请大家收藏: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没事。没事。别怕。别怕。”说着说着,丰俊朗的眼睛也红个通透。心里,痛得要死,呼吸变得艰难,不由得哽咽起来。“慕予,不要这么哭。”“我的天,好像要塌了。”子慕予抬起手,紧紧抱住丰俊朗的腰身,嚎啕大哭。“怎么办?俊朗。你的听力,我怎么还?我怎么还!”听不见声音的丰俊朗一手轻轻按在子慕予的头上,一手轻拍子慕予的脊背,嘴唇哆嗦着重复:“别怕,别怕,别哭,没事,别哭。”拥抱着的两人齐齐胸腹一阵震动。两人立即侧身。嘴里喷出的鲜血洒满对方的肩膀和脖颈。子慕予伸手摩挲着丰俊朗被鲜血染红的唇。“要不,咱们一起死了算了。”子慕予轻轻地道。这次,丰俊朗看得很清楚子慕予的嘴形。他知道子慕予在说什么。“好。”他道。想不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便不想了。只要在一起,死有何惧。两人嘴里冒出的血,汹涌如泉。他们手拉着手,冲着彼此又哭又笑。然后,两人身子同时一软。就算在意识丧失的最后一刻,他们也要伸出一只手,垫住对方落地的头颅。一道人影从椰树顶端翩然落下。微胖的身体,锃亮的头顶,十二个戒疤像黑洞。弘智蹲在晕倒的两人面前,啧啧连声。“真是麻烦啊。”《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请大家收藏: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5章 善良,吃肉的和尚
弘智左手拎着丰俊朗,右手拎着子慕予,踏风而去。
片刻,树影里走出一个一瘸一拐的人。
容止。
黑夜中的眼睛亮如星子,脸上的惊疑尚未退散。
被子慕予一招撂倒后,他本是要走的。
结果平白无故突然雷如狮吼,震动四野。
一支雷电还射到附近去了。
奇怪的雷,必不简单。
听说,常与神明历劫有关。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他怎忍得住不去看看?
结果看到了子慕予和丰俊朗刚才那一幕。
啊,原来他们俩是一对儿。
怎么哭了呢?
噫,还吐血了?
难道罗浮洞两个王炸,竟有重病?
这雷,冲着他们来的?
他们不是普普通通的修仙者吗?
难道他们在历劫?
无数疑问在脑中产生。
当看见他们突然倒下,容止想过来的。
谁知头顶骤然来了一道威压,差点给他的腿压断,他半跪在地上,连头都直不起来!
等他能抬起头走出来的时候,人不见了。
地上余留星星血点,那道雷击痕迹散发着森然气息。
容止不敢久留。
……
……
青山县。
今天温度陡然下降,铅云渐起,隐约有下雪之势。
街市上那道面摊依然没门,搭着几块木板挡风,只是多围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这是面摊老板娘宋英一针一针缝出来的。
汤锅口的热气厚白如乳,升腾起好久才渐渐变轻、变透明,然后消散。
烫锅后的三张小矮桌换成新的了,依旧拭得干干净净,酱料碗、桌面、地上,看不见半点油腻污渍。
面摊老板李泉穿着薄衣,正在揉搓着面团,宋英拿着帕子时不时擦他脸上的汗。
“累了吧,要不要换我来?”宋英道。
李泉咧嘴笑:“不累,腰不疼,腿不麻,得力着呢。”
宋英望向外面的天色,略有忧色:“快要入冬了呢?你说芷儿今年会回家过年吗?”
李泉的笑容敛了敛,眼中也有思念:“等她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就回来了。”
这时,有一行八人来到附近,一看就知是哪个仙门的修行者。
他们身穿简单的青衣,裹着做工粗糙的棉袄,脚上的鞋半旧,有些个还磨出小洞。
“咱们快没钱了,就别去客栈吃住了。简单吃碗面吧,既暖和又容易饱。”一道小小的声音道。
“就听师妹的。”
八人走到面摊前。
宋英连忙过来接待。
一个年轻女孩子站在最前面,俏生生地问:“你们的面多少钱一碗?”
宋英看着她手里捏着的钱袋子旧旧的瘪瘪的,显然囊中羞涩,热情地笑道:“素面五文,加浇头的两种,素浇十文,肉浇十五文。”
女孩子眼睛一亮。
这可比他们以前吃的便宜不少!
但一想到天下没有不想挣钱的商人,便小心地问一句:“量,怎么样?”宋英朗笑:“保管能让你们每个人都能吃饱。”
她的笑是亲切的,丝毫没有看清客人没钱后的低看和嘲讽之意。
八个年轻人立即欢喜起来,走了进去,三三二分布着坐在三张矮桌前。
“老板,来八份素面。”女孩子道。
“好嘞。”
宋英接着话,李泉放下手上的活,夫妻俩手脚比以往更加麻利。
很快,面就陆续上来了。
面碗比脸还大。
年轻人们吞咽着口水摩挲着手掌就想开动。
女孩子却见到了面上的肉片浇头,皱了眉:“等一下!”这是对同门说的,接着,她板着脸有些不悦地看向宋英和李泉,“老板,我们要的是素面。五文的一碗的。”
在她印象里,商人都重利。
要的是素面,给的却是更贵些的浇头面,算强买强卖中的一种。
刚才她看老板夫妇面相和善,没想到依然滑头,很是失望。
若是他们身上的钱足够也就罢了,他们没什么钱,若是照肉浇头面付了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
宋英却没有被误会的愤懑,解释道:“肉浇头是送你们的。你们都还是孩子,要长身体呢,这种天气,光吃面可不行。”
女孩子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微红:“这怎么好意思?”
宋英摆摆手:“无妨的。若是你们不是很方便,面钱先欠着,以后再给也是可以的。”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眼里似乎都在说:如今这世道,竟还有这种好人?
他们不敢吃。
怕吃了这对夫妇立即翻脸。
现在面摊里就他们这些人,一闹起来怎么说得清楚?
就在这时,走进一个年轻和尚。
和尚手握佛珠,身穿素袍袈裟,面若冠玉。
正是王寻。
他毫不客气地掀起袍角坐在其中一张矮桌上,笑眯眯地看向那些不敢动筷子的年轻人们:“连好坏都识不清,还需多多历练。吃吧吃吧,你们这顿,算我请了。”说着,将一块银子扔在桌子上,“老板,来碗大肉浇。”
“好。”宋英道。
她拿起银子,算了八碗素面和肉浇的钱,剩下的找零还给王寻。
王寻见她没算八人的肉浇钱,不强求。
肉浇算素面,是他们夫妻对这群年轻人的好意,他怎么能阻碍这份福德。
只是好生感慨。
差不多十年了,他们依旧是当初那对塞他满盘馒头的夫妇,保持着刻在骨子里的善良。
那群人见银货两讫,终于放下戒心,开始吃面。
“不知法师名号?”女孩子抱拳,“他日,我清泉宗定将银钱奉还。”
王寻眉头挑起,伸出修长的手拿了一双筷子,夹起两块肉片放进嘴里嚼起:“以后遇得到再说。”
女孩子见对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字,有些遗憾:“清泉宗,方玄音。我叫方玄音。”
王寻瞥了她一眼,闷头吃面。
坐在方玄音身边的青年是方玄音的师兄,觉得王寻好生无礼,也顾不得什么「吃人嘴短」的道理,奚落道:“和尚也能吃肉吗?”
王寻乜了他一眼:“和尚不是人?”
青年还欲说着什么,被方玄音拉了拉袖口阻止了。
王寻吃得很快。
吃完立即站起走人。
“生意兴隆啊。”离开前他对李泉夫妇道。
宋英一直看着和尚的背影。
李泉问:“怎么了?”
宋英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此人好生面善。”
方玄音一直伸长脖子看着。
她见过和尚,但从没见过这样的。
第426章 续红尘
王寻一路往北走。
路过恒昌赌坊。
牌匾换了新,名字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稍停脚步,淡淡地望了一眼。
赌坊门口立即有个下巴剃得光溜溜的汉子殷勤迎出:“客官,到里面试试手气?”
“我找赵冲。”王寻道。
汉子一愣:“赵冲……你说的是以前恒昌赌坊的那个掌柜赵冲?”
王寻点头。
汉子嗨了一声:“他早死了。”
王寻眸光微沉:“死了?可惜了。”
“呵呵,可惜什么?人家死在春芳苑当红花魁绿萱姑娘的床上,快活着呢。”汉子道。
王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汉子见不是客人,一甩袖子,站回原处。
王寻继续往前走。
人流越来越少。
前面,就是破庙了。
九年前,这里曾有两个少年,吃同一锅锅巴野菜粥。
不。
他们没来得及吃。
因为射月骑突然出现在这里,打破了一切。
多年过去,射月骑被他杀得绝了迹。
王寻抬足入庙。
这里比起以前,更破了。
檐角的铜铃锈蚀得几乎吹不动。
朱漆斑驳,处处可见虫蛀的痕迹,蜘蛛网密布,层灰很厚,偶尔可见一些小动物爬过的足迹。
桌子彻底散了架。
香炉和箭不见了。
本就不多的香灰应该是被风吹散,一点痕迹也没留。
墙上的些许暗黑旧痕,应该是残留的血迹。
箭羽留下的孔洞还在那里,只是大多蒙上了蜘蛛网,显得有些朦胧。
王寻在破庙门口站了半天,许多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
他记得,那天的雨,如倾盆水。
雷,震得天地颤抖。
那个人的身体很小,衣衫湿透,有些单薄,可是眼神很犀利。
现在,他在这里。
而那个人,现如今又在何处?
王寻向北而望。
“不知师父如何了?”
从鸿蒙城出来,他先是忙着收拾射月骑,后来又遇上从沧溟宗偷跑出来的妹妹许含卿,再后来,忙着寻找子慕予。
竟是从没回去看过师父。
实属不该。
……
……
青山县之北,有个望都县。
望都县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它原名「望月」。
只是先神洲头号逆贼名叫公孙日月,“月”字成了大忌讳,因此改名,取「心望神都」之意。望都县有座云溪山,山巅有一寺,名桃花寺。
山寺周围遍植桃树,时已深秋,桃叶尽数黄染,昨夜风起,树枝上挂着的叶没剩几片了。
寺门前,一老和尚光着脚小心地翻着泥土,看见蚯蚓,伸出指甲短粗的手,轻轻揩开碎泥,将蚯蚓放在手里盘了盘,眼中尽是笑慈之意。
忽然他的神色悄变。
很快又恢复如常,弯腰将手中蚯蚓放到已经种好菜的那畦泥地里。
一道人影飞落。
“师兄,天气都这么冷了,还种菜,能活不?”弘智殷勤地笑道。
老和尚身体倚在锄头柄上,淡淡地望了过来,目光落在弘智手中的两人身上。
不笑时,纵横交错的皱纹显得有些悲苦。
“为何要插手他们的事?”老和尚说着,声音虽轻,却有长辈对晚辈的切责之意。
弘智苦笑:“师弟没本事,在这条路上走,只是个办事的,谁也得罪不得。”
老和尚冷声哼了一声:“早让你跟我一起住在这寺里,远离纷争,岂不快哉。”
“既是这样,当初你又为何让王寻跟我去鸿蒙城?”弘智道。
老和尚满是褶皱的眼皮耷拉下来:“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师兄,你既算得到王寻不属于这里,那也应该算得到我今天为何而来。”弘智道。
老和尚再次冷哼一声,扛起锄头往回走:“你欠下的人情凭什么让我还?”
弘智拎着人屁颠屁颠跟着走进寺院,找了个空禅房,暂且先把人放下。
子慕予和丰俊朗脸上都是血,看着可怜。
“师兄,把人送到这里,我的人情便算已经还了。至于接下来,你会怎么做,由你说了算。”弘智边说着边去水缸处舀了一瓢水,咕噜噜喝了个精光,慨叹道,“山里的水,果然是最甜的。”
“把人带走。”老和尚也舀了一瓢水,洗脸洗手洗脚,“续红尘,是我为阿寻留的。”
“师兄,十二时辰后他们就会醒来。若你让他们走,他们会自己走的。”弘智喝完水就想撤,胖胖的身子飞起来时,卷起几片刚落地的枯黄桃叶。
老和尚眯起眼,只是抬手,轻轻一招。
弘智像被什么吸住屁股,往地上一坠。
灰尘漫天,黄叶飞旋。
不雅又浪漫,怪异又好看。
“咱们师兄弟那么久没见面,一起钓个鱼吧?”老和尚边收拾衣袖边道。
弘智灰着脸从地上爬起:“不就是钓个鱼嘛,你直接说,我会拒绝你?你摔我做甚嘛!”
“没办法,你小子想溜。”老和尚面不改色地道。
“你不吃鱼,王寻也不在,难不成钓给我吃?”弘智苦着脸收拾钓鱼家伙什。
“想得美。阿寻今晚会回来,我要给他熬鱼汤。”老和尚道。
弘智愣然。
师兄弟两人一前一后,一步便至云溪山脚的小河边。
河边小亭依旧。
因为天寒,河面浮着一层雾气。
“为何总要带两个篓?鱼从来不吃你的饵。”弘智道。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它们吃。”老和尚道。
“既然你能钓,为何非要让我来呢?师兄,师弟我,其实很忙的。”弘智佯作不悦道。
老和尚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我钓的鱼,太苦,不好吃。”
师兄弟俩一阵沉默。
“阿寻跟子慕予有缘份。”老和尚朝河中弹了一粒鱼饵,吸引水里准备要咬钩的草鱼。
弘智愕然看来:“王寻?他不是生来缺情根?”
老和尚点了点头:“子慕予也是一样的。他们才是最需要续红尘的两个人。只是现在我有些犹豫。子慕予,公孙日月的红线系不住她,续红尘,一样系不久。当红尘梦去,阿寻说不准要被抛弃。”
弘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心地觑着老和尚的脸色:“要不,让丰俊朗被抛弃去?”
老和尚从弘智脸上淡淡扫过:“起竿。”
弘智忙拉起竿丝,却发现鱼跑了。
“谁也别想为阿寻做选择。他的未来,让他自己做决定。”老和尚沉声说着,手里又弹出一粒鱼饵。
第427章 暂停更新公告
最近被生活折磨得比较痛苦。
先暂停更新。
恢复更新时间未定。
可能需要两三天。
可能需要更久。
答应大家,今年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结局。
我先安慰好自己。
处理好日常事务。
照顾好身边的人。
感谢每天都在支持《成神》的读者。
因为有你们,这本书才写到现在。
@烙饼蘸酱卷馒头@昵称干啥?@系甘葛啦@十五的。星星@融百川@南河市的天龙@无缘无故的黎诗@喜欢海仙花的苍澜@孙因@淡看云舒卷@无缘无故的黎诗@梦开始了~@爱吃橙香咖啡的金善@清阳@唔似唔似@梦游人,还有更多一直支持《成神》的小可爱们。
以后有机会请你们喝奶茶。
《成神》世界观设定:
这个世界曾是一片鸿蒙,得上古神开辟,历经神皇治世定伦,将世间分为先神洲、沙河渚、沧溟宗三大势力。
先神洲位处中央,陆地绵延千万里,山河湖泊如同巨体经脉,张散各地。此地由神皇统治,治下有三百六十仙门,许凡人得教化,获仙术,得神仙机缘。
沧溟宗在先神洲周围浩瀚海域,由应龙后人统治,搅风布雨,独当乾坤。
沙河渚只是沧溟宗里绵延小岛,占地最小,由玄虎后人治理,渚人勇猛非常,长治不倒。
《成神》修炼体系:
此间术法分「金木水火土」五属,境界可分为炼炁、筑基、金丹、元婴、成仙、化神六境。
每层境界,又分十品,九品到一品和超品。
《成神》时间线:
三千年前,先神洲、沙河渚、沧溟宗在凤凰坳进行第一次大战,定鼎了基业。五百年前,林予安穿越先神洲,与云熠相遇;几乎同时,小时候的吴志城与公孙日月相遇,不久后,林予安与公孙日月初见。
四百年前,第二次三方大战,庄穹守住先神洲,成为新一代神皇,云熠功不可没(诛识砂)。后云熠遭忌,功过相抵。
三百年前,云熠帮助了山魁老人。那时,云熠已经会生生不息。
十六年前:苏柔设计云熠,怀上古元卓。
十五年前:万神台大变,子慕予降生先神洲。
奉上丰俊朗偷偷写给子慕予的一首诗:
【吾心似明月,
喜照君容颜。
慕君如清风,
予梦共长天。】
嗯,《成神》属大女主,男一:丰俊朗;男二:娄伯卿;男三:王寻。
恢复更新后的故事,应该是丰俊朗的高光时刻。
他必须要短时间内获得成长。
有个读者猜得对,在我的大纲里,丰俊朗会死。
嗯,沧溟宗和沙河渚也会有重要角色出现。
其他,先不透露了。
《成神》是一本群像书,里头还有很多角色故事没有展现。
子慕予、庄琬瑢、庄辰殊三方势力彻底撕破脸后,十二臣的高光才会出来。
嗯,脑中还有好多故事情节没有写出。
就先让我休息一阵。
写这些,希望读者继续不弃,先把它留在书架里,它不占多少地儿(笑cry)。
最后,还是那一句:
承蒙不弃。
第428章 我回来了
当最后一缕暮光消失于山脊,桃花寺院中生起一簇火苗。火苗在锅底缱绻,很快,铁锅上的鱼汤开始沸腾。当那锅清水变成乳白色的浓汤,铜铃微响,寺门被轻轻推开。王寻看见院里的火光,还有火光旁的老和尚,微微一愣,却不是十分意外。他自是知道自己师父的本事。老和尚笑吟吟看向门外之人,冲他招手:“回来啦。阿寻,饿了吧,鱼汤熬好了,快来喝点。”王寻眼眶一热。每次他离开桃花寺回来,师父总在等他。要么在寺前边种菜边等,要么在院中做好好吃的,见到他时开口,总是这句:回来啦。好像,他们并不是差不多十年未见,而是短暂分别。“嗯,师父,我回来了。”王寻掩下眼中的热流,进了寺。他放下包袱,坐在老和尚身边的板凳上,接过老和尚舀好的鱼汤,边吹边喝,热腾腾地喝了一大碗。喝完又亲昵地将碗递过,老和尚笑眯眯地往碗里添汤。“还是咱们云溪山的鱼、桃花寺的水好。”王寻感慨。老和尚眼中的笑意更盛,陪着王寻就着些涮素菜用了少许饭。两人时不时盯着彼此的脸看。看这些年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目光对上了,就会心一笑。餐毕,王寻将身边的包袱拿起打开。原来是两件新的百衲衣和两双新鞋。“买的?”老和尚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当然不是。是我这些年想师父的时候,一点一点缝纳的。”王寻献宝般捧递过来。笑意滑落眼底,老和尚略显浑黄的眼睛熠熠烁烁,伸手接过。他一点一点摩挲着衣服上的针眼:“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王寻神情一滞。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王寻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三年前的事。那年,他跟随弘智去了鸿蒙城。两年后,他在弘智的安排下进入国子书院旁听。为了融入国子书院,他曾留过几年头发。三年前,他跟随国子书院学子离开鸿蒙城历练,只是因为不是国子书院真正的学生,他与国子书院的学子分开而行。机缘巧合,他救了从沧溟宗偷跑进先神洲的应龙许含卿。不,应该说许含卿就是为了寻他才出现在先神洲的。无论是应龙还是玄虎,在识别同族一事上,具有与生俱来的敏锐。王寻被许含卿带来的人强行带回沧溟宗,在那里待了三个月。也是那时,他认识了小炽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跑了。许含卿第二次进入先神洲,还是为他而来,想带他回沧溟宗,说那里才是他的家。想到这里,王寻看向老和尚:“师父,你那么神通广大,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对不对?”老和尚回望王寻,脸上那些皱纹又透出一股悲苦来。“我捡到你时,你身上全是伤,没有一块好皮。可怜你小小年纪,他们可真下得去手。”说起以前的事,老和尚浑浊的双目变得幽深,幽深中潜藏着一股与寻常慈悲态明显不同的狠戾来。王寻苦笑:“他们说,我应该感谢他们,感谢他们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让我从天龙堕落成地龙而已。”“阿寻,你恨他们吗?”老和尚今晚有些反常。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说很多苦口婆心、安抚人心的道理。如今王寻长大了。今晚,他只想知道他这个徒弟内心真实的想法,想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想要什么。王寻思考一阵,摇摇头:“我不知。他们对我来讲,不是那么重要。我的记忆中,没有那些伤痛,只有与师父相依为命的日子。这些日子虽清苦,但我是快乐的。我从没想过要回沧溟宗。”老和尚微微垂眸,高高的眉弓让眼睛处尽是晦暗:“阿寻,要是你日后后悔了,想返回沧溟宗,想重新变成应龙,就去找你老师。弘智他知道怎么办。”王寻有些惊疑地看过来。“你,什么时候走?”老和尚突然问。王寻惊疑中又添慨叹。师父的眼睛总是如此敏锐。“师父,我要找一个人。等我找到他了,就回来,给你养老。”王寻道。“什么人?”老和尚眉头浅蹙。王寻还不够百分百确定子慕予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许久以前发生的事,他不好跟师父提起。只道:“一个朋友。”“你找他做什么呢?”老和尚问。“就是……确认他活得好好的。或许……他跟我一样,是无家之人。要是他愿意,我会带他回桃花寺。”王寻道。王寻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没有底。要是子慕予真是他要找的人,可现在子慕予已经拜入罗浮洞,还是洞主亲传,不再是许多年前那个跟他一起只能借助破庙避雨的人,未必会喜欢冷清的桃花寺。“阿寻,有个重要的事,我得跟你谈谈。”老和尚神色突然凝重起来。王寻认真地看过来:“师父,请说。”“续红尘,你想要吗?”老和尚问。“续红尘?”王寻眉心微锁,似猜测到了几分老人的意思,“我不需要情根这种东西。”“有个女孩子跟你有缘。虽不知道此缘是好是坏,但是,你真的不想试试看吗?”老和尚道。王寻觉得,女孩子很麻烦。娇娇滴滴,做事拖泥带水,黏黏腻腻,一点也不干脆。他的表妹许含卿就是这样。“不想。”王寻拒绝得十分干脆。“回不回沧溟宗的事,犹可反悔。但续红尘,你若是拒绝,它便没了。你要不要再想想?那个女孩子,就在那间禅房,”老和尚指向一处,“你去看看她,再做决定,好不好?”忽有一只白鸽掠来。王寻抬起手,让白鸽落于腕上。拿下信纸时,白鸽翅膀抖落一些冰凉的雪粒。天,竟是下雪了。王寻展信读毕,突觉这场雪有几分可爱。有子慕予的消息了。他一路托人打探,这只信鸽便是其中一人遣来的。信上写着,子慕予现在在浩渺湾。他一刻也不想等。“师父,我要走了。等我找到那位朋友,就回来给你养老。等我!”王寻义无反顾,挟雪而去,根本听不见来自身后的叹息。《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请大家收藏: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请大家收藏:本想躺平看坟,非逼我成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9章 飞雪,血月,条件
老和尚的一声叹息,像道闷雷在子慕予心中炸响。
她霍然睁眼,随后坐起。
屋里很暗。
窗外,却很亮。
短暂适应片刻,子慕予看见了躺在她身旁的丰俊朗。
她能听见丰俊朗的呼吸声,可是她依然不放心,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和脉搏。
还好,一切如常。
她擦了擦丰俊朗嘴边还有耳廓半干涸的血渍,心里抽搐着痛。
“俊朗。”子慕予轻唤。
她轻轻拍了一下丰俊朗的脸。
没醒。
她再摇了摇丰俊朗的肩膀。
重复唤了两声。
依旧没有反应。
子慕予心里微急。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哼唱,依稀能辨几句:
「我用烫金的年轮回忆晨昏,
我在轮回的缝隙续写红尘。
我用旧年月光拂去忘川波纹,
让星辰坠入心脏最深。」
偶尔配着有节律的敲击声,似竹杖点地。
子慕予心下微惊。
这声音……有些熟悉。
她推门而出。
寒风扑面。
风里夹着雪粒,砸到脸上,转瞬留下点滴湿凉意。
子慕予稍稍以袖遮脸。
然后,看见一道微微佝偻的背影。
和天空中诡异的巨大圆月。
她从没见过这么红的月亮。
更像暮色降临前即将消失的太阳。
就这样红彤彤地挂在那道背影的头顶。
子慕予眯眼。
一片片不同颜色布料拼成的百衲衣激得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样的衣服,她在先神洲见过一次。
下意识地,肌肉骤然紧绷,「君阳」幻化成剑,斜握在手。
佝偻身影许是听见声音,悠然回头。
子慕予看清老和尚的脸的那刻,心道:果然是你!
此人,她见过。
在青山县,在面摊,她曾遇见一个别人看不见的老和尚,吃面时,让她递醋。
递醋时,老和尚抓着她,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是他,指引她去梵煌城,取得「君阳」。
是他,让她子时之前莫要喝水,差点弄死了大一。
后来,大一说,此人是阿修罗,能用魂障杀人。
这样一个存在,子慕予实在不知是敌是友,兼之丰俊朗也在,毫无意识,还在人家的地盘,她不得不小心些。
看到子慕予的紧张,老和尚轻笑:“贫僧若是想杀你,早杀了。”
子慕予知道,对方说这样的话,可不是托大。
虽然过了挺长时间,她修炼大有长进,可面对这样一个人物,她依然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这种感觉,在子明面前没有。
在曾经重伤的云熠面前,也是没有的。
“那你想干什么?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子慕予沉声道。老和尚抬头,看向头顶的那轮圆月。
圆月越来越红,像浸饱了血。
雪霰被红色的月光染成了朱砂末,落在地上疏落的草茎上,恍若盛放的曼珠沙华。
此情此景,古怪得让子慕予禁不住怀疑:这不是现实境,而是魂障。
“以前你帮过我徒弟一次,我也帮过你一次。虽然,那次你没有按照我说的办,摆脱那只鬼,可这情,也算还了。”老和尚转身。
徒弟?
子慕予眉心微皱,她的目光落在老和尚眼睛上,不由得一惊!
他的眼角在流血。
看见子慕予神情有异,老和尚脸色略变,抬起手,揩了揩,发现是血,便想用衣袖擦擦,结果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了下来,只是随它。
“你怎么了?我略懂医术,需不需要……我帮你看看?”子慕予犹豫了一下,道。
听此人刚才的话,他们似有什么渊源?
老和尚闻言笑着摇头:“我这不是病,所以治不了的。”他看向子慕予手中的剑,再次摇头,“它很好,你还是太弱。”
子慕予眼中的情绪复杂起来。
第一次见面这个老和尚就喝骂她是「蠢物」。
这次,又说她「弱」。
这种词不好听,却有着某种诚挚。
若是无关之人或者敌人,不会多此一举说这些话。
“你是不是认识我?”子慕予第二次,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认识」,带着试探,包含了很多东西。
例如,她的生身父母。
例如,她的来处。
可是老和尚还是没有直接回应她说的话。
“屋里那小子,是你什么人?”老和尚指向禅房。
他说的,自然是丰俊朗。
“我的人。”子慕予回答得十分干脆,她看着老和尚,满脸毋庸置疑的毅色。
这老和尚不简单。
也许跟大一或者那个与她说「情劫」的人一样,知道些什么,没准就是想来劝她放弃丰俊朗的。
老和尚呵呵笑道:“我看你没那么喜欢他。不如放手成全别人呢。”
子慕予心道:果然。
“我要是不呢?”她道。
“那他将要失去的就不只是听觉这么简单。”老和尚眯起眼睛。
子慕予目色一恸。
此言正中她的心事。
以前觉得,吐吐血没事,丰俊朗吐,她陪着一起吐。
不是还有几年时光吗,或许她能找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或许,她真能顺其自然彻底爱上丰俊朗呢?
可是,当丰俊朗失去听觉,她发现,这一切她难以承受。
她宁愿被雷震聋的是自己。
丰俊朗失去听觉她便受不了,谁知道以后丰俊朗还会为此失去什么?
万一,不是八年十年,不是一年三年,丰俊朗随时有性命威胁呢?
“我会爱上他的。”子慕予眼底已有困兽之色。
老和尚轻笑一声:“你一个没情根的人,能爱谁?”
子慕予漆眉骤挑:“只要是人,便有爱的本能。”
“可你不是人啊。”老和尚微微侧身,眼角带着笑意扫着子慕予。
子慕予心中机警几分:“我不是人,能是什么?”
“不用害怕。我的意思是你并非寻常人。”老和尚道。
子慕予一脸狐疑:“你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老和尚又呵呵一笑,负手看向天上的红月。
当笑容敛去,那双滴血的眼睛,被漫天月光染红的皱纹,透露出沉重的凄凉。
“我可以给你续红尘,让你留下你想留的人。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430章 月碎,答应
又是一个她从没听过的词。
轮回有六道,分三善道和三恶道。
其中三善道是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
阿修罗,似天而非天。
既然先神洲有孽海情天司神的红线,或许,他们阿修罗也有类似的东西?
子慕予这样想着,眉头因为弱弱的期盼而悄然舒展:“续红尘?是什么?”
“你不用管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它可以帮丰俊朗免除公孙日月那根红线的摆布,也可以让你像正常人一样,去喜欢一个人。”老和尚道。
子慕予细长的睫毛一震。
说谁不是正常人?
可这不是重点。
若能解决她与丰俊朗的燃眉之急,再大的代价她也得听听。
子慕予直直看着老和尚:“你的条件,是什么?”
老和尚也盯着子慕予,眼中闪过红光,也不知是血,还是那月色映衬的结果:“照顾我的徒弟,一生一世。”
子慕予奇怪地蹙起眉,此人莫不是孙婆婆附体哦。
孙婆婆死前,让小龙女照顾杨过一生一世,后面才有小龙女自觉自己命不久矣,要先杀杨过的戏码。
要是老和尚知道这么一个故事,他还敢不敢跟她说这句话?
噫?
慢着。
孙婆婆是临死托杨过。
那这个老和尚因何托徒弟?
子慕予挑眉:“你的徒弟,为何需要我来照顾?”
“如你所见,我快死了。”老和尚淡声道,他指着头顶的血月浅笑,“当它碎成八瓣的时候。”
似乎死亡对他来讲实在不值一提。
他只是放心不下那个徒弟。
“你的徒弟,不能照顾自己?”子慕予试探性地问问。
他的徒弟还小?
孤儿?
抑或,这个徒弟有病?
“还存活于世、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对他不好。这些年,他的家人,就只有我一个。现在,我就要死了。他需要新的家人,以免太难过。”老和尚道。
自从王寻做出选择,拿着信匆匆离开桃花寺,老和尚手执烧火棍苦思了半个时辰。
原本他想着,给王寻找个伴侣。
有了伴侣自然就有家。
可是王寻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只能另辟蹊径。
有时候,「爱人」远不及「家人」关系稳定长远。
虑及这一点,老和尚豁然开朗。
他想给王寻一个新家,不一定非得给他找个「爱人」,还可以是「家人」。
“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对他不好,你怎么信得过我?”子慕予道,“我们明明不熟。”
老和尚乜了子慕予一眼:“我活了几千年,如果连这点眼力都没有的话,那就白活了。把他交给你,我放心。”
子慕予:“要是,我先你徒弟死了呢?”
老和尚:“你没那么容易死。”
“为何这么说?”子慕予眸光微闪。
老和尚只是笑。
“仅有这个条件吗?”子慕予担心这里头有什么陷阱,“续红尘,不会还有别的作用吧?”
“仅有这个条件。续红尘,就是续红尘,你想要其他作用,”老和尚笑着摇头,“还要不来。”
子慕予发现,老和尚这次对她的态度明显比第一次好。
第一次,苦着脸。这一次,很多笑脸。
看来托徒弟这事,老和尚是认真的。
既以徒弟相托,也不该有坏心才是。
虽有风险,但值得一试。
子慕予心里做出决定,便问:“你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王寻。”老和尚道。
“……”子慕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王寻是个光头,眼前这个人也是光头,不会就这么巧?
“你见过他的。许多年前,你与他在破庙里遇见了射月骑,起了冲突,当时你让他先走。他一直以为你死了,很伤心。这些年他苦学本事,就是为了灭掉射月骑。”
老和尚寥寥数语,便说清楚了王寻差不多十年的人生。
子慕予愕然。
她从没想过,王寻堵杀射月骑,是为了她?!
既是王寻的师父,事情又不一样了。
子慕予收起「君阳」。
“你为什么会死?你说不是病,那是什么?”她问。
“原因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阿寻。”老和尚道。
子慕予点点头。
“我在这个世间活了那么多年,腻了。当年要不是捡到了阿寻,要养活阿寻,我的死亡或许会更早。现在他已经长大成人,并不是非有我在不可了。这是其一。阿寻造下了杀业,总需要有人承担的。这是其二。有人想我死,而我想成全他,这是其三。”老和尚道。
前两个原因,子慕予可以理解。
可是第三个……
“谁想你死?”这个问题,子慕予是代王寻问的。
老和尚却笑着摇头:“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子慕予眨了眨眼:“你是阿修罗。你死了,会去哪?”
“谁知道我会去哪。我又没死过。”老和尚再次负手看向那轮红月。
红月有隙,快要裂了。
老和尚的脸上再无笑容:“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了。”子慕予说着,双手抱拳,冲他一拜,“求大师,助我。”
“好说。”老和尚百衲衣的宽袖骤然鼓起,飞雪萦绕,抬手一挥。
子慕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滑退返屋,躺回床上,变回醒来前的姿势。
屋子不知何时点着了一对红烛,红烛描龙绘凤,插在青铜蟠螭莲台上。
灯草燃烧,散发着一股陈竹和菜油的气味。
红烛旁一对金樽。
樽中有酒。
樽座系着红线。
子慕予勉强扭头,从窗户的缝隙看出去。
红月碎了,不知碎成几瓣。
天地所有的红,都汇聚起来,凝成一股丝,飘进禅房,注进金樽底座的红线上。
两只金樽兀地飘了起来,樽中滴酒未洒,来到床前。
子慕予和丰俊朗身体被控制着,齐齐在床上坐起。
酒液就这样隔空灌进了两人的嘴里。
红线忽然从金樽底座脱落,两端分别飘到子慕予和丰俊朗身前,下一瞬,径直扎进了两人的心窝!
子慕予感觉到心脏有些痛。
像针刺一样。
她想看看丰俊朗,可是她的脖子扭不过去。
两人齐齐躺回床上。
接着,是一片无边的漆黑。
第431章 不是我干的
景清山。
山巅处,荒草野树间有一口坟,没有墓碑。
许多年过去,这口坟变得有些塌陷不好辨认,坟堆长满杂树乱草。曾经的新泥上,爬了一些固定泥石的小藤子,藤子生出无数细根,扎进石头缝隙。
一道月白身影飘落,如不小心从天上落下的云彩。
是子明。
子明手中拎着一坛酒,身形伶仃,发丝半白。
他将坟堆那些长得不合时宜的草和树尽数除掉,留下了小藤。
然后,祭了半坛酒。
没多久,一段素锦飞至。
子明见了,立即站起。
因为起得太快,有些踉跄。
素锦在山巅盘旋,在漩涡中心骤显两个人影。
正是庄琬瑢和沈天锦。
庄琬瑢黑沉着脸,似乎对子明约定见面的地方很不满意:“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很安全。”子明微微颔首,额头的发落下一绺,尽是白的。
庄琬瑢盯着子明,神色尽是责备和不耐烦:“给我个解释!”
子明有些疑惑地抬头:“什么?”
庄琬瑢越发愤怒,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和丰俊朗牵红线,公孙日月,你是把我也当成你的傀儡了吗!”
子明愕然,眼睛直直看来:“什么红线?”
庄琬瑢举起自己的左手,然后抬起右手两指在左腕上一点。
一根浅红的丝线显出形迹,不过只是一瞬。
心脏离左手更近一些。
红线缚在谁的左手,谁先动情。
子明猛然上前几步,脸色数变,迷惘、惊骇、不解、惶惑。
庄琬瑢觑着子明的神情,便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便听得子明道:“这是情丝,可不是我干的。”
庄琬瑢微慌中又添勃然之怒:“你行孽海情天司神之职,不是你,能是谁!”
子明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对啊,情丝不是普普通通的红丝,它是自己的心头血肉幻化而成,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可是,真的不是他!
“你有婚约在身,我怎么可能还会给你和丰俊朗牵情丝?我疯了么!”子明因为心中的惊浪而音调微微拔起。
“你有私心,你想利用我对丰俊朗的情,来保护丰俊朗,你的好外甥!”庄琬瑢将娄伯卿在她面前说过的猜测脱口而出。
子明眼皮一跳,又气又急,他来回踱步,将心中的气尽数压下。
不能发脾气。
这件事慢慢调查就好了。
别自乱阵脚。
子明如此对自己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静下来:“殿下,没关系。只要有你父神母神赐下的婚书在,就算牵上情丝,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做不了数的。”
庄琬瑢神色一凝:“你说的是我与娄伯卿的指婚婚书吗?冰玉红封?”
子明意外地看过来:“你怎会知道?你……”
“婚书毁了。”庄琬瑢板着脸道。
“什么?”子明身子一僵,“你说什么毁了?”
“我说婚书毁了,很难理解么!”庄琬瑢心里渐生忐忑,忐忑中,又生出许多烦闷、羞恼。
她受了娄伯卿的欺骗摆布,这事,怎么说?
“不可能!”子明坚定无比地摇头,“婚书上有神皇术法,非神皇血脉不能损毁……”子明说到此处骤顿,猛地看向庄琬瑢,满脸不可置信,“你毁了婚书?”
“是我毁的。”庄琬瑢藏起所有的羞恼,只剩愤恨。
“为什么?!”子明如遭雷轰。
娄家,是万神台上他们能倚仗的最强臂助。
只要有一纸婚书在,娄家日后定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可是,婚书竟毁了?
子明只感觉今年特别难过,发生的桩桩件件都不如人意,没有一件好事。
“我不喜欢娄伯卿!我为什么要与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订立婚盟!”庄琬瑢情急之下,也只有这个理由能拿得出手了。
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蠢,被人骗了。
“殿下!”子明看着庄琬瑢,眼神既无奈又失望,“我们现在什么状况,你不是不知道,任何一个潜在的盟友,我们都应该牢牢抓住。就算你不喜欢这桩婚事,也不该如此莽撞,私自将婚书给毁了。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呢?”
庄琬瑢看到了子明脸上的失望,兼之子明的话中有责备之意,怒火噌地熊熊燃起:“公孙日月!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指责我!往大来讲,我是君,你是臣!”庄琬瑢又抬起左手,“往小来讲,我要不是受了这玩意的影响,怎么会乱了道心,不乱道心,婚书又怎么会被毁!”
子明是孽海情天之神,稍稍一想,就抓住了庄琬瑢话中的奇怪之处。
“乱了道心?你,喜欢上丰俊朗了?”他问。
沈天锦猝然抬头,快速地看了庄琬瑢一眼。
庄琬瑢冷哼一声,不说话。
不说话,便是默认。
子明眉峰紧紧蹙起:“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庄琬瑢眼神锋利地剜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庄琬瑢一愣。
婚书还在时,情丝无用?
娄伯卿也说过,有婚书在,她与丰俊朗的缘分不作数。
也就是说,她对丰俊朗动心,并非受了情丝的影响?
她是自主地,喜欢上丰俊朗的?
荒唐。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先喜欢一个男子。
她如此骄傲,总想着男子必定先喜欢她,可以为她出生入死。
自己可以不动心,也可以动心,但一定是后面才能动心。
总之,她一定得站在主动的位置上,必须可以掌控整段情感。
初初她以为,自己对丰俊朗有些好感,是报复子慕予的心在作祟。
后来,娄伯卿直接挑明她的心意,她当时并没有一口否定。
自从知道情丝这件事,她终于有了可以开解自己的说法。
噢,都是这根破绳子导致的。
现在却跟她讲,与这根破绳子无关?
庄琬瑢还在纠结她对丰俊朗的情感到底缘于何因,子明脑中已过许多猜测,心中阴晴不定。
是谁在布局?
对方目的何在?
既然婚书被毁,若琬瑢喜欢俊朗,这未必是一件坏事啊……
子明刚想到此处,忽然「嘣」的一声断弦之响。
庄琬瑢「哎呦」一声,缩手在怀,左手腕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痕,那道浅色红丝「咻」轻响,消失在鲜血中。
子明大惊。
情丝断了。
可是他一点反应没有,未有反噬之状。
可见这情丝果真与自己无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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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断了,起坟,闲事
娄伯卿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旧病复发了。
可是稍后,他发现与以前生病时感觉截然不同。
以往他觉得虚弱。
现在,他并不虚弱,只是气息紊乱,心里悸动烦闷。
“这是怎么了?”娄伯卿似在自言自语。
“你的计划落了空,”圣老的声音响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你那根线,断了。”
娄伯卿猛地将手中血帕攥紧,目中闪现凌厉:“怎么可能?”
“应该是用了续红尘。”圣老道。
“续红尘?”娄伯卿博闻强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曾读过相关内容,“修罗族?先神洲怎么会有修罗族?!”
“怕什么?对方既用了续红尘,便是命数已了。”圣老道。
娄伯卿一阵心慌:“续红尘,丰俊朗续的谁?”
圣老不怕事大,乐呵呵:“大概率是那个姑娘啰。最近老是有雷无缘无故响起,我就说不妙。”
娄伯卿倏地站立,宽袖刮倒茶杯,茶汤淋了半桌。
……
……
望都县,桃花寺。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窗外明灿灿,艳阳高照。
这次先醒来的是丰俊朗。
待他发现自己和子慕予同躺一榻,先红了脸。
他蹑手蹑脚从床尾小心下了地。
桌子上的红烛灯芯已经燃尽,烛台上仅剩红色的蜡团。
丰俊朗惊疑不定,将内外检查了一遍。
没有人。
周遭静悄悄,听不见一点声音。
他抬起右手,在右耳边打了个响指。
再抬起左手,在左耳边打了个响指。
眸色黯淡下来。
他果真变成了聋子。
他见到院子里水缸有水,舀了两瓢洗了脸。
又擦掉耳廓上的凝固血渍。
丰俊朗在水缸边蹲了一会,打了些水,回到禅房,取了巾帕沾湿,给子慕予擦嘴角的血渍。
他擦得很小心,似在擦着绝世又易碎的瓷器。
子慕予睫毛一颤,悠悠睁眼。
两人四目相对。
“对不起,吵醒你了?”丰俊朗轻声道。
子慕予的眼睛骨碌碌乱转,猛然坐起。
她摸了摸胸口,扭头看向桌子上的两个青铜蟠螭莲烛台,还有再没红线相系的两座金樽。
不是梦!
“怎么了?”丰俊朗有些紧张地问。
子慕予一把抓住丰俊朗:“你感觉怎么样?你能听见了吗?”
丰俊朗露出困惑的神色。
子慕予说得太快,他跟不上她的嘴形。
见丰俊朗如此反应,子慕予哪有不明白的,长长的睫毛掩下一片阴暗。
也是,老和尚只是说让她留下想留之人,并没说能让丰俊朗恢复听觉。
不能太贪心。
她下了床,走到院子里。
昨晚明明是下雪了呀,而且还不小。
融化了吗?
她来到老和尚站着的地方,忽然蹲下。
那里有一些灰土。
子慕予捡起一些,碾了碾。
布灰。
还有……骨灰。
看来那老和尚昨晚竟在此地被直接烧没了。
丰俊朗一直跟着子慕予。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子慕予神色凝重,心也一直提着。
子慕予返回屋里。
翻找一遍,寻到了一个装豆子的瓮。
倒了豆子,用清水洗三遍,再用净布擦干。
然后回到那灰堆处,将地上的灰用手一点一点刮了起来。
丰俊朗虽不知子慕予此举何意,也过来帮忙。
两人将灰尽收于瓮中,就算捎带刮了不少泥土也是顾不得了。
子慕予将瓮放进丰俊朗怀里,然后自己寻了一把锄头。
他们俩一前一后,在桃花林里寻了一片开阔之地。
看到这里,丰俊朗能猜测到子慕予想做什么,他将瓮放下,拿过子慕予手中的锄头,轻声道:“我来。”
一般初初失去听觉之人,多怕别人也听不见,对音调声量的掌控不准确,会本能地大声喊。
可丰俊朗没有这样。
他说话时,比以往更加轻柔。
子慕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丰俊朗将坑挖得足够深,才将瓮放进去。
他们起了个坟。
子慕予拉过丰俊朗,先行在坟前下跪、磕头。
丰俊朗也跟着照办。
“要立碑吗?”丰俊朗问。
子慕予摇摇头。
她不知老和尚姓甚名谁。
立碑这种事,还是交给王寻吧。
现在的问题是,她去哪找王寻,践行她的诺言呢?
……
……
浩渺湾。
发现子慕予和丰俊朗又不见的徐千策一行并没有很着急。
因为他们知道,着急也没用。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能等。
吴念虹自愿留在客栈等人,其余众人暂时离开客栈,往浩渺湾周围探去。
他们远远就看见许多高耸入云的大柱子。
大柱子通体漆黑,连接天地,不知高几许。
在阳光的照映下,柱身上雕刻的怪异符文时有闪现,让柱子看起来像是一直在旋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不是柱,它们是大名鼎鼎的吞天化煞塔。”苏云深声情并茂地解说着,“咱们先神洲一共有二十四座这样的吞天化煞塔,其中十二座就在浩渺湾。它们是龙虎锁灵阵的阵纲!”
齐浪露出恍然之色。
先神洲没有修行者会不知龙虎锁灵阵。
这是四百年前,先神洲、沙河渚、沧溟宗进行第二次大战,先神洲赢了后,防备应龙、玄虎两族再犯,众神合力施法所立之阵。
实为创世之举。
他们一边走,一边看。
没发现不远处总跟着一个人。
容止。
容止走走停停。
脸上尽是犹豫之色。
他很懒,向来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
所有跟玄天宗无关的事,他都觉得是闲事。
所以,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将昨晚看见的事情告知于罗浮洞众人。
踌躇再三,他正想下决心破例管一次闲事,发现罗浮洞的人已经走远,却迎面走来了一个年轻的和尚。
正是王寻。
王寻见容止穿着玄天宗的宗服,忙上前行礼相问:“打扰兄台了。不知兄台可曾见过罗浮洞的弟子?”
容止乜眼看着王寻,没有说话。
他不认识王寻。
不知王寻找罗浮洞弟子到底是为着什么。
他其实也不想知。
闲事嘛。
容止生性冷淡,不识他的人,总会觉得此人过于骄傲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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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仅此一个,混沌,在万神台
刚才没忍住表达了自己的不悦,王寻有些后悔。
并不是怕对方厉害。
而是他着急找人,不该惹事耽误。
王寻缠着佛珠的那只手五指尽收,随后腕转阴阳,倏地一掌拍出。
罡风肆虐,不远处的三棵椰子树中掌,拦腰折断,断口整齐,如似刀切。
这是杀鸡儆猴啊。
容止面不改色,眯眼看着,心里却暗惊:自己实力不到位。
想到此处,他疯狂摇甩头颅,晃得两腮啪|啪作响。
吓人,差点被罗浮洞的口头禅给洗脑了。
可是,就这么算了吗?脊梁骨有些酸啊。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妇人舌绽春雷:“谁毁了我家的椰子树?!”
容止头皮微紧,一溜烟跑了没影。
跑了好远,才愣然停下:自己跑什么啊?又不是他搞断那些椰子树的。好恼哦!
王寻看着容止留下的尘迹,目瞪口呆:“属豹的?”
一盏茶后。
王寻双手拎着四只大椰子来到一家客栈。
他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在客栈门口看见了吴念虹。
当日他去罗浮洞找子慕予,恰逢重明鸟抓走吴念虹和水亦雪,杨启吉以树立天梯,救下一个女孩,便是吴念虹。
王寻快步上前:“姑娘,你是罗浮洞弟子吧,还记得我吗?”
吴念虹被他骤然近前的急切吓到,猛地后退两步,惊疑几秒才认出眼前之人自己曾经见过,愣愣地点了点头。
以前她见到的王寻,看着很老成稳重,此刻,倒比较与年龄相符,有些毛躁。
王寻双眼迸发无数光彩:“我找子慕予,他在客栈里吗?”他说着,也没等吴念虹回答,就急急往客栈里迈。
“师姐不在!”吴念虹道。
王寻顿步,脸上略有失望之色,张张嘴,正想说什么,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噤嘴,瞪向吴念虹。
“刚才你说什么,师姐?我找的是子慕予,你们的洞主亲传弟子,子慕予。”王寻着重强调道。
“对啊,她是我们的师姐。”吴念虹奇怪地看着王寻。
王寻皱眉:“你们罗浮洞有几个子慕予?”
“仅此一个。”吴念虹道,她忽然想起,子慕予以前确实一直以男子示人,便解释了一句,“子师姐应该是你要找的人,她原来女扮男装来着。”
「咚」
「咚」
「咚咚」。
四个椰子相继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向四处。
王寻嘴巴半张,神情凝滞,像条缺氧了许久的金鱼。
……
……
望都县,桃花寺。
将老和尚的骨灰埋好后,子慕予才慢慢将昨晚发生的事挑能说的部分与丰俊朗讲。
她不敢说「情劫」的事。
续红尘或许能断了丰俊朗与庄琬瑢之间的因果,却未必阻止得了庄琬瑢历劫。
要是再触碰什么天机,得不偿失。
她只说,有一个老和尚帮她与他治好了吐血的暗疾,只是有个条件,需帮老和尚照顾他的徒弟。
丰俊朗听不到,子慕予只能写的。
将字一个个写在丰俊朗的掌心。
丰俊朗很是困惑。
“我们为什么会有暗疾?老和尚为我们治病为何会死?”他问。
这两个问题都与「情劫」有关。
而子慕予又不想随便捏个谎来糊弄敷衍丰俊朗,便摇摇头:“以后,我再告诉你。”
丰俊朗怔了一阵,随后释然。
慕予既说以后再跟他讲,那就是现在的他听不得。
昨日天雷来得诡异,却只是剥夺了他的听觉,他也能猜到几分应该是上天在警告着什么。
“嗯。”他轻声道。
子慕予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在他手上写着:“你感觉自己的身体如何?”
“我感觉好极了。”丰俊朗道。
“那就好。”子慕予轻声说着。
他们来到寺门外,准备要离开。
门上铜环挂着个锁头,锁头上插着把钥匙。
子慕予想起老和尚昨晚曾特别交代过,离开要锁门。
她拿过锁头,钩上两侧门环。
「咔嗒」!
锁舌落下的刹那,声响似金玉相击般清越,簧片发出的颤鸣,在子慕予脑中无限放大,震得她余悸难消,精神恍惚。
她连钥匙都拿不稳,「哐」一声掉在地上。
丰俊朗弯腰将钥匙捡起,递给子慕予,关心地问:“怎么?”
子慕予目光惊疑,隐有错愕和迷茫。
她自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中的记忆变成了一团团湿棉絮,颅腔空空的,似乎少了些东西。
“没事,我们走吧。去……”子慕予突然怔住,去哪里?
她的脑子出现了刹那的混沌。
丰俊朗认真地看着子慕予的神情,轻声道:“我们去浩渺湾,他们应该在等着。”
“对,是浩渺湾,浩渺湾……”子慕予喃喃地道。
丰俊朗眼中有忧色浮起。
两人御剑而行,很快便落在那片海湾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子慕予紧了紧衣领。
刚才在寺里,没觉着这么冷啊。
天与海,几乎是相同的颜色,在远处连成一体。
而他们所站的这片地,像是从海天劈开的一小块空间,那十二根奇怪的黑柱子便是撑开这块天地之物。
丰俊朗留意子慕予的目光,解释道:“这是吞天化煞塔,龙虎锁灵阵的一部分。”
子慕予点点头。
当初设计这条线路,就是为了看看这龙虎锁灵阵。
以前是只闻其名,现在终得见真物。
子慕予眯眼想看看塔上的符文,但是因阳光太烈,眼睛受不住,只是片刻便不得不把目光收回来。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
第一次在老和尚的魂障里,她也见到很多柱子。
但是那些柱子不是黑的,看着更像白玉。玉柱还拱卫着一根大金柱,上面也刻着符文,和神色各异的人脸。
“龙虎锁灵阵据说有二十四座吞天化煞塔组成,剩余的十二座,在哪里?”子慕予在丰俊朗手心写着问。
丰俊朗道:“据说在万神台。”
子慕予一愣,接着写:“剩余的十二座吞天化煞塔跟这些一样吗?”
丰俊朗摇头:“我没有见过。应该是一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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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龙袭,重逢
丰俊朗随着子慕予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是苏云深、齐浪他们来了。
走近的苏云深应该是跟他说了一句什么,可是他听不见,所以无法做出反应。
子慕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跟徐千策几个说了一些话。
不知子慕予到底说的是啥,罗浮洞的同门看他的目光只是关切,而无同情。
这让他好受一些。
对于自己突然失去听觉这件事,丰俊朗并不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谁也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废人。
可是,他昨天的忐忑、焦躁跟听觉一起消失了。
论修行天赋,他比不过子慕予。
论手段心性,他比不过子慕予。
他对自己唯一有信心的,是皮相。
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单凭皮相就能吸引子慕予。
易地而处,若他是子慕予,他想不到必须选择自己的理由。
而他,却有必须选择子慕予的理由。
这段日子,他有些患得患失。
昨天的意外,确实让他失去了听觉,却让他与子慕予多了一些牢固联系。
所以,他其实并不十分难过。
或许,会有人说他不配。
可是,只要子慕予不放开他的手,他就一定会站在子慕予身边。
这个决定,他或许很早就做下了,只是自己没意识到。
子慕予朝他伸手,他十分自然就挽上,五指相扣。
徐千策一直打量着二人。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以前他看子慕予眼里根本没情意,可是,现在他看不清了。
子慕予看向丰俊朗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些怜惜。
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是怜惜,它由情而生,所以也有另外一种说法:爱怜。
徐千策正出着神,忽听周遭一阵惊呼。
海天相接处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水面突然炸开,海浪如受惊的兽群奔突,万吨海水似琉璃帘幕倒悬天际,白色水花倾泻,龙首现出。
那角似万年古树杈。
双瞳如转动的金乌。
麟甲映得真日熔金。
龙身升腾而起,长尾拍碎水幕,悬于半空停了片刻,巨大的眼睛在岸上几人身上逡巡,似在寻找着什么人。
子慕予眯起眼睛,松开丰俊朗的手,推着他稍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
这条金龙的眼睛,最后锁定的是她的方向!
「吼」!
一声龙啸,巨大的环形音爆层层迭迭扑平五十里浪峰,又激起的五丈高浪,朝岸边掩来!
“往高处跑!”子慕予一声惊喝。
苏云深、徐千策、齐浪、朱月璃撒腿便跑。
子慕予拉着丰俊朗,御剑飞起,从浪尖越过。
苏云深几人被巨浪扑倒,有人狠狠撞到了椰子树上,浪退时又被扯着往海的方向滚了几丈地,幸有彼此牵拉护挡,没被彻底卷进海中。
巨型龙尾接着拍来,越过海岸线,目标依旧是子慕予!
十二座吞天化煞塔忽生雷霆紫电,结成巨大的光网,裂响着缠住甩进来的龙尾。
金龙痛嘶,连天上的云层都被震得半散,挣扎着依旧拍向子慕予的飞剑。
子慕予迅疾躲避,依旧被龙尾曳出的狂风晃得摇摇欲坠。
丰俊朗大喝一声「长风」,扬手冲龙尾狠狠劈下。
可凶猛的剑气刚触及龙尾周遭的电网,那电像被激惹的金蛇,竟顺着剑气的来处迅速蔓延,眼见就要扑上丰俊朗!
子慕予疾速掠过,将丰俊朗手中「长风」拍飞,用手护着丰俊朗迅速落地。
无数鳞片在空中飘落。
那只龙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巨尾已经渐渐冒出热烟,依旧不死心。
再次冲子慕予卷来。
「君阳」激射而出,刺向金龙。
巨大的体型差衬得「君阳」就像一根细针,电光缠上「君阳」,龙鳞坚硬如钢,竟不得寸进!
子慕予挥掌劈向迫近的龙尾,却如蚍蜉撼大树!
羽鸿步迈出,子慕予的身体以诡谲的弧度从龙尾底下的狭缝处闪过,她刚堪堪避过金龙这一扫,一阵破空声急速逼近!
一根金色法杖裹挟着梭形气浪径直从扑来的龙尾上穿过!
血沫乱飞。
连紫电都染上了些许粉红。
金龙哀吼一声,将尾巴缩回海域,一下腾跃似要冲入九霄,龙首却转而向下,冲入海底。
海面再一次炸开,天空下起了骤雨。
子慕予已回身至丰俊朗近前,两人肩并着肩。
雨中有人影飞来。
素袍袈裟,腕缠佛珠。
法杖在他面前高速旋转着,将刚才沾染上的血珠甩得干干净净。
正是王寻。
王寻收回法杖,隔着雨帘,朝子慕予看去。
“子师姐!”吴念虹跑来,全身湿透,“师姐,那个人,在找你,他已经等了你许久了。”她指着王寻。
子慕予点了点头。
心想,王寻,你来得好,省得我还要找人。
只是,你有自保的本事,何须我来照顾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王寻一步步向子慕予走近。
脑中记忆如潮涌来。
他试图将眼前人,与当日在文城见到的那位少年重合,与更久远时,那个在雨夜中破庙前,喝声让他「滚」的小儿重合。
曾经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在距离子慕予两米处,他站定。
静静地盯着子慕予,看了许久。
子慕予也直直看着他。
良久,王寻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去过青山县?”
子慕予叹息一声:“王寻,是我。”
王寻的眼睛缓缓睁大,雨水在眼角淌落,脸上依旧带着狐疑。
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子慕予苦笑:“你那时候偷偷塞进墙缝里的钱袋,后来记得拿走没有?你想读的书,读了没?”
王寻瞳孔一震。
钱袋和读书的事,就只有他和当初那个小孩知晓。
果然是他!
不,是她!
王寻脸上的狐疑尽消,又走近了两步。
“我以为你已经……”王寻微哽。
子慕予:“我好好的。”
王寻将子慕予上下打量,脸上渐有浅浅笑意,清了清嗓子才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女的了?”
子慕予抬起手,自己将自己打量了一番:“我一直是女的,是你眼拙。”
王寻无奈一笑:“好嘛。”
王寻想起自己曾经将子慕予当成娄伯卿,取了子慕予的血为许含卿治疗寒症的荒唐事,不禁有些惭愧自责:“你明明知道我的名字,上次见了我,怎么不认?”
子慕予静静地看着王寻:“当时我也没认出你。”她伸手作势丈量王寻身高,“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瘦成竹竿的小和尚,长得这么高了呢?”
王寻嘿嘿地傻笑,摸了摸尽是雨水的光头颅,然后又定定地看着子慕予,旁若无人,眼中尽是久别重逢的慨叹和欢喜。
子慕予摸了摸芥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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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荤素不忌,把酒言欢?
丰俊朗不解地看向子慕予:是谁?
子慕予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两个字:徒弟。
丰俊朗微愕。
他以为老和尚要子慕予照顾的某个小孩!
这么大个人,怎么还需要别人照顾呢?
刚才,他好像还打伤了那条龙,看着挺厉害的!
丰俊朗看着王寻的目光便有些复杂。
王寻轻抿薄唇。
刚才他就发现子慕予和丰俊朗之间有着与旁人不同的亲昵,现在,丰俊朗的目光又带着些许疏离之意,原本雀跃的心稍有些冷却。
自从他知道子慕予可能就是破庙前救过他一命的小孩,他常幻想他们重逢时的场景。
狠狠拥抱彼此,大力拍拍对方的肩背。
把酒言欢。
畅谈彼此际遇。
夜晚抵足而眠。
他们,会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可是,这一切,都因为「子慕予是女孩」这个事实而发生改变。
他们之间,多了很多人。
王寻笑笑,切齿尖上露出一点冷白的光:“这位是……”
其实,他已经猜到丰俊朗的身份。
王寻先前去罗浮洞,已经探听过关于子慕予的一些事。
子慕予的身边有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叫丰俊朗,一个叫古元卓,一个俊美无双,一个高壮憨厚。
被罗浮洞齐高业一同收为亲传弟子的,除了子慕予,便是丰俊朗了。
丰俊朗和子慕予都穿着罗浮洞的亲传弟子的玄色服装。
所以,丰俊朗对王寻来讲,再好认不过了。
但是,他心血来潮,就是想听听子慕予会怎么跟他介绍丰俊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子慕予打了一个寒战,道。
他们所有人,个个都像落汤鸡,狼狈不堪。
朱月璃和苏云深修为最低,后槽牙不受控地发出咯咯颤响。
“回客栈吧。”徐千策提议。
子慕予点点头,看向王寻。
王寻跟着罗浮洞一众很快便回了客栈,所有人简单洗漱换过衣服后,齐聚厅堂。
子慕予出钱治了一桌席面。
看着丰俊朗还是依着子慕予坐,王寻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是丰俊朗,这位是齐浪……”子慕予按照顺时针一个个给王寻介绍过去,最后,向罗浮洞众人介绍了王寻。
彼此点头致意,算是认识了。
王寻的嘴角悄无声息地勾起。
子慕予介绍丰俊朗时,跟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刚才那条龙,是怎么回事?”子慕予不再废话,直接问王寻。
子慕予见过王寻的本事,两个人也曾因为误会交过手。
她很好奇,为何「君阳」都无法伤那条龙分毫,而王寻的法杖却可以?
子慕予没有忘记,当初王寻取她的血,就是为了治一条龙。
所以她想,王寻定是与这些龙,甚至是沧溟宗有关系。
王寻眸光微闪。
“如你们所见,是应龙一族。他为何突然暴起,冲突龙虎锁灵阵,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道。
子慕予看着他,知道他有所隐瞒,不再追问。
脑中继续沉思。
老和尚曾说,王寻有现存于世的亲人,只是对王寻不好。
难道,王寻的亲人……在沧溟宗?
可是,若王寻也是应龙一族,为何龙虎锁灵阵对他无用?
“我看那龙好像是冲着子师姐来的。”齐浪正色道。
“会不会是因为,子师姐那时离海边最近,恰好冲撞上了呢?”朱月璃道。
“应龙一族侵犯先神洲的贼心不死,这一片时常有龙上来试探龙虎锁灵阵威力的。”苏云深道,“所以,海滩西南处那座小岛,叫龙鳞岛,那是龙虎锁灵阵阵势最强的地方。”
“刚才好险呢……”徐千策道。
子慕予听着众人的议论,心思微沉。
她敢肯定,那条龙的目标就是她。
为啥?
她第一次在先神洲行走,怎么就惹到沧溟宗去了?
菜上齐了,热气在寒凉中迅速消失。
“先吃饭吧。”子慕予起筷,先给丰俊朗夹了一块生炒肉片,然后将饭桌上的几个素菜往王寻近前推了推。
子慕予对丰俊朗的特殊照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罗浮洞的人见怪不怪,都安静地动了筷子,各吃各的。
倒是王寻眉毛飞挑,眼中微有涟漪,他看着子慕予,嘴角勾起一抹笑:“我现在荤素不忌的。”
“啊……”子慕予微愣后,忙将其中几道荤菜摆了过去,“能吃就多吃些。”
王寻径直夹了一块生炒肉片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对子慕予道:“好吃,谢谢你的请客。下次我请你。”
徐千策翻起眼睛,目光从饭碗上射过来,看了王寻一阵,悄悄勾起嘴角,叹息一声摇摇头。
“吃个饭你叹什么?”坐在徐千策身边的齐浪奇声道。
徐千策看着齐浪,故意又叹了声大的,却不发一言解释。
齐浪哼了一声:“装模作样,故作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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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慕予对罗浮洞众人道:“待会我要出去一阵,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先歇着,明日我们动身前往下一处。”
她拍了拍丰俊朗手背,示意自己和王寻要出去。
丰俊朗猜测到子慕予可能是打算跟王寻说老和尚的事,点了点头。
子慕予向客栈掌柜要了一壶酒,想了想,再添了一壶。
王寻见终于可以与子慕予私下相处,有些高兴。
见子慕予拿了酒,更加欢喜。
虽然很多事情都因为子慕予是女孩子而不能干了,但是,「把酒言欢」好像能实现。
他有很多话要讲。
子慕予出了客栈,御剑飞起。
法杖从袖里现出,王寻一甩素袍宽摆,紧紧跟上。
子慕予没有飞得很快。
“我们去哪?”王寻略有期待地问。
“等会你就知道了。”子慕予道。
王寻见子慕予神色有异,不像要准备找个美丽的地方与他把酒言欢的意思,心中的欢喜渐渐沉寂。
他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其实子慕予从与他相认时起就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开始他以为,子慕予是因为刚刚遭遇应龙袭击,才心情不好。
现在看来,子慕予心里似乎有别的事。
难道子慕予在怪他,怪他当年在破庙前留下她跑了?
待会要好好解释才是。
王寻正七上八下地想着,见子慕予开始压低飞剑准备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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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手脚,无人害他,跟我走
子慕予和王寻先后落入桃花林。
桃树的黄叶子差不多全掉光了,仅剩下伶仃几片挂在不高不低的枝头,东南西北乱摆晃,估计也挂不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云溪山?”王寻惊喜万分,“你是不是也打听过我?”
子慕予来到一座新墓前,放下酒。
王寻见了,奇道:“噫?这里怎么会有坟?我师父都不让别人把尸骨埋在云溪山,说云溪山风水差,护佑不了子孙后代。”
“我埋的。”子慕予道。
王寻狠狠一愣,缓声问:“埋的谁?”
他猜着可能是子慕予的好友或者其他什么人死在了此处,心已生同情,想着等会该怎么安慰才好。
子慕予回身,静静地看着王寻:“是你师父。”
王寻神色一滞,脸色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抽:“你说什么?”
“我说,这里埋的是你的师父。”子慕予道。
“子慕予,就算你怪我,也不该开这种玩笑啊。我昨晚才见过我师父,”王寻扯着不太自然的笑,指着不远处的桃花寺,“我师父就在那里,我带你去见他。”说着就要拉子慕予。
子慕予随他拉着,穿过起伏的山坡,衣摆沾上许多干枯的草叶,走到了桃花寺前。
王寻放开子慕予,伸手拿起那个挂在门上沉甸甸的铜锁。
“怎么回事?怎么上锁了?师父从来不锁门的。”王寻道。
一节皓腕伸了过来,莹白的掌心展开,上面是把钥匙。
“是你师父让我锁的门。”
王寻眉心缓缓拧起。
他拿过钥匙,伸进锁孔。
「咔哒」。
锁舌弹开发出的声响落入子慕予的耳朵,震得她太阳穴嗡嗡作响。
子慕予捂住自己的耳廓,眼底刹那茫然。
她现在能肯定,老和尚一定在这把锁上做了什么手脚。
她不知这手脚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后果。
只是疑惑老和尚的用心。
王寻已经迈进寺门。
“师父,师父!师父!”
王寻的叫喊一声比一声大。
他将整个桃花寺翻找了一遍,自然是找不到人。
院子的铁锅里,还有一些鱼汤残羹,因为天气寒冷,尚未变质。
“我不信!”王寻根本不敢看子慕予,顺手捞过一把锄头,就往外跑。
子慕予在锄头准备要落在坟堆上时伸手抓住了。
“只剩下一些灰,你真要挖吗?”她道。
“我不信。你让我怎么相信?昨晚他还好好的!”王寻眼中已有泪光。
子慕予退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王寻挥舞着锄头,很快就挖到了那只瓮。
王寻看到那只小小的瓮,愣了半晌。
“你说这就是我师父?”王寻边说,边摇头,脸上非哭非笑,神情怪异。
“我说过,只剩下灰了。我可以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听的话。”子慕予道。
很长一段时间。
王寻双腿盘曲,抱着瓮,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子慕予在他身边轻声述说。
除了老和尚叮嘱过她不能告诉王寻的死亡原因,其余的子慕予都与王寻说了。
包括那轮红得像泡血的圆月。
包括续红尘。
包括老和尚的条件。
包括,最后她看见的红月碎片,还有那根虚无缥缈的红丝。
“他说,他待在先神洲腻了。只是当年捡到了你,才坚持到现在。死亡,是你师父自己的选择。”子慕予道,“没有人害他。”
王寻喉咙里渐渐发出哽咽,咸苦的泪液就此决堤。
北风掠过枝桠,将最后几片蔫叶扯落,在王寻周身飘飞萦绕,久久不去。
一股热流从脸颊滑落。
子慕予呆呆地抬手,在眼下抹了抹。
指尖上沾着的泪珠,清晰地映出她那张泪脸。
以前,丰俊朗为父母的死亡哭泣的时候,她在一旁看着,只是叹息几声。
她的情绪好像在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共情能力也在增强。
子慕予摸向心窝处。
它,好像不一样了。
似乎是脱下了盔甲,露出了它最柔软、最初始的状态。
只是……
子慕予有些惘然地想,她原本为何无情?
她好像忘记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情,只是在意识海中,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抓到一鳞半爪。
“你昨晚……就在寺里的禅房?”王寻的头埋在肩窝里。
子慕予点了点头,应:“是。我和丰俊朗都在。我们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师父什么都没说。”
“可是,你为何需要续红尘?”王寻鼻腔淤塞,瓮声瓮气。
子慕予挑着可以说的解释:“你师父说我没情根。”
“原来是你啊……”王寻最后说了一句子慕予不甚理解的话。
接着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要立碑吗?”子慕予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静默了许久,子慕予问:“你想喝酒吗?”
王寻苦涩一笑。
原来要了这酒不是为了把酒言欢,而是为了给他慰愁续断肠。
他伸出手。
子慕予将整坛酒递了过去。
桃林里的风,都染上了酒气。
王寻喝得烂醉如泥,抱着骨灰瓮蜷缩成一团。
子慕予没有陪着喝,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
她将瓮重新埋进土里,起坟,然后将王寻背回桃花寺。
谁知,王寻一睡就是一夜。
子慕予守了一夜。
王寻醒来时,子慕予手撑在桌子上打盹。
等王寻坐起,子慕予听见动静,也睁了眼。
“你没走?”王寻道。
“我答应过你师父,要照顾你。”子慕予道。
王寻脸色憔悴,眼皮有些浮肿:“我会照顾自己。”
“那也不行。我许下的诺言,要做到。你师父我已经安葬好了,你若是要祭拜,现在就去。然后,跟我走。”子慕予道。
子慕予忽然间就想明白了。
老和尚所说的「照顾王寻一辈子」并不是重点,「成为王寻新的家人」才是。
她若是走了,王寻没准还会像昨天那样,孤零零地蜷睡在哪里。
无人可唤,无人可应。
这么孤单的日子,她也过过。
不。
等等。
她自小生活在凤凰坳,后续的记忆从未断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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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玄穹,威胁
在远离海岸的地方,这里,除了海和天,看不见任何东西。
海面在正午阳光直射下,紊乱的浪涌像抖动的碎玻璃。
碎光向下半米,大海褪去伪装,露出它原本的颜色。
这是一种比黑更令人窒息、似乎能攫取灵魂、吞噬一切的深蓝。
银光闪过,一条带鱼从浅水区斜穿入海水中层。
海水的蓝,在蔓延。
光影灿烂,如绸缎,无数细小的光粒浮沉,恍若森林夜幕。
一只迷了路的透明水母,时不时跃跳一下,然后像降落伞般悬浮慢沉,许是被头顶的彩光晃了眼,前面有一串水泡在疾速逼近也不知躲避。
泡影掠过,水母已经没了。
前面十里处,水泡上浮,渐渐现出一道红影。
是一条小龙。
他的嘴角处水母的几条触手还在垂死挣扎。
正是炽霄。
身后忽有急流涌荡,一道白影闪过,将炽霄冲得连翻了两个筋斗。
等炽霄稳住身形,狠狠瞪去,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眨眼的,划水不看道,恰好那道白影停住,回头。
奶凶凶的目光对上一对灰色冷眸。
这双冷眸的主人身着白麟裳,发间玉簪雕着金色虬龙,虬龙的尾端扎入墨发里,将长发半挽。
此子面容昳丽,只是薄刃似的嘴唇和刀削般凌厉的下巴,再加上蒙冰的灰眸,让他看着很是孤绝冷酷。
炽霄神色瞬间凝滞瓦解,五色无主,看起来很呆。
他「嗝」一下,将嘴里还没咽下去的水母吐了出来。
水母晕菜一阵,然后小伞一张一合,麻溜蹦走了。
炽霄变成一个小孩模样,垂首近前,结结巴巴地喊道:“玄……玄穹哥哥。”
“不去练功,在这瞎转悠什么!”灰眸男子冷声道。
“夫……夫子今天休沐,让……让我们……自……自行……”炽霄结巴得更厉害了。
灰眸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夫子休沐跟你练功有冲突吗?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将我交给你的那些功法往死里练?”
男子眼中的不悦愈甚:“听说你前阵子还去找那些虎崽干架了?还吃了亏?”
“我……我……我……”炽霄彻底说不出话了。
男子脸上尽是失望之色:“没用的东西!”
炽霄的头压得很低,背脖处都佝偻起来,看着就像是一个小老头。
男子抬起手。
炽霄以为是要打他,有些惊惶地微微避了避。
男子不悦地「啧」了一下,炽霄便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男子的手在炽霄脖子滑过,几片粉色龙鳞显现出来。
应龙落鳞,鳞片可以再生,只是新生鳞颜色稍淡,而且永远也不及老鳞坚硬,保护效果自然也是跟不上的。
脖子处的龙鳞,在某种程度上讲,代表着应龙的性命。
“怎么回事?”男子皱起眉。
炽霄不敢说自己是为了追王寻而闯龙鳞岛弄伤的,只道:“不……不小心。”
“真是让人不省心啊。”男子袖子一抖,一只精致的小瓷瓶落入掌心。
男子将瓷瓶抛给炽霄:“里头的丹药内服。”说完便走。
走出一段,又回头,看着炽霄沉喝:“傻在那里干什么!跟上!”
炽霄精神一凛,跟着男子垂直朝深海钻去。
距离海面三万八千里,有座不知占地几何的宫阙,名唤「神龙宫」。
神龙宫以避水金晶石为穹顶,以五彩斑斓的珊瑚为门。
珊瑚林间,时不时游出巡海蟹兵。
他们不仅与正常螃蟹一样,有八只用于行走的步足,还有两只螯足,也就是大钳子,两只突眼之间还有一张人脸,头戴水草为发,有些还以珊瑚珠为饰。
守门将为赤须虾得道,两根长须梳得油光水滑。
这些虾将蟹兵见玄穹和炽霄回宫,皆俯首不敢言语。
神龙宫以玳瑁为窗,砗磲为座,蚌精壳上镶满夜明珠。
玄穹和炽霄刚走进,迎面快步走来一个娇柔忧郁的美人。
正是许含卿。
玄穹一见许含卿,眼中的冰冷如春雪消融,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冷酷之色稍掩,多了几分温柔意。
“兄长,你是不是去岸边了?昨日我好像感受到了寻哥哥的法器。”许含卿急急地问。
玄穹脸上的温柔如昙花一现,眨眼间便凋零了。
炽霄一听「寻哥哥」三个字,眼睛乍亮:“姐姐,你说的,是焚天哥哥么?”
玄穹眸结坚冰:“他是我们沧溟宗的叛徒,你们哥哥长哥哥短地喊他,什么意思?”
许含卿静静地看着他:“你明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玄穹眉梢竖起,扭头冷冷看向炽霄:“我与你姐姐有话讲,去做你的事。”
炽霄脸色微变。
他是无法违抗玄穹的话的。
他在这个神龙宫里,最怕的就是玄穹,这是其一。
玄穹与他姐姐有婚约,未来便是他的姐夫,这是其二。
其三,玄穹是龙族太子,若无意外,玄穹便是下一任龙王。
炽霄刚走,玄穹一把抓住许含卿,半拖半拽拉进了一座宫殿——钟华宫。
这是玄穹的寝殿。
许含卿挣扎着:“你弄疼我了!”
玄穹猛地一放。
许含卿猝不及防,差点撞到宫灯上。
“你是不是还存着要嫁那叛徒的心思?”玄穹声如冰刀。
许含卿咬了咬下唇,毅然道:“本来与我有婚盟的就是他。”
玄穹冷笑一声:“与你有婚盟的是龙族太子。现在,龙族太子,是我!”
许含卿白着小脸。
她无法反驳。
又不甘心。
“我就不明白了,跟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是我。你跟他,见过几次?心怎么就收不住了?”玄穹语气有些尖酸。
“可是,害死我父亲的,不也是你吗!”许含卿一脸狠绝。
玄穹无奈兼不耐:“我说了,那是意外。你怎么老揪着不放?”
“父亲生养我一场,若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枉为人子女!”许含卿咬牙道。
“你要是一意孤行,会害了炽霄。”玄穹满脸寒霜。
许含卿甩袖:“你少威胁我!”
“你就仗着我爱你。”玄穹边说着,边逼近许含卿。
他伸手钳住许含卿的瘦削的肩膀往怀里一带,压住许含卿的脖子作势吻下,却被许含卿反手一巴掌。
“你疯了吗?”许含卿眼眶猩红。
玄穹摸了摸挨掌处,眉宇含锋:“含卿,我的爱有底线。等有一天,我真的不耐烦了,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威胁!”
第438章 龙王,父子,真假
许含卿衣裳半散,瞳焦虚空,跌跌撞撞扑回到自己的寝殿——玉璃宫,伏倒在琉璃床上嘤嘤哭泣,上气不接下气。
贴身伺奉的都是低阶应龙幻化的丫鬟,见到许含卿是从钟华宫出来,都不敢看,不敢问。
他们应龙一族崇尚力量和权力。
谁有本事,便坐高位。
换而言之,坐高位者,都是有本事的。
应龙一族为了壮大本族实力,有生育崇拜,所有雌龙都比同阶层雄性地位高出不少。
但皇族除外。
龙族太子玄穹有全族配偶优先选择权。
不说许含卿与玄穹有婚约,就算与许含卿有婚约的不是玄穹,玄穹染指了许含卿,在整个龙神宫也没有人敢置喙半句。
不多时,一只身披金氅的老龟携龙王口谕而来:“宣玉璃郡主龙渊宫晋见!”
随侍丫鬟立即上前,帮许含卿整理仪容。
许含卿呆呆地立着随丫鬟们摆弄,像尊木偶娃娃。
龙渊宫是龙王起居处及处理政务之地。
穹顶悬着三百六十盏夜明珠宫灯。
十二根盘龙柱由万年花岗岩雕成,盘龙之间,雕画的是两次三族大战时族龙视角的惨烈战况。
其中,依稀可见战场遗迹,正是最初的凤凰坳模样——一览无际的平原。
幕墙镶嵌着各种精雕贝壳,每片贝壳的亮面呈现出不同海域实时影像。
宫殿正首,是珊瑚混着水玉斫成的王座,上面盘着九条玉龙。
此座与海面相照,时不时可见浅泛的涟漪或浪涌云涛。
王座前是整块血珊瑚劈成的案台,上面施有术法,可见整座龙神宫的兵力布防。
许含卿迈进龙渊宫,脚下银丝毯激出阵阵环形光晕。
一根盘龙柱上的石龙忽然动了。
石质渐渐蜕变,成了一条真龙。
巨大的龙头探向许含卿,龙尾尚且盘在柱子上。
这条龙已经很老,灰色的瞳孔外圈长着一层红翳。
许含卿忙下跪行礼:“臣女见过龙王。”
老龙寒飕飕地盯着许含卿一阵,才向上首宝座游去。
宝座浪起,现出一个气势威严的老翁。
除却他额头上的两只角,他看起来与凡人老者并无不同。
“玉璃,”龙王冷声唤着许含卿的封号,“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好好嫁与玄穹为妻,为他生儿育女,要么,死。”
许含卿一直垂首跪着,大大的眼泪珠一滴滴往下滴,溅起一圈圈水晕。
“若让我知道,你再敢私底下接触焚天,我让你生不如死。”龙王的话狠绝而直接,毫不留情面。
许含卿咬唇抬头,鼓起勇气朝上首看去:“我不明白,您心里,到底有没有寻哥哥这个儿子?”
龙王轻轻曳曳手。
一团水呈手的形状往许含卿的俏脸上刮了过去。
许含卿头一歪,发丝尽湿,白嫩的脸皮上赫然多了个掌印。
“别自作聪明。”话落,龙王人形消散,重新变成一条石龙,盘回柱子里。
许含卿瘫坐在地上许久,最后失魂落魄回了自己的玉璃宫。
……
……
望都县,桃花寺。
王寻不愿意跟子慕予走。
他说,要为师父守孝。
而子慕予,也不能留在桃花寺,罗浮洞众人还在等她。
总不能不顾王寻意愿,将他砸晕了直接带走。
子慕予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办法。
给王寻留下一个傀儡人吧。
她原本想着,要不要变个老和尚。
可是转念一想,便否了这个决定。
她怕这样,王寻会更难从丧亲之痛里走出来。
子慕予从怀里夹出一张人形纸片,竖于眉心:“灵帝敕吾纸书符,神通般若,魄镇乾坤,冥思通法界,系我意念于此符,化人!”
符纸就扔在身侧。
白光微闪。
两个一模一样的子慕予出现在王寻面前。
样貌,衣物,如出一辙。
王寻缓缓瞪大眼睛。
他听过傀儡术,可从没亲眼见过。
“这是假的。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和表情。人是群居动物,一个人生活是会出现问题的。先让她陪着你。”子慕予解释道。
王寻嘴唇翕动。
子慕予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要么跟我走,要么留下她。只能选一个。”
王寻选择留下。
又一道白光闪起。
王寻眼睁睁看着真的子慕予走了。
他愣愣的望着跟前的傀儡人,表情跟假的[子慕予]一样麻木。
悲恸在心,他失去了控制表情和情绪的能力。
他转身拿起锄头,往桃林走去。
“你就留在家里。”他离开前对傀儡人道。
[子慕予]亦步亦趋,一直跟在他身后。
半路,王寻停住脚步看她一眼:“你回去。”
[子慕予]微微歪头,没有反应,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人话。
王寻继续往前走,[子慕予]也跟着动。
看来跟着他,是子慕予留下的指令。
王寻不想管了。
他去了桃林。
王寻也觉得子慕予给他师父选的坟址算是整片桃林最好的地方。
不管风水好坏,此地视野开阔,三面桃树枝茂密,左青龙高耸,右白虎低伏,前朱雀明亮,后玄武稳固。
距离寺庙也近。
只要他想师父了,随时可以来探看。
他用锄头将坟茔的土培得更浑圆,将周边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坐在坟侧,嚎啕大哭。
真正的子慕予在的时候,他只是哽咽,不敢放声。
现在,他可以尽情将心中的悲痛发泄。
[子慕予]就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向前方,脸上没多少表情,似乎没发现身边的人在哭。
她只是一个人形的木偶。
唉。
子慕予在心底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她就知道,只要她还在这里,王寻便没法彻底地哭出来。
哭吧,哭吧。
以前想让丰俊朗哭一场,她故意让古元卓跟他打一架。
可是现在王寻不是小孩子了,得采取不一样的手段。
她演得很小心。
装作自己,只是一个傀儡,没有多少情绪和动作,神情麻木。
嗯,离开那个子慕予,才是假的。
她知道,她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但是最起码,王寻在最难熬的时候,她在。
就算,他不知。
第439章 花猫,绊倒,素粥
浩渺湾附近。
……
第440章 卷走,脏东西
从浩渺湾到白鹿郡,多山峦,少村落,更别说县城了。
徐千策逐渐变得沉默,下颌线越绷越紧,眉头似被无形丝线缝住,满是皱褶。
白鹿郡在鸿蒙城正西隔壁,再往前走,便是青岚山了。
王都就在那里。
他已经许多年没回王都。
近乡,情怯。
但这种情怯并非是完全温柔的情绪。
里面夹杂着一些锋锐的东西。
像柔软的细沙里,藏着着玻璃碎。
“你说,子师姐为何要捏个傀儡人陪咱们一起上路?”朱月璃忍不住好奇问。
“咱们是一个整体嘛。她暂时回不来,傀儡人在也是一样的。”苏云深道。
“能一样吗?真师姐什么都会,功法也厉害。假师姐能做什么?连笑都不会。”朱月璃道。
“真是的,连这里头的深意都看不明白,你子师姐是白疼你们了。咱们知道她是假的,但别人不一定能看得出来啊。自白玉京后,先有幽梦谷,后有玄天宗,这些宗门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都冲着咱们来了。现在,咱们罗浮洞的人员、路线、实力相关信息应该都播散出去了。「子慕予」和「君阳」两个名字,就是咱们的护身符。”齐浪道。
“啊,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朱月璃和苏云深连连点头。
罗浮洞一行对傀儡人很好,特别是丰俊朗、齐浪、徐千策和吴念虹四人,就像对待真的子慕予一样。
……
……
正御剑于半空的子慕予微微一笑。
用傀儡人随行,除了给同门壮声势,还有一个缘由。
她在两个傀儡人身上都注入了一些微弱的神识。
这缕神识不能做什么,却能感受到一些事情,能看,也能听。
等靠得再近一些,她能控制傀儡人说话,也可以做些简单的动作。
只要傀儡人在,她可以随时掌握傀儡人周围的情况。
若有意外,她就能精准快速赶到,最大可能保证罗浮洞众人的安全。
罗浮洞的人们行至一片森林时,突遇暴雨,雷电交加。
无处躲避,只能继续前行。
雨中,山路难走。
他们还要时不时应对落石、朽木与山洪。
丰俊朗御剑能走,但是无法带人。
其他人功力不够,身形太沉,要是一不小心落入洪流或山崖中,反而危险。
况且,子慕予不在,他便是这群人的首领,自是不能留下众人先行离去的。
丰俊朗带着齐浪、徐千策和苏云深在前头逢山开道,遇水搭桥。
其余人随后,包括傀儡人[子慕予]。
又到一处洪流前,河宽五六丈。
丰俊朗等人去砍树了。
[子慕予]就站在河边。
“哎呀,子师姐,别靠那么近,危险啊。”朱月璃道。
[子慕予]回头,有些呆地望着她。
就在此时!
一道诡异的浪卷起扑来。
[子慕予]转瞬没了踪迹,只留一滩狼藉水渍。
朱月璃和吴念虹惊喊一声。
几个男孩快速跑来。
“怎么了?”丰俊朗问。
“卷走了!”朱月璃指着浊流。
齐浪一抹脸上的雨水:“谁?!”
“子师姐啊!”吴念虹道。
徐千策和齐浪脸色微变。
虽然知道那是个假的,依然心惊肉跳。
“啊,幸好,只是个傀儡。”苏云深拍着胸口道,“快被你们吓死了。”
接着眼前影子一闪。
丰俊朗御剑飞了出去。
看样子是要追[子慕予]。
[子慕予]在黄泥浊水中几个沉浮,早没了踪迹。
丰俊朗寻了许久一无所获,又不敢离队太久,无功而回,怅然若失。
……
……
“她就是子慕予?”
“是的,殿下。”
“长得确实不错。可惜是个人族。”
[子慕予]睁眼前,便听到了声音。
声音很陌生,应该是她没接触过的人。
傀儡人睫毛轻颤,眼皮抬起,露出没有神采的双瞳。
眼前是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灰眸薄唇,下颌角锋利,正是玄穹。
只是,此刻的他与在沧溟宗时判若两人,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发间的金色虬龙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玉冠。
玉冠通体莹白,雕刻着层叠云海,云海沉浮间,隐见龙身。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撑伞的随从。
这个随从长相奇特,颏凹颧方,眉如刷金。
“姑娘,你感觉怎么样?”玄穹一脸关切。
[子慕予]:“……”
她站起,茫然四顾。
玄穹也跟着站起,靠得离[子慕予]很近。
这不是陌生人应该保持的距离,显得有些冒犯。
但是[子慕予]好像浑然无觉,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姑娘你莫怕,是我,从水里救了你。”玄穹眉目张扬。
上来便市恩。
[子慕予]没有丝毫反应,连看着玄穹的双眼都没有任何波澜。
“姑娘?”玄穹又凑近半分,直勾勾盯着[子慕予]。
[子慕予]依然像看木头。
玄穹大袖一掩,上身微扭转向随从,咬着牙低声道:“消息中没说她是个聋子或是傻子?”
随从茫然摇头:“我见她时,像是个正常的。”
“你看她像是个正常的吗!”玄穹微微大了点声,瞥了[子慕予]一眼。
“会不会是刚才被吓到了,还没回魂?”随从细声道。
[子慕予]转身即走。
玄穹猛地伸手一拉,脸上表情一时控制不住:“你去哪?”
“找俊朗。”[子慕予]语调平平地道。
“俊朗?谁?”玄穹眼睛微眯,“你情郎?”
“嗯。”[子慕予]语调未变。
她的表情木讷,眼中无神。
玄穹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弱智,语调微嘲:“你知道什么是情郎?他亲过你,摸过你?”
[子慕予]抬手,屈指一弹。
疼得玄穹“啧!”猛地缩手,“你做什么?”
下一秒,[子慕予]双手按上玄穹的胸膛:“我告诉你他对我做过什么呀。”
玄穹眸光一闪。
面前的女人虽然木讷了些,可架不住容颜确是绝色。
所以,他愣了片刻。
“什么脏东西哦。”[子慕予]淡声说着,双手猛地推出。
玄穹身子后仰。
喂!
你这是在演示推床吗?
可这是哪里?
他背后便是河!
扑通!
浊浪溅得有三米高。
玄穹是龙族太子,自是不怕水。
但是既是作为下属,应该拿出点关切主子的态度来。
玄穹身后的随从反应极快,立即跳进水中,抓住了玄穹。
就在这一瞬,[子慕予]消失,变成一块人形纸片,飞入从后头走出的子慕予手中。
第441章 想吃烤龙肉
子慕予的目光落在水中的两人身上。
从方才两人的对话中,能听出很多信息。
随从见过她。
可是子慕予印象中从没见过此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以前相见时,此人并不是如今模样。
会是谁?
她刚才看得很清楚。
随从的腿是瘸的。
另外,两人明显就是冲着她来。
傀儡落水后没多久,子慕予就来到了河边。
傀儡并不是被这两人从河里救上来的。
而是这两人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水流到这里就突然截流,并改了河道,傀儡就搁了浅。
他们对水的控制非凡,绝非寻常人。
她推人落水,是想辨别刚才改变河道的到底是年轻人还是随从。
年轻人入水时,虽然看起来几乎与常人无异,但是其实,他人未到河里,水已经涌来,形成一条水脊,托住了他的身子,情形就像磁石吸引铁粉成山。
还有那个随从,他伸手去够年轻人时,有一道水流像活着般,将年轻人往他手前推送。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能控水。
电光火石间,子慕予脑中蹦出浩渺湾那次龙袭记忆,得出了两个小结论:
他们可能来自沧溟宗。
瘸腿的随从或许就是在海边袭击她的那条金龙。
之所以加「可能」两字,是因为子慕予从没有见过龙变人。
她不知这个猜测有没有立得住的前提根基。
玄穹和随从两人略显狼狈地爬回岸边,却无半滴水珠沾身。
连头发丝,都是干的。
“你干什么?!”玄穹的双目犹如锋刃,朝子慕予射来。
子慕予早已恢复傀儡的木然状态。
有了经验,她装成傀儡来轻车熟路。
“脏东西。”她的语调没有起伏,没有感情。
玄穹有些暴走,剜向随从:“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随从也有些拿不准了,脸上满是茫然和无辜。
他上前一步,问子慕予:“你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子慕予。”子慕予有些呆地道。
随从如蒙大赦,回头冲玄穹耸耸肩,神情委屈,眼中有话:你看,我没找错人吧?你错怪我了吧?
玄穹眉毛半挑,眼中也有话:连人底细都没查清楚,不怪你怪谁?怪我?
“不是说子慕予带着君阳吗?她的剑呢?”现在他觉得子慕予智力不正常,连说话都不避了。
“听说君阳是绝世神兵,可以变成各种形态,或许是变成什么藏好了呢。”随从解释道。
“啊……君阳。”子慕予有些痴痴地笑笑,一手抬起,掌心赫然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正是当时她遭遇龙袭时君阳幻化的样子,染着白光,如盐如雪。
没有长一些,没有短一些。
没有多一些,没有少一些。
随从指着剑惊喜地道,腰杆子终于彻底挺直:“君阳!就是君阳!”
子慕予心下一凛。
她现在可以断定,此人就是那条在浩渺湾袭击她的金龙!
那么,你是谁,又想做什么呢?
子慕予看向玄穹。
“接下来怎么办?”随从问,
“既然确定是子慕予无误,就先带回去。傻也有傻的好,至少容易控制,连戏都不用演了,省得麻烦。”玄穹道。
子慕予眼睛眨了眨。
她在心里估摸着自己能不能打得过眼前的两人。
毕竟在浩渺湾,金龙展示出的实力惊人。
但是她也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应龙时的样子。
那条龙很虚弱。
现在,她也能感受到眼前两人气息不稳。
特别是年轻人,脸色白得像刚从冰箱里取出的玻璃瓶身。
应该是龙虎锁灵阵的关系。
“你们为什么想控制我?控制我做什么?”子慕予一脸无辜。
“听说你们人族很喜欢清蒸龙虾、爆炒白甲、卤海管、铁板鱿鱼,”玄穹咬牙说着,脸上带着敷衍的笑,“你想不想吃海鲜?跟我走,海鲜管够。”
“龙虾我喜欢麻辣的。还有,普通海鲜已经勾不起我的兴趣,我现在是真想吃点烤龙肉。”子慕予脸上也带着笑。
她的笑,比玄穹脸上的笑还要敷衍。
玄穹和随从脸色齐齐一变。
子慕予头微微一歪,眼中已有讥诮:果然是龙啊。
玄穹死死盯着子慕予的眼睛。
表情、姿态或许可以控制。
但是眼中的神光却没办法掩饰。
“你装傻?”玄穹边说着边后退了一步,站在随从侧后方。
子慕予见对方已有警意,轻笑一声:“是你眼力不行。”
玄穹:“人族果然阴险狡诈!”
子慕予:“你们龙族也不见得是好东西。我从没有招惹过沧溟宗,你们为何要在浩渺湾袭击我?”
玄穹眸色一沉,低喝:“金承,拿下她!”
随从早已经做好准备,双手长出爪子,身子突然像面团一样拉长,现出鳞鳞金光,如龙如蟒,朝子慕予扑来。
这个样子,跟在浩渺湾金龙袭击她时何其相似。
子慕予手腕微动,君阳在她手中挽了一个剑花。
下一秒,她人已经不在原地,化作一道暗影,快若闪电。
暗影掠过,与随从金承缠成一团。
子慕予眯起眼睛,手中剑忽长忽短,朝她认为的致命处削去。
脖子、鳞片间隙、肚腹……
因为对方身形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她有些拿不准,最后只能看见哪处顺手刺哪里。
玄穹听见不时传出的闷哼,皱起眉头。
他怎么可能没听出来,这些闷哼,都是金承发出来的。
很快,子慕予和金承各自退离。
玄穹看了看两人,嘴角勾起残忍的冷笑。
金承身上全是细伤。
子慕予身上也好不了哪去,都是抓伤,比金承身上的伤明显更深。
子慕予心下暗沉。
金承确实不如在浩渺湾时的实力。
他虽拥有人的模样,但是身上鳞甲好像无处不在。
想要威胁对方的性命,依旧难于登天。
可是,就算难,也不能退避。
子慕予握紧君阳,再一次身影骤虚。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金承,而是玄穹!
金承大概什么本事她已经知晓,可是这个人……
玄穹脚下一跺,一手斜出,五指箕张,浊水从河里汇成一股涌来,玄穹一掌推出时,浊流已成冰棱长矛,与君阳相击。
冰晶尽碎,君阳呜呜颤鸣。
又有新的冰晶扑来。
这一次,五指冰刃齐出。
子慕予迈着羽鸿步,身影如风。
避过几株冰棱,双掌一把抵住逼近心口的那枚。
玄穹的脸色愈加苍白。
心知自己撑不了太久,宜速战速决。
冰楞突然生了倒钩,往回反拖。
子慕予顺势往玄穹方向而去,速度更快,挣脱双手,「君阳」剑来,悬空之中一脚踹出,更添速度。
谁知剑锋刚至玄穹眉心,便被一层坚硬的冰晶挡住。
第442章 千劫棱,龙王心火
玄穹阴着脸将手往前一推。
冰层往前推进半丈。
「君阳」没入厚厚的冰层之中,不住颤鸣,渐渐冰层出现裂痕。
子慕予欺身近前,一拳挥出。
嘭!
冰墙彻底碎裂。
河边大树倾倒,冰水迸溅。
这些冰似种子,落到哪里,哪里开始凝结成冰。
空中半落的雨点,变成一截截冰柱掉下。
「君阳」返回子慕予掌心。
子慕予握着「君阳」的手在迅速结冰,人与剑都没反应过来,便与不远处的河固定在一起。
河水一半滔滔,一半固结,过渡处白色腾腾。
子慕予半边身子被坚冰死死束缚住,动弹不得。
玄穹以冰成拳,一举轰来。
如此威势,若被轰中,必成肉泥。
子慕予一边运转体内气机试图融解冰块,脑中一边高速旋转。
断手求生?
若对方存杀心,倒是好办了!
只怕对方来势汹汹未必不是作势,他们似乎是想把她带回沧溟宗,目的未明。
若为此就贸然断了自己的手,是不是损失太大了?
可若是随他们到了沧溟宗的地盘,那就是俎上鱼肉,谁知道会带出多少麻烦来!
思维是世间最快的东西,子慕予刚要下定决心,忽有剑啸急近!
这声音……
子慕予抬头,果然见到了那柄金刚铜打造的法杖。
法杖凝成光团,破开虚空,瞬间便至玄穹跟前,眼看就要撞上玄穹挥出的拳头。
玄穹双眼一眯,立即缩手。
法杖悬空疾速旋转,王寻踏空而来,然后带着罡风在玄穹头顶向下沉降。
玄穹厉啸一声,双手相格,冰树在臂上迅速生长,冲向压下的王寻。
王寻翻了一个筋斗。
玄穹挥臂砍扫而去,沾水处处成冰,洪流截断!
法杖来抵,王寻趁机退后几步,最终撑在河沿停住。
他的眼睛,还没消肿。
脸上,还残余失去师父的恸色。
见到王寻,金承遽然色变,缩了缩受伤的腿。
玄穹与王寻,四目相视,对峙着,硝烟在一灰一墨两对瞳孔中炸开。
“含卿说得没错。这个叫子慕予的,在你心中果然不寻常,你竟为了她,敢出现在我面前。”玄穹尖声道。
“看来你是想找死啊,敢私自进入先神洲。”王寻讥讽。
“你是不是以为,在先神洲,你就能打得过我?”玄穹冷笑,“你现在不过是一条摇头摆尾的蚯蚓啊,可怜虫!”
王寻面色不改:“试试看?”
王寻爆发出比面对射月骑时更强的杀意。
空气骤然扭曲。
法杖升起,与层层涌起的冰击在一处。
裂痕声此起彼伏。
当坚冰被击碎,无数冰渣在空中融成水珠,如雨落下。
王寻脸上混着血水,一股股流下,眼中赤红的杀意依旧不绝。
握起法杖,跃起于空,冲玄穹头顶砸下。
玄穹以冰层相挡,闪身开去。
法杖砸落地面,轰地出现一道裂痕。
玄穹眼中尽是暴烈,五指甩出,一把冰针呈一根横线,朝王寻的脖子锁去。
这种冰针有个闻风丧胆的名字——千劫棱。
每根千劫棱都携带冰爆符咒,若进经脉,可在顷刻之间让身体血液凝结。
正谓历千劫而不复,会让人死前经受极大的痛苦。
王寻生出警兆,以袈裟卷甩,双腿如电蹬出。
玄穹中了一踹。
王寻脚心一痛。
右侧鞋底渐渐漫出血迹。
他的右脚,中了一根冰针。
玄穹捂着胸口,擦了擦嘴角血丝,阴冷地笑:“如果你还是焚天,中了我这些千劫棱算不得什么。可是,你现在只是一条小虫。”
王寻的脚寸寸生冰,气血凝滞,刺痛难耐。
他强忍着剧痛,立即盘腿坐下,运功融冰。
但是疼痛还在继续加重,冰生成的速度远远大于王寻运功融化的速度。
“你来了倒省了我好多事。”玄穹上前,一步步走近王寻,灰眸也像蒙住一层冰,散发着嗜杀的寒意。
他扬起手,看着像要冲王寻头顶拍去。
王寻双腿皆被冰封住,腾挪不得。
子慕予一急,扬手为刀,冲着被困住的那只手准备劈下,打算断手救人。
可是轰隆一声。
一道电光噼里啪啦响着,电网里裹着一只高密度火球,疾速飞来。
玄穹闪避。
金承往旁侧一滚。
依然不够快。
玄穹和金承都被炸飞,落在地上逼出一摊鲜血。
一道影子朝子慕予扑来。
子慕予依然受到巨大的齐浪冲击,被冰凝住的胳膊远侧咔地一声,肱骨应是断了。
若不是王寻护在子慕予身前,子慕予的胳膊被生生扯断分离也是有可能的。
王寻不知正在遭受什么,他靠在子慕予身前,神色痛苦。
但好像,他的气色在好转。
刚才那个火球似乎也对他未造成实质性伤害。
“还好么?”王寻低头急问,眉间滴落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汗。
子慕予摇头:“无碍。”
更重的伤她都曾受过,手臂断骨之痛确实不算什么。
“只是,你怎么来了?”子慕予奇怪地问。
“我又不是傻子。”王寻苦笑道。
困住子慕予的冰山因为突如其来的火球,迅速融化,浑浊的水漫流一地,重新汇入河中。
玄穹阵阵咳嗽着站起。
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此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坑。
雨水、融化的冰水迅速汇聚入坑中,与滚烫的沙石相触,发出滋滋的声响。
玄穹与金承齐齐变色。
这是龙王心火!
若不是被龙虎锁灵阵压下了不少威势,别说只是砸了坑,这一片,估计都得成为焦土!
玄穹猛地看向某个方向,又惊又怒,双目微赤,咬牙低吼:“父王?!”
老东西,你偏心呐!
刚才若是他躲避不及,就算不成灰也得重伤。
王寻听见玄穹的吼声,神色一变,愣住在那里。
玄穹给金承使了个脸色。
金承会意,喝叫一声五指箕张,朝子慕予探来。
王寻阻挡,却被金承缠着渐渐远离。
金承不敢对王寻下死手。
王寻因为体内气机紊乱,一时半会也甩不开金承。
玄穹当机立断,要去抓子慕予。
子慕予握剑的手虽有些松动,但是一时半会还抽不出,抬起另一掌冲玄穹门面拍出。
玄穹脸色一沉,再出冰拳。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剑光疾速飞落。
第443章 血汇,最难
子慕予猝然抬头。
是「长风」!
丰俊朗怎么来了?
看见熟悉的后脑勺,子慕予心绪忽乱。
「长风」抵挡不住玄穹的冰拳。
子慕予闪电般改掌为勾,试图拉住丰俊朗的腰带,将他往后拽离。
但是慢了半息。
寒冰如石的拳头还是砰地砸到丰俊朗的肩与胸。
咔咔嚓嚓。
这是许多骨头一起断裂的碎响,听在子慕予耳里犹如惊雷。
丰俊朗嘴里喷出血雾,后背结结实实砸在子慕予身上,然后滑着箕坐下去。
这一拳,用尽了玄穹全部力气。
他身形踉跄,气息渐粗。
龙虎锁灵阵还是太厉害,他快撑不住了。
他本意并非要了结子慕予性命,只想当着王寻的面废了她,让王寻痛。
就像王寻与许含卿让他痛一样。
固定住子慕予半边身体的冰终于融化得差不多,松剑拔手。
可惜她仅能用一只手搂住丰俊朗。
子慕予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六神无主」这个词具体是什么感觉。
“俊朗,俊朗!”她轻而急地低唤。
许多霸道的情绪失去秩序,汹涌而来,如风雨中的巨浪。
丰俊朗神情平静。
刚才他真怕赶不及。
他听不见声音,只见到一个火球从天际飞过,心慌意乱,总觉得会出事,所以来了。
他知道子慕予在叫他。
近年来,他最喜欢听子慕予唤他的名字。
俊朗。
俊朗。
听着心里就不知软成什么样,平白生出许多勇气和力量。
“我……没……事啊。”他疼得脸色煞白,硬生生扯出一抹笑道。
他有事。
胸膛左上方已经塌陷,左肩关节处变了形。
胸膛处有骨刺斜出,血水在冒泡,肺脏明显已经被断裂的肋骨刺伤。
若是放在凡人身上,在这个没有外科手术的世界,便活不成了。
子慕予曾经受过类似的伤,连呼吸都疼痛的感觉,刻骨铭心。
若这伤落在她身上,她或许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现在这伤在丰俊朗身上。
她痛呐。
这种痛,是从心脏处绵绵不绝流淌出来的。
陌生,而强烈。
泪,猝不及防滴下。
她原本受伤的手,从丰俊朗脸上拂过,试图揩他嘴角的血丝。
子慕予的一滴血,正好滴在丰俊朗眉间。
许多年前,丰俊朗的眉心,曾经埋过另外一个的血。
云熠在此处,用一滴指尖血给丰俊朗种下了诛识砂。
鲜少人知道的是,这滴血,含着云熠三百年超品神明之力。
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庄辰殊才想着要收丰俊朗为侍神卫。
只是后来被子慕予阻挡,此事未成。
当子慕予的血落下,像一滴红墨落入汪洋,竟在丰俊朗眉心蔓延开去。
丰俊朗的脸上泛起光纹涟漪,闪出异样的光华。
子慕予微怔。
听到子慕予在呼喊丰俊朗的名字,玄穹冷笑道:“这个小白脸就是你的情郎啊?长得不错,就是中看不中用。才挨我一拳,就废了。”他意味深长地望向王寻,笑容阴寒而难看,“焚天,我帮你把情敌除去了,这下你该怎么谢我?”王寻微急,心里稍乱,不小心中了金承一拳。
金承大吃一惊,略收了攻势,不敢再乱出招,辛辛苦苦维持着稍稍压制王寻又伤不了王寻的程度。
他虽是玄穹的人,可是现在龙族上头还有龙王。
他不能不听玄穹的话,可是,也不能忤逆龙王意志。
对于玄穹与王寻之间的具体过节,他知之甚少。
他只知道王寻是龙王第二子,出生不久便被驱逐出沧溟宗。
表面看起来王寻就是龙族弃子,但是刚才龙王用了心火给王寻解了玄穹千劫棱,这个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
心火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一枚心火出,龙王功力少六分之一,至少需要闭关专心修炼一个月才能恢复。
所以,他怎么敢伤王寻?
做人什么最难?
就是自己上司上头还有上司。
金承觉得自己好命苦,煞费苦心不着痕迹让王寻打回一拳,期待着这位小爷以后若有龙归王子座一日,不要跟自己计较。
子慕予放下丰俊朗,抬眸,看向玄穹,目光漠然而冰寒:“哦?我看将要死的应该是你。”
她在指尖重新刮出一道新伤口,凝成血珠甩出。
“天地定位,云泽定气!”一声低喝,甩出的血珠串连成线,将玄穹困住。
这是玄穹第一次迈进先神洲,对于传说中的「道德踪」,他知之甚少。
所以,他看着子慕予这个阵仗,好奇比警惕更多一些。
他甚至边冷笑边伸出一根手指,试图想碰一碰那根线。
血珠刹那间变得赤红,犹如一粒粒火焰。
玄穹「啧」地一声,立即缩手。
他盯着自己的手,瞳孔皱缩成豆。
此刻他的指尖皮骨冒着焦气,不一会儿便焚没了半截指头!
子慕予使用「夺运」不多。
成功的两次,一次用在了君阳身上,一次在青山县用在了柯兰处。
君阳目前尚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但是柯兰至今没有恢复神力,逼得庄辰殊不得不想其它办法给他重筑修为。当然,这些子慕予并不知晓。
这两次「夺运」,血珠子都变成了黑色。
而这一次,却是红色的。
子慕予心下虽有些诧异,但是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不知「道德踪」的「夺运」能不能用在应龙身上,子慕予依然想一试。
“运去英雄也枉然,夺!”
金承眼见不妙,犹豫着要不要回救。
玄穹这时候才想着要逃。
子慕予冷眸朝玄穹一指点出,变红的血珠瞬间幻成烟丝,转眼便尽数注入玄穹眉心!
期间速度极快,玄穹根本来不及反应,红色的烟丝飘忽不定,打不散,除不去,他避无可避。
玄穹作为应龙,水和冰本就是他的武器。
他不怕水,也不怕冰和寒。
却极怕火。
偏他的父王、他的兄弟,都是生来自带火属性,天生是他的克星。
灌入的烟丝似裹着火苗,焚得玄穹四肢百骸都开始剧痛无比。
他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灰色的双眸暴凸,血丝遍布。
「君阳」在子慕予手中幻成重戟,猛地朝玄穹戳去!
从「夺运」到戟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玄穹已经做出反应要避,可是他避不开。
他原本想着就算避不开,飞来的这柄戟也伤不了他太多。
毕竟,他身上的龙甲,比金承的更硬。
可是下一秒,他愣住了。
运气不好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
昨天,他忍不住对许含卿动粗,许含卿羞怒交加,发恨咬下了他胸膛的一片龙鳞。
现在那块龙鳞刚长出来不久,还是很脆弱的时候。
「君阳」就是从这片脆弱之处,扎进了他的胸膛。
第444章 水匿,不骗,拥有
雨,快要停了。
雨丝一条条,清晰可数。
从小到大,玄穹虽说不是从没受过伤,可真正面临死亡威胁,这是第一次。
他拥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慌张。
像从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遇见些明显处理不来的事,顿时失去了行动与思考的能力,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捅穿自己身体的君阳。
“太子!”金承飞速掠回,捂着「君阳」一端,抱着受伤的玄穹往水里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洪水涌聚,将两人护住遮掩,如人入绵云,刹时失去踪迹。
浊水滔滔,有龙逆游。
为了阻挡追击和隐藏龙迹,夹岸大树拔根倒伏,河水倒流,以最近线路迅猛奔向海岸。
子慕予眯眼看着急速退去的洪水。
君阳还在玄穹身上。
一般情况下,受伤后不立即拔出利器,是怕伤及要害处,拔除利器可能造成大出血,而现场没有处置伤口、挽救性命的条件。
他们不知君阳并非寻常兵器?
或是,他们的目标不是她,而是君阳?
否则怎么敢带着君阳一起逃跑?
子慕予对金承的举动略感狐疑,当机立断,凝神召唤。
空气无形震动,远处惊起一阵凄厉龙吟。
君阳如电飞回,被子慕予抓在手心。
雨水都冲不尽戟尖的血污。
如果没有意外,她刚才那一戟穿透了玄穹的心脏。
这样的伤,神仙难救!
子慕予捂住心口,眉头紧蹙。
她的心窝疼得厉害。
看来「道德踪」对她的反噬并无族群差异。
只是,她似乎很久没有因为反噬而流鼻血了。
子慕予收了君阳,旋即转身,要去看丰俊朗。
然后,愣住了。
丰俊朗变得很奇怪。
他双目紧闭,身上溢出的鲜血渐渐从肌肤表面脱离,呈现金色,一粒粒在身上流淌。
如此怪异模样,让子慕予大吃一惊。
子慕予抬起的足,顿在虚空,不敢再进一步。
她有些不好的想法,也不知这些想法从何而来。
总觉得记忆中某些场景里,有些人死了,就是变成一粒粒金色的东西消散的。
王寻站在一旁,眉上有雨珠往下淌落,语气中有劝慰:“他的伤,似乎在好转。”
确实,那些金色的颗粒流淌的时候,像串成了金线,一根根,在身体上的伤痕经过,不仅塌陷的胸膛渐渐恢复原形,戳出来的骨头尖不知何时已经重回胸腔,伤处的豁口也在缓缓变小。
子慕予不敢立即动丰俊朗的身体,她怕打破他恢复的进程,只紧紧盯着伤口的演变。
这个跟普通的缝合并不一样。
普通缝合虽然将断端都连接上了,但是伤口还在,需要经历一个非常重要的抗感染、消炎消肿再逐渐愈合的过程。
可丰俊朗的伤口在变小,是真正地在变小。
没有缝合痕迹,没有疤痕。
不仅没有疤痕,丰俊朗的身体在散发着一阵奇妙的光,像阳光照射到极白的肌肤上,笼了一层发光的纱。
“这是?”子慕予疑惑地看向王寻。
王寻也没见过这种神奇怪异的情况,摇摇头。
很快,丰俊朗身上的伤从外面看已经完全恢复,那些光像接近破晓的萤火虫,渐渐湮灭。
可他依然双目紧阖,呼吸绵长,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子慕予像对待瓷器一样,小心翼翼而试探性地将丰俊朗的头抱进怀里。
丰俊朗那么注重仪表的一个人,如果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又湿又脏,不知有多伤心。
兼之丰俊朗受伤的时候,天一直在下雨。
若是这些金色颗粒真的只是将丰俊朗的骨架皮囊修好,体内炎症发作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子慕予斜出手,一张新鲜的绿叶飞入掌心。
她并不避王寻,对着绿叶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射出。
绿叶像一只飞鸟,朝林子里的徐千策、齐浪一行飞去。
然后,子慕予试图将丰俊朗扒拉到自己的背上。
“还是我来吧。”王寻上前道。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子慕予头也不回,一鼓作气,将丰俊朗背起。
结果发现,丰俊朗比想象中轻。
王寻皱眉:“他晕着,只要你不说,他哪里知道是谁背过他?”
“可我知道啊。我不会骗他。”子慕予简短地说完,唤来君阳。
见君阳幻化成盾,子慕予尝试着踏上去。
可是君阳似乎有些不堪重负,摇摇晃晃。
这种状态是无法飞行的。
丰俊朗身受重伤,气机遭受影响,别人很难带着他一起御剑行走。
这在意料之中。
君阳幻收成一枚细针藏进子慕予发丝。
子慕予迈开羽鸿步,瞬间在王寻眼前失去身影。
刚才子慕予站着的地方留下两个脚印大小的水窝,窝的水漾开还没回笼。
依稀能看见远处一道渺茫如云的水雾,及一点细小如豆的玄色。
王寻心神一凛,撒腿狂奔试图跟着。
他哪里跟得上?
眨眼间就快连水雾的痕迹都跟丢了。
王寻只得半路祭出法杖,御杖继续追寻。
……
……
无论是子慕予还是王寻都没有发现,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有一个龙章凤姿的人影从树后走出。
正是娄伯卿。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站在这里多久,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一直藏着不现身。
林风卷起娄伯卿头上的素色发带,发带末端摇摇曳曳、跌跌撞撞。
从云层裂隙投下的日光在他微隆的眉骨下方拉出阴影,就算如此也隐藏不了眼底的阴郁。
他凝固着霜色的僵硬唇角有些艰难地微微上挑,露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意。
娄伯卿喉咙滚动,掩下某些未出口的词句。
良久。
“圣老,可能你是对的。如果继续什么都不做,我就要永远失去她了。”声轻如风。
“嘿,说得你好像拥有过她一样。”黑暗处的声音,凉薄又戏谑。
“她待在我身边的时候,她就是我的。她的眼里只有我。”娄伯卿固执地道。
“呵!”黑暗中的人冷笑一声,“像子慕予、林予安这种女人,眼中就不可能只有男人。如果她能像普通凡人女人那样,愿意安安分分,相夫教子,就不会落到这样的下……”
圣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愣住在那里,手中的老鼠被「咔嚓」一声,捏成肉泥。
第445章 喷嚏,睡觉的地方
娄伯卿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她?是指林予安吗?你好像对她的一切非常熟悉。”他道。
在黑暗中,圣老那双诡异的瞳孔阴霾散去,渐渐现出琥珀本色。
每次提起「林予安」三个字,他总是变得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吞老鼠的怪物。
“是啊,熟悉得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圣老含糊呢喃着。
静默了一阵,他突然问娄伯卿:“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消息是这么说的。”娄伯卿道。
圣老语调微转:“会不会是云熠那厮在搞鬼?”
“不太可能。神相从来不会拿神后的生死做文章。”娄伯卿非常肯定地道。
以前只要听娄伯卿唤云熠为「神相」,圣老心底总是生出一股无名恼意和怒火。
可是这一次,他似乎对此毫无感觉,或者说现在有更强烈的思绪占据着他的脑袋。
“可惜了。要是活着,我定要见见她。见到她,没准我就会知道自己是谁。”圣老满是遗憾地道。
“你不是说这世上只有天道才知你是谁?”娄伯卿奇道。
圣老叹息一声:“是啊。可是林予安好找,天道不好找啊。”
“只要他还滞留人间,就定有找到的一天。”娄伯卿目光坚毅,“你答应过,只要我能帮你知道自己是谁,你会一直站我这边,助我得到任何我想要的。”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圣老慢慢咬紧牙关,目露厉色,“可是,你不知他有多狡猾,多……可恶。”
……
……
在子慕予的灵墟识海里,那个在流苏树下的白衣男子,突然并不太优雅地打了个喷嚏。
正在赶路的子慕予有所感,居然也跟着鼻翼翕动,喷嚏冲破齿关。
子慕予只以为是淋雨着了凉,兼之一直在赶路,汗混着冷水淌了满身,寒邪侵体,并未止步,很快便进了白鹿郡内。
苏云深的家乡就是白鹿郡。
原本苏云深跟大家说好了,到了白鹿郡,可以住到他家里。
可是现在苏云深等人还没到,丰俊朗情况有异,急需一处地方停留。
子慕予发现一处看着像是客栈酒楼的地方,想也没想,背着丰俊朗一头闯了进去。
潦草扫去,厅很大,地上是五颜六色的绘花,周围摆了不少桌椅,但是椅子全部倒放在桌子上,不像正在营业的样子。
再一看,高台、楼梯、层楼扶栏,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画着人物的屏风,装饰配色艳丽得像上表演台的戏子。
子慕予来不及细看,只迅速找到了一颗头颅。
是的,有个小厮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头往一边侧着,流着口水,打着呼噜。
子慕予怕吓着对方,先是小小地喊了几声。
对方没反应。
子慕予不得不加大声音。
居然还是没反应。
子慕予的手空不出来,只能唤出君阳。
一道白光落在瞌睡的小厮身侧。
君阳现身,从头到脚,白得像雪。
小娃头发长得极快,发丝都几乎垂到腘窝处了。
君阳伸出一根手指头,推了推小厮。
对方还是没醒。
两根手指,没效。
没什么耐心的君阳变指为掌,冲着头脸直接一兜逼。
小厮连人带椅子翻侧。
君阳见自己好像下手猛了些,呆呆地看向子慕予。
子慕予眨了眨眼。
君阳会意,骤然笑出两枚尖牙,立即变成一根针插回子慕予发丝间。
小厮终于醒来,嘟嘟囔囔骂着站起,发现前面有人,脸色不悦地道:“刚才是你打我?”
子慕予脸色有些僵,硬着头皮道:“你看我像能腾出手的样子吗?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小厮半信半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刚才他确实梦见自己偷看姑娘洗澡,姑娘很生气地向他走来来着。
难道真是在梦里挨了姑娘一巴掌?
这时小厮才上下打量子慕予,还有她背后的丰俊朗:“做什么来?”
“我们需要个敞亮的房间。”子慕予道。
小厮青眉高挑:“你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这里是睡觉的地方。”
子慕予想也没想便道:“我们就是来睡觉的。当然,如果能提供些洗漱的便利,感激不尽。”
听见这话,小厮特地踮起脚重新看了丰俊朗几眼,随后一脸恍然之色,再觑着子慕予的目光中顿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们这边有人提供,从没接待过自己带人的。”
子慕予有些懵:“啊,我不需要什么人。只要有床供休憩就可以。”她怕小厮继续磨蹭,“一晚一两金。”
小厮眼神终于有些活动,犹豫了一阵,道:“跟我来吧。”
子慕予背着小厮,跟着小厮往楼上走。
她跑了一半路,实在有些累,走到二层便问:“这一层可有空房?”
小厮道:“夜晚二楼会比较闹腾,确定要二楼?”
“确定。”子慕予道。
她想着要是真的晚上太吵闹,等自己歇歇气,到时候再换房间不迟。
小厮一脸「你会后悔,别怪我没提醒你」的神情,带着他们到了一处拐角处。
推开雕花木门,一阵脂粉味扑面而来。
对眼便是一幅大大的屏风,屏风上,是人物画。
有男有女,衣衫半遮,竟是春|宫秘|戏图。
子慕予强自镇定,看着屋里朦胧的菱花镜,飘渺的帘帐,四合如意锦衾,还有绣着鸳鸯的高枕,终于后知后觉猜测到此处是什么地方,对刚才小厮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有了清晰的理解。
原来是这个意思。
“算了,这房间我不喜欢,我还是住别处去好了。”子慕予调头便走。
小厮满是不悦:“嘿,你涮着我玩呢。”
“对不住,对不住。”话音刚落,人却已经没影。
小厮还想追着骂两句,结果发现楼里空空荡荡,哪里还见人?
王寻在门口,瞪大着眼睛看着上头的牌匾,站了已经好一阵的。
牌匾上书着三个大字:撷芳阁。
下面还有几个小楷:白鹿第一楼。
除了黄毛小孩,应该没人会不知道这「第一楼」是什么楼。
可是,子慕予浅浅的水脚印显示,他们就是进了这间楼了。
王寻犹豫了好一阵,抬足欲进时,见子慕予背着丰俊朗一头冲出。
“我染点颜色无所谓,俊朗可不能学坏啊。”
王寻依稀听着子慕予嘟囔的话,转眼又不见他们的人影。
年轻的和尚身上俱湿,却不见分毫狼狈。
只是衣服都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有些无人看顾的伶仃。
第446章 子楚啊,我找了你许久
这一次,子慕予很谨慎。
看清楚悬在上方的牌匾:浮白炊烟。
字面浅显,通俗易懂,兼知阵阵饭菜的香气传出,肯定是个可以吃饭的地方,至于能不能住宿……
子慕予刚想走进问问便见有人殷勤地迎了上来。
“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麻烦速速安排一处安静亮敞的房间。”
“好嘞!想住高些还是矮些?”
子慕予一咬牙:“高处。”
带路的小子非常麻利,没多久就领着他们到了顶楼第六层,推开了一处布置雅致的房门。
也顾不得问房费多少,饮食又几何,子慕予忙将丰俊朗放在床上,瘫坐在床边喘大气。
等气喘匀了,立即抓住丰俊朗的手腕把了一下脉。
位势不浮不沉,脉息不疾不徐,脉韧如按琴弦,刚柔相济,蓬勃有神,如荷滚珠,连绵不绝,从容流利。
这是四象和合之脉,丝毫不像重伤后的样子。
子慕予不住地「啧啧」称奇。
小厮袖手在一旁站着,等着子慕予收手才轻声问:“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麻烦置些洗漱的热水,还有一些吃的。你们这里可有地方供我熬药?”子慕予道。
小厮身子微躬,语气恭敬:“有的,就在后厨边上,稍后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带您过去。”
“多谢。先帮我们上些热水,要快一些。”子慕予道,“麻烦多帮我们准备一床干净被褥。”
“好的。”小厮走到房间屏风一侧,打开了一个小木门。
小木门后有个悬挂的小桶子,小桶子上有数字,跟房间号码是一致的。
门旁有几块小木牌,木牌上写着不同的数字。
小厮指着那些小木牌:“您需要多少桶热水便将相应数量的木牌放进桶里,”他又指了指木门另一侧的一个轱辘轴,“旋转这里,把装有木牌的水桶放下去,底下的人拿到木牌,就会把相应数量的热水会从这里送上来,需要客人自己接一下。当然,如果客人不方便,请我们服务也可以的。”
“我自己来吧。”子慕予道。
“好的。至于吃食,客官是想用些饭菜呢,还是想吃些茶点?”小厮问。
“先来的茶点吧。”子慕予道。
“好的。我们大概在半个时辰后送上来,不知这个时间是否合适?”小厮又问。
“可以。”
“那小的就先下去准备。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们服务的地方,可以摇响门口的铃铛。”小厮指了指门口处悬挂的金铃。
子慕予忽然想起王寻,便又道,“再给我订下另一个类似的房间,如果有个年轻和尚找来,就带他上来先住着。所有费用都记我账上。”
“好的。”
看着小厮退出房门,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关上,子慕予忍不住感慨。
这是她住过的客栈中服务最周全、最让人如沐春风的一处。
记忆中,自己好像住过类似服务周到的地方,可是细致一想,子慕予又想不出来具体什么时候住过,在哪住过。
子慕予刚将热水装了半桶,正要将丰俊朗拉起,王寻就上来了。
“需要我帮忙吗?”王寻目光落在浴桶上。
他的意思,自然是要帮丰俊朗洗澡了。
丰俊朗对陌生人普通的肢体接触都嫌弃,洗澡这种事,怕是更不愿意。
“不用了,我能处理。你的房间我预订好了,你赶紧先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子慕予道。
王寻皱眉:“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处理?”
“我力气大。”子慕予边说边要将王寻推出去。
王寻被推着往外走,又不甘心地扭头:“这是力气大小的问题吗?”
“就是力气大小的问题。”子慕予说完,把门给栓上了。
接着,她脱了湿黏又碍事的外衫,捋起袖管,将丰俊朗直接扒了个大概,然后咬牙力气大爆发,将人抱到了水桶处。
丰俊朗背靠大水桶边上,水掩至胸口,泡湿的白色内衣显出肌肤的颜色,头微微耷拉在一旁,长发半截落在水里,像水草。
子慕予看着丰俊朗剩下的衣服犯了愁,正反思着刚才应该将衣服全扒了才将人抱过来的。可一想,扒得太光,太滑溜,自己又未必抱得住。
等会又不知该怎么把他弄出来。
嗯,她正想着这些实用性的问题,伸手便拉开丰俊朗的衣领。
大片霜白的肌肤撞入眼帘,秀致的锁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脖颈浮着青色脉络,如同爬上羊脂玉胎的黛色裂釉。
丰俊朗在蒸腾的水雾中,略略苍白的脸更显莹透,唇色如樱,许是水太热了些,他的鼻尖渗出些许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也渐渐染上了些水汽。
如此美景,看着子慕予呼吸一滞。
她把头搁在水桶边上,双手托着丰俊朗的两侧下颌,很认真地看:“真是秀色……可餐。”
睫毛轻颤,丰俊朗霍然睁眼,虹膜尚未对焦,茫然中带着一股浓重的惶惶之意,片刻,目光落在子慕予脸上,瞳孔猛地一震。
“你醒啦!”子慕予惊喜地将头从水桶边上抬起。
然后,她发现了丰俊朗有些异样。
他看向她的眼神,熟悉又陌生。
这不对劲。
“怎么了?我们都没事,不用怕了。”子慕予轻声道。
丰俊朗喉咙动了动,眼中骤然蒙上水雾。
“你看,你身上的伤全都好了。一点疤痕也没留!”子慕予连忙劝慰道。
丰俊朗抬起手,水一串串从肘间滴落。
泡出了些许褶皱的指尖,慢慢靠近子慕予的脸,却在距离毫厘处顿住。
子慕予不知他是怎么了,只是她能感受到他的悲伤。
这种悲伤,厚重得连她的心脏也跟着微微抽搐。
她把脸轻轻歪了歪,靠进丰俊朗的手心,然后看着丰俊朗,浅浅地笑:“我在这里啊,你什么都不用怕。”
泪珠滴落在水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
“子楚啊……”丰俊朗哽了哽,“我找了你许久。没想到,我们早就重逢了。”
子慕予突然僵住,慢慢地直起脖子,脸上尽是惘然。
子楚?
谁是子楚?
第447章 很长的梦,能听,少女的快乐
丰俊朗急切地盯着子慕予:“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你是丰俊朗嘛,我怎么会不记得你是谁?”子慕予奇怪地看着丰俊朗:“你刚才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所以弄混乱了梦境和现实?
就像她经常觉得有些东西很熟悉,似乎曾经经历过一样,可是寻不到经历过的证据,很有可能就是梦境混淆了记忆。
可是子慕予没忘记,丰俊朗听不见。
所以,她只是说说,没想着丰俊朗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丰俊朗微微合眸。
一会儿后,等他再次睁眼,刚才的水雾和悲伤似乎是错觉,他又变成了曾经的丰俊朗,只是眼中血丝仍在。
“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在这个梦里,你不叫子慕予,而是叫子楚。可有一天,你突然就消失了。我几乎翻遍了整个世界,都寻不到你。”丰俊朗扯出一抹淡笑。
“整个世界?”子慕予的眼神又有些游离,“你是说,整个鸿蒙渊吗?”
丰俊朗神色稍滞,然后点头。
“以后,若是我真的突然消失,你不用去翻遍整个鸿蒙渊。”子慕予轻声道。
丰俊朗抬眸,不解地看过来。
“你就待在原地,好好活着,我一定会回去找你。”子慕予接着道。
丰俊朗眼中的水汽眼看又要泛起,他猛地低下头,笑得有些苦涩:“好。”
子慕予忽然顿住,瞪向丰俊朗:“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她很小心地道。
丰俊朗也是愣了。
他好像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子慕予见他发愣,以为刚才丰俊朗能正常回答她的话,只是巧合和错觉,正要失望。
可下一秒。
“我能听见。虽然不是那么清晰响亮,但是依旧能听出来,你的声音,跟以前一样好听。”丰俊朗道。
这个「以前」,子慕予的理解是在此之前的以前。
可是,丰俊朗的意思,是很久很久以前。
是隔世的那种以前。
“真的好了?”子慕予满脸不可置信。
大一曾说,丰俊朗聋了,因为这是天道的警告,所以永远不能恢复。
大一的话,还能不能信了?
“确实好了。”丰俊朗道。
子慕予高兴又忐忑:“可是,为什么呢?怎么突然就好了呢?还会不会突然又复发呢?”
“应该是续红尘的关系。”丰俊朗道。
其实,他也不太确定。
他恢复了一些记忆,他的身体,由此发生了一些变化。
可是到底是什么因所导致,他无从知晓。
最近发生的特别事,便只有「续红尘」一样。
他在记忆中沉浮的时候,似乎一直有什么人在唱歌。
那人唱了不少,但是他只能听清楚一句:
「莫道人间无净土,且将残卷续红尘。」
可是,「续红尘」是同时系在他与子慕予身上的,为什么他能恢复前世记忆,而子慕予不行呢?
所以,他不确定。
“这些事,以后再想。你现在能动不?还需不需要我的帮忙?”子慕予的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丰俊朗的锁骨上。
丰俊朗低头,看了看自己散乱的衣领和露出来的胸膛,耳廓有些泛红,可是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脖子、脸和耳朵大片彻底红透。
“我自己可以。但是,”丰俊朗抬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子慕予,樱红的唇角促狭一勾,“若是你坚持要帮忙的话,我也不会拒绝。”
子慕予瞪着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无辜地眨呀眨:“我不过是背着你去青楼那里转了一圈,这就学坏了?”
丰俊朗哈哈大笑,一扫前头阴霾:“我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我家里的产业,挣得最多的就是青楼。我从小,便是在青楼里长大的。”
他小的时候,公孙星辰和丰宁感情有隙,一个常年住在小倌遍地的赛仙楼,一个整日流连天仙满堂的登天楼,为了见他们,两地往返。
小小年纪,很辛苦。
“哇!”子慕予奇怪地看着丰俊朗,“说得那么骄傲,你为此在跟我嘚瑟吗?”
丰俊朗嘴上虽说着「不敢」,眼神却很是挑衅和狡黠:“人生体验这种事,本就是经历得越多,越有话语权。”
子慕予嘴巴张成半圆,有些懵逼地看向他处,然后又看向丰俊朗。
以前的丰俊朗会这样子说话吗?
不会。
子慕予三步作两步,走近丰俊朗,伸出两根手指,将丰俊朗的头脸拨成昂着的状态,凑近脸,很认真地看,重点是看眼睛:“你不是丰俊朗吧?哪来的妖孽敢夺我家俊朗的舍?”
丰俊朗强忍着笑,也很认真地盯着子慕予的眼睛:“那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家俊朗。”
眼中的情绪,越看越多。
子慕予连忙缩手,干咳两声:“你赶紧洗洗起来吧。我给你拿更换的衣服。”
“你不洗吗?”丰俊朗在身后喊。
“我洗也是稍后再洗啊,难道要跟你一起洗?”子慕予回头,颇为愤愤地乜了他一眼。
丰俊朗只是笑:“你想多了吧。我就是问问。”
子慕予边干咳着,边负手走出隔间。
“世面见得少些,果然影响气势。”子慕予心里想着,暗暗计划哪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亲自体验一下。
丰俊朗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缓缓敛尽,悲伤渐笼,眼中又泛起了压抑不住的水星。
子慕予没忘记重新摘下一片新鲜的叶子,施行傀儡术给徐千策他们送信。
另外,王寻既然没留在桃花寺,另外一个傀儡她也收了。
她熬了一大罐御寒的汤药,先让丰俊朗和王寻每人灌了一海碗,自己捏住鼻子勉强喝了小半碗,复渣重新熬了满罐。
将近日暮,齐浪等人终于来到「浮白炊烟」门前,与子慕予三人汇集。
知道丰俊朗听觉有所恢复,大家好一阵欢呼。
徐千策一见子慕予,便盯着她问:“这个是真的假的?”
“眼神还得练,这一款如假包换啊。”子慕予笑道。
丰俊朗恢复听觉,她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这些日子,她一直为此自责。
其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整个人,都在逐渐变得开朗。
以前,她也会笑。
可是她的笑意底层,总是有些其他复杂东西,老成而持重。
而现在,子慕予情绪反应越来越接近一个普通十六七岁的少女。
徐千策心思细腻,早就发现了子慕予的变化,只是他不知「续红尘」的事,只道是男女情意对子慕予造成的影响。
“人能快乐些,总不是什么坏事。”徐千策心里想道。
“云深先行回家了,说一会就过来接咱们。”朱月璃道,巴掌大的小脸蛋上透着娇艳的粉色。
第448章 做客,礼物,苏云泽
大家稍稍拾掇,将子慕予准备好的解寒汤喝进去,身体刚和暖些,两辆四驾鎏金翠盖衔珠金顶宝车一前一后停在了「浮白炊烟」门口。
赶车的小厮跃下,就要去喊人,苏云深从马车内掀帘跳下,边阔步往里头走边红光满面地道:“我亲自去迎。”
朱月璃早心不在焉在楼上等着,看见换了新衣的苏云深带着小厮快步走进,带着喜色喊:“云深!”然后回头跟大家道,“云深来接我们了!”
突然听见子慕予告歉说要退房,小厮愣了片刻,回头见了苏云深,小厮脸色略变,躬身作揖:“小东家!”
正在柜台后核算账册的管事听见声音,猝然抬头,立即迎出:“小东家,何时回来的?!”
苏云深摆摆手:“就刚刚。我来接几位同门。”
“同门?”管事的和小厮齐齐一惊,然后随着苏云深的目光抬头看向楼上,顿时呆若木鸡。
子慕予坚持将刚才一切用房费用交割清楚。
管事的推辞。
“你们的服务很周到也很专业,这钱我该给的,这样你们的账也清晰些。”子慕予道。
苏云深听子慕予如此说,冲管事点点头,表示就这么办。
罗浮洞等人先后坐上马车。
子慕予、丰俊朗、王寻和苏云深坐前面这辆。
其余四人坐后面那辆。
“云深,你家在白鹿郡很厉害吗?”子慕予心里想着刚才小厮看见苏云深时的脸色,好奇地问。
苏云深两分兴奋三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算很厉害,只称得上有点头脸。我家以前是做镖局的,后来长辈们年纪大了,便置了些铺面田产经营。”
“你家这个「浮白炊烟」,是我住过的所有客栈中给人的感觉最好的。”子慕予毫不吝啬举起大拇指。
丰俊朗和王寻也先后点头表示赞同。
自家产业得到夸赞,苏云深很欢喜:“这家客栈从名字到菜色、客房布置和服务,里里外外都是我兄长的主意,他很厉害的。”
“你哥,是读书人?”子慕予道。
苏云深目光乍亮:“师姐,你怎么知道的?!”
子慕予轻轻地笑。
能将客栈取「浮白炊烟」这种名字的人,肚子里多少应有些墨水,所以做此猜测一点也不难。
“凡人读书不是都忙着考取功名,怎么有时间落在这种杂务上头?”王寻不解地问。
“我师兄喜欢读书,却不喜欢官场。说为官作宰而读书的人,眼里最后只剩功名利禄,将来都会成为一只只禄蠹。”苏云深几分无奈地道。
子慕予听着,觉得此人有些意思。
“你家还有什么人?”子慕予问。
她没有上人家门去做客的经验,总觉着打听得清楚一点,做些许准备,会踏实些。
“我家人口不多,除了祖母和父母,便只有一个兄长。”
子慕予捏了捏芥囊。
她现在身上带着唯一可以拿得出手当礼物的,是一根老参,不知具体多老。
说起这根老参,还是齐高业在她离开罗浮洞前夜偷偷交给她的。
“以往弟子出门历练,都是二十两公用银。你们不好搞得太特殊。我私人赠你一根老参,这玩意在仙门或许不起眼,可是凡人喜欢得很。若是钱用了,可以当些钱应应急。要是用不上,哪天口淡泡茶喝也行。”当时齐高业如是道。
没想到,此物竟用到了此处。
没多久,马车戛然停下。
苏云深率先撩帘钻了出去,从车帘拉起的缝隙间,能见到外面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竟是有很多人站在门口迎接。
子慕予不敢耽搁,从芥囊中拿出一只锦盒,连忙跟着走出马车。
丰俊朗、王寻随后。
后面那辆马车的人也全部下了车。
一位鬓发皓然的老母被一富贵逼人的妇人和一个丫鬟搀扶着走在最前头,满脸慈笑着小步走了上来。
一五十余岁的男人和一个青年跟在其后,脸上也是客气的笑,眉眼依稀可见与苏云深相似的痕迹。
这几位很明显就是苏云深的亲人了。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老太太最先一手抓住子慕予,一手抓住丰俊朗。
他们两个身上穿着的是亲传弟子服饰,若是苏云深提前跟家里人打了招呼,认出他们确实最容易。
应付陌生人的热情,对子慕予来讲还是有些别扭。
但是一想到对方是苏云深至亲之人,身后还有一群人,便压下这份别扭,强撑两分社牛气质:“上门打扰,怎敢劳烦祖母亲迎。”子慕予笑说着忙递上锦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苏云深见子慕予已经认出他祖母,没多此一举再行介绍。
“你们是云深至交同门,怎需如此客气!就当这里是你们的家!”老太太气势豪迈,非常爽朗。
推拒一阵,终究将锦盒收了。
“这是我父亲,我母亲,还有兄长,苏云泽。”苏云深依此介绍剩下几位。
子慕予目光稍落苏云泽身上。
此人身穿青布直裰,腰间系着一枚素玉,长相细瘦清秀,书生气扑面而来。
苏云深母亲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阵,在吴念虹和朱月璃身上逡巡一阵。
朱月璃脸色绯红地站出一步。
妇人立即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你一定就是月璃了。”
朱月璃忙上前拉住妇人伸来的手:“是,月璃见过太太。”
无论是苏云深的祖母,还是父兄,都笑眯眯地、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云深一眼。
看来小子已经将自己和朱月璃的事跟家里人报备过,子慕予也笑眯眯地看着苏云深。
徐千策这种老狐狸自然是看出来苏云深和朱月璃之间有情。
齐浪和吴念虹就有些惘然。
丰俊朗神色一直淡淡的,似笑非笑。
王寻一直站在子慕予身后,看不清楚神色。
苏云深的家人似乎才见到人群中还有一个年轻和尚,老太太扭头正要问苏云深。
子慕予忙道:“他是我家人,兄长。”
王寻脸色微异,刹那掩下。
老太太恍然:“快,快进屋,你们一定饿了,已经给你们备好了接风宴。”
第449章 白鹿郡轶事,谢谢
宾主尽欢后,苏云泽带着苏云深携着一众提灯小厮丫鬟将子慕予一行浩浩荡荡送至一处敞阔的小院——菊香院。
小院有单独的花园、厨房、水井,还有雅房十余间。
花园里,鹅卵石小路两旁,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
放射状舒展者若舞女娇柔的皓腕。
管状蜷曲者如素手轻拨琴弦。
还有像丝绦一样细瘦者,在寒风中摇曳生姿。
……
数之不尽。
现下这个季节,也就是此花还能如此恣意盛放。
苏云深自然是有自己的院子,罗浮洞等人加上王寻,在这里无论怎么住都足够了。
苏云泽目光扫过一盆万寿菊时,眉头浅皱,拿起一方手帕,轻轻掩了掩鼻翼。
“你们随便一个人选一个房间,被褥等常用品都是现成的,选好了我就让人过来给你们铺床伺候。”他道。
子慕予并没有太客气,率先选了一处房子。
其余人见子慕予选了,也开始选自己心仪的房子,但是默契地空开了子慕予所选房间的左右两侧房间。
丰俊朗和王寻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苏云泽打了个响指,他身后有一男一女走了上来。
这一男一女看着五十来岁,面色都有些黝黑,双手搭在身前,显得很憨厚老实可靠。
“这是陈大,还有他的夫人吕姨。他们会暂时照管这个院子,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他们去办。还有这五个小厮和五个丫鬟……”
子慕予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苏云泽的话:“留下阿大和吕姨就行。我们大多事情可以自己动手,就不需要小厮和丫鬟伺候了。”
开玩笑。
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么几天,人得半废。
苏云泽笑了笑:“好。”
夜色渐深,小厮和丫鬟们在苏云泽的指点下将几个房间简单布置好后,就跟着苏云泽和苏云深离开了。
“需要给你们烧水泡澡吗?”吕姨小心地问。
他们其实都在客栈简单洗过,衣服也是刚换的。
“烧点水泡茶就行。”子慕予笑道。
见子慕予好说话,吕姨整个人放松了些,也有了点笑意:“好。”
陈大去检查院子周遭,包括院门。
吕姨打水在厨房烧水。
众人奔波了一日,都有些累,各自回房。
因为等着让吕姨帮忙添水泡茶,子慕予让自己的房门开着。
房间宽敞,其中布置隐约可见「浮白炊烟」客房的痕迹。
一桌一椅,摆放皆有巧思。
一架细小的高木案上,放着一只白瓷瓶。
白瓷瓶里,插着一株新摘的紫菊。
再边侧,有个精致的书架。
书架格子不多,只是摆放十来册或新或旧的书籍,应是为了给客人解闷的。
子慕予伸手拿下其中一本书,书名原叫《白鹿郡轶闻》。
她翻了翻,里头写的都是一些发生在白鹿郡的奇事和传说。
其中有一则,说此地曾出现蛇妖,蛇妖既不害人,也不做什么坏事,可是被人发现后,还是被活活烧死了。
子慕予轻轻点了点书上「蛇妖」两字,脑中忽然想起在七星城遇到的那个神色惊惶的少女。
当时柯兰把她带走了,不知现状如何?
子明曾用手段,想让她以为自己是只蛇妖。
当初,对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体上的尾巴是既惊恐又厌恶。
“蛇妖啊……”子慕予喃喃地道,眸中情绪复杂。
门外突然「哐当」一声,随后传来吕姨的惊呼。
子慕予连忙放下书,走到门口,看见地上一片滚热的水渍,还有正弯腰要捡落在地上的水壶吕姨。
见子慕予出来,吕姨一脸做错事的模样:“对不住,手滑了把滚水弄倒了。我重新再装些来。”
子慕予的目光落在吕姨被烫得猩红的手背上,伸手将她拉住:“不急。”
吕姨满是警惕地看向子慕予。
子慕予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应,心中略异,只是道:“进屋里来,我先帮你处理一下手上的伤。”
听见是这事,吕姨眼中警惕略消,忙笑道:“不碍事的。干我们这行的,偶尔有些烫伤、切伤、扭伤,常有的事。”
“进来吧,我既然看到了,又刚好有药,举手之劳的事。”子慕予宽慰她。
吕姨有些局促地进了房间。
子慕予将她按坐进椅子里,然后拿出药,也坐在一旁,将一些烫伤药调成膏状,然后轻轻涂到烫伤的地方。
“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呢。”吕姨低头细细看着子慕予,满脸柔意地道,“我该怎么谢你?”
“这种小事,无须介怀。”子慕予轻轻地笑。
这些日子,她少了很多防备和棱角。
脑中想的事情,也没有以前那般复杂。
习惯只想眼前事。
“我也有一个像你差不多大的女儿,她叫雪瑶。只是今日她身体有些不适,不能让她来见你。你们若是认识,没准能成为朋友呢。”吕姨说完了,神色略变,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我胡说八道的,你们修仙的,应该不会跟我们这种凡人成为朋友。”
“雪瑶,”子慕予念着这个名字,“很好听。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她。你那么温柔,你女儿一定也是个能温暖人心的女孩子。”
父母听见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自是开心骄傲的:“嗯,雪瑶确实很贴心,也跟你一样善良。”只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神情失落下去,“太善良也不一定是好事……”
“你说什么?”子慕予问。
“啊……”吕姨见药已经涂好了,连忙站起,“我先去给你们添水。”
“你受伤了,我们自己来吧。”子慕予也跟着站起。
“不行啊,我们都有自己的位置。这是我们该干的活,可不能因为主家体恤就偷懒的。”吕姨笑道,“放心,我一定会更小心,不让自己受伤。”
吕姨走出去前,回头郑重地对着子慕予,将手搭在心窝上:“谢谢。”
子慕予连忙正色,也略显郑重:“不客气。”
陈大就站在不远处,有些关切地望着走出房间的吕姨。
吕姨冲他打了个手势,应该是说没事,不要担心。
陈大后来跟着去了厨房。
子慕予收回目光,坐会原处,又将刚才那本书看了几页。
第450章 心甘情愿,无人知晓
距离子慕予所住的菊香院不远处,有大片湖泊。
湖泊周边浅水区域,尽是残荷枯叶。
苏府这个湖泊,与府外白鹿郡的绕城河是相通的,因为是活水,水质清透。
至夜,水面凝结了一层薄如纸的冰晶,寒风掠过,吹皱这层水晶,不断响起「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湖泊西南背林的地方,有一处小木屋。
小木屋的窗户开着,窗帘被风扯出窗外,不断翻飞扑卷,猎猎作响。
木屋门口,一个窈窕身影拿着火折子,爬上竹梯,试图点亮挂在檐上的灯笼。
忽有一只黑影从屋顶落下,划拉了一下正在点灯笼的人,才悄声落在地上。
那人受惊,「哎呦」一声,身体反射性后仰,没多少重量的竹梯开始摇晃,眼看着就要连人带梯一起摔落。
倏地「嘶啦」一阵布帛撕裂声响起,窗户处散乱的帘幔被一道青影扯落,翻卷着朝竹梯飞去,一下子就将竹梯缚扯住。
竹梯上的人惊呼一声滑落。
青影一个利索腾挪,将滑落之人捞至怀里,谁知错脚踩在门前小阶梯上,青影反应迅速,以己背为垫,将怀中人紧紧护住,直直摔砸于地,激起一阵闷哼。
竹梯往另一个方向倒落,发出声响,惊得刚才的黑影「喵」地凄叫一声,闪入竹林。
倒在地上的两人一时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伏在上面的女孩吓得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垫在底下的青年脸上的惊慌之色尚未褪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夜空,将呼吸放得很缓、很轻。
女孩正是千年蛇妖陈雪瑶。
而青年人,是苏云泽。
陈雪瑶从东皇墟回来已经有一阵子了。
当初孙鸿硕受庄辰殊之令,将陈雪瑶带出东皇墟便撒手不管,似乎有驱逐之意。
陈雪瑶见柯兰因为自己左右为难,早有离开成全之心,并不觉得十分委屈,只是对柯兰相思入骨,回来找到父母后,便病到如今。
这个清秀的姑娘,比起先前消减了不少,下巴显得尖削,肩膀不堪一握。
她反应过来后,立即尴尬爬开,坐在一旁。
“云泽哥哥,对不住。”说完便伸手。
苏云泽柔柔一笑,借着小手的力,也坐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都染了些灰尘,但两人都并未因此有任何局促之意。
“你又不是故意摔我怀里的,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呢?”苏云泽笑道。
一般人点灯笼,会先将灯笼勾提下来,点着了再用竿子放上去。
陈雪瑶爬上竹梯点灯笼,并不是她本人的习惯,而是柯兰的习惯。
当初陈雪瑶和父母三人在路边捡到了重伤昏迷的柯兰,为了给柯兰治伤,三人都进了苏府挣钱卖药。
陈雪瑶因为伶俐,直接选到了苏云泽的院子伺候。
柯兰被孙鸿硕发现带回东皇墟前,就是住在苏宅,跟陈雪瑶一家住在这栋小木屋里。
灯笼,原本是柯兰为晚归的陈雪瑶点的。
有一次,陈雪瑶值夜回来,被湖边的湿石子绊倒,磕到了脑袋。
从此小木屋的门前便开始点起了灯笼。
见到陈雪瑶呆呆看着灯笼失魂落魄,苏云泽眼底有冷色闪过。
“负了你的人,就不要去想他了。他不值得。”苏云泽道。
陈雪瑶苦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没有谁负谁,也没有什么值不值。”
苏云泽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的冷渐渐变成怜惜。
“陈大和吕姨很担心你。”苏云泽道。
“是我不孝。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了。”陈雪瑶将目光从灯笼上扯离,脸上有些被撕裂的苦楚,呢喃着,“没什么大不了,我会好的。”
“嗯,明天我给你打一副好些的梯子。”苏云泽道。
陈雪瑶摇摇头:“不用,以后这里就不挂灯笼了。”
她说以后不挂灯笼,是因为不需要了。
既然不用再给柯兰治病,他们其实无需太多银钱。
她与父母已经说好,再过一阵子,等她身体恢复些了,就离开白鹿郡,找个山清水秀又少人烟的地方,好好继续修炼。
没准有一日,他们能得大机缘修炼成真正的人,若再继续修炼,成仙、化神。
此道朝天。
前途光明。
可是这话听在苏云泽耳朵里,却是挥别过往,要忘故人之意。
他的嘴角悄然挑起。
“我为你们另换一处住处,好么?”苏云泽轻声问。
陈雪瑶不想直接跟苏云泽坦白,说明他们的离意。
她知道苏云泽不会同意的。
但是他们继续留在这里,对苏府、对苏云泽都没有任何好处。
苏府对他们有恩,他们知恩图报的方式,应是不惹麻烦,悄悄离开。
到时候,他们选个夜晚,从屋前的湖泊潜出至外面的绕城河,神不知鬼不觉。
“云泽哥哥,你知道的,我们喜静。这里很好。”陈雪瑶道。
“你们既喜欢,便继续住这里吧。”苏云泽道。
及至夜深,等到陈雪瑶入睡,一直站在门前的苏云泽才转身离去。
过了一阵,苏云泽带着一群人去而复返。
所有人脚上都缠了棉布,踩地无声。
他们在一夜之间,于湖泊沿路处,种上了许多新树。
每棵树上,都挂了一盏六角形灯笼。
这些灯笼像小屋子一样,有檐盖。
每一面,都有精美的绘画和题诗,表覆防水防火的特殊油纸。
这些画和诗,苏云泽勾绘了许久,写了许久,攒了许久。
两人相处时间不短,可是苏云泽从没有勉强过陈雪瑶做不喜欢的事。
陈雪瑶说她对柯兰所做的一切是心甘情愿,他对陈雪瑶又何尝不是呢?
几近天明,人群才悄悄散去。
苏云泽回到自己院里,就着一杯滚烫的酽茶吃了些点心,便开始忙着苏府里的各种内外事宜。
首当其冲的,就是对子慕予一行在白鹿郡做些初步的安排和计划。
想尽一切办法给苏云深撑足脸面,这是全家共识。
这件事弄得好了,弟弟后半生的幸福兴许就有了着落,修行有好去处,家里有好娘子。
至于他心底里还埋了些什么事,做了一些别的什么打算,无人知晓。
第451章 变故,控制心欲
子慕予一觉醒来,喉咙干得像梗着截晒干的麦秸,每口吞咽都极为折磨。
她来到桌前,倒了一杯水。
发现水还是温热的。
子慕予详细观察手里的水壶,做工虽精致许多,但依然只是普通的铜壶,不应该有保温效果。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应该是吕姨,时时更换壶里的水,以保证她随时想喝水时水都没有变得太凉。
子慕予漆眉挑起,脸上尽是困惑不解。
吕姨怎么做到的?
她一整夜都没听见动静。
就算吕姨再小心没发出声音,而她睡得再死也不应该啊?
何况,她从来不会让自己睡死。
接着,她又发现了另一件更不同寻常的事。
周围,怎么一点声音也无?
整个世界,死样静寂。
她稍稍凝神,试图发散听觉,却感受不到自己听觉的延伸。
就像光失去了传递的介质,根本探不出去。
不对。
子慕予眉间拧出深壑,颌角绷成紧弦。
她高高提起水壶,往手里的空杯倒水。
骤然落入杯里的水溅出水花,有些温热的水滴还溅到她的手上。
子慕予恍然无觉。
因为她发现自己,连落水的声音都听不见。
她落掌拍在桌子上,拍得手心生痛,没声音。
她抬手,在自己耳边打了几个响指,还是没声音。
子慕予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原来不是光失去了传递的介质。
而是没有了光。
她,聋了!
忽然身后有光射入,刺得她微微眯眼。
子慕予转身,原来是有人打开了房门。
是王寻。
王寻站在门前,手上做着敲门的手势,说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呢?
子慕予的目光落在王寻的开合的唇上,发现读取唇语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在说,他敲了许久的门,你都没有回应,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脑中大一的声音突然响起。
说起来,自见过老和尚之后,她就没进过灵墟识海,也许久没听见大一主动说过话。
大一这么久没冒头,或许是对老和尚有忌惮,或许是其他原因。
对这个,子慕予没有很在乎。
龙泉县时,她在悬崖边上看见了云熠的记忆,当时云熠在记忆幻境中,还留下了一句话,意有所指:大一不可信。
后来,出了丰俊朗与庄琬瑢被牵红线的事。
大一明明知道老和尚的存在,也知道老和尚是阿修罗,不太可能会不知道「续红尘」,可大一没有说,只劝她让一切发生。
再后来,丰俊朗聋了,大一说他永远也不可能恢复。
可是现在,丰俊朗的听力恢复了。
子慕予从来看不透这只鬼。
有时候觉得他是个好的。
有时候又觉得是个黑心烂肺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似亲似疏,若即若离。
子慕予在遇见老和尚的时候,并没有问他还有没有可以驱逐或者除去大一的方法,甚至刻意淡忘大一的存在,就是这种复杂情绪的影响。
就像她家的客房里,住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房客。
这位房客偶尔给她带来麻烦。
偶尔不诚实。
可也偶尔为她收收差点被雨水淋湿的衣服被褥。
偶尔替她驱赶居心叵测的上门人。
偶尔帮她灭掉差点造成灾情的明火。
……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长。
面对这样一个房客,子慕予没有办法做出直接将他驱出让其无家可归或者直接置之死地的决定。
就在子慕予准备回应王寻的时候,徐千策突然急急忙忙跑了来。
徐千策张嘴飞快地说着什么,子慕予还是无法搞清楚。
“他在说,丰俊朗有些不对劲,头痛得厉害。”脑中的大一又道。
子慕予一听是丰俊朗出了问题,急行出门,往左去。
丰俊朗就在她隔壁。
进了门,发现丰俊朗用被褥缠着自己的头颅,双手紧紧箍住自己,十指死死扎着被子,蜷缩着浑身颤抖。
子慕予快步走近,坐在床头,伸手边拉下被子,边问:“俊朗,你怎么了?”
被褥松落,露出丰俊朗的脸。
他的脸,苍白得像刚出窑的素谣,没有丝毫血色,表层的血管泛青,鬓间尽是冷汗。
身后光影斑驳,应是又有不少人闻讯赶来了。
“俊朗,哪里不舒服?”子慕予急问。
丰俊朗咬着牙,但是他明显在回应她的话。
不用子慕予追着问,大一的声音及时响起:“他说,耳朵嗡嗡乱响,到处都是声音,脑袋痛得要裂开了。”
子慕予心下一惊。
难道?!
“续红尘,续红尘,续的不仅是红尘,还有你们的命,你们的,一切。”大一的话沉沉传来,“并非是丰俊朗的听觉突然恢复了,而是你的听觉,从续红尘生效的那一刻起,便慢慢转到了他的身上。因为,你渴望他能听。”
原来,是这样!
子慕予上前,双手紧紧捂住丰俊朗的耳朵。
“可有解决之法?”子慕予问大一。
“续红尘有两端,一端为主,一端为辅。主端,在你这里。你可以尝试着压抑自己对目标的渴望,从而控制你听觉的输送。”大一道,“当然,控制心欲,并不容易,没个一年两年……”
子慕予骤然凝神,眉峰轩起。
蜷缩的丰俊朗渐渐松了下来,抓得发白的指节恢复血色,身体的颤抖渐渐平缓。
声音,由小到大,灌入子慕予的耳朵,脑海。
“俊朗,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的话吗?”子慕予盯着丰俊朗的脸色,急问。
丰俊朗虚弱地点了点头。
昨晚半夜,他就发现周围很吵。
各种各样的声音震动鼓膜,嘈杂不已。
隔壁开门的声音,倒水的声音,门外的虫鸣,风声……
后半夜,声音越来越大,变得刺耳,随后,像机钻在耳畔,到最后,到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的程度。
“是续红尘,将我的听觉全部转接给了你。我的听觉生来敏锐,你的身体负荷不住。”子慕予轻声在丰俊朗耳边道,“现在,你感觉自己的听见的声量还好吗?”
丰俊朗脸上的神情先是震惊,随后是努力理解后的恍然,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子慕予无法一时辨认清楚。
“音量还可以控制得再小一点点吗?”丰俊朗在手上比划着。
“我试试。”子慕予再次拧起眉头。
全神贯注一阵,问丰俊朗:“现在?”
“好像又太小声了一点,往上调调?”丰俊朗道。
如此尝试四五次。
丰俊朗才满意地道:“好了。”
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不理解为何丰俊朗先前显得那么痛苦,突然就好像没事人似的。
两人的对话更是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
续红尘是什么?
调音量又是怎么回事?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插话,因为他们两人的互动看起来似乎非常要紧。
大一也突然沉默。
控制心欲,子慕予没有花个一年两年。
甚至连十息都不到,她就做到了。
星空烂漫里,流苏树下的男子神色有些郁闷。
他所定的规则在鸿蒙渊运行了几千年。
为何事情到了子慕予这里,尽是意外?
这样下去,他在这女孩心里,还有什么威严?!
第452章 退亲,见证,不收徒
如此,很好。
丰俊朗听觉突然恢复,子慕予心里高兴,但是还是有些担心,怕这听力能突然恢复,也能突然失去。
但若是从自己这边转移过去的,子慕予心里踏实许多。
苏云泽不知从谁处听到消息,带着大夫匆匆赶来。
“哥,已经好了。”苏云深迎上前道。
“好了?”苏云泽大感意外。
苏云深搔搔头,也不知该做何解释:“子师姐本身也是个极厉害的大夫。”
“啊……好了就好,人要是真在咱家出问题,就麻烦了。”苏云泽从袖管处抖出一块银子,递给身后的大夫,“让许大夫空跑一趟,实在抱歉,这是茶钱。”
大夫接过银子,拱拱手转身离开。
苏云泽来到子慕予面前。
“今日本来在昌云楼订了酒席,请诸位赏脸的,只是现在……”他不知丰俊朗的情况还适不适合接受宴请。
“兄长一定很忙。我们这么多人上门叨扰已是不该,让云深带着我们四处逛逛,了解了解白鹿郡风情即可,不敢继续劳烦兄长。”子慕予诚挚道。
苏云泽一宿没睡,心想自己脸上的倦意肯定很重,再者不知罗浮洞众人脾性喜好,若是坚持做陪恐失礼数。
何况,他确实有另外一件重要事。
原本计划让自己不在现场,但是细细一想,他若不在出了什么不可控的岔子,只怕会把肠子悔青。
于是,他将苏云深拉到一旁,递过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仔细交代一番,才向众人示礼离开。
子慕予笑眯眯看着苏云泽离去的背影。
苏云泽一言一行,都极周到细致、谦和有礼,是个谦谦君子。
罗浮洞几个加上王寻用过苏府提供的精致早点,便在苏云深的引领下,准备出府。
八人刚从门口出来,谁知迎面遇上俩女子。
最前面那女子鬓发如云,缠丝金凤簪流转着霞光,脸上挂着面纱看不清长相,眉间贴着花黄,一双眼睛微微闪烁,银嵌白玉的耳夹压得耳珠薄红,衬得脖颈间的雪色肌肤晶莹剔透。
她身后站着个脸面白净的女孩,眉眼不算大气,神色中似有苦涩惶惶之意,撑着一把花伞跟着。
苏云深见到二人,立即后退一步,然后施礼:“嫂嫂。”
子慕予等人一愣。
苏云泽成亲了?怎么这位嫂嫂不住府里,住外头?
正疑惑着,听得前面那女子沉声低喝:“我与苏云泽六礼未过,你乱喊什么?!”
苏云深脸色微变,有些尴尬地靠近子慕予一些,主动解释道:“她叫谢婉如,是郡守女儿,当年郡守遇难,为我祖父所救,两家欲结姻亲,于是指腹为婚。按理说他们早该成婚了,耽搁至今。”
子慕予点点头。
这是苏府的家事,他们不该也不能置喙。
眼见着苏云泽在后头急急赶来,似乎还有老太太,和苏云深父母,子慕予忙道:“我们快走。”
“你们不许走!”戴面纱的女子突然伸手拉住子慕予,“你们不是苏家人,请帮我做个见证。我,谢婉如,要跟苏云泽退亲!”
woc!
子慕予掰了掰谢婉如的手指头,却不敢太用力,她怕自己用力过头,将这女子如葱玉指给掰折了,然后会被讹上。
“嘿嘿,姑娘。我们是苏府的客人,帮你做不了证的。”子慕予忍了又忍,忍住没回头去看泽哥的脸色。
“我说你能,你就能!”谢婉如道。
情景变得难堪而尴尬。
无论是什么时候,哪个朝代,被人退亲都是脸上无光之事。
这姑娘够勇,带着个小丫头就敢上门退亲。
子慕予的内心在敬服谢婉如和周全苏府脸面上左右摇摆。
“婉如,这几位仙君是我苏府的贵客,你不能放肆!”老太太急声道,“你有什么想法,先进门来,咱们慢慢聊。”
“我才不要进你家的门。”谢婉如一语双关,她看向子慕予等人,眼中忽闪过一抹异色:“你们是仙府中人?听说你们做神仙的,可以婚姻自主,是真的吗?”
不知这件事触动了吴念虹哪里,她站出一步,对谢婉如道:“是真的。”
子慕予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婉如一掀裙摆,冲着子慕予跪地便拜:“求仙君收我为徒!”
徐千策双手抱胸,右眉半挑:“眼睛够毒,真会挑人。”
在徐千策看来,子慕予修为不是最高的那个,却是最有前途的那个。
修为更高的丰俊朗和王寻,明显都是听子慕予的。
谢婉如之所以挑了子慕予求助,却不是因为她看出了子慕予的与众不同。
而是因为子慕予长得好看,而且,还是个女的。
她觉得安全。
子慕予干干地苦笑:“对不住,我不收徒弟。”
现在需要她在乎的人越来越多,可没心力去管什么徒弟。
何况,她如何能坏了泽哥的姻缘?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她可没兴趣去介入谢婉如和苏云泽之间的因果。
这个时候,苏云泽站了出来,一脸委屈和不堪受辱的模样,微低着头:“不知婉如姑娘对苏某有何不满,要如此羞辱于我?”
子慕予这才偷偷瞥了苏云泽一眼。
还没有怎么细看,目光忽然落在他身后的一个人身上。
噫?
不就是当日差点被国子书院学子收服,结果却被柯兰带走的蛇妖?
蛇妖身侧,一左一右站着的正是陈大和吕姨。
看着吕姨搀扶着那女蛇妖,似乎十分亲近,子慕予心内微微一惊。
吕姨说她有个女儿。
难道她口中的女儿就是这个蛇妖?
女儿是蛇妖,那么吕姨呢?陈大呢?
谢婉如站起,眼中尽是要豁出去的神色:“你一个读书人,不求功名,却要成为末流商贾,自甘下贱!我是真怕苏公子把什么胭脂铺、饭馆酒楼的算盘打到我的嫁妆上!你们苏府,连祠堂上的横梁都散发着铜臭味,倒敢肖想……”
“够了!”老太太怒喝一声,她气得脸色发青,一张深色薄唇皮一翕一合,身体颤颤巍巍,“谢婉如,不必再说了。我们苏府,已知晓你的心意。放心,我们苏家的子孙,绝对不会这么没骨气,做攀权附贵之徒!”
说此一番话,似耗尽了老太太所有心力,老人家脑袋一耷,向身旁的苏府主母软倒。
苏府门前,顿时乱成一团。
苏云泽慌了。
谢婉如也慌了。
如此慌乱之中,他们之间,居然交换了一下眼色。
子慕予眼睛一眯。
你们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第453章 探听,回不去
“快叫大夫!”苏云泽方寸大乱,却不敢走近老人。
苏府主君主母抱着老太太,也是大喊:“对对对,快把大夫请来!”
他们的老母虽然岁数不小,可是向来性格爽快,身体也硬朗,平时没什么病痛。
突然来这么一下,应对不及,一时六神无主。
一去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
苏云深一脸祈求望向子慕予:“子师姐!”
子慕予已经率先近前,对苏云深父母道:“本人略懂些医术,让我看看。”
一边切脉,一边细察。
老太太呼吸粗促,目赤面红,四肢僵硬。
脉位深伏,可见是气机闭阻,气血壅遏之实症。
未见其他病症,看来确实是气厥所致。
“云深,速速将你祖母背回卧房。”子慕予道。
苏云深怎敢不依,立即在老人面前蹲下,众人七手八脚将老人扶上背,苏云深一路小跑回了后院。
子慕予随后。
后头乌泱泱跟了一大群人。
罗浮洞众人留在前厅。
一同留在前厅的,还有谢婉如和她的随身侍女。
“小姐,我好怕,咱们要是真把苏老太太气死了,该怎么办啊?”可怜小侍女吓得面无人色,牙关打颤,“我们不该来的呀。”
谢婉如挂着面纱,看不清神色,只是一双大大的乌珠里尽是迷惘,咬唇小声道:“怕什么,大不了我把命赔上。”
小侍女一听,更是怕得呜呜哭。
等苏云深将老人安置好,子慕予取出银针,于人中、内关、太冲入针。
老太太“哎吆”呻了一声,有悠悠醒转之状,子慕予从芥囊中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一枚药丸。
“给我一盏温水。”子慕予话音刚落下,立即有人把水递上。
子慕予将药溶于温水中,亲手给老太太喂下。
老太太慢慢变得精神了些,呼吸也平缓了。
老人苦笑若哭,对子慕予道:“让仙君们看笑话了。”
子慕予紧紧握着她的手,笑说:“祖母不必说这么见外的话。您说让我们将这里当自己的家,难道只是客套之言?”话里全是宽慰的轻松意。
老太太先是微愣,然后深深的眼窝里有了些水花,轻轻拍手背上的手,笑中带泪道:“好孩子。”
子慕予转身看向苏家众人:“我昨天拿来的那根参,可以切几片,煮碗汤来服下。每天两次,隔天一服。”
苏家主母当面应下,给苏云泽兄弟俩使了使眼色。
出了门,她立即拉着苏云深、苏云泽两兄弟,有些忐忑地问:“要不,咱们还是叫经常给老太太请平安脉的许大夫看看为妥?”
苏云深摇头:“祖母都醒过来了,我相信子师姐的医术。”
苏云泽脸上无尽自责羞惭之色:“让许大夫过来看看也无妨。”
他心里没底。
这个篓子是他捅出来的,容不得半点差池。
子慕予知道今天的事情有些怪异,说不准就是苏云泽和谢婉如联合起来搞出来的戏目。目的应该是想办法让长辈们同意退婚。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激烈的方式,子慕予不想深究。
说到底,这是人家自己的事。
她只是苏府的过客,便尽一个过客本分便好了。
见苏府又请了大夫过来,子慕予并未觉得有任何不悦。
医术一途,本就是博采众家之长,反复论证,才得真章。
等许大夫把完脉,做出与子慕予相近的判断并赞同子慕予的处置后,子慕予才带着罗浮洞众人及王寻,出了苏府。
当然,有两个人暂时留了下来。
苏云深和朱月璃。
苏府为表重视,派了管家作为向导。
一群人在熙攘的街道上缓行。
子慕予心里想着蛇妖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吴念虹在路上顺手买了些菊花糕,分给大伙吃。
管家抢着要付钱,子慕予没让。
她将一块菊花糕放进管家手心,笑问:“管家贵姓?”
徐管家小心地捧着菊花糕,低眉应:“免贵姓徐。”
“徐管家,您在苏家多久了?”
徐管家笑答:“已有四十多年。”
是苏府老人,问对了。
子慕予心里想着,又问:“吕姨一家人来苏家多久了?”
徐管家想了想,才道:“已经一年有余。”
子慕予状似无意地表示好奇:“他们干活很是麻利呢。你们哪里找的如此勤快的仆人?”
“是大少爷带回来的。”徐管家道。
“噢。”子慕予一脸恍然,又不知想到什么,眉梢微挑,“你家大少爷原本就认识他们?”
徐管家见子慕予和善,话也渐渐多了。
“应该不是。听说只是突然遇见,大少爷见他们老实憨厚能办事,就带回来用了。他们原本是四个人,除了陈大、吕姨和陈雪瑶,还有一个叫柯兰的年轻男人。后来陈雪瑶和那个年轻男人同时失了踪,大家都说他们私奔去了呢。前阵子陈雪瑶才回来,可能是被那男人抛弃了,不敢出门见人,只说是病了。”徐管家道。
听见「柯兰」的名字,子慕予眸光忽闪。
当初在七星城,她就没看明白。
柯兰为何像个寻常凡人,跟陈雪瑶在一起?
听那些侍神卫的意思,他们找了柯兰许久,只是柯兰不愿意跟他们回去?
柯兰叛离庄辰殊了?
虽然她接触柯兰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在她看来柯兰不像是那种容易叛主之人。
子慕予细细回忆曾经在七星城发生的一切,很快便捕捉到一点疑处。
当初柯兰说,陈雪瑶去偷药,是为了他。
子慕予眼睛微睁。
看来,是柯兰生病或者受伤了。
一个少年侍卫,因为觉得自己无用,才不敢回到主人身边。
这个逻辑,通。
想到此处,子慕予轻叹一声。
当时在青山县,初见柯兰,她就不讨厌这个人。
当时柯兰想杀了她。
而她,用了「夺运」。
街旁,有家客栈。
客栈三楼,有扇窗户开着一条细缝。
一道凛冽的目光从此处射出。
是侍神卫孙鸿硕。
他穿着一袭深衣,身后站着的是曾经那五位白泽少年。
自从柯兰出了问题,侍神卫中就只有孙鸿硕资历最老,他迅速成长起来,变得沉稳老练许多,体现在面容上,少了明显的喜怒哀乐,多了些刻板肃正。
而五位白泽少年没了当初嚣张至极又生气勃勃的打扮,看起来跟先神洲同龄修仙者无甚不同,只是一个个眼睛耷拉,无精打采,就像刚挪了地的菜秧子。
现在,他们身边的桌子上就摆了些新鲜的苹果樱桃。
可是,他们看都没看一眼。
当初在梵煌城前,偷偷捡了徐千策落地的苹果并像绝世珍宝那样分着吃的那种单纯又满足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第454章 蛇窝,阿修罗的筋
“真是巧啊。”孙鸿硕脸色阴沉地道,“倒是省了咱们许多事。”
庄辰殊的命令是,让他把陈雪瑶及其父母族人的妖丹带回去,并且将这件事嫁祸到子慕予等人的头上。
陈雪瑶及父母在苏府,苏府竟有公子是罗浮洞的弟子。
现在,虽没发现陈雪瑶还有其他族人,却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们或许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便达成庄辰殊的指令。
自从离开白泽,五位少年的肌肤都白了不少。
特别是无决。
白若敷粉。
只是因眼中无神,倒显得这白有种不健康的意味。
“什么时候动手?”他问孙鸿硕。
“就今晚。”孙鸿硕目光沉沉地望着子慕予等人,“咱们安插在苏府里的人,现在就可以准备了。”
无决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在彼此瞳孔里看见了浓重的疲倦。
自从七星城子慕予离间之事后,庄辰殊愈来愈喜欢使唤他们。
经他们手的,都是打打杀杀,不是什么好差。
他们不知这些代表着庄辰殊是更加信任他们,还是更加提防着他们。
……
孙鸿硕不知道,就在他上头更高两层楼处,还有另外一道视线密切关注着子慕予等人。
庄琬瑢。
她的身后带着沈天锦。
沈天锦的打扮依旧精致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手执三尺三寸乌木鞘,青玉麒麟冠、错金松石耳钉、流光绸广袖袍。
只是绸袍上的纹绣跟先前那件银丝鹤纹有所不同,沈天锦的神采似乎比先前内敛了许多,脸上看不到情绪。
在庄琬瑢盯着子慕予看的时候,沈天锦也在看。
离开括苍山前,师父曾经特地交代过他,要好好认真地看看子慕予。
他虽不知到底要看什么。
可是既然师父这般交代,定是有原因的。
正好庄琬瑢一直追着子慕予跑,他一路都在看。
既不知要看什么,那就什么都看。
从容颜上,子慕予和庄琬瑢各有千秋,皆是容色超凡。
庄琬瑢身心皆在高位,气势随时侧漏,性格有棱有角,似乎旁人稍靠近一些,就会受伤。
而子慕予,她的身边似乎总有人,这一点,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以前,从没觉得孤单。
自从跟在庄琬瑢身边,他就总觉得孤单,精神经常绷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眼前之人不快。
精神重压之下,他现在吃什么都没甚滋味,胃里还经常隐隐作痛。
啊,好想回括苍山找师父,陪他老人家看星星看月亮。
“沈天锦啊沈天锦,想登高,必得忍常人所不能忍。眼前将来是鸿蒙渊第一人,自己日后未必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摸了摸上腹,暗地里反复告诫着自己。
庄琬瑢盯了子慕予许久,最后目光粘在丰俊朗身上。
子明说,她与丰俊朗之间那根红线被人断了。
她曾心有侥幸。
觉得红线断了,她对丰俊朗,便不会有那些悸动。
毕竟这个世界上,在她遇险时救她,甚至为她献出生命的男人,多的是。
怎么会因为丰俊朗一次相助,她就动心了?
她觉得这么没道理的事不应该发生。
她来这里,原是为了寻找答案的。
这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是她想要的,却不受她的控制。
她看见丰俊朗,便会想起他带着她飞至括苍山的夜晚,想起火光中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然后,耳垂开始发烫,这热度向上蔓延,激得脑子混混沌沌,又沿着颈动脉向下传递至锁骨,心窝,惹得心脏砰砰乱跳。
庄琬瑢琥珀色的双眸骤然锋利,垂在素色百褶裙侧的两手微微抓紧,像锁定猎物的鹰隼收拢利爪。
从她知道自己神皇帝姬的身份,她想得到很多东西。
却是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得到一个人。
她抬起一手,皓腕上缠着一方素帕:“万妖册给我。”
沈天锦将一副卷轴恭敬地递了上来。
庄琬瑢拿住上轴,底轴落下,「唰」地现出一幅画。
这幅画跟子慕予手上的知渺九华扇有点相似,上头标注了一些地名。
它能显示方圆百里内妖物的位置和数量,还有妖物对应的修为,但人不能通过其中图画瞬移。
“苏府。一个千年蛇妖,两个万年蛇妖,还有一个……蛇王之子,咱们这是遇见蛇窝了啊。这么好的运气,可不是随时都有的,不该辜负。”庄琬瑢道,“我要他们的妖丹,今晚就要。”
“女公子想怎么做?”沈天锦问。
庄琬瑢看着子慕予。
子慕予正微微歪头不知在跟丰俊朗说着什么,两人都在笑。
真刺眼啊。
“我现在不能杀她。可是真想让她哭啊。”庄琬瑢低声说着,眸光忽闪,不知想到了何事,倏地笑了。
……
更无人知晓,在客栈斜对楼房的屋顶上,其实站着一人。
不,是神。
娄伯卿。
只是他处于隐身状态,偶尔有疾风刮过,在此处形成气流旋涡,才略略显出些许模糊的影子,如镜花水月,眨眼便不见了。
站在这个位置,娄伯卿能看见孙鸿硕,也能看见庄琬瑢。
但他既不看孙鸿硕,也不看庄琬瑢。
他的目光仅追随着子慕予。
“如此活泼的你,真让人不习惯呢。”娄伯卿低声道。
站在街市上的子慕予,正站在傩戏面具摊上。
傩戏面具种类有三,其一慈眉善目的正神面具,又一恶煞满脸的凶神面具,再一,是平凡却色彩、表情丰富的世俗人物面具。
子慕予拿起一只世俗的人物面具,与丰俊朗、吴念虹等人打闹,笑得玉脂般的小脸轻微含霞。
在娄伯卿的记忆中,子慕予在他面前,未曾这般恣意笑过。
有的只有客气的微笑。
大多时候,子慕予总是很严肃地板着小脸,总是很认真地对待手中之事。
娄伯卿摸了摸自己略显僵硬的脸颊。
他其实也没有恣意地笑过。
身上的重负逼着他精神必须早熟。
早熟是能将事情想得更多,更周全。
想得多了,快乐便变得越来越奢侈。
娄伯卿学着子慕予那样,咧嘴,然后无声大笑。
可是快乐却不是咧嘴笑笑就能获得的。
娄伯卿放弃努力,目色幽邃如夜海。
“续红尘不过是阿修罗的筋。我就不信,这玩意还能把天翻过去!”
第455章 织梦粉,璇玑鉴
白鹿郡的人应该非常喜欢菊花。
因为子慕予发现,无论目光落在何处,都能轻易找到菊花的痕迹。
整座城笼罩在烟火氤氲里,青石路两旁,除了铺面占地处,全部种上了垂丝金菊。
空气中流动着的,除了各种饭菜香、脂粉香,还有一股蜜蜡般的香甜。
许多铺面门前悬挂的,是各种菊花灯笼。
梁柱、锁头、旗幡,多有菊纹。
“白鹿郡的气候、土壤最适合养菊。沉淀菊髓染出的菊彩布、用菊榨汁调彩烧出的菊花瓷、将菊与决明子和枸杞炼成琥珀膏……都是我们白鹿郡的土产。”徐管家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罗浮洞一行不知不觉来到了「浮白炊烟」处。
时下天色有些晦暗,云脚低垂,空气凝稠,似要下雨。
“各位仙君想不想尝尝菊花酒?这个酒以酒酿入花,不烈,喝不醉人。”徐管家轻声建议。
看着齐浪、徐千策几人跃跃欲试的神情,子慕予笑道:“那必须得试试。”
几人走进客栈,正好遇见上次接待的小厮。
小厮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掌柜也从柜台后快步走出。
“备最宽敞的雅厢,上最好的菊酿,煨温炉,配上金乌酥、雪霞羹、龙髓冻、玲珑浮月胆……”徐管家念了好长一串名字,“每份量不必多,但要用心做,让伙夫拿出最好的水准来。”
小厮掌柜应声而去。
徐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许大夫亲自确认过,那根做礼物送来的老参仙山之物,价值连城,吃了说不准可延年益寿。
出门前,主君、主母还有大少爷都特别交代了,一定要好好伺候这几位仙君,千万不能吝啬。
子慕予坦然接受苏府的好意。
她越来越享受人性的圆融。
既能慷慨给予也能从容接纳,像一泓水。
菊花酿端上时,外面已经下雨了。
窗户被斜雨打得噼里啪啦。
菊花酿壶口处还可见陈旧泥封的痕迹。
琥珀色酒液倒入醒酒壶上,散发着幽幽冷香。
于火炉上半温,浅呷入喉。
头道是甘洌的蜜香,二转是夹着菊精的微苦回甘,三叠是层层绵长的余韵。
丹田生起浅浅暖意,如怀揣晨曦,神识通透澄明。
几人正品尝徐管家介绍的美味,忽有一个小厮低头走进。
子慕予以为是「浮白炊烟」让来帮忙的人,也不在意,每吃一样菜,都是先夹给丰俊朗,然后夹给王寻。
“屋里烧火会比较闷,我为你们开些窗。”小厮道。
这个理由也合情理。
徐管家点点头。
「咯吱」一声。
窗开风进。
好大的风!
风里裹着一些灰尘和湿气,一同灌了进来。
不,不是普通的灰尘。
子慕予以袖稍稍掩脸,然后发现袖子上落了些白色的粉末。
还有些细小的清亮水珠。
她一愣。
这一幕,何其熟悉。
当初在七星城,有人冲她撒了类似的白色粉末,后来,她长出了尾巴,被人当作了蛇妖。
只是,那次的白色粉末没什么气味。
这一次,却有股香气。
是巧合吗?
“要死,这是什么!”徐管家恼怒地拍了拍身上的粉末。
“啊,对不住。这风将我买给娘子的菊花香粉给打散了。”小厮诚惶诚恐地道。
徐管家一听只是菊花香粉,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小厮出去,才低头解释:“这香粉全部材料都是天然菊花,无害。我让他们把这些全撤了,再上一份上来。”说着就要去喊人。
子慕予伸手阻止:“徐管家既说无害,那就不用撤。只是,刚才那小厮,是店里的人吗?”
徐管家回道:“府里新买的,原本留在府里,偶尔店铺忙不过来,掌柜会向大少爷申请抽调一些小子来帮忙。”
子慕予点点头。
或是自己多心了。
这雨一下,下了大半天。
等雨歇,苏府派马车来接他们回去时,已经上灯。
如此长时间也没见异常,子慕予的心又安了不少。
看来确实是巧合。
雨夜无事,大家各自回房歇息。
在距离苏府不远处,有座十二层高塔。
孙鸿硕带着五位白泽少年站在塔上最高处,俯瞰着整个苏府。
他抬起右手两指,于自己眉间扯出一缕神识,然后将手中物掷于苏府上空之中。
此物形似一面镜子,非铜非玉,银辉流转,投下缕缕异光,片刻便笼罩全府。
除了光,空气中还飘散着些稀薄的粉末。
这不是五位白泽少年第一次见孙鸿硕使用这个物什。
这是子明交给孙鸿硕的。
此物是法器,名璇玑鉴。
璇玑乃北斗七星枢机,此物能局部操控天地气机,使用神器者以神识为引,可以捏造幻境,将人困于虚幻之中。
当初在七星城,子明与孙鸿硕之间的合作很重要的部分,就是璇玑鉴。
璇玑鉴发挥效用,需要配合另外一种东西。
织梦粉。
在「浮白炊烟」里孙鸿硕就让人用上了织梦粉,不过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确保子慕予必入幻境。
这一次,他们要在幻境中杀妖夺丹。
眨眼间,孙鸿硕及五位白泽少年忽然变了。
他们分别变成了子慕予、丰俊朗、王寻、齐浪、徐千策、吴念虹,正是去「浮白炊烟」喝过菊花酿的几人,身上衣物打扮与白天所见别无二致。
……
正站在苏府附近街道上的庄琬瑢伸伸手,接住了几粒漂浮的粉尘。
粉尘在她掌心里变成清亮的水珠。
庄琬瑢轻轻皱眉:“织梦粉?”她又抬头看见半空,眉头锁得更深,“璇玑鉴?这不是义父的东西?”
当初她想要这件法器,子明说此物有他用,让她另选了万妖册。
义父在附近?
庄琬瑢四处巡看,想找子明,结果却看见了几道人影「咻咻咻」从头顶飞过。
庄琬瑢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
子慕予?丰俊朗?
他们的衣服最好认不过了。
玄色夹红。
该死的好看!
可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璇玑鉴在子慕予手上?!
子明不愿把璇玑鉴给她,却给了子慕予?!
沈天锦仰着头,眯起眼睛:“是罗浮洞弟子。他们想干什么?难道也看中了那些蛇妖的妖丹?”
庄琬瑢掠过苏府墙头。
沈天锦立即跟上。
在茫茫夜色中,迅疾的身影就像两只鸟雀。
第456章 璇玑幻境,先救谁
子慕予在从床上猛然坐起。
她似乎听见了丰俊朗、齐浪等人的喊叫声。
她推门走出自己的房间,发现其他人的房间都是开着的,屋里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不见了。
地上有道浅浅的水痕,这水痕长长的、弯弯的,甚是奇怪。
“这是……”子慕予蹲在地上检看,拿起半片透明的膜片,神色微变,“蛇蜕?”
子慕予寻着痕迹,一直找到湖泊边,然后,寒意顺着脊柱冲向头顶。
她见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
青灰的月色下,陈大、吕姨,还有陈雪瑶,全部变成了人头蛇身的怪物,他们脸部苍白如蜡,于颈部处白色鳞片开始翻涌,竖瞳缩成墨线,吐着信子,涎水不断滴落入湖,颈部膨成一张张狰狞的翼膜。
他们每截猩红信子分岔都卷着一个人。
陈大卷着丰俊朗和王寻。
吕姨卷着齐浪和徐千策。
陈雪瑶卷着吴念虹和苏云泽。
子慕予来不及想为何苏云泽在这里,而不是苏云深,或者朱月璃。
因为妖怪通常视修仙者为敌,而不是凡人。
所有人脑袋都耷拉着,似乎是晕了过去。
子慕予不喜欢蛇。
可是,她有被当作蛇妖的经历,也与陈大、吕姨、陈雪瑶接触过,他们不像会作恶之人。
“你们别害人,一旦害人,便没退路了!”子慕予试图想让对方镇定,“我们罗浮洞的人没伤害过你们吧?”
三条蛇妖却毫无反应,竖瞳散发着冷意,兽性不减。
“你们想干什么呢?把人都抓了,总有诉求吧?”子慕予尝试谈判。
可是他们依旧没有反应。
既然谈不成,子慕予一手斜出,君阳成剑。
“陈大,吕姨,还有,陈雪瑶,你们若敢伤害他们,我不管你们有何苦衷,绝不轻饶!”子慕予舌绽如雷。
就在这时,徐管家突然跌跌撞撞跑来扑出。
他满身是血,哭天抢地:“仙君,这些畜牲把老太太、主君、主母、小少爷全吃了!求仙君赶紧剖丹救人!”
子慕予一惊:“剖丹救人?”
“人刚被吃进去,剖蛇取丹吃进去,是有生还可能的!以前主君就被蛇妖吞过,就是这般活下来的!”徐管家道。
人在危急时刻难辨真伪,陈大突然卷起丰俊朗和王寻要一同吃进去。
结果刚到嘴边,王寻却从高高的蛇头处掉下,落入湖中。
而丰俊朗转眼被陈大咽入腹中。
子慕予双眼爆睁!
王寻正在沉入湖底。
丰俊朗正被陈大的筋肉挤压着往肚腹移动。
先救谁?
子慕予没浪费太多时间去做选择。
“会游泳吗?帮我救王寻。”子慕予冲徐管家交代一句,仗剑瞬至陈大尾前,扬手钉下。
陈大尖啸回头,钉着蛇尾的剑突然消失,变成子慕予手中薄刃。
玄色身影在白色的蛇身上迅速攀缘,随后迅疾滑落。
一道血线崩现,许多东西混着血从蛇腹漏出,啪嗒嗒落下。
子慕予半途接到湿漉漉的丰俊朗,探测下竟发现丰俊朗脉息全无。
“蛇丹在何处?”子慕予喊问。
“蛇妖七寸!”徐管家回应。
君阳飞出,几乎将陈大剖了个对半。
一团亮光凝如球状,悬浮于半空,被子慕予伸手抓住。
“怎么吃?”子慕予又问。
“直接喂进嘴里!”徐管家答。
刚将妖丹给丰俊朗喂下,子慕予发现一件要命事。
卷在吕姨和陈雪瑶蛇信子上的人全都不见了,她们的肚腹里都鼓胀着,看来是把人全都吞了。
自作孽,不可活。
子慕予满腔愤恨。
剑光在闪,血花在飞,蛇妖的胃肠脏腑在掉。
剖蛇取丹,各分成两半给四人喂进去。
接着,子慕予又发现了一件更要命的事。
她没看见王寻。
“你没救人吗?”她呆呆地看着徐管家。
“我不会游泳啊!”徐管家无辜地道。
“不早说!”
子慕予脸都白了,纵身跃入湖中。
她找了好一阵,才发现被水草缠了满身的王寻。
还得亏王寻的脑袋够亮,在水中似乎能发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子慕予才将人人从水里拖出。
伸手一探,又是脉息全无。
一拳锤在王寻胸膛上,唇皮相接,输送气息。
接着心脏按压,如是反复。
丰俊朗、齐浪等人喂了妖丹,生死未知。
现在王寻又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子慕予的内心在崩溃边缘。
突然心跳呼吸骤停,心肺复苏在子慕予看来比什么妖丹要靠谱一些。
可是同一时间内,她只能对一个人进行心肺复苏。
她选择直接对王寻进行抢救,是为刚才她选择先救丰俊朗最后才救他而内疚不安。
可是王寻落水时间那么久,她能将王寻救回来的可能性也许是最低的。
事情的结局,她或许谁都救不回来!
璇玑鉴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只要作为引线的神识不收,璇玑鉴所覆及处,任何一个吸入过织梦粉的人,能看见的都是使用神器者想让人看见的。
孙鸿硕及五位白泽少年变成了子慕予等人,并非是因为他们使用了易容术或者其他仙神法术,而是璇玑鉴的效果。
就如当初,子慕予以为自己长出了蛇尾巴,国子书院的学子们认定她是蛇妖,也是璇玑鉴在作祟。
在璇玑鉴的幻境中,事情的发展真得如同事实。
在现实中,子慕予、丰俊朗、王寻、齐浪、徐千策、吴念虹、苏云泽,还有徐管家,都好好地躺在自己床上。
可是他们以为子慕予杀蛇取丹救人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那些在幻境中意识全无的人,有种奇妙的感受。
他们就像游离于身体之外,静静看着自己死去,然后被救。
躺在床上的子慕予,冷汗淋漓,全身肌肉绷紧,眼皮下眼珠子转动极快。
按照孙鸿硕的计划,现实中他们以罗浮洞弟子的样子杀妖取丹,而在幻境中的人亲眼看到了子慕予杀妖取丹,这样无论在哪个环节出现问题,这场嫁祸都算成功了。
因为子慕予自己都以为,这妖是她杀的,丹是她取的,这是如铁一般的事实。
至于苏云泽,只是孙鸿硕找来的见证。
当那几道身影渐渐逼近湖泊旁的木屋,那里将要上演一场真正的杀戮。
第457章 取丹,违背
昨日值了夜,今晚,陈大和吕姨都留在木屋休息。
吕姨和陈雪瑶俩许久未曾谈心,今日母女同榻而眠,聊了许多心底事。
“看那些花灯,大少爷对你情意不浅。”吕姨一点一点地给女儿捋顺后背的头发。
陈雪瑶侧身而卧,呼吸轻浅。
“我无法回应他的好,没必要害人。”陈雪瑶低声道。
吕姨叹息一声:“照我说,你就没必要想着柯兰了。神与妖之间,怎么可能有未来?”
想起柯兰带着她回到东皇墟那段日子,心中泛起无尽悲苦。
她与那个世界跨着天堑。
可是,怎么甘心?
陈雪瑶咬咬唇:“柯兰说他在神界未必还有立足之地。而我,未必永远是妖。”。
吕姨梳捋头发的手一顿:“何苦呢?若两人的缘分中间夹着太多东西,就不是良缘。何况,他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他的心意。他未必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啊!”
听到此处,陈雪瑶的泪从眼角滑落鬓中。
柯兰对她没有情意,只有感激。
柯兰心里的天,是庄辰殊。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事实。
“那我能怎么样呢。我心里就是想他,不受控制地想。这颗心,”陈雪瑶捂着闷痛的胸口,哽咽着,“它好像已经不属于我了。”
吕姨搂紧女儿,心疼得无以复加:“一切都会过去。明天,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我们将这些统统都忘掉,开始新的生活,像以前那样,就我们一家三口。”
要早知今日,她那天就狠狠心,不让女儿将柯兰捡回来。
黑夜中,陈大侧着身睡在隔间,红着眼睛听着母女之间的谈话,不敢辗身。
妻女受苦,是他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失职。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
有人在靠近。
虽然来人落地的声音很轻,也很小心。
他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阿大!”吕姨也感受到了。
这气息不是人,是仙神!
陈大竖指于嘴边「嘘」了一声,连鞋都不敢穿,摸至木门后,贴耳倾听。
他陡然变色,嘴巴半张,刚要动作。
轰然巨响,木门尽碎,一柄飞剑从陈大耳朵穿入颅脑,径直将陈大钉在墙壁上!
“阿大!”
“爹爹!”
吕姨和陈雪瑶惊叫出声,惊惶跑至陈大跟前。
吕姨双手虚空悬着,惊骇之下不知该怎么办,只想着当务之急,该应付外面的强敌,否则,谁都没有活路!
陈雪瑶扒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脸色遽变。
她在屋里尚未收到织梦粉的影响,孙鸿硕看在她眼里,还是孙鸿硕。
还有那五位白泽少年,她都认得!
“守着你爹爹!”吕姨厉喝一声,瞳孔骤然变成赤色竖瞳,身体膨胀成白麟大蛇。
冲破屋顶如摧枯拉朽,白蛇扬头足有十丈,冲着底下来袭的六人凄吼尖啸,似乎想通过这冲天气势吓退来者。
声波让湖泊如海起浪,枯荷倒伏,苏云泽昨晚刚种的树被连根拔起,灯笼落地燃烧。
六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毫无惧色。
织梦粉一直在空中飞散。
待白蛇看清六人容貌,竖瞳微震。
子慕予?
为何啊?
“妖孽,想要全尸,把妖丹奉来。”孙鸿硕道。
可是看在白蛇眼里,却是子慕予在说话。
白蛇露出失望的神情:“竟是为了内丹。你们修仙者,应该最清楚结丹的不易,而且,你们自有修炼正途,何必非要取我们的内丹呢?”
“去死就好了,废话那么多!”孙鸿硕手轻轻一挥。
五位白泽少年立即御剑扑上。
他们身形如电,举剑在蛇身戳中即离。
仙剑有光,凝聚了灵气,灵气如毒,落在白蛇伤口,白蛇血水如注,伤口不断绽阔。
白蛇尖嘶,抬尾乱扫,如天柱坠落。
无情躲避不及,被扫落在地,闷哼一声,捂着断臂暂退。
其余四人继续手握长剑,在蛇身周围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很快在白蛇庞大的身躯上留下更多的血洞,密密麻麻。
白蛇张大嘴巴,有青雾在嘴角溢出。
她可释毒雾,可在顷刻之间毒死一城人。
可是那一瞬,她犹豫了。
害他们的人该死,可是苏府上下,还有白鹿郡的人是无辜的呀!
“你们废物吗!再不立刻砍下她的头颅,她就要释毒了!”孙鸿硕冷眼旁观。
无决双目闪过冷光,扬剑飞起,冲白蛇七寸斩落。
“娘!”陈雪瑶暴喝一声,穿屋而出。
她也变成了一条白蛇,只是蛇体较吕姨要小不少,张嘴欲咬噬无决。
可是突然,她发现无决不是无决,而是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少年。
看错了?!
她刚才明明看得真真的!
陈雪瑶正想扭头去看看旁人,结果一道寒光从嘴底穿过!
无言用剑刺穿了她的下巴,然后以肘借力,抵在剑柄上径直往下直撕!
“不!”屋里传来一阵男人痛苦呼嚎。
陈大将自己头生生从墙上扯了下来,头皮骨裂了条大缝。
这让他视物不清,走路摇摇晃晃。
陈大现出原形,是条黑蛇,木屋在他庞大身躯的衬托下,好像是小孩碎落的玩具。
他盘旋着将受伤的妻女卷入怀中,竖瞳湿润。
可是孙鸿硕没有给他悲伤的时间。
他将钉着墙上的剑召回,飞剑从陈大七寸处穿透,血花溅射,一枚赤色内丹浮落。
陈大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内丹被取,毫无所动,只看着妻女。
妻女奄奄一息,受伤极重。
“阿大,救雪瑶啊,救雪瑶。”衰弱的吕姨哀哀地求,“带雪瑶走。”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打算一个留下拖住敌人。
一个带女儿逃跑。
可是留下谁,他们明显有分歧。
“走?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孙鸿硕冷笑一声,催促几位白泽少年,“全杀了!”
对仙神来说,最好收拾的是待在人间太久,敛了兽性,养出了些许人性的妖。
很明显,陈雪瑶这一家子就是这一类。
从始至终,他们三位就算变成原形,都没有表现出过于明显的攻击性。
其实,少年们也一直手下留情。
几位少年从小生活在白泽,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妖物,可是在白泽的时候,他们从来不把妖物当敌人。
相反,有时候他们无聊,会抓些小妖当玩伴。
“我们取丹就好了吧。没必要要他们的性命。”无言鼓起勇气,第一次违背了子明曾经的叮嘱,对孙鸿硕的命令提出了质疑。
他真是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以前觉得白泽不是人住的地方。
如今的他,对白泽无比眷恋。
在白泽时,虽然没有新鲜的果蔬,没有丰富美味的食物,没有舒适的衣服,没有柔软的床被,但他们可以做自己。
打自己想打的架,帮自己想帮的人,甚至是妖怪。
无需仰人鼻息。
无需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从来不知离开白泽的日子,让人如此难过。
第458章 疑心,虐杀,意外
孙鸿硕阴恻恻地朝无决看来:“你想抗命?”
“不敢。只是觉得事情做得太绝,会遭天谴。他们毕竟,是柯兰的救命恩人。”无决道。
“殿下就是天!”孙鸿硕沉声喝道。
此刻五位少年与先前低眉顺眼、像木偶人一般听话的样子不同,满脸冷峻,直直逼视孙鸿硕。
意思不言而喻。
五对一,这三条蛇妖的性命我们保定了。
孙鸿硕眯起眼睛,朝五位白泽少年一个个看过去,声音却突然压低:“我看你们不是单纯想抗命。你们是想叛了吧?还是说,就像子慕予在七星城时暗示的那样,你们本就是庄琬瑢故意安插在殿下身边的奸细?”
五位白泽少年心下暗惊。
一时心软,要坏了大事!
对方果然还是起了疑心!
最近给他们安排那么多脏活,并不是为了锻炼他们,而是试探!
或许,以他们对庄辰殊的了解,连试探都是不屑的。
送上门来的人,不用白不用。
用完了,就像烂布一样扔了就好了。
这可能才是庄辰殊心里真正的想法。
无决寒起脸,脸上似有真心被辜负的委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怀疑我们,我们自请离去便是了。”
神皇帝姬庄琬瑢的大业很重要。
上神公孙日月的交代不可不遵。
可是,这些少年心里最信服的,还是他们的师父无忧。
师父常说:人命至重,群生百态,均是一般骨肉一般皮,无论何种绝境,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存活。
若是对方已经心生怀疑,处处防备,再留在东皇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不仅于大业无益,还要平白搭上性命。
干脆安全撤离,才为上策。
几位少年打眼色,似乎在商量着要不要破罐子破摔,合手杀了孙鸿硕,然后带上三只蛇妖跑路。
孙鸿硕却突然笑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殿下若是不信你们,这种重要的任务怎会交与你们来办?”他脸上的笑意骤收,“可是,依令行事是侍神卫基本职责。你们若是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殿下是不敢用的。”
五位少年面面相觑。
他们社会历练还是太少,无忧带着他们的那些年练了拳脚却没练心术,无法判断孙鸿硕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
庄琬瑢跟沈天锦一直隐身在不远不近的树影后。
她听不清楚孙鸿硕在说什么,看在她眼里的,是子慕予已经夺了三枚妖丹。
螳螂捕蝉,该她这个黄雀出手了。
泛着贝母光泽的指甲在食指上轻轻一划,指腹出现一道血线。
血指作笔,庄琬瑢在掌心上写上:杀。
沈天锦惊疑不定、心惊肉跳地看着庄琬瑢手心的血字消失。
这是……血引传送符?
让谁来杀?
又要杀谁?
……
陈大蜷着妻女浑身冰凉。
他们没了妖丹,无法变成人形,如此庞大的躯体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醒目的存在,必定会惹来众方追杀,何况他们身受重伤,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绝望地抬头,哀哀祈祷:老天,我们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留我们一条活路吧!
祈祷后又想着这天是偏心的,否则怎么有人是仙神,有人是凡人,有人却是妖,分个三六九等。
他们本就是上天的弃物,否则怎么会生来便是妖?
陈大哀哀闭目,眼角滚泪:谁能来救救我们!
……
突然,风来。
落叶萧萧卷起。
两团不明阴影在夜空中快速跳跃,如两道黑风迅速逼近苏府,然后从天而降,砸落在湖泊边上,发出「嘭嘭」两阵闷响。
陈大猝然看来,眼中尚有期待:祈祷灵验了?有人来救他们了?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腐败腥臭之气。
像死了几天鱼。
五位白泽少年不知发生何事,眼中惘然微消再添疑惑。
刚才落下来的是什么?
看着怎么是尸体啊?
但他们对危险的感知是敏感的,瞳孔忽然缩成寒星,后颈汗毛直竖。
孙鸿硕反应更为迅疾,将到手的妖丹收好,紧握着剑,后掠三丈开外,下颌绷紧如生铁。
站在庄琬瑢身后的沈天锦死死攥着拳头。
他们从没看见过如此怪异的东西。
看着像人,死人。
可他们偏能动。
骨骼扭动时咯咯作响,机械而僵硬。
他们披头散发,脸色灰白,眼球如蜡,表情凝滞。
“撕了他们。”庄琬瑢樱唇微动,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
她知道璇玑鉴是利用幻境制敌的法器。
可是幻境中真中藏假,假中藏真。
除了用鉴者,鉴中人很难精准辨别其中真假。
因为一旦入鉴,神识受影响,潜意识会认定眼前所见就是真的。
从庄琬瑢接住那几粒织梦粉起,她已经身处幻境中却无法自知。
就算她知道自己在鉴中,就算知道鉴中有幻境,但她既然做了鉴中人,便无法摆脱璇玑鉴定下的规则。
庄琬瑢是无比确信,眼前的子慕予、丰俊朗等人比真金还真。
接受到命令的两个阴兵没尖啸也没咆哮,分成两道黑影。
两道黑影如烟,并成一股,「嚓」地最先穿过了无情的身体。
像把凡人用来杀猪的锓条子。
这股黑烟并没停住,继续袭向无梦、无声、无言。
如串人形项链,链绳是不详的黑色。
无情、无梦、无声、无言,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破烂的胸膛。
“见了鬼了。”无言说着,嘴巴里的血簌簌地流。
白泽五子中,唯一没受到攻击的是无决。
他呆呆地瞪大眼睛,焦距离散。
这是幻境吧?
他绝望地想。
孙鸿硕冷眼看着,眉梢微挑,眼角瞥了一下庄琬瑢的藏身处。
他是这场幻境的主人。
幻境中的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庄辰殊让他调查过庄琬瑢。
从庄辰殊知道庄琬瑢那刻起,白泽五子是否真心投效对她来讲都没什么不同。
除五子是早做好的决定。
带着到处战,战损死就死了。
若是不死,再想办法灭。
只是怎么灭,他只想到了初步计划却还没机会实施。
谁知庄琬瑢竟自己动手了。
意外之喜。
孙鸿硕身形一闪,在原地消失。
……
子慕予一直在救王寻,硬是没反应,情急之下再次抡起拳头数次砸落在王寻胸膛上。
噫?
这人胸膛怎么硬如木板?
还发出类似木板的「哐哐」声?
原来是她焦灼太过,硬是将幻境中只存在脑海里的动作带到现实,「砰砰」几锤抡在床上,「咔嚓」一声,竟是将床板撞裂。
就算如此,子慕予也没办法醒来。
汗与泪一起,滚滚落鬓。
倒是隔壁的丰俊朗,被子慕予捶床的声音惊醒,霍然从床上坐起,像被憋了许久,气喘如牛。
他跑出门,朝半空望了一眼,然后急急来到子慕予跟前。
“慕予,慕予,醒来!醒来!”丰俊朗连唤数声,毫无效用。
当机立断,扭头走进院中,盯住苏府上方的璇玑鉴,唤出「长风」,人随剑起。
第459章 毁鉴,幻烬,反怼
丰俊朗人剑如一,朝璇玑鉴劈去。
谁知他与「长风」距离璇玑鉴尚有一臂距离,就被一股呼啸的罡风弹回。
丰俊朗在半空翻了好几个筋斗,呼啦啦铲平了三四间房子,才能稳住身子安然落地。
孙鸿硕悄无声息逼近了屋子,落在一片屋檐阴影里。
他太贪心。
明知庄琬瑢引来的那两具奇怪的东西难搞,依然想借一个局解决掉所有问题——夺君阳。
他想将子慕予绑走,带回给庄辰殊。
然后让庄辰殊杀掉,重夺君阳。
结果刚好发现丰俊朗要毁璇玑鉴。
孙鸿硕吃惊之余,不禁冷笑。
吃惊,是没想到丰俊朗竟能从幻境中醒来。
冷笑,是认为仙人之躯毁神间法器,简直做梦。
果不其然,丰俊朗连人带剑被弹了回来。
见结果不出所料,孙鸿硕觉得无趣,如夜枭落入子慕予所在的院子。
丰俊朗一无所知。
他微蹲于地,目光坚定地盯着璇玑鉴,身体再次激射而出。
这一次,速度快到极致。
追云逐电都不足以形容。
有「羽鸿步」之迹。
「长风」割裂半空,冲着璇玑鉴逆卷而上,忽有「君阳」同来,与「长风」并于一处,发出刺目耀光。
孙鸿硕刚落地尚来不及挪步。
庄琬瑢尾随而来欲夺妖丹。
两人被这道光逼得睁不开眼睛。
当这道光与璇玑鉴相撞,天地似突然凝滞。
寂静无比,万物像死。
孙鸿硕和庄琬瑢都心知不好,脸色遽变,尝试护体的罡气尚且来不及凝成,巨大的爆破声响起,似乎是天塌了,一股力量凌厉扑回,将他们刚生出的些许护体气息冲撞得四分五裂。
两人如脱线的纸鸢,被冲飞,径直往苏府不远处那座高塔砸去。
沈天锦御剑飞来,险之又险将庄琬瑢拽走。
孙鸿硕没有那么幸运,血肉之躯,穿墙斫壁,进塔又出塔,竟是将高塔砸了个对穿,才滚落在地上。
他仓皇坐起,只觉得右眉处剧痛不已。
摸了摸。
摸到了一片不知什么坚硬物什插进了眉弓,咬牙忍痛拔了下来。
血流如线,淹了右眼。
孙鸿硕一看手中物,竟是璇玑鉴碎片。
璇玑鉴竟碎了。
不知碎成几瓣几片,落入何处,或许也有部分已经化成齑粉,再无用处。
催动的璇玑鉴上有孙鸿硕用以为引的神识,如今鉴碎了,那部分神识当然也毁了,所以他不仅是受了些皮肉伤这么简单。
他的真气,乱作一团。
孙鸿硕又惊又骇。
因为幻境在中途被打断,璇玑鉴损毁,幻境前后因果无法自圆其说,幻境中的人很快会彻底清醒。
这场嫁祸,也算是毁了。
孙鸿硕像见鬼一般瞪了眼从半空缓缓飘落的丰俊朗,转身就跑。
庄琬瑢受沈天锦所救,可依然受刚才那道气机所伤,嘴角渗出鲜血,气息紊乱,轻轻挨在沈天锦肩头。
然后她看见了丰俊朗。
她直了直身子,离开沈天锦。
丰俊朗手执「长天」,站在高墙之上,冷冰冰地看着她。
如今璇玑鉴已毁,幻境尽除,庄琬瑢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直以为的「子慕予」突然变成了孙鸿硕,了然自己受幻境所欺,知道眼前这个丰俊朗才是真的。
虽然她一直跟着子慕予,也常能见到丰俊朗。
这却是他们从括苍山那晚以来第一次面对面。
庄琬瑢觉得丰俊朗变得与以往不同。
眸光寒如冰髓,似不认识她了一样。
丰俊朗举起「长风」。
沈天锦见识了刚才丰俊朗动手的威力,催促道:“女公子,快走!”
庄琬瑢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琥珀色的双眼微眯。
难不成,你想杀我?
丰俊朗沉足,扬起「长风」,目色凛冽。
怎么,杀不得?
一剑正欲劈下。
这一剑若是劈下,白鹿郡会像泡灵魔洞府所在的那座山一样,会被分成两半。
“俊朗,会伤到白鹿郡的民众,不可!”子慕予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墙头,压下了丰俊朗手中的「长风」。
在璇玑鉴被毁以前,子慕予虽然无法挣离幻境,可是她潜意识里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
单凭丰俊朗无法毁掉璇玑鉴。
丰俊朗刚才那一击中,有子慕予的力量。
力量的转移,是子慕予潜意识中做出的判断和选择。
大一说,续红尘续的不仅是红尘,而是一切。
既然续红尘能将她的部分听力转渡到丰俊朗身上,那她就想,功力短暂转渡或许也可以。
看见子慕予的那刻,庄琬瑢圆眼暴瞪,目色发红。
刚才受幻境所惑,见子慕予居然舍下同门便走,她心中别提多畅快。
她尾随幻境中的子慕予,除了想夺妖丹,还想当面将子慕予假面撕碎。
子慕予,看,我不是圣人,可你也有如此卑鄙的一面。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是真的。
让她怎能不恼,怎能不气?
何况,她知道丰俊朗如此绝情剑指于她,就是因为子慕予。
又让她怎能不恨?
子慕予从墙头飞落,看向庄琬瑢,也看到了她眼里的杀意。
“若想打,我们另寻一处打过,不必伤及无辜。”子慕予道。
庄琬瑢听完冷笑:“你如此假仁假义的模样,真让人倒胃口啊。这是我的先神洲,白鹿郡的臣民也是我的属民,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施恩?”
子慕予漆眉斜挑,面色从容直接反怼:“倒胃口就对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要捧着你、敬着你、让你好过啊。”
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朝代,好人都不好做。
人的世界,「比」是人性中很大一部分。
好人在的地方,会让旁人自觉自己不好,是坏人。
善意、仁义存处,会让旁人不得不意识到自己内心狭隘的一面。
于是,善意仁义,总会被人想方设法证明为伪善、假仁假义、白莲花。
我不是好人,你也别想做好人。
若硬要做好人,不长命。
因为要承受太多诅咒。
子慕予没想着做好人,只想着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事情到这里,我就想这么干。
至于你怎么想,关我屁事啊。
第460章 拱火,试问
璇玑鉴已毁,修行者因为幻境受困的神识反弹,会最先醒来。
而凡人却因神器的屏蔽压制,陷入极深的睡眠之中,就算压制一时去除,也会处于长时间混沌入梦状态,无法很快清醒。
璇玑鉴虽在苏府上空,影响的范围却极广。
是以前有陈雪瑶一家三口遭袭、后有丰俊朗毁鉴都发出了极大的动静,却没有惊醒任何凡人。
丰俊朗从墙头飞下,落在子慕予身旁。
子慕予先察看了一下丰俊朗。
“有没有受伤?”她问。
空中一直飘散着股浓重的血腥气,只是不知源于何处。
丰俊朗摇头。
很快,醒来的王寻、齐浪、徐千策、吴念虹先继赶来,分站在子慕予和丰俊朗两侧,与庄琬瑢和沈天锦呈对峙之状。
庄琬瑢冷笑吟吟地看着。
子慕予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这让她好生嫉妒。
所以刚才在幻境中,她想给子慕予杀少一些。
这时候她脑中才浮起一抹轻飘飘的疑虑:既然子慕予的人都在这里,那阴兵杀的那些人,是谁?
可也只是一闪而过。
子明要将白泽五子潜至庄辰殊身边这件事,是跟庄琬瑢说过的。
但她当时心里总惦记着偷炼阴兵,并没将这种小事放在心里。
既是庄辰殊身边的人,也是死有余辜。
庄琬瑢心里想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站在子慕予右侧的新面孔王寻,嗤笑道:“子慕予,真是好本事,连和尚你都收服得了。不过,你怎么也不挑挑?”
王寻浓眉猛然挑起。
子慕予却没什么表情:“哦,怎么,你眼热啊。”
傻子才落入自证陷阱。
语言艺术么,怎么能让对方怄死怎么说就对了。
都是嘴巴太闲,才不说人话。
庄琬瑢面上冷笑,下唇内侧却差点被紧阖的牙齿硌破,隐约已有些血腥味。
她在白泽学了很多事,唯独没学过怎么吵架。
在言语的交锋上,她在子慕予这里从没赢过!
“人多不代表会赢。”庄琬瑢冷声说完,身体往后退了几步。
子慕予双眉微皱。
她刚才就闻到浓烈的血腥气中还一股奇怪却熟悉的气息。
忽然神色一凛,看向半空。
「嘭嘭」两声!
两个阴兵从天而降。
他们身上沾满新鲜的血液,黏黏腻腻,浓浓的血气依然掩盖不住那股腐败的腥臭味。
死鱼烂虾之气在空中弥散。
庄琬瑢拂了拂鼻子又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愿离去,好整以暇地看着。
“阴兵!”齐浪脸色顿时煞白无比。
血色一同褪去的,还有吴念虹、徐千策。
他们都经历过清源县那场大杀戮,见识过阴兵的厉害的。
当时一个严从从,就差点将他们全灭。
现在竟来了两个像严从从那样的东西!
当日若不是有太阳神庇护,他们根本活不到今天。
可是今日,他们能靠谁?
白鹿郡靠近王都,并无神殿!
王寻没有见过阴兵,却因为对危险的感知肌肉紧绷,神色无比凝重。
“这些东西果然是你搞出来的,庄琬瑢,你到底想干什么?”子慕予沉声道。
庄琬瑢面无表情:“杀你啊。”
“你整这种东西,子明知道吗?”子慕予冷冷盯着庄琬瑢。
庄琬瑢寒着脸:“他是我义父,自然跟我一条心。”
子慕予点点头:“哦,原来他不知道。”
庄琬瑢双眸一眯:“我没这么说。”
子慕予摆摆手:“不重要。我与子明相处过,自然知道他的品性纯良,相信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庄琬瑢牙关紧咬,目色清冷:“你若是信他,便不会有刚才一问!”
子慕予笑:“你说子明是你义父,那他可曾抱你坐在他肩头玩耍?可曾夜晚带你去看星星,看龙卷风?可曾用漂亮的木板给你做小孩床?可曾每次出门都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她向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及她与子明的关系,因为这涉及了她的身份秘密。
可是现在,她认定待会子慕予身边的人都会死,所以便没什么忌讳了。
庄琬瑢淡声道:“他视我为主,怎么会与对待你一般……”
子慕予没让她说完便打断,笑眯眯地道:“他视你为主,但是他视我为女啊。”
庄琬瑢拳头攥紧,指节发白,依旧冷笑:“一个替身,竟然入戏了。”
“是不是戏,你最清楚,不是吗?”子慕予挑眉。
她见火候拱得差不多了,不着痕迹地又问:“用「焚情」杀人是为了炼阴兵,你用「灭灵散」杀人,又是为了什么?”
沈天锦眼角微微一抽,神色不敢稍变,只握剑的手悄紧。
庄琬瑢瞳孔骤缩,脸寒如霜:“人之将死,说话也疯。”话落,她动了动手指。
两只阴兵瞬间离开原地。
“你们快走!”子慕予低喝一声,身影骤闪。
丰俊朗几乎同时出手。
「长风」与「君阳」快如电光,在阴兵周遭穿引。
没有人离开。
王寻没有。
罗浮洞众人更没有。
虽然没信心打得过,但是遇见危险便跑,对不起这一路走来的情谊。
齐浪等人不敢上前,甚至还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因为子慕予和丰俊朗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连看都看不清楚,贸然上前,不止帮不上忙,还可能影响子慕予和丰俊朗的发挥。
阴兵是黑的。
子慕予和丰俊朗的衣服也是深色,旁观者根本分不清敌我。
只见寒芒交织,金属相撞之声不时响起,凌厉非常。
“丰师兄的打法,好像较之前有些不同了?以前,好像没有这么快?”齐浪惊讶道。
“越来越像子师姐了。”吴念虹叹道。
“我们怎么办?”徐千策不由自主望向王寻。
他跟王寻不熟,可是他亲眼见了王寻海边对暴龙的惊天一击,知道王寻能打。
王寻眯眼看着战局,阴兵他从没有对付过,目前看着子慕予和丰俊朗应付起来好像没有问题,便道:“擒贼先擒王。”
几个人齐齐朝庄琬瑢看去。
法杖先起,刀剑拔出,直逼庄琬瑢。
庄琬瑢面不改色,直往后又退半步,让出身后的沈天锦。
一道红光闪过,沈天锦手中剑出鞘,如凤凰清唳。
第461章 分身剑,璃火
沈天锦的剑如他本人一样,漂亮。
剑身并非平直胚体,而是略有波浪弧度,剑中心微暗,两侧剑锋如霜。
稍稍挥动,剑锋的寒意会被薄雾似的青光笼罩,似要下雪。
漂亮的剑与霸道的法杖碰撞在一起,看起来犹如美女撞入野兽的胸膛,输赢并无悬念。
轰一声巨响。
谁知法杖没占到任何便宜,竟被沈天锦的剑逼得进退不得。
兵器相撞之下,罡气崩裂,炸得冲来的齐浪、徐千策和吴念虹均踉跄后退,差点飞了出去。
王寻跃起,挥掌要冲法杖末端拍去,可还没接触,便感到一股彻骨寒意,又迅疾于半空缩手旋回。
沈天锦的剑意飞洒,如雪花飘飞。
此景美丽,可没人觉得浪漫。
王寻神色复杂:“冰髓芯,雪风吟,你是括苍山首徒沈天锦?”
论修为,沈天锦不算高,不过成仙中境。
可是这把剑,名「风雪吟」,本是括苍山山主何秋的分身剑,沈天锦带着这把剑,便跟带着他师父何秋无异。
这边子慕予越打越心惊。
这两个阴兵与当初的严从从又有所不同。
当初严从从身体部分被砍断后,需要些时间才会重新连接。
可这两具阴兵不是。
切开后,不需一息功夫,黑黏的血管立即重新接合,精密无缝。
阴兵指甲似铁,身体坚硬却不影响战斗灵活性。
一切切,完全升级。
这么打下去,人力有衰,必然无法战胜。
丰俊朗第一次对战这种东西,刚一剑成功剃掉对方头颅后,以为可以松懈稍许。
不料阴兵一手如刀劈来,直中丰俊朗胸口,发出闷闷地「嘭」一声。
子慕予微凛。
先前丰俊朗为她挡了玄穹袭击胸膛受伤塌陷的场景历历在目。
丰俊朗也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胸口确实凹了少许,可是很快便如皮球膨胀恢复。
而且,他不觉得疼痛,没有发现任何受伤的迹象。
子慕予回头与逼来的阴兵对击一掌,震裂了袖管。
她甩了甩手。
若是往常这种力度相击,虎口要裂。
可是这次,没有。
无论是她还是丰俊朗,身体似乎都在发生着某些变化。
续红尘,这么牛逼的吗?!
虽筋骨无碍,可是子慕予身上有很多细伤。
丰俊朗身上也是。
脸上被划了一道血痕。
血水的鲜艳,显得那张脸更是俊得惊心动魄。
他被阴兵逼得离庄琬瑢很近。
“跟我走,我今晚就先放过子慕予。”庄琬瑢道。
丰俊朗一句话没说,反手倒拖「长风」,径直朝庄琬瑢斜斜戳去。
如此决绝,连子慕予都略感意外。
你不想解诛识砂了吗?
三尺素从庄琬瑢身上掠出,几番缠绕,缚住了「长风」。
“为何要杀我?”庄琬瑢咬牙。
丰俊朗依旧没理会她的问题,似乎是压根不屑于与她说话,抽回「长风」,配合拳脚横出,招招狠戾。
庄琬瑢闪避不及,挨了一掌。
她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她忍下嗓子眼翻涌的血腥气,恨声道。
可是无人回应她。
感应到庄琬瑢的杀意,阴兵像是要疯了。
阴兵指甲突然暴长,眼球突起,喉咙嚯嚯嘶鸣,攻击速度更快,不一会儿丰俊朗身上的衣服就成了一条条碎布,脸上血痕逐渐增多,像蜘蛛网。
「君阳」拦腰砍断了子慕予跟前的阴兵。
“试试你的众生之力!点火,烧它!”脑中大一突然道。
当初在清源县对付严从从,她曾洒酒点火焚烧,根本没用。
那时大一说,她的众生之力太弱。
难道现在不弱了?
子慕予身影瞬移至阴兵身前,一脚踩在阴尸上,掌心翻飞,寒光微闪,切断正要接合起来的血管,点燃符纸,扔之于阴尸身上。
可是。
不行。
阴兵身上不是穿着什么材料,根本不引火,更谈不上燃烧起来了。
子慕予正想骂一句大一你乱出主意,大一的声音便传来。
“不是这个点法。让你点的不是普通火,而是识火。听我的,静气,凝神,然后念释火诀。”
子慕予在大一指引下,双手交叠捏指成印,足踏奇怪方位。
阴尸已经恢复如初,重新站起,准备要进行新一轮的攻击。
“智灵通明,神指开睛。乾坤洞开,神火化形。精血为引,焚天地不仁!”
子慕予随着大一念出的口诀默念,十指绽莲花,一股灼热之气突然从脚底涌泉穴逆行,沿着大脉涌向前臂,冲指尖而出,如点燃的烟花。
子慕予被吓了一大跳,就像遇见烟花突然闷炸的孩子。
大一又惊又急:“这是璃火,璃火!小心点!沾到些连神明都要哎呦几年!你怼着谁?怼阴兵啊!嘿,你就蓄了那么点众生之力,要省点用!”
这玩意谁第一次用保准不慌?嚷嚷什么?
子慕予忍着心头火气,将十指对准阴兵。
仅一点火星弹到了阴兵身上,竟如遇油精,瞬间燃起大火。
更加可怖的是,阴兵连挣扎都来不及动一下,转瞬坍塌。
子慕予目瞪口呆。
这火怎么看着竟还比娄伯卿当时所用之火更凶猛许多?!
她承认,刚才自己的心里话大声了一点。
大一有随便嚷嚷的资格。
庄琬瑢神色大变。
她知道自己炼出来的这些中阶阴兵,尚敌不过神火。
因为,她还没真正成神。
但对付同时没有成神的这些修仙者或者妖魔,绝对绰绰有余。
可是子慕予怎么回事?!
子慕予又不是神!
子慕予发现自己的指尖火转瞬熄灭,像烟火燃尽,只留下点白雾。
这么快?
果然如大一所说,众生之力还是集得太少?
还有另外一只阴兵,怎么收拾?
原来那只阴兵灰烬里还有一点火星!
子慕予旋即现身于丰俊朗身边,两人闪电般对视一眼,立即一人架着阴兵一只胳膊,压至灰烬前,然后以肘相抵,一人一边死死压住。
火苗突起,子慕予拉起丰俊朗迅速撤离。
阴兵嗤嗤尖撕,攀爬不起,片刻成烬。
大家呆呆看着这一幕,心惊肉跳。
沈天锦见形势不好,以「风雪吟」掩后,拉着庄琬瑢转瞬隐迹。
第462章 内鬼,半妖
一声凄惨痛苦的喊叫响彻苏府上空,寒鸦瑟瑟而起,扑翅之声寂寥无尽。
子慕予想起幻境所见,神色顿时一凛,脚下轻点,朝声音来处掠去。
罗浮洞众人随后。
他们离开后,被撞毁的高塔旁,慢慢走出一个瘦高清伶的身影。
无决。
他身上糊满了同伴的鲜血,瞳光发散,犹如地狱爬出来的野鬼。
阴兵被召唤转移目标,无决一时悲愤,偷偷追着阴兵来到此处,就是想看看操纵阴兵的到底是谁。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庄琬瑢。
他们白泽矢志追随的主人,庄琬瑢!
纵然他想到庄琬瑢这么做应该是受到了璇玑鉴幻境的影响,可是庄琬瑢竟然炼阴兵杀人。
同伴无辜身死让他痛若心摧。
意识到白泽所托非人更令他彷徨无措,迷失前路。
无决只感寒意彻骨,握剑的手在发抖,牙关怎么也合不上、打不开。
刚才他看了许久,也听到了庄琬瑢对丰俊朗说的话,他已经猜测到为何阴兵杀光所有人,偏偏留下了他。
因为在幻境中,他是丰俊朗的形貌。
无决左侧嘴角苦涩一勾,然后是右侧,接着,开始笑。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双肩颤抖,笑得涕泪横流。
刚好落于湖泊边上的子慕予脚步一顿,扭头回望。
“怎么?”丰俊朗问。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子慕予道。
可是眼前惨景已经无法让她返回一看究竟。
湖泊一半水被染红,在夜色朦胧中,看着像晕了墨。
巨蛇不知断了多少截,堆叠在一起,形成尸山肉峰。
苏云泽脸色发灰,跪在血泊之中,眼神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肉山。
刚才痛苦喊叫的,是他。
子慕予慢步上前,看着落在肉堆旁的一只蛇头。
是陈大。
子慕予想起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心情并没因为幻境是假的而轻松半分。
她来到湖边,然后蹲下,眉头轩起如峰。
四位胸膛破开大洞的少年,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
苏云泽这样的状态,不可能会拾摆尸体。
见五位白泽少年,唯独少了无决,想起刚才那道似痛哭的笑声,还有整件事,子慕予眸色忽明忽暗。
唉。
子慕予叹息一声。
在梵煌城初见这几人,只觉得他们像野草,长得凌乱,打扮也凌乱,可是目光清澈,神采飞扬,生机勃勃。
再见竟发现他们已经在庄辰殊麾下了,野草变成了屋边苋。
子慕予站起。
她没有去想今日这些少年落得如此下场,与自己当初在七星城的离间之语有无关系。
因为多余。
她望向丰俊朗、王寻、齐浪、徐千策、吴念虹,心里还想着留下罗浮洞的古元卓、杨启吉等人。
如何让自己的身边人周全、莫要落得潦草结局,这才是最要紧的。
有一人踉跄跑来。
是徐管家。
他被如此血腥之状吓得脸色惨白,爬跪在苏云泽身边,哭道:“大公子,你看见了?陈雪瑶一家真是蛇妖!蛇妖!他们迷惑了你,欺骗了你!”
接着,他又看到了躺一地的少年,怕得面如金纸:“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来帮我们杀妖的仙人吗?怎么死了?!”
苏云泽骤然扭头,愤怒的瞳孔突然变成竖瞳,竖瞳里尽是煞意:“是你给我们下了药?你,是内鬼?!”
徐管家张嘴欲辩,可待他看清苏云泽的竖瞳,神色顷刻冰封。
苏云泽很小便丧母,算是他陪伴着长大的。
比起苏府主君,苏云泽对他这位管家的亲近更甚。
最清楚苏云泽对陈雪瑶心意的,就是他。
不知道陈雪瑶身份以前,他觉得大公子能够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子,是幸事。
苏云泽近月来熬夜做灯笼,也是他一直在陪着帮忙。
直到孙鸿硕派人找上来。
当孙鸿硕表明自己来自仙府,说陈雪瑶一家是蛇妖并欲除之时,他惊骇之下,没怎么犹豫便答应帮忙。
他心中怒极陈雪瑶竟敢如此欺瞒大公子,更怕这些妖孽会伤害大公子。
所以陈雪瑶一家是蛇妖这件事,他只敢自己怀揣着,不敢说与苏云泽知晓。
他也不敢告诉旁人,怕走漏了风声,蛇妖提前跑了。
将子慕予等人安排住在菊香园,在房间书架里放上有关蛇妖的《白鹿郡轶闻》,并建议陈大、吕姨进园伺候,这些不是苏云泽的安排,而是他的安排。
蛇,不喜欢菊。
他是想让更多修仙者怀疑这些蛇妖的身份,确保最终能除妖成功。
孙鸿硕说,给子慕予等人用点药,到时候就算子慕予不想帮忙也得帮忙。
只要除了蛇妖,保全大公子,无论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所以,他照办了。
虽然他也差点陷在幻境之中。
可是,现在蛇妖到底死透。
但他万没想到,他最疼爱的公子,竟也是蛇妖!
徐管家最先涌上心头的,不是对苏云泽蛇妖身份的恐惧,而是惨淡。
他帮着别人,杀了公子的同族!
看见苏云泽的异样,丰俊朗立即挡在子慕予身前,满脸警惕。
子慕予眯起眼睛。
当初苏云泽带着他们入住菊香院,苏云泽看见一盆万寿菊时,皱眉掩鼻,看来极为不喜。
现在她终于知道其中缘由了。
“兄长!”苏云深突然跑来,面无人色。
他的身后,跟着同样吓白了脸的朱月璃。
因为苏府主母说极其喜欢朱月璃,昨晚朱月璃住在苏府主母的院子。
苏云深看来是早知道苏云泽的身份,对已经变成竖瞳的苏云泽并无畏惧之色,而是一把抱住了他。
“兄长,你是人,不是妖。你是人,不是妖。你不要变成妖!”有的,尽是害怕失去兄长的忐忑。
苏云泽目光呆滞。
在水光中,他的竖瞳,缓缓又变成寻常模样。
“弟弟,我知道。你选择离家修仙,就是想把家人和家业全留给我,借此来挽留我。我全都知道。”苏云泽轻声说着。
苏云深痛哭出声。
原来,苏云泽和苏云深并非同母兄弟。
苏云泽母亲是蛇妖,因为看上了苏府主君,隐藏自己身份入了府,这才有了苏云泽。
可惜生产苏云泽时,蛇妖难产,元气大伤,露了原形,怕被人发现,累及儿子丈夫,离开苏府,被人抓住,最后被活活烧死。
白鹿郡整个城种菊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除了此地确实适合种菊,也有驱蛇之意。
只是像陈大、吕姨、陈雪瑶、苏云泽这种等级的蛇妖,虽不喜菊花,却不甚怕菊花。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苏云泽问苏云深。
问的自然是如何知道他是半妖的事。
第463章 没死,救赎
苏云深指着湖泊:“我十岁那年在此处钓鱼,被引路鱼扯入深水中,差点淹死。当时,我说没看清是谁救了我,其实我看清了。是兄长。”
八年前。
苏云深十岁。
他那时尤其喜欢钓鱼。
白天钓。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谁也不说不带,自己拿了渔具偷偷出来钓。
那日,刚下过雨。
湖边湿滑。
钓了许久一无所获。
忽然有一条半人长的大鱼从湖中跃出,搁浅在湖边上。
大鱼在月光下发出漂亮的银色,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怎能不心动。
苏云深悄悄走过去,伸手勾住鱼头。
谁知本来安静的大鱼开始剧烈挣扎,湖边本来路滑,苏云深一个趔趄,便落入了湖中。
湖边原本是浅滩,只是连月阴雨,湖里最近泄过水,清过淤泥,水深了许多,所以苏云深入水便不见了人影。
那时苏云深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深夜里,有谁会来湖边呢?
没人知道他深夜来钓鱼,也没人见他落水,怎么可能有人来救他!
可是突然,他就见到了一道长长的、蜿蜒黑影。
靠近了才发现,原来竟是一条大黑蛇!
真是要命!
原来自己不是要被淹死,是要被蛇直接吞掉啊!
巨蛇确实张大嘴巴,将苏云深叼进了嘴里,可是并没咬噬、吞咽,而是直接带着苏云深冒出湖面。
那时苏云深已经意识模糊。
隐约中听见的,却是自己的兄长苏云泽的声音。
苏云深回忆着曾经,继续道:“还有我十三岁那年,非要跟着别人出去打猎,结果落入猎户的陷阱深坑里。是一条蛇把尾巴伸下来,将我拉了上去。我知道,那条蛇就是兄长。”
苏云泽喃喃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说?”
苏云深瘪了嘴:“兄长既是半妖,那就是既可以选择做人,也可以选择做妖的。我不想兄长变成妖。呜呜……”忍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
苏云泽心内本就悲恸,泪珠从眼角滚落,眼内一片死灰,仍伸手揩了揩苏云深脸上的滂沱泪水:“都是快要成家的人了,如此成何体统。”
子慕予耳朵微动。
自从她的听力有部分转移到丰俊朗身上,她听觉敏感度有所下降,但依旧比普通人强不少。
那堆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还活着。
她好像听到心脉搏动声,只是很慢,也很弱。
子慕予立即上前,将那些肉块推倒搬离。
丰俊朗见状,没问,立即动手帮忙。
其他罗浮洞的人虽满是疑惑,也过来搭手。
他们都是经历过幻境的。
对好好的人竟成了如此惨烈的肉团,都心有恻隐,所以并未觉得血黏黏的嫌恶。
当肉块都搬得差不多,有东西突然隆起。
众人警惕速避。
见竖起来的竟是一只白色蛇头。
苏云泽「噌」地站起,踉跄上前,被一块肉绊倒又爬起。
“雪……雪瑶?”他嘴唇翕动,满目不可置信。
白蛇头慢慢爬了出来。
她没了尾巴。
腹部伤口很大,还在不住地渗着血。
她看了看散布周围的肉块,低头蹭了蹭陈大和吕姨的头颅。
陈大和吕姨为何保护她,以身躯为她筑起了肉墙,直拖到那两个阴兵转移目标离开。
陈雪瑶爬至湖边那几位少年的尸体旁,一一确认过去,然后抬起脖子,赤红的双目失了焦距。
“柯兰……”
“啊!”这一声哽咽短促而沙哑。
“啊!”这一声,痛苦而悲愤。
“啊……!”这一声,似要撕裂天地,充满怨恨。
陈雪瑶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最终轰然倒地。
苏云泽惊呼一声,跑过去查看。
子慕予也走过去。
她蹲在地上,看着陈雪瑶眼角挂着的血泪,一股悲怆油然而生。
苏云泽抱着陈雪瑶的头颅悲痛大哭。
“她还没死。”子慕予道。
苏云泽一把抓住子慕予,眼神犹如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你能救她吗?”
“我只能试试。”子慕予道,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天快亮了。”
天快亮了,那些凡人就要醒来。
这么大的一条蛇,能藏哪?
“先去菊香园。”苏云泽当机立断。
“我去收拾。”失魂落魄的徐管家终于回魂,从地上爬起,没等苏云泽开口便已经跑开。
收拾当然不仅是布置那么简单,还需要将人远远遣开。
另外,湖边这些尸体和肉块,也需要处理。
最简单的办法,是就地掩埋。
罗浮洞等人先帮忙将陈雪瑶转移进菊香园,然后再挖坑将尸体和蛇块分别埋了。
分秒必争,才在彻底天亮前将湖边的血腥情状收拾干净。
子慕予只管救人。
至于怎么瞒住苏府众人,这是苏云泽和苏云深兄弟的事。
清理伤口,对接缝合,然后用药。
人和妖,都是一般骨肉一般皮,没什么区别。
就是蛇皮太硬,换了好几枚针,才能穿得过去。
如此重伤,想活下去,除了伤口要及时处理,还需要强烈的求生之念。
子慕予见缝合得差不多,血也止住了,于是对着陈雪瑶念叨:“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件事与柯兰到底有没有关系?”
“如果我是你,一定要活着,然后有朝一日站到他面前,亲自问他,手刃仇人。”
她见过陈雪瑶望向柯兰的目光。
刚才陈雪瑶嘴里念着的也是柯兰。
其实只消想想,陈雪瑶心中所惑所痛,并不是很难猜测。
苏云泽一直守在一旁。
他静静地盯着陈雪瑶,下巴紧绷,像一尊雕塑。
如今,他不敢贪心。
只希望陈雪瑶能好好活着。
陈雪瑶于他,是救赎。
如果她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一年余前,并不是他与陈雪瑶的第一次见。
而是更早。
他们认识其实有十几年了。
当时他刚刚知道自己竟有一半蛇妖之血,心中又惊又惧。
当他第一次于半夜化成黑蛇,很害怕,怕自己会兽性大发,伤了至亲之人,半夜爬至高高的石山上,试图摔死自己。
“你不会是想自|杀吧?”陈雪瑶当初就坐在一棵松树枝上,“你很讨厌自己吗?你明明血脉那么好,既可以选择做人,也可以选择做妖。你明明,长得那么好看。”
他狠狠一愣。
这个鬼样子,好看吗?
然后陈雪瑶在他面前,变成一条白蛇,悬蜷树上。
白蛇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光晕,恍若倒落的星河,两颗如红玉一般温和的眼睛里,有他的影子。
第464章 第三条路,有人帮她!
因为陈雪瑶,苏云泽接受了自己。
陈雪瑶一家住进苏府这段日子,是苏云泽最快乐的日子。
他觉得在这个世界,只有陈雪瑶知他,懂他。
因为这份特殊关系而生出的特殊感情,比很多感情都澄澈、牢固。
“人,为什么那么厌恶妖?”苏云泽守在陈雪瑶身边,问正在洗手的子慕予。
子慕予洗手的动作顿了顿,思考了一下才道:“可能是因为害怕吧。”
“害怕?”苏云泽不解。
“妖害人太容易,人自然会害怕妖。但是害怕这种感情又生不出力量,由怕生恶,很正常。”
“为什么有些妖明明不作恶、不害人,你们修仙者却要赶尽杀绝?”苏云泽又问。
这样的问题,讨论起来其实并没有太多意义。
大多数的妖都有作恶、害人的能力,却缺乏强有力的规则约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人类安全感不足,没有能力和精力去甄别好妖坏妖,或者觉得这样做风险太大,采取行动以绝后患是最省事的解决办法。
看苏云泽神色很认真,子慕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妖能力偏强,不遵守人类秩序,引起了忌惮,却没有能力自保。”
苏云泽陷入沉思。
“你的意思是说,妖族若想没事,要么放弃修行,成为不受人族忌惮弱者;要么变得更强,与人族分庭抗礼?”他道。
“还有第三条路,就是设定新秩序,人和妖必须共同遵守的秩序。当然,其上,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存在,保证秩序的运行。”子慕予道。
现在先神洲那么乱,是因为权力分散。
人族虽有人王,却受三百六十仙府影响。
三百六十仙府,又笼罩在万神台威势之下。
而万神台众神,又受传说中的天道辖制。
除了天道,都是人,怎么可能做得到层层势力同心。
既不同心,新秩序的产生就是天方夜谭。
“谈何容易。”苏云泽叹了一声。
“是不太可能。”子慕予说道。
她其实想这个问题很久了。
随着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她心内某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先神洲权力分散,本质是因为太多仙神的存在。
若这世间若只有一个神,所有生灵都不得不遵守同一个规则,就乱不到哪去。
可是现在这种局面,应该是所谓「天道」的选择。
子慕予不知道「天道」为什么要这么干,但是她知道一个事实:只要所谓的「天道」还在,新秩序就无法诞生。
她曾经问过子明,连他都说不清「天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如何去除,如何消灭?
子慕予突然就想到云熠。
云熠,算得上是鸿蒙渊第一人了,那他知不知道「天道」是什么东西呢?
……
……
东皇墟。
瑶云殿传出一串清亮无比畅快无尽的笑声。
“杀了那些歪瓜裂枣的真是庄琬瑢派来的人?”庄辰殊眉头舒展,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孙鸿硕点了点头,满脸惭愧:“对不起,殿下,我没能成功将杀妖夺丹的事栽赃给子慕予,也没能带回君阳。”
庄辰殊笑容渐敛,摆摆手:“栽赃不了子慕予,算在庄琬瑢头上也是一样的。”
“可是庄琬瑢还有子慕予,都看到了我。”孙鸿硕的头快要低到胸口去了。
庄辰殊神色阴沉地想了想:“这些妖丹,先尽快想办法让柯兰吃下去。等一切尘埃落定,他难道会相信旁人而不信本帝姬?”
“是。”孙鸿硕应道,“还有一件事需要禀告殿下。”
“说!”
“庄琬瑢派来的那两人,看起来很诡异,身法奇特,我觉着像……死人。”孙鸿硕谨慎斟酌着词句道。
“死人?”庄辰殊秀眉皱起,“公孙老贼会御灵,会不会是他教了她什么手段?”
“我离开前,听到了子慕予和庄琬瑢的对话,子慕予好像叫那俩东西——阴兵。”孙鸿硕道。
“阴兵?!”庄辰殊猛然从高座站起。
她从小生活在万神台。
除了散经库上的书她可以随便看,她还有一些专属书札。
这些书札都是她的父神、母神留下来的。
其他人没资格动。
她曾经无意翻到父神庄穹的手札,里头记载了一件事。
说他化用了云熠诛识砂,曾用死人研制出了武力极强的东西,这个东西就叫阴兵。
只是母神林予安觉得此事有伤人和,出手强烈阻止,此事便不了了之。
“庄琬瑢怎么可能会炼阴兵?!”庄辰殊心内生出极大的不安来。
这种不安,比她知道「君阳」认子慕予为主时更甚。
她第一次见到庄琬瑢,是在梵煌城夺宝时。
无功而返后,立即派人调查了此人。
谁知查不出多少有用信息,只知道庄琬瑢从白泽而来。
先神洲姓庄的人,她原以为除了自己已经死绝了。
可突然出现了一个庄琬瑢。
还与她年纪相仿。
当时便留了心。
自孙鸿硕从七星城回来,转述了子慕予的话,兼之她想起先前公孙日月无缘无故突然现身要求合作,还有最近万神台传出奇怪的流言,说她不是神皇帝姬,真正的神皇帝姬在十五年前万神台大乱时被公孙日月带走了,才不由得警铃大作。
她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可她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份。
因为她能修炼「道德踪」。
她猜测,或许是公孙日月老贼想故意挟假帝姬之名,谋些什么事。
比如,杀回万神台,对付云熠。
因为逼公孙日月逃离万神台、还被扣上逆贼之名的,就是云熠。
而且,公孙日月和林予安之间的事,她也是听过一点的。
情敌之恨,是大恨。
先前同意与公孙日月合作,用璇玑鉴对付子慕予,就是想到敌人的敌人,可以暂时做朋友,何况,她是真的想要君阳,所以当时并没有多想许多。
可是现在,想到庄琬瑢竟能炼出并使唤阴兵,庄辰殊惊出一身冷汗。
“万神台有人在帮她!”她满脸阴寒。
……
……
陈雪瑶终究活了下来。
但是她丢失的内丹和尾巴,却找不回来了。
没了内丹,陈雪瑶无法隐藏妖体。
很快许多修仙者就要闻味而来。
马上带陈雪瑶离开白鹿郡,这件事迫在眉睫。
第465章 对戒,青岚山,尾巴
苏云泽要带陈雪瑶离开。
离开苏府,离开白鹿郡,到适合他们妖生存的地方养伤。
这代表着,他要与亲人分离,或许这辈子再无重逢日。
不知苏云泽如何跟家人说的,整个苏府都笼罩着一股离别的哀愁。
苏云泽要离开,撑起苏府门庭的重任自然落到了苏云深身上。
苏府已经派人去栖霞县朱月璃家里求亲。
苏云深和朱月璃经过深思熟虑,修书罗浮洞,解除罗浮洞弟子身份,从此不再继续修炼,只愿做普通人,侍奉长者双亲在侧。
他们两人跪在子慕予和丰俊朗跟前。
“子师姐、封师兄,对不住。”苏云深眼中含泪。
他心中不舍,可是很多事无法两全。
如果他不留下,兄长就无法放心去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是你们自己的路,想好就行,无需说对不起。”子慕予将两人拉起,“你们的婚期定了吗?什么时候?”
“来年春天。”苏云深跟朱月璃目光一触即分,脸颊飞红。
子慕予从芥囊里取出两个红色小袋,分别递给两人。
“这是……”苏云深和朱月璃双双接过。
“礼物,打开看看。”子慕予笑道。
两人打开小袋,发现里头有个小锦盒。
打开盒盖,里头各放着一枚金造圆环,环上刻着一些精美的龙凤纹,还镶嵌着星形玉髓。
前阵子,苏云深与朱月璃两人的事情过了明路,子慕予状似无意问过俩人的手指尺寸,然后走进了一家玉器店,选了一块璞玉,留下了两块金子和一张图纸。
东西今天刚拿回来。
没等他们问,子慕予便解释:“这叫对戒,云深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月璃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祝福你们天长地久,相依白首。”
两人又一阵脸红,却很欢喜,齐声道:“谢谢子师姐。”
“这看着跟指环很像,对戒,这是哪里的说法?”苏云深好奇地问。
子慕予神色一滞。
那种自己明显忘记了什么事情的感觉又出现了。
对啊,这是哪里的说法呢?
“有本书写过,是异大陆的一些风俗。”丰俊朗突然站出来为她解释。
子慕予茫然地望向他。
是吗?
是书上写的吗?
她约莫知道这可能是续红尘留下的后遗症。
想到自己既能留下丰俊朗,丰俊朗还恢复了听力,失去一点记忆又算什么呢?
所以子慕予并未纠结。
苏云泽雇了一辆很大的马车,在一天清晨离开了苏府。
子慕予等人在同一天,继续走向前路。
当初从罗浮洞出来时有七人,自从大家混熟后,就苏云深和朱月璃有许多话说,吱吱喳喳,打打闹闹。
现在队伍中多了王寻,没了苏云深和朱月璃,人数上虽只是少一人,依旧显得冷清。
特别是徐千策,越发沉默寡言了。
前面,便是青岚山。
青岚山跟括苍山一样,既是山名,也是仙府之名。
但青岚山与其他仙府不一样,它有人族王室背景。
往好里说,它是沟通人与仙的一座桥梁。
往坏里讲,是人王伸向仙界的一只手。
神明太遥远,单论对人间的影响,仙府比万神台更甚。
既然这仙人人修得,为何人族王室修不得?
青岚山的掌门就是人王,底下弟子都是宗室里有修行天赋者还有各处选纳愿意为王族效力的天才。
虽没有像东皇墟那样的灵眼条件,却有整个先神洲的资源托举,实力一直不详。
青岚山毕竟是王室一部分,别人惹不得,打不得,只能选择忽视。
仙门排名从来不排青岚山。
在进入青岚山势力范围之前,子慕予等人在路边的茶摊稍歇。
刚落座,子慕予便感受到几道偷偷打量的目光。
是隔壁座位上那几位喝茶者发出的。
他们其中一个人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灌了杯热茶,就此跑离。
不仅是子慕予,王寻、丰俊朗,所有人,先后发现自己被人盯了梢。
徐千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没回头,只沉默喝茶嚼花生米。
“咱们真要去青岚山吗?”他问。
“有什么去不得的理由?”子慕予握起一盏茶,吹了吹。
“我就是不喜欢这里。”徐千策道。
想起徐千策一路来逐渐变得沉默的样子,子慕予暗暗叹息一声:“现在绕路,还来得及吗?”
在庆云县徐千策被刺杀的晚上,子慕予通过超强的听觉,听到了许多事,再加上当初在渔阳郡朱银凤看见徐千策时的反应和说漏的嘴,她对徐千策身份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
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徐千策的修为久久未有长进,子慕予猜测,心结是其中一个阻碍。
心结不解,如何能轻松踏上修行之路?
王都,确实是历练不可错过之地。
但子慕予选择王都为必经之路,是为了徐千策。
可若是徐千策坚决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子慕予没想过要逼迫他。
被人盯上而已,甩掉便是了。
现在绕路,还来得及吗?
这个问题,只不过是想让徐千策做最后的选择。
徐千策紧紧捏住茶盏,指节微微发白。
忽然,手一松。
“算了,青岚山有很多好风景,你们应该看看。”徐千策道。
子慕予笑得眯起眼睛:“那你一定要给我们好好介绍介绍。”
其他人这才听出些味来。
“不是,徐千策,你家在青岚山?”齐浪意外地道。
“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吴念虹满脸好奇。
“你们从没问过啊。”徐千策苦笑道。
家在青岚山,非富即贵。
可他没有半点欢喜。
“可是慕予,我也从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徐千策奇怪地望向子慕予。
“猜的。”子慕予端起茶盏,将凉温的茶一饮而尽。
歇毕,几人动身前往青岚山。
身后的尾巴一直在。
“要除掉他们吗?”齐浪神情温温和和,说的话却极有煞气。
子慕予看了眼徐千策。
这个眼神的意思不难猜:这个问题是你的。
徐千策眉梢半挑:“正主还没来,再等等。”
第466章 道不同,不值得
白泽。
这里的天,越来越暗了。
时常风沙肆虐,遮天蔽日。
一黑衣青年从子明所住的草庐处走出,五官棱角愈发尖利,眼底隐有疲色,正是无忧。
子明自从外界回来,重病至今,一句话都未曾与他说。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是子明不开口,他也没什么办法。
最近时常心悸,夜不能寐,无忧撩起沉重的眼皮,抬头望了望晦暗的天穹。
不知自己那五个傻徒弟,过的如何了?
在庄辰殊身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自己所住的土堡走去。
他的堡屋周围,还有五间小屋。
以前,无言他们就与他住在这里,彼此陪伴了许多年岁。
无忧从小屋一间间看过去,确认小屋里的铺盖都没生尘,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门一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背对着他站着。
无忧全身一绷,侧退半步,手指捏了个剑诀:“谁?!”
那人转身。
无忧眯起眼先是茫然,随后一愣,接着是大惊:“无决?!”
无决的眼睛还是从前那般细小。
头虽束髻,发丝凌乱。
身上的衣服看着材质确实比以前所穿讲究了很多,可是全是血渍。
无忧收起剑诀,几步上前,双手握住无决的肩,上下打量检查,急切地问:“你受伤了么?怎么身上全是血?”
无决听见无忧声音的那刻就已经泪意汹涌,听无忧相问的那刻,再也忍不住,抱住无忧嚎啕大哭。
无忧心神大乱。
脑中闪过无数猜测。
是被庄辰殊发现了?
还是执行任务遇见难关了?
可是无决哭得如此凶,他不好立即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无决的脊背。
“师父……”无决哽咽语难成句。
“嗯,别急,你慢慢说。”无忧轻声道。
哭泣声一阵接一阵。
无决的泪,晕湿了无忧整个肩膀。
“无言他们……他们……全都死了。”无决号啕大哭。
无忧身体一僵:“什……么?”他将无决缓缓推离,盯着无决的眼睛,“你说什么?”
无决一味地哭。
无忧脑袋「轰」一声,身体摇摇欲坠:“怎么死的?”
无决抹了一把泪,眼神微冷:“是庄琬瑢杀的。”
他以前,从没直呼过庄琬瑢的名字。
“你胡言乱语什么?!”无忧怒斥。
“我没乱说。庄琬瑢炼了阴兵,是她让阴兵杀了无言他们!我看得很清楚!”无决满脸惨绝之色。
“阴兵?!”无忧脸色凝重如墨,“发生了什么,你细细说来!”
一炷香后。
无忧瘫坐在椅子上,汗出如浆,双目红赤。
“为什么会这样?”无忧强撑着站起,脚步虚浮地往子明的草庐走去,“我要去问问他!”
正在草庐前收衣物的苏柔见他去而复返,刚想相询,可见无忧神色有异,远不似寻常,便闭了嘴,只在后头跟着。
无忧来到子明床前。
子明原本在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微睁双眼,见是无忧,面露疑惑。
无忧瞪着子明,神容破碎:“庄琬瑢炼了阴兵,在外面胡乱杀人,这事,你知道吗?”
子明的眼睛缓缓扩大。
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话。
许是因为太过惊愕骇然。
他苍白的嘴唇张了张,却口不能言。
无忧满腔悲声:“她用阴兵,想杀了子慕予及她身边的人,结果因为璇玑鉴幻境,杀了无言、无声、无梦和无情!”
子明双眼圆瞪,挣扎坐起,急火攻心,突然「噗」一声,被褥上绣出朵朵血花,然后倒卧回床上,身体僵直。
苏柔惊叫一声上前,忙不迭用掌心给子明推胸口。
无忧也被吓到了,赶紧输送灵力,给子明顺气。
子明的脸色由白转红,气息渐渐转圜,双目微阖,哑着声音道:“是我做错了。我当初不该只想着培养替身,而该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好好教她,这样,她不至于如此行差踏错。”
无忧收手,灵力输送断了。
他的脸上,尽是怒容:“你怪我?”
庄琬瑢小的时候,是他在教。
他教得用心,问心无愧。
子明紧闭双眼,尽是痛苦之色。
“我从前就说过,庄琬瑢一点也不像神后,她像庄穹。不,她与庄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这样的人,天性凉薄,傲世轻物,眼中无民……”
“住口!”子明打断无忧。
无忧脸色冷凛:“神后以前无数次跟我们说过,世间万物,人命最重。我会去调查的。若是庄琬瑢真的敢炼阴兵,对不起,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她是神后唯一的血脉。因为背弃神后的,不是我,而是她!”
无忧说完,挥袖而去。
走到门口,因为脚步虚浮踉跄,差点撞在门板上。
幸有一手相扶。
柳寻双。
她身后,如寻常一样,是她的丈夫高峥。
高峥拎着药箱子。
他们是来给子明复诊的,没想到遇上这么一场争吵。
许久没听见子慕予的消息了。
走近草庐的夫妻俩突然听见无忧提及子慕予,向来行事磊落的他们竟蹑手蹑脚藏在窗户后,就算知道子明血不归经喷了血,也没有站出来。
无忧差点摔倒,本能相扶,却暴露了两人偷听的事。
可柳寻双面不改色。
高峥向来是以妻子马首是瞻。
夫妻俩昂首挺胸走进草庐。
柳寻双只是看了子明一眼,连脉都不诊:“还死不了。”然后扭头便走。
高峥刚想把药箱放下,见妻子走了,立即提起药箱,跟着离开。
草庐里,只剩下苏柔陪着子明。
苏柔还是像往常一样,不说话,只是绞了帕子给子明擦脸,收拾被血弄脏的被褥。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慕予?”子明突然问。
苏柔手上收拾的动作不停:“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心换心罢了。”
“人心肉长……以心换心……那我为什么换不来殿下的真心?”子明低喃。
“那就是她,不值得。”苏柔低着头道。
子明的目光如剑射来,盯得苏柔脖子发寒。
良久,子明叹了一声:“你做了那么多,也换不来我的真心的。所以,我也不值得。你若是想离开,就离开吧。”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没瞒得过云熠。
那强留他们在白泽,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柔突然垂泪。
第467章 无趣,好东西,冲我们来的
青岚山有五峰。
像极了一只翻侧的手掌。
中间那座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山势奇绝,四面悬崖峭壁如刀削斧劈。
此山山体呈乌金色,日出日落光线斜照时,此间山晶灵石熠熠生辉。
许是因为这些晶石的影响,其余四峰水软山温,常年如春,奇花异草遍布山间,珍禽灵兽徜徉此番天地应十分快活,不时发出悦耳的啼鸣。
万道清泉先是汇流成涧,最后集聚为河。
河水清澈见底,恍如玉璧。
一方轻舟飘于其上,如入画间。
徐千策没有妄言。
此处风景极好,如果错过,实为大憾。
“此河名洗尘,”徐千策站在船头,向其他人介绍道,“所有入青岚山的弟子都要在此河涤尽尘埃,方可入山。”
“好山好景啊,千策,你为何不入青岚山,反而要舍近求远,进了罗浮洞?”齐浪不解地问。
徐千策嘴角勉强上扬,睫毛却低垂:“因为青岚山很无趣。”
这样的解释过于笼统,可是齐浪并没有追问。
因为他也觉得,罗浮洞是有趣的。
不是那个地方有趣。
而是有不少有趣的人。
前方河面,停着一艘空船,船的边上浮着几团云。
云落得这么低,透着些古怪。
云中还传出一些笑闹和水声。
众人正好奇着望去,一个少年湿漉漉从云中走出,跃上空船,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
原是有人在这里洗澡。
子慕予冲坐在船舱里的吴念虹招手:“念虹念虹,快来,有好东西看!”
吴念虹闻言走来,看所谓的「好东西」竟是那湿身的男儿郎,羞得立即转身,钻进船舱里不再出来。
子慕予暗叹可惜,如此美景竟没有人一同欣赏,踮起脚想看得更真切。
忽然眼前一暗。
有人用手遮上了她的眼。
耳畔传来丰俊朗的浅语:“脏东西,别看。”
子慕予扒下丰俊朗的手:“免费的,不看白不看啊。”还顺道仰头调侃了一句,“你又不让看。”
一句话,让丰俊朗的脸烧成晚霞染红的薄云。
可是他没有像以前一般躲避。
没有将目光挪向他处,而是落在子慕予脸上,如阳光浅抚花瓣,寸寸描摹着她的眉眼、鼻翼、樱唇,眼中藏着深海。
在前世,他也曾这么近看过她。
仅有一次。
趁她睡着的时候。
她若醒着,他不敢的,会死。
“师父想看美男子洗澡,容易得很呐,我带你去看啊!”旁侧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众人扭头一看,见一清丽女子站在快舟上,迅速追了上来。
她没带面纱,没有繁复的打扮,垂落的青丝如未束的云缕,眼波竟是比面前烟水更秀美几分。
面容是陌生的,可是子慕予凭声音认出了她。
与苏云泽退亲的谢婉如。
在谢府门前拉住子慕予要做见证的谢婉如。
那个要子慕予收她为徒的谢婉如。
当日气晕苏府老太太的谢婉如。
那日之后,子慕予没有见过她,也未曾向苏云深兄弟问起。
人生的过客那么多,若是将人人都留在心里,怎么放得下?
齐浪冷哼一声:“你不要乱喊啊,子师姐可没答应收你。”
“美男子?有多美啊?”丰俊朗微微昂起头,睨着谢婉如。
那日苏府门前人太多,而且丰俊朗一直站在子慕予身后,谢婉如并没看见丰俊朗。
看清丰俊朗的长相,谢婉如发出一阵惊叹。
“自……自然没有你美的。”她道。
“既然不美,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丰俊朗沉声道。
子慕予一直没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丰俊朗。
他们的船上,有个人一直坐在船尾。
王寻。
他的目光焦点总是不由自主地锁在子慕予和丰俊朗身上。
男俊女俏。
确实是一对璧人。
这样的人,就算彼此倾慕也是自然中事,为何需要师父的续红尘?
想到续红尘,王寻心里一阵发苦。
苦于师父的离逝。
苦于,这本来也可以是他的缘。
想起璇玑鉴的幻境中所见所感。
他摸了摸胸口。
好像真被子慕予砸痛了一样。
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唇。
惊觉心神微乱,王寻闭起双目,默念清心经文。
经文刚念半截,王寻忽然精神一凛,霍然睁眼,看向半空。
子慕予和丰俊朗的反应是所有人中最快的。
“离船!”
子慕予率先抄起吴念虹,推着她的背往岸上一拍。
丰俊朗推开距离最近的齐浪。
然后两人架着徐千策,与王寻几乎同时离船。
下一瞬,一道森然剑意从天斩落,直接将船劈成两截。
分成两截的船承受不住罡气的震荡,碎成无数木片,飘荡在晃动的水纹里。
河上云雾飘散,水中洗尘的少年们尽数爬进空船里。
而谢婉如所在的船只直接倾覆。
这一次,她没带丫鬟。
船上只有她和一个船夫。
船夫会凫水,却不管谢婉如,直接往岸上游。
谢婉如在河中沉浮,发丝糊住脸,连「救命」都喊不出。
子慕予踏水而去,拎住谢婉如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幸好谢婉如不过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只是吓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丢了魂一般。
“跟着我们容易死,所以,赶紧离开吧。离我们远远的。”子慕予对谢婉如沉声说了一句,抬头望向天空。
剑气已经落下很久,但是看不到剑,也看不到人。
徐千策的脸淬了冰,眉弓下阴影成铅:“应是我那好王兄的手段。”
除了子慕予,其他人听见徐千策说「王兄」两字俱是一愣。
“王兄?你竟是王族中人?”丰俊朗讶然。
徐千策点点头:“并非我故意瞒着大家,实在是这样的身份不足与外人道。”
他看向子慕予,发现子慕予神色再平静不过:“你又猜出来了?”
“这事不重要。”子慕予重新望向空中,望向青岚山,下颌如将要出鞘的刀,满脸警惕。
“是冲我来的,我会处理。”徐千策眸里浮霜。
“是冲我们来的。”子慕予眸潭似井。
“就是!我们是一个整体。冲着你来的,便是冲着我们来的。”齐浪上前一步。
徐千策回望众人,星眸的薄冰化开,碎成薄雾浮于眼角,将整个黄昏都映得柔软了。
第468章 入城,礼王,圣上
“他走了。”王寻将目光从天空收回。
确实,那道迫人的气势不见了。
河面涟漪未静,漂浮的船屑彼此轻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偷袭完便走,什么人啊!”齐浪骂了一声。
子慕予看向徐千策:“你打算怎么办?”
徐千策薄唇浅抿:“我等他自己来找我。”
子慕予点点头。
在这件事里,他们只是后盾。
真正要站在前面的,还得是徐千策。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青岚山地界,等闲人不能进此,速速离去!”爬上船的少年冲岸上的人喝道。
徐千策朝他们乜了一眼,并不理会。
“先入城,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徐千策笑着对众人道。
六人离开河边,往王都走去。
谢婉如想追上去,却被船夫一把拉住。
“我的船毁了,你要赔我钱!”
谢婉如好生抱歉,将带在身上的整个钱袋都递给了船夫:“我只有这么多了。”
船夫无奈接过,转身入河,抢救船板物什。
随着离青岚山越来越远,气温越来越低。
洗尘河里的水是温的,谢婉如刚才落进湖里时不觉得冷,现在离开了水,离开了青岚山,湿粘的衣服像层冰一样贴在身上,唇和眼眶冻得发青,牙关「哐哐」切磨着。
王都,其实就是一座城。
红墙如血。
这堵墙从青岚门起,往东西各延五十里,然后往北。
若从高空俯瞰,王都就是一个掀了盖子的方盒子,城道要么东西走向,要么南北走向,纵横交错,将整座城分成无数小方块,刻板而整齐。
青岚门是王都最大的一座门。
此刻将近日暮,门快要关了,门洞正吞吐着无数人和物。
那些挑担的货郎准备归家,他们辛苦一天,纵然是冷天,青布包头依旧被油汗浸湿。
骑着马在城门前来回巡视的官差戴着红缨帽,他们腰间牙牌叮当作响。
还有许多来往商人,赶着堆满货物的马车进出。
红墙下,蹲着一个画师,正往绢布上涂抹烟墨,不知准备将何景何人描于布上。
仙门人在人间行走,无需路引,畅通无阻。
可是王城例外。
想在王城进出,必须登记造册,得到允许,拿到城门官颁发文书才行。
这个过程,需要几天时间。
所以,一行人刚到门前便被拦住。
徐千策什么话都没说,递上一枚玉佩。
玉佩掌心可握,在最后那抹霞光照射下散发出金黄光泽。
城门守官站着却像要睡着一般,往玉佩上瞥了一眼,“要路引!你递个玉佩上来做什么?难不成想当众贿赂本官?”
“看仔细点!”徐千策冷声道。
他稍往前一站,遮住身后的夕阳。
掌心中的玉佩,似一捧新雪。
原来,它是白色的。
城门守官懒懒一看,虎躯一震,脖子变成微躬,伸手小心翼翼捧起那枚玉佩。
玉佩雕得巧夺天工。
正面云龙盘踞,五爪虬张,鳞甲莹润细腻,眼睛点着两粒墨翠,气势非凡。
翻看背面。
城门守官一哆嗦。
只见背面刻着篆文:受命于天。
这几个字包围着另外一个稍大的字。
礼。
城门守官上举玉佩慌慌下跪:“不知是礼王归。下官叩见礼王殿下。”
此举一出,城门前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恭迎礼王归都!”声若洪钟。
子慕予精神为之一震,齐浪和吴念虹差点跟着下跪。
众人不由自主望向徐千策。
这个平日里喜欢和姑娘嬉皮笑脸的少年像变了一个人,下颌微抬,目光如刀锋缓缓刮过下跪的众人。
“起吧。”徐千策道。
声音不高,却落地成钉。
他回身面向子慕予,做出「请」势。
子慕予点点头,带着王寻及罗浮洞众人入城。
谢婉如快步走来,却被官差拦住。
“我与他们是一起的!”谢婉如伸手冲子慕予喊,“师父,师父,带着我啊!”
子慕予顿足。
所有人都停步,往谢婉如看去。
“回去,做你的千金小姐。”子慕予道。
苏云深曾跟她说过,谢婉如家族富贵,父兄疼爱,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
既是有福之人,何必吃修行之苦呢?
他们这次出行,路才走一半,不知还会遇见什么事。
何况眼前,徐千策王兄来者不善。
谢婉如闻言神色一滞:“我不回去。”
“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子慕予说完扭头,继续与徐千策向前走去。
谢婉如见众人渐行渐远,眼眶刹地红了。
……
……
最后一抹日光已被青岚山吞尽。
王都北面,是巍峨王宫。
靛青色夜霭渐渐笼罩整片宫殿,宫墙的红色显得沉郁厚重,像血逐渐凝固变黑。
青铜獬豸安静地蹲在御道两侧,每日有宫女洒扫擦抹,兽瞳被磨得光亮如镜。
此刻,一个光点正在兽瞳里浮动。
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逐渐映出了一个人影。
原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提着绢灯从这里走过,脚步无声。
夜风吹起太监的袍角擦过獬豸,将这道无声的人影一路送至御书房。
御书房内沉香木穹顶高不可攀,龙井中央悬着一枚径尺大的东珠,珠光如银河泻地,与鎏金蟠枝灯的烛光一起照亮整张御案。
御案后坐着一个垂暮老人,灰发微挽,披着件厚氅,手中拿着竹卷,时不时掩嘴轻咳两声。
重新放在御案上的手枯瘦无比,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在薄如蝉翼的肌肤里蜿蜒,像是即将衰败的河流。
老太监脱了鞋履放在门侧,低着头躬着身子踩着轻而碎的脚步快速走至垂暮老人前。
老人抬眸的瞬间,目光像柄年代已然久远却依然锋利无比的古剑。
“酉初入的城,现正在阙天楼用饭。身边带着五个人,都很年轻。看起来与礼王殿下关系不错。”老太监气息微敛着道。
“是真不错,还是知道策儿的身份故意亲近的攀附之徒?”老人说话很慢,字字铿锵。
“今日他们在洗尘河遇见了偷袭,其中两人甚护着殿下。可是这里头到底有没有私心,还得再看。”老太监一直低着头。
老人目色一厉:“太子干的?”
老太监把头垂得更低了。
“想来策儿是回来陪我过八十大寿的。盯着太子,不要让他闹得太过分。”老人道。
“是,圣上。”
“他走了。”王寻将目光从天空收回。
确实,那道迫人的气势不见了。
河面涟漪未静,漂浮的船屑彼此轻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偷袭完便走,什么人啊!”齐浪骂了一声。
子慕予看向徐千策:“你打算怎么办?”
徐千策薄唇浅抿:“我等他自己来找我。”
子慕予点点头。
在这件事里,他们只是后盾。
真正要站在前面的,还得是徐千策。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青岚山地界,等闲人不能进此,速速离去!”爬上船的少年冲岸上的人喝道。
徐千策朝他们乜了一眼,并不理会。
“先入城,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徐千策笑着对众人道。
六人离开河边,往王都走去。
谢婉如想追上去,却被船夫一把拉住。
“我的船毁了,你要赔我钱!”
谢婉如好生抱歉,将带在身上的整个钱袋都递给了船夫:“我只有这么多了。”
船夫无奈接过,转身入河,抢救船板物什。
随着离青岚山越来越远,气温越来越低。
洗尘河里的水是温的,谢婉如刚才落进湖里时不觉得冷,现在离开了水,离开了青岚山,湿粘的衣服像层冰一样贴在身上,唇和眼眶冻得发青,牙关「哐哐」切磨着。
王都,其实就是一座城。
红墙如血。
这堵墙从青岚门起,往东西各延五十里,然后往北。
若从高空俯瞰,王都就是一个掀了盖子的方盒子,城道要么东西走向,要么南北走向,纵横交错,将整座城分成无数小方块,刻板而整齐。
青岚门是王都最大的一座门。
此刻将近日暮,门快要关了,门洞正吞吐着无数人和物。
那些挑担的货郎准备归家,他们辛苦一天,纵然是冷天,青布包头依旧被油汗浸湿。
骑着马在城门前来回巡视的官差戴着红缨帽,他们腰间牙牌叮当作响。
还有许多来往商人,赶着堆满货物的马车进出。
红墙下,蹲着一个画师,正往绢布上涂抹烟墨,不知准备将何景何人描于布上。
仙门人在人间行走,无需路引,畅通无阻。
可是王城例外。
想在王城进出,必须登记造册,得到允许,拿到城门官颁发文书才行。
这个过程,需要几天时间。
所以,一行人刚到门前便被拦住。
徐千策什么话都没说,递上一枚玉佩。
玉佩掌心可握,在最后那抹霞光照射下散发出金黄光泽。
城门守官站着却像要睡着一般,往玉佩上瞥了一眼,“要路引!你递个玉佩上来做什么?难不成想当众贿赂本官?”
“看仔细点!”徐千策冷声道。
他稍往前一站,遮住身后的夕阳。
掌心中的玉佩,似一捧新雪。
原来,它是白色的。
城门守官懒懒一看,虎躯一震,脖子变成微躬,伸手小心翼翼捧起那枚玉佩。
玉佩雕得巧夺天工。
正面云龙盘踞,五爪虬张,鳞甲莹润细腻,眼睛点着两粒墨翠,气势非凡。
翻看背面。
城门守官一哆嗦。
只见背面刻着篆文:受命于天。
这几个字包围着另外一个稍大的字。
礼。
城门守官上举玉佩慌慌下跪:“不知是礼王归。下官叩见礼王殿下。”
此举一出,城门前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恭迎礼王归都!”声若洪钟。
子慕予精神为之一震,齐浪和吴念虹差点跟着下跪。
众人不由自主望向徐千策。
这个平日里喜欢和姑娘嬉皮笑脸的少年像变了一个人,下颌微抬,目光如刀锋缓缓刮过下跪的众人。
“起吧。”徐千策道。
声音不高,却落地成钉。
他回身面向子慕予,做出「请」势。
子慕予点点头,带着王寻及罗浮洞众人入城。
谢婉如快步走来,却被官差拦住。
“我与他们是一起的!”谢婉如伸手冲子慕予喊,“师父,师父,带着我啊!”
子慕予顿足。
所有人都停步,往谢婉如看去。
“回去,做你的千金小姐。”子慕予道。
苏云深曾跟她说过,谢婉如家族富贵,父兄疼爱,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
既是有福之人,何必吃修行之苦呢?
他们这次出行,路才走一半,不知还会遇见什么事。
何况眼前,徐千策王兄来者不善。
谢婉如闻言神色一滞:“我不回去。”
“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子慕予说完扭头,继续与徐千策向前走去。
谢婉如见众人渐行渐远,眼眶刹地红了。
……
……
最后一抹日光已被青岚山吞尽。
王都北面,是巍峨王宫。
靛青色夜霭渐渐笼罩整片宫殿,宫墙的红色显得沉郁厚重,像血逐渐凝固变黑。
青铜獬豸安静地蹲在御道两侧,每日有宫女洒扫擦抹,兽瞳被磨得光亮如镜。
此刻,一个光点正在兽瞳里浮动。
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逐渐映出了一个人影。
原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提着绢灯从这里走过,脚步无声。
夜风吹起太监的袍角擦过獬豸,将这道无声的人影一路送至御书房。
御书房内沉香木穹顶高不可攀,龙井中央悬着一枚径尺大的东珠,珠光如银河泻地,与鎏金蟠枝灯的烛光一起照亮整张御案。
御案后坐着一个垂暮老人,灰发微挽,披着件厚氅,手中拿着竹卷,时不时掩嘴轻咳两声。
重新放在御案上的手枯瘦无比,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在薄如蝉翼的肌肤里蜿蜒,像是即将衰败的河流。
老太监脱了鞋履放在门侧,低着头躬着身子踩着轻而碎的脚步快速走至垂暮老人前。
老人抬眸的瞬间,目光像柄年代已然久远却依然锋利无比的古剑。
“酉初入的城,现正在阙天楼用饭。身边带着五个人,都很年轻。看起来与礼王殿下关系不错。”老太监气息微敛着道。
“是真不错,还是知道策儿的身份故意亲近的攀附之徒?”老人说话很慢,字字铿锵。
“今日他们在洗尘河遇见了偷袭,其中两人甚护着殿下。可是这里头到底有没有私心,还得再看。”老太监一直低着头。
老人目色一厉:“太子干的?”
老太监把头垂得更低了。
“想来策儿是回来陪我过八十大寿的。盯着太子,不要让他闹得太过分。”老人道。
“是,圣上。”
第469章 阙天楼,内官,东宫
低档次的酒楼是相似的,顶尖酒楼各有各的不同。
阙天楼不高,仅有五层。
主楼拔地而起,正门悬着的乌木鎏金匾仅得两字:阙天。
旁侧还建了两栋副楼,一式朱漆廊柱,鹏翼檐角。
一见夜色,十八条锁链从屋顶串联垂下的一百多盏红纸灯便会被点亮,如同火龙。
灯链周围,有十余小童侍立在侧,专门剪灯花。
主堂屋梁上也挂了上百盏高低错落的羊角灯,正中央是一轮巨大的圆月灯,它们固定在红线金钩织造的锥形网架上,人在堂底仰望,就像看见了满堂星宿。
堂里还砌了十来座莲花缸,缸里荷花与叶相得益彰,缸里水中放上铜镜,光影对照满堂流彩,不少人半酣,在缸边举杯对酌。
二楼回廊每隔五六步便有小童手执一盏六角竹丝灯,灯面糊着蝉翼纱,不知装了什么机关灯会自动旋转,纱上绘着仙神飞天剪影似真的会飞。
徐千策带着子慕予等人,此刻就坐在二楼最大的雅间。
雅间内四角也有灯,它们从湘妃竹制成的曲形灯杆探出,经灯纱过滤,散出微白的光,像朵玉兰花。
“屋里燃着那么多灯,火油的气味却不重,这是为何?”齐浪大叹之后不解地问。
“若是不下雨,阙天楼会每隔半个时辰拉开一次屋顶透气。”徐千策解释道。
子慕予上下左右看了看。
整座楼都是木头。
“要是失火,不得了啊。”她道。
“放心,每盏灯都有人盯着。阙天楼建立至今有十余年,这样的事从没发生过。”徐千策道。
“我看这楼里得有两三百人吧,一切运行得井然有序。这楼才建立十余年,就有这种底蕴,很难得。”王寻道。
吴念虹从窗外看去:“我看还有不少人涌进来。”
“这里的菜做得确实不错,大家等会好好尝尝。”徐千策道。
这时,雅间的门轻轻打开了。
走进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
这个汉子在子慕予等人刚到阙天楼时带人匆匆赶到,徐千策说他是礼王府内官,姓周。
就是这位周内官,安排了这个雅间内的一切。
一应水饮饭菜,尽数要经过他验过。
饭菜也是他带来的人盯着厨娘制作,不容半点差池。
“今晚阙天楼要举行天香宴,十五家青楼花魁要在此地比拼才艺,决出「国色天香」娘子。所以人比较多。”周内官说道。
“难怪楼下建了那么大个台子,上面还挂了许多女子的画像。”吴念虹道。
周内官微笑着点点头,冲身后拍了拍手。
一行人鱼贯而入。
都是周内官带来的那些人。
每个人手里都捧着菜肴果酒,菜盘子都是白瓷,精绘着四季景,很快便将众人面前的桌子摆满。
“请。”徐千策对子慕予道。
子慕予没有客气。
周内官站在一旁,打算要唱菜名,被子慕予阻止了。
“不好意思,我实在是饿了。”她道。
阙天楼风景甚美,布局也大气华贵,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不太喜欢这里。
可既然是徐千策特意用心安排请的客,不好推辞。
尽快吃完离开了事。
徐千策冲周内官挥挥手。
周内官微笑退后,安静地站在一侧。
一声罄响。
楼下骤然响起喝彩声。
应是花魁们的才艺比拼快要开始了。
人声熙攘,快要鼎沸。
……
……
四时东为春,万物生长;西为秋,万物成就,故君在西宫,太子在东宫。(注:引用东汉经学家孔颖达注疏)
东宫。
偏远的西殿。
轻纱如云。
灯光如昼。
书案上鎏金狻猊兽炉里焚着香。
烟霭温温柔柔地在一年轻女子身边盘绕。
女子云鬓已松,浓妆卸去,只余峨眉淡扫,薄唇留樱。
她的背脊挺直如竹,却不显僵硬,如雪的肩颈线条柔和流畅地没入素色中衣,青丝如瀑垂落于不堪一握的细腰,发尾散落在跪坐的蒲团上。
案边一青稚宫女,小心地捏住松烟墨在砚上徐徐研磨,墨锭与砚面相触发出沙沙细响,显得殿内愈加冷清。
女子伸出皓腕,摊开《大方广佛华严经》,从笔山上挑选了一支羊毫笔,蘸饱墨汁,在散发着柔光的宣纸上落字。
一笔一画,皆有其法。
横折处藏锋芒,竖钩时蓄力道,蚕头燕尾,气韵天成。
青白玉镯虚虚悬在腕上,随着女子运笔微微晃动,烛光下,雪色肌肤在泛着碧波。
「以智慧策心」。
待抄到「策」字时,女子凝腕悬笔。
一滴墨从笔尖落下,摔在宣纸上,化开了一团浓浓的墨花。
可惜。
毁掉了整张文字。
女子轻轻蹙眉,抬起素手将染污的纸页揭在一旁。
宫女正要收拾,谁知一阵巧风吹来,将这张纸吹落在地。
一只乌皮六合靴踱来,恰好踩了上去。
来人后退半步,弯腰将纸张拾起。
捏着纸张的手白皙光滑,透着主人的养尊处优。
顺着散发着冷白色的指尖往上看。
是个面色阴沉的青年。
他的脸像被利器削过,眉骨低垂,压着一双深陷的眼睛,眼珠黑得发沉,眉间一道竖纹深如刀刻,面无表情中透着阴鸷,似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宫女看见他时神色十分惶恐,跪扑在地:“太子殿下。”
青年扬扬眉。
宫女慌慌张张地往案后女子看一眼,然后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青年来到女子身前。
灯光照出他青白的肤色。
这种肤色,像是常年不见天日,又像是被某种郁结情绪长久浸染所致。
女子见到男子,先是微愣,随后镇定站起,盈盈一福。
“太子。”声音清冷空灵,缺了烟火气。
“他回来了,你知道吧?”青年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他现在在阙天楼,你想去见他吗?”
女子神色平静冷淡:“臣妾不知太子说的是谁。”
青年脸色一寒,捏着纸张的手直接钳住女子的下巴:“你连他的名字都写不了,装什么蒜?”
未干的墨汁让女子如玉的下巴染上瑕疵。
女子眼中并无惧色,反露了一丝怜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青年瞳孔骤然收缩,眼白血色充斥,像火油在眼底沸腾,他的手往女子身后一滑,将人打横抱起。
女子此时才倏然色变,奋力挣扎。
整座西殿,充斥着布帛的撕裂声,玉镯的碎裂声,还有女子压抑的呜咽声……
低档次的酒楼是相似的,顶尖酒楼各有各的不同。
阙天楼不高,仅有五层。
主楼拔地而起,正门悬着的乌木鎏金匾仅得两字:阙天。
旁侧还建了两栋副楼,一式朱漆廊柱,鹏翼檐角。
一见夜色,十八条锁链从屋顶串联垂下的一百多盏红纸灯便会被点亮,如同火龙。
灯链周围,有十余小童侍立在侧,专门剪灯花。
主堂屋梁上也挂了上百盏高低错落的羊角灯,正中央是一轮巨大的圆月灯,它们固定在红线金钩织造的锥形网架上,人在堂底仰望,就像看见了满堂星宿。
堂里还砌了十来座莲花缸,缸里荷花与叶相得益彰,缸里水中放上铜镜,光影对照满堂流彩,不少人半酣,在缸边举杯对酌。
二楼回廊每隔五六步便有小童手执一盏六角竹丝灯,灯面糊着蝉翼纱,不知装了什么机关灯会自动旋转,纱上绘着仙神飞天剪影似真的会飞。
徐千策带着子慕予等人,此刻就坐在二楼最大的雅间。
雅间内四角也有灯,它们从湘妃竹制成的曲形灯杆探出,经灯纱过滤,散出微白的光,像朵玉兰花。
“屋里燃着那么多灯,火油的气味却不重,这是为何?”齐浪大叹之后不解地问。
“若是不下雨,阙天楼会每隔半个时辰拉开一次屋顶透气。”徐千策解释道。
子慕予上下左右看了看。
整座楼都是木头。
“要是失火,不得了啊。”她道。
“放心,每盏灯都有人盯着。阙天楼建立至今有十余年,这样的事从没发生过。”徐千策道。
“我看这楼里得有两三百人吧,一切运行得井然有序。这楼才建立十余年,就有这种底蕴,很难得。”王寻道。
吴念虹从窗外看去:“我看还有不少人涌进来。”
“这里的菜做得确实不错,大家等会好好尝尝。”徐千策道。
这时,雅间的门轻轻打开了。
走进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
这个汉子在子慕予等人刚到阙天楼时带人匆匆赶到,徐千策说他是礼王府内官,姓周。
就是这位周内官,安排了这个雅间内的一切。
一应水饮饭菜,尽数要经过他验过。
饭菜也是他带来的人盯着厨娘制作,不容半点差池。
“今晚阙天楼要举行天香宴,十五家青楼花魁要在此地比拼才艺,决出「国色天香」娘子。所以人比较多。”周内官说道。
“难怪楼下建了那么大个台子,上面还挂了许多女子的画像。”吴念虹道。
周内官微笑着点点头,冲身后拍了拍手。
一行人鱼贯而入。
都是周内官带来的那些人。
每个人手里都捧着菜肴果酒,菜盘子都是白瓷,精绘着四季景,很快便将众人面前的桌子摆满。
“请。”徐千策对子慕予道。
子慕予没有客气。
周内官站在一旁,打算要唱菜名,被子慕予阻止了。
“不好意思,我实在是饿了。”她道。
阙天楼风景甚美,布局也大气华贵,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不太喜欢这里。
可既然是徐千策特意用心安排请的客,不好推辞。
尽快吃完离开了事。
徐千策冲周内官挥挥手。
周内官微笑退后,安静地站在一侧。
一声罄响。
楼下骤然响起喝彩声。
应是花魁们的才艺比拼快要开始了。
人声熙攘,快要鼎沸。
……
……
四时东为春,万物生长;西为秋,万物成就,故君在西宫,太子在东宫。(注:引用东汉经学家孔颖达注疏)
东宫。
偏远的西殿。
轻纱如云。
灯光如昼。
书案上鎏金狻猊兽炉里焚着香。
烟霭温温柔柔地在一年轻女子身边盘绕。
女子云鬓已松,浓妆卸去,只余峨眉淡扫,薄唇留樱。
她的背脊挺直如竹,却不显僵硬,如雪的肩颈线条柔和流畅地没入素色中衣,青丝如瀑垂落于不堪一握的细腰,发尾散落在跪坐的蒲团上。
案边一青稚宫女,小心地捏住松烟墨在砚上徐徐研磨,墨锭与砚面相触发出沙沙细响,显得殿内愈加冷清。
女子伸出皓腕,摊开《大方广佛华严经》,从笔山上挑选了一支羊毫笔,蘸饱墨汁,在散发着柔光的宣纸上落字。
一笔一画,皆有其法。
横折处藏锋芒,竖钩时蓄力道,蚕头燕尾,气韵天成。
青白玉镯虚虚悬在腕上,随着女子运笔微微晃动,烛光下,雪色肌肤在泛着碧波。
「以智慧策心」。
待抄到「策」字时,女子凝腕悬笔。
一滴墨从笔尖落下,摔在宣纸上,化开了一团浓浓的墨花。
可惜。
毁掉了整张文字。
女子轻轻蹙眉,抬起素手将染污的纸页揭在一旁。
宫女正要收拾,谁知一阵巧风吹来,将这张纸吹落在地。
一只乌皮六合靴踱来,恰好踩了上去。
来人后退半步,弯腰将纸张拾起。
捏着纸张的手白皙光滑,透着主人的养尊处优。
顺着散发着冷白色的指尖往上看。
是个面色阴沉的青年。
他的脸像被利器削过,眉骨低垂,压着一双深陷的眼睛,眼珠黑得发沉,眉间一道竖纹深如刀刻,面无表情中透着阴鸷,似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宫女看见他时神色十分惶恐,跪扑在地:“太子殿下。”
青年扬扬眉。
宫女慌慌张张地往案后女子看一眼,然后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青年来到女子身前。
灯光照出他青白的肤色。
这种肤色,像是常年不见天日,又像是被某种郁结情绪长久浸染所致。
女子见到男子,先是微愣,随后镇定站起,盈盈一福。
“太子。”声音清冷空灵,缺了烟火气。
“他回来了,你知道吧?”青年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他现在在阙天楼,你想去见他吗?”
女子神色平静冷淡:“臣妾不知太子说的是谁。”
青年脸色一寒,捏着纸张的手直接钳住女子的下巴:“你连他的名字都写不了,装什么蒜?”
未干的墨汁让女子如玉的下巴染上瑕疵。
女子眼中并无惧色,反露了一丝怜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青年瞳孔骤然收缩,眼白血色充斥,像火油在眼底沸腾,他的手往女子身后一滑,将人打横抱起。
女子此时才倏然色变,奋力挣扎。
整座西殿,充斥着布帛的撕裂声,玉镯的碎裂声,还有女子压抑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