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清风台的路上,天气开始变得阴沉,玲珑扶着林溪,仔细的瞧着脚下的每一步“小姐,你刚才的话可吓死奴婢了,万一冷姑娘受不住你的冷嘲热讽真做了傻事呢?”
她扯着自己的裙摆,毫不在意的说“我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她还要死就死了吧,活着也是浪费我的粮食。”
“小姐,你明明是好意,为什么就不愿意好好说话,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咱们开药铺就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嘛,你怎么还……”
“好,你说的都对,你去暖她吧,我是没这个本事了。”
清风台的残雪还未融化,晚上结冰的雪水压折了枯藤,刘谦攥着林母的遗簪在梅林徘徊,簪头镶的翡翠映出他眉间三道褶痕,看见踏雪而归的两人,踌躇着该不该迎上去,还是眼尖得玲珑先发现了他“小姐,那不是王爷吗?”
瞥见案上未分拣的草药,林溪挽起袖管“王爷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交代吗?”
刘谦走进将密信压在乌木镇尺下,青铜蟠螭纹硌着掌心“林溪,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但是…”
她忽然轻笑,将碾碎的花籽拢进陶罐,“是什么消息?王爷不妨直说。”
风突然卷起信纸一角,露出“林婉清殁”几个墨字,她的手顿了顿,指尖捏碎的花籽渗出猩红汁液。
他按住她欲取药杵的手,将手中的银簪放入她冰凉的手中“林夫人她去世了,这是在香兰院的墙角找到的。”
陶罐炸裂的脆响惊破死寂,林溪盯着扎进掌心的碎瓷,“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极力忍住颤抖的双唇,眼光飘向那枚银簪。
“对不起,我知道的太晚了,没能……”
“难道我做的梦都是真的?”泪从眼角滑落“娘,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就舍得丢下我,自己走吗?”
他有些不知所措,轻声安慰“我派人打听过,林夫人走的安乐,没有痛苦。”
冬雪再次飘落,在她发间结成冰晶“娘……你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呆滞的目光望向黑暗深处,任泪无声滑落。
“你还有我。”刘谦将她抱在怀中,冰冷的身体像具行尸。
雪势渐大,悲声渐歇“我娘虽有顽疾,但师父说过,只要好生将养,用药续命三五载无虞的,可这才一年就……我不信林家是无辜的。”
指腹划过她的脸颊“夜影找到被关在乡下的王妈,说你出嫁后林家确实善待林夫人,叶大夫时常上门,林夫人的身子渐好,自叶大夫北行后,不知是何原因断了供给,还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林夫人病重惦着你,心郁难解…”
“怎会,他不会蠢到这个时候置我娘于死地。”她瘫坐在地低声呢喃。
“不是林怀山。”
“多谢王爷,如实相告。”她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残泪,猝然跪地,“求王爷一事,还请王爷务必应允。”
刘谦抓住她的手臂“你不必求,我会帮你报仇。”
“求王爷赐我休书一封。”青砖缝隙里的雪水浸透鹅黄裙裾,却冷不过腕间突然收紧的力道。
“不行。”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撤下,披在她单薄的肩上。“除了此事,我都应你。”
“不,唯今只求您这一事“她哭着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她,以前我可以忍,但现在血债定要血来尝!”
刘谦半跪在她身前,用手擒住她下巴迫使抬头。“现在更要忍,你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该如何下手?林溪,你清醒一点,你以为林家是你来去自如的地方吗?”
“我既去了,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为什么你要这么偏执,明知不可为而为,不是明智之举,你若失手,大仇谁来报?九泉之下你该如何向她交代?”他握住她冻红的双手,试图唤醒。
“哈哈哈,交代?我无需向任何人交代,以前我苟且偷生,任其打骂欺凌就是为了能有一日带我娘离开,可现在柳如凤她却亲手毁了我活着的希望,那就谁都别想活!”她豁然起身,挣脱他的双手,往门外奔去。
黑影闪过,挡在身前“我知道你伤心,愤怒,也不想劝你,但你贸然前去该如何进门?又该如何得手?就算你懂如何下毒,就算让你得手毒死柳如凤,难道你就不考虑后果吗?你鲁莽的后果就要我来承担吗?”
“我不要你担,不要你管,只要你肯写下休书,此事便与你无关。”她回身扯过麻纸,写下自己的名字,印上手印“王爷聪慧,定能为自己解困。”
“冷静点,人在冲动的时候不要做任何决定,就算你不管我的死活,至少也要想想身边那些无辜的人,她们是……”
“无辜?我又何尝不是无辜之人,被迫来到这个世上,卷进政治争斗,如今连自己的死活都不能做主了吗?”玲珑躲在廊柱后偷看,她不敢上前。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唯一的希望已经破灭了,我恨,恨这世道的不公,恨掌权者的残酷,恨这该死的教条礼法,身为女子本就艰辛,为什么还…”
刘谦在她后颈轻击哑门穴,林溪应声昏厥“玲珑,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好好照顾她,缺什么只管来找我。”
将她放在榻上,拂开凌乱的发丝。“乖,好好睡一觉。”
自清风台回来之后,刘谦便一直坐在房中发呆,此刻正用匕首挑着烛芯,青铜沙盘上的幽州地形图映着他半边侧脸,另半边浸在阴影里,像被泾水隔开的两个疆域。
“洛雨截获的密信。”桑陌将浸过药水的绢布铺在虎皮褥上,北疆狼毫字迹遇热显形,“邓朗曾要姜中平将上等军粮在艾唐、东阳城以高价估售,银钱已流向广收银号,正是林怀山旗下所营。”
他忽然用剑柄敲了敲沙盘边缘,“王爷,您把并州驻军旗插到青州了。”
刘谦回神望去,摘下护腕掷向兵器架,玄铁护甲撞得鱼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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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嗡鸣“拓跋翰还未离境?”
“罗脉伪装成流寇,借机跟他的赤隼卫交手,折了两个斥候。”桑陌掏出血玉扳指搁在案头,戒面鹰首缺了眼珠,“这是从杀手尸体上取的,钟离城的黑市工匠说北魏羌族特有。”
“胆子倒是不小,看来自负之人并非只有我。他将朱砂混入墨汁滴进沙盘中的泾水,一股顺着沟壑漫向黑玉镇纸,像条吐信的赤链蛇。
桑陌的刀鞘忽地截断血流“张太保传信,林怀山得知您康复的消息后,一直在暗中查访到底是何人所救“他靴跟碾碎落地的蜡泪,“倘若他知是王妃……”
北风撞开窗棂,掀开压在书本下半截染血的素帕,刘谦想起两个时辰前林溪蜷在雪地里的模样。
“王爷?”桑陌回身将窗合上。“您若是乏了,属下明日再来。”
他收回视线漠然摇头“无妨,可探出拓跋翰的行踪了?”
“他往琅琊去了,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王爷今日心不在焉,可是在担心王妃失母之事?恕属下多嘴,当初林家硬塞来个替嫁女,您连合卺酒都泼在喜帐上。”他故意拿起乐谱“如今倒把仇家女儿的绣帕当军报收着。”
沙盘中的赤羽令突然钉入梁柱。“你最近的话,比河西的驼铃还吵。”
“属下多嘴。”桑陌嘴上告罪,“只是好奇,能让您把幽州布防图看成药方的人恐怕已经落在殿下心里了。”
“别忘了自己还是个孤家寡人,居然有功夫操心本王的事。”刘谦转身取下墙上的陨铁弓,轻抚弓弦。
“殿下为何不借此机会向王妃表明真心,她…”弓弦破空声打断未尽之言,雕翎箭擦着桑陌耳际没入屏风。
十六扇紫檀屏风轰然倒塌,露出背后完整的北疆舆图——箭头正扎在琅琊与钟离的隘口。“她此刻正是伤心之时,我不想扰她清净,再说本王的心思又岂是你一个门外汉所知的?”
“属下不知女人心是真,但男人心还是略知一二的,殿下对咱们嘴硬也便罢了,只是——可不要负了女人心。”
“你再胡言,下一箭可没这么准了。”
桑陌走向前,接下他手中长弓挂在兵器架上“此举并非趁人之危,殿下之前派月影多次去林家探查,想必是为了王妃吧?”他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刘谦胸口。
刘谦斜眼眯着他“你小子伤好全了,这嘴皮子就痒了是吗?”
“既然已经知道凶手就是柳如凤,不如属下夜里摸进去一刀就能要了她的命。”
他推开门走入院中,任冷风撕扯“她自己的仇定要亲手报,也怨我没能及时护住林夫人的命,若是早些知道…”
“属下记得您曾说过世间最锋利的刀,该握在最暖的手里,现下里王妃就是利刃,而王爷就是持刀之人。”
看着桑陌消失在墙头,他突然想起自己重伤之时,耳畔响起的的一句“我到底该不该救你,这么做到底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