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染霜华》
1. 天授录·卷一
引言
景平二年,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废黜刘义符,迎立刘义隆为帝,年号元嘉。文帝登基后士族独大,擅权专断,对峙皇权,元嘉三年,在林怀山、高笙、沈重威、刘遂刘凤男及琅玡王氏的助力下诛杀三人,政由己出。
文帝即位后厚赏有功之臣,晋林怀山尚书令,揳吏部、祠部、度部、左民、都官、五兵等六部,八座丞郎之首。刘遂为左将军,刘凤男为右将军,主要掌管宿卫营兵,蔡安为吏部尚书,高笙封一品靖襄将侯食万户。
对内则继铲除强臣,使宗室掌管朝政大权,同时欲启用寒人共同参与朝政,欲行新政,清理户籍,免除百姓所欠“通租宿债”,实行劝学、兴农、招贤,一时虽得民心,却触及士族利益,令出身高门的朝臣心有不满。
元嘉十一年,文帝开始谋划收复曾被北魏夺取的虎牢、洛阳及滑台等刘宋地处河南的洛阳盆地,自此开始,边关燃起长达十一年的战火纷乱。
林府后宅-
“不许打我娘,住手,住手!”稚嫩的童音撕心裂肺的大喊,倔强的张开双臂挡在母亲身前。“你这个坏女人!”
“你,你,你…”中年贵妇被气的唇角抖动,手持长棍,点指满脸是泪的女童和她身后的妇人,“我是坏女人?那她呢?以美色引诱我夫君,又让自己的女儿——就是你!小小年纪勾引我儿子,不要脸的下贱货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们!”她挽起衣袖往母女身上挥去。
砰砰声伴着阵阵凄惨的哭喊声,“求夫人…求您高抬贵手,别…别打孩子“满身是伤的女人拼命的护住怀里的孩子。
“娘,别打了,这么漂亮的妹妹打坏可惜了。”一旁嬉皮笑脸的少年扯着柳如凤的袖子,眼睛一直在女孩稚嫩精致的脸蛋上打转。
“没出息的东西,你才多大就如此好色,跟你爹一个德行!看上谁不好,偏看上这个不祥不洁的贱奴!”少年吐了吐舌头,讨好的嬉笑,妇人从家丁手里抢过鞭子“我叫你恬不知耻,让你勾搭我儿。”鞭如雨点般狠辣的往女孩身上落去,皮鞭落地泥土四溅,留下道道沟壑。
女孩紧咬双唇忍着剧痛,并未求饶“好,还是个犟种,我今天……我今天就打死你。”皮鞭再要落下之时,门口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住手!”一道稍有不耐伴有怒竭的声音响起,惊得众人纷纷退步行礼。
柳如凤闻声回头,面露惊色“老爷,您…您怎么回来了,您不是说今天…”
“她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她懂什么?是你儿子不懂事,自己不用心教导,到处惹是生非,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天天吵闹你到底烦不烦?”林怀山压抑着怒火,声音带着些许烦躁与无奈。
柳如凤将鞭子狠狠的甩在母女身上,“什么?你说什么?老爷怎可怪我!当初,当初若不是你贪恋美色把她弄回来,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不服气的拉扯着林怀山的衣袖“还有她!这死丫头才七岁,好的不学专学她娘魅惑男人的本事,要不是…”
“行了,说够没有,三天两头就来香兰院找茬闹事,”他回身看向一众下人“老爷我养你们是让你们站着看戏的吗?素锦!你主子任性胡闹,你是瞎子吗?!”
“爹爹,你偏心!明明是她们有错!”一个身穿浅粉襦裙,头扎双髻,年约八九岁的女娃抱上男人大腿。“是她们惹娘生气的。”
林怀山弯腰将她抱起“奕儿乖,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以后要替爹爹管着娘亲,知道吗?”
女娃的手指向倒在地上的母女“爹爹是因为她长得美才喜爱的吗?”
“看看你把孩子都教成什么样了?“他怒斥眼前的女人,随即转头声音中充满慈爱”奕儿,你娘无知莫要听她胡言,以后香兰院就不要过来了,专心学好琴棋,多读圣贤女则才是。”
他侧身看了看瑟缩害怕的母女二人“祁儿,她是你妹妹,以后不许动歪心思,为父看你是过于清闲,看来要为你找个师父习武,也省得你日后心生诡念。”男人拉过林祁的手,愤然离去。
女童五指紧握身前的皮鞭,指节因用力过度微微泛白,眼神中迸发恨意,死死的盯着柳如凤“你最好以后给我老实点,再让我发现你们母女有不轨之图,有你们好看!”
跪在一旁的王妈上前扶起林婉清,“夫人你还好吗?溪儿的手臂流血了,来,起来,我扶你们去上药”。
林溪强忍疼痛,艰难起身,扶着浑身是伤的母亲,倔强的不肯多言一句。
“我去找叶大夫,你们先休息一下。”王嬷嬷抹了抹脸上的泪,大步往外面跑去。
林婉清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清丽的面庞略显狼狈“溪儿,又让你跟着娘受罪,是娘对你不起,都是娘的错。”她忍不住抽泣,拉过林溪的手,想过去检查她身上的伤。
女孩往旁边躲了躲,忍住了即将掉落的泪,“娘,没事,你不用担心,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她揉了揉自己的双臂,艰难朝桌子上的茶壶摸去。
“老爷,我真的没有冤枉那个贱婢,分明是她主动勾引祈儿,她才七岁就动了这种龌龊心思,长大了还了得,我不管,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个说法。”紫光阁院中柳如凤拦在林怀山身前,拦住去路。
一阵秋风吹过,劈开干裂枝条“即便如你所说,又当如何?难道真的要我把她们母女赶出去你才消停吗?再说,多年来她们母女谨小慎微,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何总是把眼光放在香兰院?”
她甩开衣袖“为何不能?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进门,要不是老爷你贪财好色,抢了人不说还杀人劫财……”
“你给我闭嘴!”林怀山气急败坏的打断,用手点指她的鼻尖“以后少说那些混话,老爷我好歹也是当朝二品,让人知道家有悍妻难容妾室,传出去让我的我的脸往哪放?”他用手掐住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警告“以后少给我提起当年之事,要不是为了娶你,我至于……哼!”
柳如凤见状,即刻软了下去,委屈的挽住他的手臂“就算我不找林婉清的晦气,那祁儿呢,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现在他们还小,再过几年呢?到时候干出有违人伦的事我看老爷您该如何自处!”她假意颜面拭泪。
林怀山手捋胡须,“只要你能管好儿子,一个女娃娃能惹出多大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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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搭上她的肩“我说夫人,你就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吗?这丫头虽个性倔强,但模样却是随了她娘,凭她的样貌,定能为我拉来一门好姻缘,以助我的仕途之路。”
“果然,世间男子皆是薄性好色之徒,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难逃,哼”柳如凤拉过一旁的林祈,“祈儿,你给我听好了,你是嫡子也是林家唯一男丁,以后自有大好姻缘,少打那丫头的主意,她一个妾室庶女配不上你,听到了没有?”
“叶老,辛苦您快走两步,溪儿身上见了红,夫人腿上有伤,咳疾又重。”王妈不停催促一位白须老者。
老者拂去额头细汗,不住点头,加快了脚步。
“溪儿,快过来,我看看。”叶狄喘着粗气,刚跨进院子,一眼瞧见正在给自己上药的女孩。
“师父您来了,我没事,都是皮外伤,上次您留下的药我自己配完用过了,还是先给娘看看吧,她…更难过些。”说着拉了老者的袖子走进房中。
隔着窗棂和幔帐,撒进几片光影,歪歪斜斜的铺在床前“林夫人,伤在何处?”
林婉清指了指自己的腿 “左腿伤的比较重,试试看能动吗?”她艰难的摇了摇头“我先用夹板固定再敷些膏药,近期莫要轻易移动,务必安心静养,伤筋动骨本就难愈,又上了年岁,落了残疾可医不好。”
老者拿出箱中的黑色药膏,涂在白布上“林夫人,有点疼,忍一下。”他搭上林婉清的脉“脾虚生湿,湿聚成痰,上扰肺气,火邪伤肺,导致肺气上逆,燥邪则使肺津受损,肺失所润,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所以堆积成疾”他摇头“不好治。”
“那可如何是好?”王妈很是担心,追问着。
“溪儿,你娘的药方是人参、茯苓去皮、天南星、薄荷各半两,寒水石、白矾、半夏、姜屑各一两,蛤粉二两,藿香二钱半,三碗制一碗,也可以制成药丸,方便服用,以针刺风池、后顶亦可缓解一二,你可记住了?”
林溪大大的眼睛看着叶狄,思考了一会儿又探了母亲的脉搏,用力点头“嗯,徒儿记下了。”
“好,来,让我看看你给配的药。”林溪将瓦罐中剩余的部分倒在石桌上,叶狄用手捻起凑在鼻前闻了闻“嗯,药没错,的确是个好苗子,小小年纪,真是苦了你,你确实有天赋,不仅学的快,胆大心也细,将来定能造福一方。”林溪清澈的目光里满是沉静,王妈站在一旁暗自垂泪。
“师父,跟您学医无非是看我娘经常挨打,我怕她受伤但又无力阻拦,只盼能多学一些,哪怕为她减轻一点伤痛也好。”她缓缓的低下头,泪从脸颊滑落。
“孩子,你还小,很多事你无能为力,现下保住你和你娘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更多时候还需要忍,多学本领,将来…将来总有一天会柳暗花明,做人要有希望,有了希望才会坚持,懂吗?”叶狄将林溪揽入怀中,心疼的拍拍她的肩。“这几天好好养着,伤口不要碰水,过些时日师父去给你找些祛除疤痕的药,还有,这里有几本古典药籍,不会的字问你娘亲,有不懂的地方写下来,下次来为师给你解答。”
林溪接过“是,谢谢师父。”
2. 建章宫录·卷二
寅时三刻,微弱的光透过薄雾,洒在建康宫的朱红色宫墙上,太极殿的青铜蟠龙漏壶滴尽最后一滴水珠,丹墀下青玉砖块映着四百朱紫袍服依次排列,随着殿角金铎九响,文帝刘义隆身着龙袍,头戴冕旒,从殿内走出,清瘦的面容上嵌着若有所思的双眼,深邃的目光扫过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微微颔首“众卿平身。”
今日时局他能坐在此处,确有士族贵族、门阀大家的推崇和支持,但其想制衡皇权,左右朝政的野心也昭然若揭,身为帝王若想手握实权,势必要与其虚与委蛇,相互制衡,他遏制士族之势的心从未变过。
“皇上,老臣认为当提拔骁骑将军王超为车骑将军,领兵五万作为先行部队,驻扎平原直取乐陵,伺机往德州,相州并无精锐,魏若从滑台调兵,我朝可立即调派北济兵力攻往滑台,定可夺之。”太尉王祯,当朝一品,武将之首,琅玡氏族,是士族中势力最盛一脉。
刘义隆眉心微皱,手指划过椅披上明黄云纹,“太尉,五万兵士却也不多,但据朕所知魏主在洛阳、滑台、管城、麓山四线布有重兵,以我区区五万人加上陈留、高平守军和前线兵力也不过二十万,贸然出兵,只求险攻,实有不妥。”
王祯一笑,继续言道“皇上思虑周详,臣以为不妨借此征兵募粮,固我边防以备不时。”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太尉确知朕心,收复失地一直以来都是朕心中所愿,”他眼眸半阖,瞳仁幽沉,“只是,征兵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人之事,兵,马,钱,粮,饷、器、辎牵扯甚广,不可操之过急。
劲风扫过檐角,发出呜咽之音,他俯首上言“陛下所虑极是,老臣也知国库虚乏,所以,愿携士族之力与君共担。”极显赤诚忠意之心,面上一副凌然之相。
四品侍中李清迈步出列,“陛下,太尉出身琅琊王氏,门生众多,愿出面说服士族出资征兵,出力纳粮,实为忠君之举,不仅能为陛下解边防之忧,又可团结天下士族能臣为陛下所用,实为耳目肱骨、国之贤臣。”
“朕自明太尉苦心,招兵买马、扩增军事都是国之大事,太尉,不如先让谢延将所需之物等筹算明细,待朕过目之后再与众卿商议。”文帝似笑非笑,下巴微扬,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王祯闻言,躬身行礼“是,陛下明断,老臣遵旨。”
刘义恭知王祯欲借此机,行收买人心拉拢士族之举,手握财权以控政权,若再执兵权,那他这个皇帝日后更将处处受制于人。
“臣启陛下”尚书左仆射高民冠下渗出细汗,缓步上前“会稽郡六百里加急,今春霖雨不绝,山阴县堤溃三十丈,周遭百姓殒命,良田被毁,村庄被淹,损失惨重。”他呈上尤带泥印的奏牒,墨字已被打湿。
刚刚展平的双眉再次紧蹙,文帝看向林怀山“林大人,太仓寸粟几何?”
林怀山赶紧趋前几步“去岁三吴收丰,常平仓积粟三百一十万石,然前几日荆州刺史周围请增戍卒粮饷,老臣尚未批复。”
刘义隆轻轻合上会稽奏报“准开山阴义仓,着御史台遣监察史三人持符节负责督运赈粮,灾后定生疫,令东冶、永宁、章安、大末等周边城镇,为受灾地区派遣医馆大夫,救济医药衣物等物资,务必让百姓吃饱,谨防祸事发生。”
谢延闻言捧算筹出班“陛下,若按永初旧制放粮,那金秋的军饷当如何筹集。”
话音刚落,中书监付亮冷笑插言“谢大人,莫不是要效仿东汉的王司徒,教天子与灾民论粟米贵贱?”
谢延慌忙垂首,腰间玉禁步和玉珠串相击,发出清脆悦耳之音“臣惶恐,只是筹集军饷非一夕之事,如今骤开义仓,万一战事再起,怕是…”
“谢大人,皇上金口已开,按旨执行便是,倘若事事要帝王忧心,君之能安在?”林怀山向他使了个眼色,谢延闻言立刻跪地“臣遵旨。”
“陛下践祚未久,当行雩祭祁晴,臣观天官书,三日后辰时正是吉时,不妨行祀乞晴。”太常卿颜庆年语毕后就被殿外的惊雷吓得一抖。
文帝看了看老迈的他,并未答言,此时领军将军顾常耀的声音响起“陛下,北府军探得北魏使臣拓跋嗣已至彭城,携战马千匹,名为朝贡,实则是窥探我军边境防务。”
“着镇军将军李原率羽林三千骑,明日赴广陵巡江,另赐北魏使团粟酒百坛,就说…”他顿了顿,目光停在了青桐金龙纹樽上“江南春雨贵如油,请君共赏。”
“陛下,臣欲弹劾吴郡太守王方私占民田,抢夺房屋,证据在此,请陛下过目。”御史中丞郑江将怀中沾着血指印的麻纸双手呈上,文帝展开翻看,忽然抬首望向殿外烟雨迷蒙的朱雀航,沉声道“昔年谢安石东山听雨,想来也是这般天气?”
大殿外的青龙石阶上,林怀山踩进积水,溅湿鞋袜都未曾察觉,谢延和左庆耀跟上来“大人可是有心事?”
“你二人可知今日陛下为何提起昔年谢安石东山听雨的典故?”
“想那王方出身琅玡王氏,恰是谢安的同乡望族,当年的东晋士族盘踞地方,欲凭一己之力架空皇权,今日太尉此举恐怕已触怒帝威。”阳光照在左庆耀苍老的脸上,勾出一道道深痕。
谢延点头“微臣瞧皇上的脸色不佳,许是想借此事观政试臣,还记得当年,谢安闻淝水捷报仍从容对弈,实以借此试探群臣反应。”
“或许陛下是想剖开殿中的朱紫华服,露出盘根错节的士族裙裾?大人,先帝对士族垄断地位深恶痛绝,以政治和军事之力强行打压,而皇上只是想平衡朝堂关系,避免出现一家独大,重现当年东晋之祸。”左庆耀两指间不断磋磨着发亮的檀木念珠。
林怀山手捋胡须,眼神深沉“本官想起皇上登基前曾到过乌衣巷,对着谢安的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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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残碑许久说出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莫欺少年。”
建康宫西苑的射圃里,一名少年长臂伸展,挽开犀角弓,箭簇破空时惊落的九片绿叶,被钉在百步外的桐木鹄上颤出残影,箭尾羽的朱砂映着朝阳,在青砖地上拖出几道平行的红线。
“殿下今日可是行的九宫阵。”镇军将军李原抚着腰间玉带。
九皇子刘谦反手从箭囊中抽出三只白翎箭,鎏金护指扣线声如裂帛“将军昨日说过射不主皮,而我却觉得…”三箭齐出,分别射中鹄眼、喉、心三处,桐木应声裂开细纹“这力贯金石四字,当刻在云台阁的兵器谱上。”
“好!”李原大喜“殿下果然是武学奇才,马弓尤甚,当真难得,只是,希望殿下之才不会被埋没在朝堂之中。”他的目光中略有暗沉。
“九哥,九哥”柳荫深处传来环佩叮当声响,远处跑来一个踩着鹿皮靴的少年。“九哥的箭法果然惊奇,我也想学,父皇说明日要带我们去狩猎,你到时教我可好?”稚嫩的脸上扬起天真的笑容。
“狩猎?我也去吗?”刘谦挑了挑眉,将拭箭的素帕收入怀中,抚摸着箭靶处的裂痕。
“是啊,我千辛万苦向父皇求来的。”十皇子刘嘉得意的说。“以前父皇总说我们还小,如今总算允了,我们一同去乐一乐,我瞧你总是在此练箭,不如出去历练一番,也让我长长见识。”
刘谦微微摇头“日前晨省时,曾瞧见华晨宫的梨棠开了八分”他的目光锁在了弓弣处的针绣,那是去年宁淑妃亲手做的,“父皇说花艳之时要考较礼记月令篇”他拍了拍刘嘉的肩“我便不去了,替母思过。”
“九哥,许是宁淑仪娘娘无意冒犯了潘贵妃,这不关你的事,何况你这次去正好可以向父皇求情。”
“十弟可知毂弓而兽伏鸟下的出处?我想母亲受责多半也是因我,这个情不是我能求来的,又何苦去扰了父皇兴致。”刘谦的目光暗淡下来。
“那好吧,有机会我会替你向父皇说一说的。”刘嘉小两岁,面孔稚嫩,幼而老成,他突然摘下自己的翡翠戒指“九哥你的护指都磨出铜胎了,这个更称你的鎏金弓。”
“谢谢你,十弟。”
晨光熹微,青石阶上凝着晨露,华晨宫金门紧闭。刘谦跪地,“母妃,儿臣给您请安。”
张烨华的声音如裂帛上穿的银丝,温柔里绷着细碎的疼。“谦儿,母妃安好,无需挂心,顾好自己。”那日潘贵妃将女诫中的“贞静”二字错念为“真净”,母妃不过含笑提了句“娘娘勤勉”,便被记恨在心。
“是,儿臣知道,请母妃保重。”他尤记得去年张烨华生辰宴上,潘贵妃抚着金丝玛瑙项圈娇笑“宁淑仪最是恬静淡然,倒衬得这项圈俗气了。”母妃起身欲接,却被泼出的热茶烫红半个手背,文帝见状十分心疼,曾恼怒斥责,怎的如今却让父皇疏远至此?
3. 翟衣藏锋·卷三
“明日讲尉缭子,臣当借殿下的箭囊一用。”刘谦转身将箭囊交在他的手上“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李将军,我会上书请求父皇下旨准我前往鲁阳镇守边关。”他将箭囊中露出的半截青玉笛取出,那是宁淑仪禁足前,用折断的箜篌弦系上的。
“殿下,此时远离朝堂并非上策。”
“要保母亲平安,我只能这么做,只要我在朝一日,她们就不会放过她。”他抬头望向眼前高大结实的男子。
“殿下若走了,宁淑仪在宫中更是人单势孤,万一…”他希望他走,是不想让一位卓绝不凡的君子毁于朝廷争斗之中,不愿他走,是因他皇子身份,有继承大统之资,若远离朝堂数年,终将会被遗忘。
“母妃向来不涉无谓之争,惟专于内修,她之所以遭难也是受我牵连,我虽低调行事,人前藏锋,但终究是储君人选之一,只要我远离朝堂,远离建康,远离权力中心,就会让很多人安心,她也能安康顺遂些,祖父虽年事已高,但好在他老人家门生众多,朝中声望仍在,看在他的份上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他撇了一眼树上落下的松子,眼中闪过一抹坚决。
李原俯身拾起“殿下你瞧这松子,长在高处自然可得更多日光,一旦落地便入尘埃,边境艰苦,生死难料,再想回来绝非易事。”
刘谦接过掂在掌心“将军所言,我当知晓,曹公老骥伏枥,却志在千里,若它不行从此深埋黄土,若它坚韧何妨多等一时,与其待庇于他人,不如自育为巨木,参天之时亦可庇护他人。”
“你现在还年轻,应趁此时机先为自己招揽谋臣再征战沙场。”
逐渐暗淡的天色,最后一丝残阳透过薄云,照在他清冽的面庞上,显得孤独而坚定“这粒松子无根无基,有谁会多看一眼?恰如无宠无依的我,又有谁愿真心相助?利益永远是相互的,再说,我只想保护家人,心无旁骛,意不他顾。”
建章宫后殿的鎏金冰鉴吐出最后一丝寒雾时,刘谦的莽纹锦靴正碾过地上松茸,向坐在禹贡图屏风前的君父跪行大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文帝微微抬手。
他未曾起身,双手奉上张烨华手抄佛经,墨香中侵染了华晨宫的降真香气“母妃日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儿臣愿效法先贤,自请前往边关磨砺,望父皇允准。”
文帝的指尖划过青玉案上笔墨未干的‘伐’字,朱砂从狼毫滴落“谦儿可知,上月琅玡王氏向朝廷献来战马五百匹。”说着展开舆图,鲁阳二字被汗渍晕开“那蹄印里还带着邙山的朱砂土。”
蝉鸣声私开织金的帘幕,刘谦解下蟠龙玉玦“父皇,可曾记得三年前您出行秋狝前赠与儿臣的。”文帝凝视着玉玦上的裂痕,他想起那是潘贵妃故意摔落的“当时儿臣说过宁做断玦不做完璧。”
“朕知道近来时冷落了你,可那是你母妃的错,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去受那风霜之苦?”狼毫玉杆落于砚上,收起案上笔墨。
“父皇,儿臣知母妃心里委屈,也知您的心意,不想让您为难,儿臣自幼随李将军阅兵书,习骑射,如今也想到战场上历练一番,男儿志在保疆土为万民,儿臣身为皇子受万民供养,也是时候该贡献己身了。”文帝翻开张烨华手抄的佛经,眸光深邃。
“你可想好了?此去艰难险阻,也许…”他再次询问。
“父皇,儿臣心意已决,请您成全。”
他站起身走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儿子,将手搭在他的肩头,素纱单衣下的脊骨还未长成“朕今日就允了你的请求,会让李原随你同去,只是,”他将经卷放在他的手中“你母妃绣的中衣朕穿上了,至于这篇妙法莲华经你需得抄足百遍,方可启程。”
“是,父皇心意儿臣定当谨记。”
次日辰时,太液池的千瓣莲开得正盛,皇后袁氏手执宫扇立在九曲桥边,潘贵妃看着皇后足下的金缕鞋踩碎浮萍“娘娘的足下的金履看着眼熟,倒像是当年征西将军破骠国时缴获的战利品呢。”
“贵妃倒是见多识广。”
“只不过可惜了,袁将军轻敌导致骠国卷土兵败,否则,还真能在先帝面前露些脸面呢,您瞧,这面上还嵌着骠国的贡品东珠呢!”她掩唇轻笑,丝毫不顾袁澜面上愠色。
袁澜轻摇手中团扇,嘴角泛起一丝讥笑。“本宫父兄虽败,但依然是朝中武将,还有立功的机会,但是贵妃就不一样了,你娘家势弱,也只有个小小五品金曹掾的兄长,单凭你一己之力在后宫立足,确是难得。”
她的长甲看似不经意的划过袁澜半旧的禁步,扯开话题“听闻陇西李氏商队上月遭劫,那些个西域琉璃…”她故意让金跳坠入莲池,溅湿皇后的裙摆。“哎呦,皇后,妾一时没留神,您莫要怪罪”话语未尽便瞧见德妃捧着青瓷莲盏款款而来。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袁澜看了看自己的裙摆,阻止宫女擦拭“德妃妹妹来了,不必客气。”
“皇后,这是臣妾家乡送来的雪莲子,甘甜润滑,有驻颜之效,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袁澜随意拿起一颗放入口中“口味清淡,略有回甘,适合夏日食用,还是德妃细心,你出自琅琊士族,尚对本宫恭谨礼敬,实比那些狂妄之徒强上百倍。”
“谢皇后抬爱,这莲子有祛风散热、化痰散结的功效,是夏日解暑佳品,贵妃也请尝尝吧。”说着将莲盏递上。
潘氏嫌恶的瞧了瞧“多谢妹妹了,本宫这几日有些不适,医馆嘱咐少食寒凉之物,既然皇后喜欢,就请皇后多用些吧。”
“小小莲子贵妃当然瞧不上,德妃,来,这边亭中坐。”经过池边时瞧见一朵美艳的娇莲,她素手掐断花茎开口道“本宫倒是想起元嘉初年的旧事,”她将莲花簪到德妃的鬓边“那时的贵妃年少美艳,刚刚入宫以莲起舞,迷得圣上眼都直了。”
“皇后还拿当年之事取笑臣妾吗,都过去许多年了,再说,皇上看中的当然不止是臣妾的美貌,还有皇后你不懂的闺房之乐。”以帕掩面,尽显娇羞。
王灵渊略有尴尬,出言相劝“贵妃姐姐,皇子公主们都已成年,白日里就不好提闺房之事了,”眼神无意的瞟了眼四周宫人,压低声音“再说以咱们的年纪,就算皇上肯驻足停留,也生不出皇子了。”话语之中,有调笑之韵。
“臣妾等给皇后、贵妃请安。”袁澜相邀各宫园中赏莲,贤妃宸妃等结伴而来。
皇后抬手免礼,招呼道“免礼,外面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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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妹妹都进来坐吧。”一旁的五色鹦哥随声附和“免礼,免礼”,众人相视而笑。
“娘娘养的这只鹦哥不仅毛羽艳丽,这小嘴也是甜的很呢!”万雪霁伸出裹着护甲的青葱玉指,轻轻拨弄着鹦羽。
“鹦鹉祥瑞,妾记得梁书有载扶南鹦鹉,能作人言。”李南烛坐在檀椅上“咦?这莲子看起来饱满圆润,还能闻到莲香呢。”
“这是德妃的家乡特产,剥壳剔心,大家都尝尝。”
“原来出自琅琊”万雪霁将莲子纳入口中“这莲子去心后当真清香甘甜,竟无一丝苦涩,真是美味。”
“贤妃,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在宫中生活多年,珍馐美食无数,如今却对一盘小小的莲子大赞其口,旁人不知还以为咱们陛下薄待了你呢。”潘贵妃夹枪带棒,反唇相讥。
万雪霁坐到皇后身旁,尾指长甲拨弄着桌上的琉璃珠“贵妃姐姐,妾不明白您的意思,难道是觉得皇上重文轻武,苛待当朝武将及其家眷?”
“贤妃,红口白牙莫要血口喷人,本宫不是这个意思。”潘氏正色怒斥,皇后出身将门,贤妃与其交好,平日里嘴上得两句便宜也无伤大雅,但涉及皇帝前朝,她也是万万不敢的。
“贵妃息怒,妾只是觉得莲子味美,贪多几颗,素日里妹妹对姐姐也是恭敬有加,今儿难道是姐姐心情不佳,所以用妹妹出气?”脸上挂着笑意,正望向潘氏。
“贵妃,平日里你也是稳重的,怎的今日这般出言莽撞”皇后放下杯盏“今日众姐妹都在,就算本宫不罚你,这话传到陛下耳中,怕是也不好交代。”
“皇后,贤妃故意扭曲妾的意思,您不仅不…”众人转头,听闻对岸传来弓鸣之声,箭簇破空惊落了三朵并蒂莲。
宫女忙上前回话“娘娘,对岸李将军在教授皇子弓箭,是皇上允了的。”
潘氏立即收敛怒颜“原来如此,瞧这并蒂莲倒是像极了隋文帝的两个儿子次子杨广和太子杨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湖岸旁的大树下,李原手里惦着太监拾回的箭羽“殿下可知莲实有心应不死,此番前往鲁阳如莲子离枝入泥,若经冬不死则厚积薄发。”
“将军知我心意“弓箭上弦,蓄势待发“我虽势弱却也绝非任人宰割之辈,势孤之时当韬光养晦,只是此番辛苦将军相伴了。”
合欢殿里弥漫着乳香的味道,“娘娘,苍公公传信九殿下主动向皇上请缨前往南阳,镇守鲁阳关。”宫女紫晏端着茶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噢?真的吗?算他识相,为了他那个清心寡欲的母亲,舍了自己,也算有孝心。”潘贵妃修长洁白的手指抚上发髻,径自瞧着如花般的娇颜,满意的点了点头。
“凭娘娘绝色姿容,定引圣心常驻,又何必如此在意她。”紫晏望向镜中,为美人簪花。
“皇上自是宠爱本宫,只是能常伴君侧者,”她眉峰下垂,眼中出现落寂之色,“哪一个不是绝色佳人,宁淑仪自有她的好,表面上柔弱良善,楚楚可怜,她若想争必是劲敌,为避免成为心腹大患,应当早日解决,”她挑开案上木匣“挑选些好东西给苍公公送去,让他继续留意,让本宫的兄长派人沿途跟随,务必要确定他真的去了鲁阳。”
4. 与虎谋皮·卷四
浓郁的栀子花香随着一丝晚风消散在林府后院的书房外,蔡安盯着墙上的南宋方志图,黄河支流被朱砂改道,正穿过他老家颍川。“蔡大人可知,令郎在颍川修堤坝...“林怀山点燃烟斗,烟雾弥散“用的青石料,可比工部账簿上的贵三倍。”
蔡安袖中的河防志啪嗒落地,“大人,下官知错,所得之利定会全部上交,望大人能…”
“蔡大人不要慌张,本官还看不上那点子铢两之资。”烟斗火星突然熄灭,他用桌角轻磕残灰,“那大人想要什么?”蔡安嗓音嘶哑如锈刀磨石。
“简单。”烟嘴指向改道的黄河线上,“秋汛前,我要都官曹所有河工名册。”
蔡安抬手抹去头上细汗,为烟斗再添新火“如此简单?”
林怀山猛吸两口,“据本官所知蔡大人的儿媳中毒而亡,那女子腹中还有未成形的…”他语犹未尽“大人!下官当年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且…且那”
“蔡大人……”他拉长音调,面上浮起笑意“令郎与马夫那点风月之事又何足挂齿?你我同朝为官,日后诸事本官相信你自会办好。”
门外下人轻叩门闩“大人,邓将军到了。”
一股酒气和着邓朗粗嘎的笑声涌了进来“大人院中这颗金丝楠木,色若流金,纹理幻妙,自成天趣,若是我那赌...”瞧见蔡安他立刻上前“蔡大人也在,甚妙!”上月他刚把嫡女许给蔡安侄儿。
“将军来得正好,你负责的军粮押运,该换条新粮道了。”他弯身拾起河防志塞到蔡安手中,“比如...借道蔡大人修的堤坝?听说贵妃的黑猫,最爱追逐红线球,就是不知蔡大人垒起的堤坝,经不经得起猫抓?”
香兰院靠着墙的石桌旁,林婉清心疼的看着林溪“溪儿,你恨娘吗?娘把你带到世间,却不能护你周全。”指尖抚上她手臂处的於痕“还疼吗?”
“娘,我不恨你,但却怨你,为什么你要默默忍受?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要逆来顺受?”林溪低头,思忖良久,终于问出口。
“娘知道你在想什么,自古以来妻为主妾为奴,此为制,当年你外祖父经商不善欠下巨债,虽是被人合谋陷害,但若不是你父亲出面,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此为恩,”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些许苦涩,她强撑着站起身,“我不想让他难做,反抗自是能保一时之幸,可是,你呢?我怕他们会打你的主意,我尚且无法自保,更何况是你,你还这么小,”阵风吹过,院中落叶随之四散纷飞“娘要隐忍示弱,只有让他们觉得我们无用,才不会加害之心。”她从怀里拿出一枚无暇美玉“这是你外祖父留下的琼华玉璜,是娘的嫁妆,你戴在身上。”
她推开“娘,我不要,你留着。”
林婉清宠溺的撩起她额前碎发“从小就倔强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你一个女娃娃心气就这么重吗?”她将玉璜挂在她的颈间。“我知道,你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只要记住师父和娘所教你的谋生之计便好,但愿…”她把林溪搂在怀里,眼中噙满泪水。“但愿你日后能逃出生天,这是娘最大的心愿。”
“娘,我懂,只是,我心疼你,难道唯这一条路吗?这一世只能为奴为婢,任人欺凌践踏吗?”她迎上母亲的目光,眼底的恨意让林婉清很是担忧,她只想让她活着,替自己活着。
她的嘴角努力的勾出弧度“我这一世恐怕只能如此了,但是你不同,你还有机会,希望娘不能给的,你能自己争。”风卷着残花跃向墙外“溪儿,逆风难行,莫要过于执拗了,懂吗?”
林溪眨眨眼,用力点头“嗯!”一副娇憨模样甚是有趣,引得林婉清显出笑颜。
“叶大夫授你的是傍身之术,无论如何都要谨记于心,为娘出身商家,若说这商贾之道,洞察商机之慧乃天赋,诚信营商之德是根本,灵活斡旋之术为经验所得,精于理财即聚沙成塔之法,你尽量学就是。”闪光的眸子嵌在她消瘦苍白的脸颊,有些格格不入。
“夫人,小姐是女儿家,医术和经营之道自是能糊口,但她终究要嫁人,恐怕日后用不上,您通音律善长袖,我瞧着姑娘身量纤纤,也适合学。”王妈将汤药送到林婉清面前。
“看起来她更喜欢你教她抚筝。”林婉清拍了拍王妈的手,示意她坐下。
“夫人心善,小姐是个有福之人,只是命途多舛,相信上天一定会眷顾她的。”
她用汤匙搅着碗中黄汤“也怨我当初执意生下她,哎!日后只盼她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哪怕为妾,只要夫君真心相待,我也能安心了。”
“夫人,林家老爷当初怕也是这么想的,即便是他万贯家财,一夜间便一无所有,所以我觉得还是姑娘说的对,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她端起绣筐,显出一副木落江渡寒,雁还风送秋的景儿。
紫光阁内院的秋千架下,林奕将金丝雀锁进琉璃笼,用柳如凤的金簪戳得雀儿扑棱乱撞“嬷嬷你看,它翅膀沾了泥就飞不高了。”
“大小姐天生就是富贵命。”乳母安氏笑着递上缠丝银剪,“前儿夫人还说,宫里娘娘们养的雀儿,吃的都是金粟呢。”
林祁突然从假山后窜出,拉着丫鬟的裙带。“蠢鸟有什么趣!”他扬手将蛐蛐罐砸向鸟笼,“昨儿我瞧见父亲书房藏的美人图,那腰肢比素锦姐姐的…还软”
琉璃碎碴迸溅,金丝雀哀鸣着栽进素锦怀间。林奕揪住弟弟耳朵冷笑“你这对招子迟早被野狐狸叼了去!等我当了宫里的娘娘,就把天下美人都锁进兽笼。”
“姑娘慎言...”素锦慌忙捂住雀儿渗血的翅膀,林奕拿起手边银剪刺穿雀喉“这般凄惨,活着也是无趣。"
“奕儿。”柳如凤推开房门走出来“这雀鸟是你外祖父从骠国弄来给你逗趣儿的,你怎的将它毁了。”
“娘,是弟弟弄伤的,”她用手里的银剪指着锦书怀里的男孩。
她扯过剪刀,重重的摔在石桌上“他是你唯一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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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你要多让着他些,你们现在年纪还小,长大了定要相互帮扶的,懂吗?”
“啊!”林奕扯住母亲的衣角,不知从哪跳下一只野猫,叼起雀鸟窜进暗处,消失不见。
戌时将尽,一轮皎月从云层滑出,林怀山指腹摩挲着精致的药盒,盒内雪蟾的腥气与龙涎香混成诡异的甜腻,抬头向大腹便便的男子招呼“沈兄还是快些坐下吧!”
沈重威重重的坐下,紫檀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你这心悸之症,怕是连太医院首都束手无策吧?”他食指微翘掀开药盒,冰魄般的蟾皮在烛火下泛着湛蓝荧光,“听闻潘贵妃宫里前日丢了两只雪蟾,巧了不是?”
沈重威喉结滚动,袖口金线绣的仙鹤随着颤抖振翅欲飞,月前他刚收了范丞送来的私药,看着眼前雪蟾有些错楞,露出惊异之色“大人说笑了,下官是有些小毛病,还烦劳大人挂心...”
“沈兄客气了,你瞧这雪蟾品相,当抵得上江南三州半年的茶税。”沈家茶庄遍布扬、荆、江、益四州,他自然心中有数。
“此物确非凡品,大人好眼光。”一双眼不住的打量。
“沈兄可知,雪蟾离了冰窖,半个时辰便化成一滩毒水。”林怀山笑意渐深,“就像有些秘密,离了该守的人,怕也活不了多久。”他指尖忽地一挑,药盒稳稳落进沈重威怀中“沈兄喜欢,拿去便是。”
沈重威连忙摆手“不可,此物过于贵重了,下官何德何能…”
“沈兄见外了,以你我的交情,莫说这两只雪蟾,即便是那传说中的七叶托金花,也不妨为沈兄去寻。”
“还请大人明言,定当诚敬从命,绝无推诿之理。”
“颍川河道上要过批军粮,听闻汝阳、颍川二郡刺史是你的堂弟,只要沈兄打个招呼便是。”他抬手拍拍锦盒,挑眉一笑“夜深了,沈兄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夜,黑衣男子勾着身子伏在檐上,往院中窥视,忽闻檐角铜铃骤响,随即潜入暗处。左庆耀搂着蒙纱美人踉跄进来,腰间玉佩缠着女子青丝,“艳春楼果然是个好地方!"他粗鲁的扯开美人面纱,露出异域风情,“要舞姬就得这等绝色,方才那些庸脂俗粉...”
美人突然娇笑着偎向林怀山,“大人抬爱了,林大人说要妾好好侍奉您。”柔嫩的手指滑向他腰间缎带。
“噢?”他粗糙枯瘦的食指抹过她唇上胭脂,“大人赏赐本官自然感怀不已,只是美人可知这月胭脂巷新来的姑娘们,可都盼着大人垂怜呢。”
“大人酒醉三分醒,当能认出此物为何吧?”她将秀腕在他眼前晃“林大人说了,若大人醒目,莫说这鲛绡纱和胭脂巷,就算是咱们西域公主也该享得。”
“大人好意,下官心领,“左庆耀面色略有潮红“只是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大人安心,您瞧“掌心托起一粒猩红药丸,”这是南疆新贡的合欢散,药性...烈得很,定能让您随心所愿。”
5. 鲁阳风云·卷五
元嘉十三年春,文帝拜李原为骠骑将军兼兖州刺史,皇九子刘谦为签帅,掌持节都督事,率大军十万向北挺进,汇平原、济北、兖州、陈留、颍川、南阳六地之师,再度夺回洛州、豫州、管城、滑县四地。
黄河冰凌撞击城垣的闷响中,李原摩挲着城墙箭垛上北魏狼头徽记,身后十万大军玄甲映着血红的朝阳。“殿下可知,这座城吃过多少宋人血肉?”他踢开脚边半截魏弩,弩机刻着“元嘉五年制”。
刘谦解下大氅覆在一具幼童尸身上,“他们用云梯凿穿东门,把婴儿挑在枪尖诱守军出城”他碾碎冻成冰珠的血渍,”所以这次我们要用魏人的盾,砌魏人的坟。”
战鼓撕裂晨雾时,刘谦的白虎旗插上洛阳谯楼。捷报抵都城那日,文帝正把玩着新贡的九域坤舆图,朱砂笔尖悬在邙山以北“传旨,三军直取东雍!”
“险中求胜已是万难,魏军弃城时焚尽粮仓,我军每日有三百士卒冻毙”刘谦的密折染着硝烟连夜送抵入城“他抓起案头军图,圈出漳水以北的空白,”没有牧民,没有驿站,这仗是用将士骸骨铺路…“
李原掀开帐帘,挟进的风雪裹着帐外哀嚎,“就算他们肯铺路,可陛下却连裹尸布都不愿给。”
冬至夜里,北魏立皇子拓跋翰的鹰旗赫然出现在邙山北麓,点点火光似要将黑夜点亮。
三年前的小暑异常炎热,军营中充斥着汗臭,营帐里的赵央解开鸳鸯肚兜时,北魏郎将郭安的匕首正贴着她脊柱游走。“宋女都这么香?”他舔舐她肩头朱砂痣,将醉仙桃的苦味吸入喉间,子时梆响染着蔻丹的指尖摸向枕下兵笺。
三更时分,袁尚的轻骑已绕过管城烽燧,守将崔贺盯着案上兵笺和一封“寅时袭东门“密信,出帐点兵之时,狼牙箭已穿透西门岗哨。
刘谦左臂的刀伤还沁着血渍,笔下正在誊写第四封请粮奏折。“殿下,时两月余,至今未见朝廷派来一军一卒,一粮一物,如此下去定难以支撑,往日之果将付之东流。”李源面露焦急,愁眉不展。
“时局瞬变,拓跋余狡诈魏军势强,若强而夺之我军必败,但为何此时主动提出联姻议和,其中定有蹊跷。”罗脉长枪杵地,发出咚响。
“真心求和却重兵压阵,还是想乱我心智等我军自消实力,不攻自破?可是,他又如何得知军情的?”刘谦的目光锁在架上舆图,历经多年磨练,他早已不是那个清秀稚气的少年郎。“李将军,余食还能维持多久?”
“不足月余。”
“扩张版图军事上为首要,统一南北是父皇登基以来最大的宏远,哪怕是举倾国之力,他定不会坐视不理,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他阻挠援军传信北魏,背上通敌大罪,到底何益之有?” 秋末惊雷乍响,犹如雪上加霜,他若有所思的抬头远眺。“再过一月就要入冬,我们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守卫疆土乃为民祗,为百姓,为天下太平,成事多仗天时地利人和,强行而为,定遭覆灭。更何况,我军已陷入两难境地,举步维艰,莫说强攻,再过两日恐怕命都没了。”副将杨灿忍不住发声,打断了刘谦远行的思绪。
他收回目光,将桌案上封好的奏折递上前“李将军,你即刻启程赶回建康,向朝廷禀明前方战况,务必督催粮草,迅速增兵救援。”
廊下烛火突然猛窜两下,瞬间暗了下去“殿下,臣身负皇命岂敢无诏回都,我虽为一品武职,素来与那些文官甚少来往,况且您也知道我不善言辞,怕是会适得其反。”李原面露难色,将黄牍推回。
“可我若走了,一旦……”
“正因如此,才要即刻起身,所谓六腊不交兵,无论对方有何居心,当务之急是要安然过冬。”李原截过话头,他深知此行极为重要。
“将军,我知你想一人抗下兵败之责,你可知父皇对此役十分看重,我不能弃你不顾,更何况……”
“殿下!臣一人之失又何足挂齿?臣亦相信殿下一定会为臣明言。”李原将手重重的搭在他的肩上。
刘谦腕间鳞甲与云肩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也罢,滑台管县复归北魏朝夕之间,将军务必知会袁熙,早做撤军的准备,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放心,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北魏以北皆柔然,元嘉十三年冬,柔然趁北魏南部大乱之际挥兵西南敦煌镇,打得拓跋余猝不及防,腹背受敌之际,朝中诸皇子借势蠢蠢欲动,迫于无奈诏散骑常侍张伟使于宋,许亲求和,以缓当前之困。
建章宫前的梧桐落尽最后一片黄叶时,刘谦的玄甲已蒙上千里风尘。他立在丹墀下,九重玉阶尽头的龙椅上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皇帝的面容隐在秋阳斜照里,似一尊镀了金边的神像。
“臣启皇上,拓跋余此次突然遣使到来,其中必有原委,我军势如破竹般拿下失手重地,他又怎会轻易舍弃,就算双方势均力敌,一时难以取胜,那严守以待即可,为何多此一举?”范丞肃面出列,向文帝陈情。
“想必有内忧,亦或是北魏北境不太平。”太尉王祯垂手躬身。
“柔然与我朝通好是为了牵制北魏,以便其日后挥师南下,想必此时柔然定是知晓宋魏前线各自屯有重兵,借此机会征讨钱粮物资储备过冬。”林怀山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后方的中军武将邓朗。
“柔然虽国土面积广袤,但冬时寒冷且漫长,往年此时因北魏北境势强,想必未曾讨到些许好处,此时已近玄英,如若换成是儿臣,也不会错过大好时机。”刘谦从人群后走出,恭敬的上前向皇帝行礼。
“皇儿归来当先休息,何以如此着急入宫上朝?”文帝瞧着他一身灰尘的戎装,发面之上并未留下清洗的痕迹,当初稚嫩白皙的面容如今已蜕变成高大俊逸的将领,不免有些失神。
“殿下说的是,北魏此时应是首尾难顾,他们想与柔然讲和怕是难,所以只能与我们示好,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应对?”太尉出言,眼神飘向刘谦。“六皇子,进宫面圣当重仪表,你此番模样是否有些……”
“无妨,他风尘仆仆面有倦容,定是一夜未眠,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文帝的语气中充满了关怀和不舍。“你有何想法?”
“陛下,臣以为此乃良机,我大军压境可借机北上,直捣洛州…”刘谦尚未答言,林怀山立刻上谏,非战时难得利,他可不能错过天赐良机。
“多谢父皇关心,一夜而已,儿臣受的住,之所以未能及时梳洗,确有急事上奏,否则儿臣不会亲返建康,“刘谦将染血的军报举过头顶,断然打断了他的话”儿臣叩请增调粮秣,已解燃眉。”
文帝展开奏报,双眉深索“儿臣奉命戍边,多年来我军死伤者无数,边境的百姓几近绝户,可以说我边境防线是立在万人尸骸上的,巧取滑台实为不易,当下我大军缺衣少粮,此时即将入冬,将士们身着单衣,更别说伤者无人医死者无人埋,儿臣修书几次三番上表朝廷,但仍未见一兵一卒、一车一马、一事一物,如今林尚书再提北上是何用意?嫌人死的还不够多吗?不如你随我去前线一战再向父皇进言可好?”刘谦的肃杀之气弥散在殿中,语气冰冷充满愤怒,双眼直逼林怀山。
“殿下,下官以为,自古战事,兵戈相见,生死存亡,乃常事也,何…”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是以,古之良将,皆以民命为重,慎战而众和,父皇乃明君,自是体恤民众,只是,范大人你身为兵部尚书当为国为民而谋,不如此番请调东安太守范煜去守滑台可好?”他扬起大氅,冷面转身。
“这,陛下,殿下误会了,臣并非此意”范丞赶紧鞠躬行礼,似有些慌乱惧怕之色。
左民尚书谢延见状,立即捧着笏板出列“豫州今岁霜降早至,漕运艰难...”他腰间金鱼袋坠着和田玉貔貅,正是六十寿辰时林怀山所赠,“鲁阳军需,可效仿太初年间卫青将军的方法,取粮于敌。"
刘谦腕间青筋骤,双目中杀意再现“当朝官员皆应熟读盐铁论,可知边郡数被兵,饥寒疾疫夭折?”他随即从怀中取出豫州孩童写的血书展示在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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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残破麻布上的“易子而食”四字如刀。
“九弟莫急。”六皇子刘勋轻抚怀中暖炉,炉身錾着琅琊王氏进献的洛神赋图,“听闻管城大捷时,你曾焚北魏军粮以振士气?”他指尖掠过自己新制的貂裘,语气重尽是质问之意“既然大军缺粮,为何不居为己用,反而烧之泄愤?”
“住口!”文帝立目扫视堂中众臣,冷声到“尚书令,朝廷的粮饷、辎重、医官、药物朕早就命你准备,为何至今未到?”
“陛下,老臣早已命人备下,只是左尚书日前来报,仓禀因保存不当导致众多粮食受朝发霉,不可再用,所以老臣特地调遣地方存粮弥补,但调动粮食也需时日,因此耽误些许,现如今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送往鲁阳。”林怀山一如既往的沉稳。
“如此大事,何不早报?如今我朝最重要的军事就是伐北,你竟…”
“皇上,臣罪该万死,这一切都是老臣的错,老臣原以为用些时日将米粮晒干,便可装车送往前线,但谁知这些时日天气寒冷又不见光,所以,老臣才请示林大人,请,请陛下降罪。”左庆耀颤颤巍巍的跪地请罪。
“我南地虽潮湿,但此时是深秋初冬的时节,左尚书却说粮食因受朝而发霉,未免有些过于牵强些。”听闻刘谦回朝,靖襄侯高笙今天是特意来的。
“回侯爷的话,发霉的都是去年陈粮,老臣一时疏忽未能察觉,直至尚书令大人下派此事老臣才点粮出仓,可是,万万没想到…”
“陛下,左尚书的确延误了几日,幸九殿下睿智勇猛镇守边关才不至于酿成大错,请陛下看在左尚书老迈勤谨从未犯错的份上从轻发落。”林怀山双膝跪地为替罪羊左庆耀求情。
“糊涂!”文帝豁然然起身,额前玉旒摇晃,“朕命你三日之内立刻备齐前线所需之物,清点详细送往前线,不得有误,如再犯错,定严惩不饶,左庆耀,粮乃国之根本,民之命脉,你身为度支尚书,如此大事竟浑然不知,聊以塞责,是为无能,贬为侍郎,去俸一年,若再有他错你就给朕滚出建康!”帝王暴怒,开朝首次,众臣面面相觑,朝堂瞬间一片死寂。
刘谦面沉似水,颈上青筋若隐若现,他知皇帝偏袒,纵然口中责难终无深究之意,但他无暇与之争斗纠缠,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将物资送往前线。
“北辰”文帝压了压怒火“朕看了你的奏折,此番夺回滑台、管城实属不易,你与李原、袁熙兄弟立了大功,朕已拟好旨意封你为东扬王,赐居穆王府,李源为大将军,袁熙为卫将军、袁尚为龙骧将军,继续镇边,来岁春日,再兴兵戈。”
刘谦心里一沉,再兴兵戈四字重重的敲在他的心上“是,儿臣替将士们谢恩,但还有一事需向父皇禀明。”刘义隆颔首“当前一战我军伤亡惨重,能战之数更少,虽然北魏愿意和谈,但儿臣担心这只是一时缓兵之计,待其平定敦煌之乱再卷土而来,我军定败,还请父皇尽速派遣援军,方为万全。”阵前大军二十万,虽说重创敌军,却也自损过半。
文帝面露难色,踌躇半晌,眼神飘向王祯“太尉,朕记得你曾说过,愿举士族之力帮扶,如今正是需你出力之时,国库虚乏,边疆告急,朕望你话复前言,鼎力相助。”
王祯实是不愿,他之所以有此一诺,是要借机扶持心腹,提升士族手中军权势力,而非真要上阵杀敌“回陛下的话,老臣却有此心,只是,征兵之事非一时可促,老臣怕时…”
“太尉,一息尚存,报国之志不可消,你不是在帮朕,是在解救天下苍生,要你即刻筹措十万大军也确实困难,前行军三万三日后随粮草军饷一同前往,”皇帝丝毫不留余地,撇了一眼刚想开口的王祯,骤然下旨“尚书令此事交由你督办,可有异议?”林怀山站定躬身尚未答话,“太尉,朕替天下臣民谢你。”
“皇上言重,老臣愧不敢当。”
“邓朗,朕命你协助东扬王押运粮草,莫要再生事端,否则为你试问。北辰,你离朝多年,你母妃很是记挂,下朝之后去华晨宫探望一二。”
6. 九死一生·卷六
旭日东升悬于天际,青砖缝里凝着薄霜,刘谦每踏一步,玄甲便震落几粒冰碴,华晨宫的草木无改,岁月如旧,那株满枝梨妆的老树干上满是裂纹,如钝刀划刻般毫无生机。“快,快去通传娘娘,殿下回来了,快,快去。”一别九年,当初他离开之际正是母亲受罚之时,如今再见不知如何了。
锦瑟挑起湘妃帘,炭盆里银骨炭噼啪炸响,蒸得满室药香发苦,他盯着案头那盆枯死的素心兰,根茎处还缠着他幼时埋的平安符,红线早褪成惨白。
“北辰”张烨华闻言从屏风后转出,“真的是你吗?你…可算是回来了。”宁淑妃秀丽的脸上坠着泪珠,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臂。
九年边关风雪磨去了少年轮廓,唯有甲胄碰撞的节奏还带着十三岁那年的莽撞。他跪得急,护腕与青砖相叩的脆响惊醒了梁间栖着的雀。
“鲁阳的月亮…”张烨华的手悬在他额前半寸,终究只抚过冰凉的护心镜,“可照得见建康的砖瓦?”
“儿臣带回些白狐皮。”他解开佩剑时露出腕间旧疤,那是初到鲁阳时冻裂的,“缝在衫内比银鼠的暖和。儿臣不孝,一别多年未侍奉膝下,特来向母妃请罪。”
她指尖将触到他眉骨刀疤,“我知道你因我受牵连,吃了多年风沙之苦,一晃数年你都长这么高了,你可有受伤?让我瞧瞧…“
“母妃,儿臣是男子,保家卫国是责任,吃些苦受点伤无妨,您不要放在心上。”刘谦拉着她的手“倒是您,身子可好些了?儿臣走后她们可有为难?”
她擦去颊边泪水“女人间的冷嘲热讽算得了什么呢,你走以后我便日日礼佛,原也是不信这些的,但…若能为你祈求平安,就是跪上一世又何妨”张烨华忽然攥住他翻卷的护腕衬布,眼中再次凝满水气“你父皇说你在战场屡立战功,让我安心,可我却更加担心,刀枪无眼,又怎能不受伤,我…我的心…”
刘谦将她拥在怀里“母妃,儿臣一切都好,都好。”看着母亲鬓边白发,“儿臣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法自保的幼子,今后定会成为您的依靠,儿臣也盼您能舒心欢愉,自在度日。”
“这次回来,就在华晨宫住下,我去向陛下求,你……“
“母妃,”他摇头“鲁阳将士的冬衣还未齐备。父皇下旨三日后出发。”
“什么,三日,只有三日吗?刚回来就又要走?这次,走多久呢?”炭炉里爆出噼啪声响,炉灰飘落在她袖口绣的折枝梅上,恰掩住花蕊处一点墨渍。
“儿臣也不知,我会护好自己,您放宽心。”刘谦无奈叹气。
“这玄铁冷,我替你存着件狐裘...”她展开锦缎“闲时给你做了腰封和靴子,只是也不知道你长多高,穿多大,就只能凭着想象,你试试。”她袖间降真香漫过来时,刘谦想起北境最苦寒的冬夜。
“多谢母亲记挂,孩儿一定穿,等前线战事稍稳,儿臣定会回来探您。”
她频频点头拭泪“你早已过了婚龄,长年累月待在外面,我求皇上给你赐一门好姻缘,早日成家有人照顾,母亲也能少担些心。”
“母妃。”刘谦反手托住她颤抖的腕,将一枚温热的玉蝉放进她掌心,这是用第一回斩敌的箭镞改的,“边关的乌鸦总爱啄人眼,儿臣怕误了姑娘们的花钿。”
琉璃窗将冬阳筛成细碎的晶砂,张烨华从桌上拿过那幅未完的翠鸟绣样“你瞧这鸟,原该配并蒂莲的。”
刘谦望向她发间素银簪,还是他幼时跟着尚宫局的师父们学着扭的,他喉结动了动,“等春来,儿臣去猎对鸿雁。”
“你父皇想把尚书令林怀山的嫡长女赐给你,听说这姑娘模样俊俏,她父亲虽为二品,但录尚书事,实权在握,对你也是有帮助的。”
“什么?林怀山?”刘谦甚为吃惊,军粮一事尚未查明,这与引狼入室有何区别?
“怎么,有何不妥吗?你可是不喜?”
他摇头“母妃,儿臣并无娶妻之意,若是父皇想慰急我多年戍边之苦,不如对您多谢护佑和眷顾,少让您收些无畏指摘岂不更好?”
“她有恩宠,前些时日刚替她那个民身兄长求了五品金曹掾的官职,陛下就恩准了,不像我这么无用,帮不上忙还让你徒增烦恼。”
暮鼓在宫墙外荡开涟漪,刘谦步下砖梯瞥见张烨华最爱的白鹦鹉,正蜷在冰裂纹瓷缸里,缸底沉着块玉佩,是他九岁生日亲手刻的"宁"字,如今已覆满青苔。
北行路上狂风卷起残云,生冷的风吹得甲胄沙沙作响,刘谦催马急行满腹心事,“殿下,这几日罗脉都有消息,大军虽艰但士气仍足,应该还能坚守些时日。”御风用手拢住前额,凑了过来。
他半眯起眼瞭望天际“希望天公作美,传我军令,加速行进,务必于月内抵达。”
“殿下”夜影急匆匆赶来。“柔然国相赫连昌图传话想要见您,说是感谢曾经的搭救之恩,此刻正往历城,属下记得日前桑陌到柔然买战马他是帮了不少忙,可今日有些凑巧,北魏刚要联姻,柔然也骤然到访。”
“赫连昌图?”刘谦皱着眉。“偏偏此时他要来插上一脚,务必封锁消息,以父王多疑的性格,会给你我招来大祸,当务之急……“
“报!”一名斥候纵马来报。“报殿下,前方传来急报,北魏皇子拓跋翰亲帅精兵五万,分兵两路直取滑台、管县,不日将兵临城下。”
“什么?”夜影和御风异口同声。
“终究是来了,再探再报。”刘谦握紧手中马鞭“邓将军留守大军,护好钱粮辎重,夜影调骑兵一万往北济,御风点兵一万随我赶往鲁阳,务必要赶在魏军攻城前抵达。”
残阳如凝血般悬在滑台城阙,护城河早被染成暗红沼泽,拓跋翰的黑鹰旗插在箭楼废墟上,旗面裹着宋军少年斥候的尸身,那孩子左手仍死死攥着未点燃的烽燧火把,右臂却成了秃鹫啄食的腐肉,刘谦策马踏过满地断戟时,铁蹄陷入的每道车辙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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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出褐浆。
瓮城废墟间,李原正带亲卫垒砌最后一道尸墙,还活着的士卒被割去腰牌,用战袍下摆兜着同伴的残肢当投石,“能动的去领箭!”袁熙的吼声从马尸堆后传来,他左肩贯穿的弩箭随动作晃荡,血珠甩在身后女人怀中的婴孩脸上,那婴儿竟不哭不闹,只睁着被毒烟熏红的眼,啃咬母亲僵直的食指。
“袁熙!”刘谦劈开两个重甲兵,血雾中看见挚友正被三柄长枪逼至墙角,袁熙的佩剑早断作两截,此刻握着半支旗杆横扫,旗面“宋”字已被撕去半边,恍若垂死的朱色残蝶。
破空声乍响时,拓跋翰的玄铁枪从刁钻角度刺来,他旋身撞开袁熙,枪尖穿透锁骨直钉入城墙夯土,剧痛炸开的瞬间,他骤然想起少时与袁熙偷喝御酒时也是这般肩抵着肩,只不过彼时笑闹着分饮琼浆,此刻共咽的是铁锈味的血沫。
“你他娘...”袁熙目眦欲裂地斩断枪杆,却被刘谦染血的手按住,“带百姓...退...”断裂的枪头随喘息在骨缝里搅动,他扯下袁熙腰间火药筒,用最后气力掷向敌阵,冲天火光里,“活下来!这是军令!”
鲁阳古道覆满蓝莹莹的薄冰,马蹄过处泛起血色涟漪,刘谦伏在御风背上,每一次颠簸都让锁骨处的断枪磨出碎骨,身后三十里焦土上,袁熙率死士点燃了最后五架霹雳车,爆裂声惊起寒鸦如黑云蔽月。
“大夫,你看这如何是好?”鲁阳关中军刘远看着血流不止的刘谦,面露担忧之色,若签帅有个三长两短,他要如何交代。
殷红鲜血已洇透衣衫,军医拧着眉,迅速以干净布帛按压止血,随后取出银针刺穴,“将军,虽然眼前的药物可暂缓伤情,但终究有限,且殿下流血过多,伤口颇深,最好,即刻送往汝南医治,晚了怕是不妥。”
“袁将军呢?他可还好吗?”
“我没事,大夫,你务必要治好殿下,否则,否则…”猩红血目露出难言之痛。
“将军,请你放心,殿下是体力不支,暂时昏睡过去了,老夫已经上药疗伤,只是此时此地,对签帅的伤情并无半点益处,还是要…”
“我知道,刘远,传我军令四肢健全可自由行动者用搬石运土,堆砌沙袋加固城墙,轻伤者照顾重伤,向城中百姓求援,安抚亡者家属遗孀,整理军械物资集中发放,”他回头望向床上的伙伴“鲁阳已是最后的阵地,如今我们只有背水一战了。”
“将军莫要灰心,殿下历经磨难,眼前的伤他一定可以挨过去的。”御风出言相劝。
袁熙重重点头“我速将战报呈递,无论陛下如何怪罪,皆由我袁熙一人承担,待他稍有好转,立即送往建康,否则我真的怕…”紧握成拳的右手青筋凸显,伤口皱裂,鲜血溢出。
“我们是急行军,邓将军的大部队和辎重衣物都已在路上,只要咱们再多熬几日,定会守住鲁阳。”阴沉的天空传来寒风的呜咽之声,夹杂着百姓的哭号和士兵的呻吟,刺耳诡异。
7. 霜刃录·卷七
“凭你青楼娼妓的出身,能进我林家大门,全因老爷鬼迷心窍被你所惑,”中年妇人用染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指着眼前女子“别以为你成了林家的妾室就高贵一二,妾就是奴,这辈子你都是为人驱使,让人轻看的妓,若非老爷所喜我就刮了你这层媚皮,断了你一身艳骨,看你还能否以色侍人。”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女子眼波流转,轻启丹唇“是,林夫人说的是,落雁自知出身卑微,也早已习惯红尘欢糜,只是妾也拗不过林大人,若说这事错在老爷,夫人何不去寻老爷的晦气,跑到香兰院来找咱们撒气,可真是殃及池鱼呢。”一袭粉嫩纱裙外裹着狐皮的娇艳女子,细长白皙的长指在自己脸上游走,面上毫无谦卑之色。
“香兰院出身商贾虽也不是什么高贵之户,但总比你强上许多,今日是你这搔首弄姿的娼妓,明日许事勾栏里的琵琶精,哼!真是世风日下,一个不如一个。”
“哈哈哈”一阵娇笑传来“夫人果然与林老爷结发多年,素知其脾性,男子好色是本性,可是您要是稍有些姿色风情,想必也能留……”
“住口!卑贱之身竟敢出言不逊污蔑老爷顶撞主母,就算你不懂世俗教法也当知家法规矩!”她扬手给了落雁一耳光“林府之事自然由我做主,我劝你管好自己,少在这里替别人出头,免得自己沦为笑柄。”扬手间曼陀罗花粉的甜腻混在空气中,林溪不禁皱了皱鼻“落姐姐…“
她笑容更胜,朝她摇了摇头“林夫人怕是借机拿妾立威吧,也是无妨,妾虽没进过高门大户,但也知当家主母的风范和气度,想不到夫人这般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也有如此刁钻狠辣的一面,落雁受教了。”
柳如凤掐住她的脸颊,扯开狐裘,用长甲戳中她后肩伤疤,“这贱籍永印的滋味,可还新鲜?“
寒风袭来,落雁不由打颤“够了!”林溪上前推开柳如凤“我尊你称你一句林夫人,好歹这里是香兰院,你可别忘了你家老爷的叮嘱,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你!好,这是你自找的,今日我就一并家法惩处,来人!”
林溪慢条斯理的拔下头上银簪,从里面抽出一根细长冒着蓝光的银针,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诡异“这针上是我养的鸠羽髓,据说每次毒发,耳后会浮起蛛网状青纹,中毒之人麻痹抽搐痛苦不止,至今尚未见过它的威力,难道夫人想替我试毒?”甜美的脸上映出森然之冽。
柳如凤吓得后退两步,踢翻炭盆,烧红的碳骨洒落满地,“你…你敢!”
她俯身将狐皮拾起,披在落雁肩上“夫人若是怕,以后不来就是,此针再毒也扎不到你,但是……”她又晃了晃银针,作势要扎下去。
“啊!我,我今天就饶了你,你们,你这小辈居然敢对我用毒,看我不告知老爷,让他罚你,以后不许往香兰院送吃喝…”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退出院外。
“姐姐你的脸…“她冰凉的手抚上落雁的脸。
落雁拉过她的手“不就一个巴掌吗,小事一桩,倒是我鲁莽了,逞一时口舌害的你们没了吃食,不过也不必担心,我会让人送过来的。”
“落雁姑娘,真是谢谢你为我们母女出头,只是累你被辱真是过意不去。”林婉清的脸上露出愧疚歉意。
“就算饿三天,我也要跟姐姐说声谢谢。”长大的林溪眉目间有林婉清的样子,眉似焦墨勾出远山痕,平添三分剑锋出匣的清冷,眼窝比江南女儿深邃些,眼尾一粒浅褐小痣,恰似兵书残页溅落的墨点。
“我就喜欢你的脾性,宁折不弯,你这句姐姐叫的我开心。”她丝毫不在意脸上的掌印,“对了,方才我好像闻到一股极为香甜的味道,怎的此时倒散去了?”
“若我没猜错,当是曼陀罗花粉,姐姐当心此物与麝香相遇会催发癔症,而浸过三七汁的合欢花可解。”她的手腕不经意的落在落雁腕间。
“溪儿,莫要无礼,这是四姨娘。”
“林夫人,你是否愿做二夫人的我不知,反正我是不情愿的,我喜欢林溪叫我姐姐,只是我的出身配不起你这样称呼。”笑容从她脸上淡去。
“落姐姐,无论你是何出身,哪怕恶贯满盈,只要你对我好,我就愿意对你好。”
“好丫头,不枉我白疼你。”
“姐姐是否有旧患?“林溪指尖轻按寸关尺,忽觉脉象如春蚕吐丝,看似细软绵长,却在尺泽穴处陡然断裂。
她轻笑“不瞒你说,往日里总是觉得体寒气喘,冬季尤甚,偶尔会有骨痛如锥之症,那当真能要去半条命“惨白的面色上微微渗出汗迹。
“似中了什么极阴之物,伤了你的内脏,怕是日后很难生育了。”
“这有什么,破败之身又岂会有诞育后代的幻想,想不到你小小年起竟还懂得岐黄之道。”
“此症需以毒攻毒。“林溪铺开桑皮纸写下附子(炮制)七钱、硫磺(石髓)三钱、红景天五钱...“附子九蒸九晒去阴寒,陪岭南硫磺,红景天必得寅时带露采摘...”每念一味,落下一笔。
落雁突然攥住她执笔的手“这些药材,怕是取不到半分……”
“无妨,每日向厨房要七颗龙眼、三钱生姜煨鸡汤,先用这些顶着,日后师父来我向他老人家寻来便是。”
马车碾过满地碎枫时,刘谦的后背正抵着三重软枕,正是滑台救袁熙时,那柄破甲枪留下的贯穿伤,将玄色大氅与皮肉凝成暗红的痂,御风不时的调整帘幕缝隙,却仍拦不住秋风卷着枯草屑扑进来,沾在他散落的发梢上,像极了那夜城头纷扬的火星。
“咳咳...可查到北魏先求和再攻城的原因了?拓跋余乃一国之君,不会行此龌龊之事。”指尖叩着鲁阳舆图卷轴,脸颊因高热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不能仰卧,只能侧身闭目缓解伤痛,此刻映出御风欲言又止的脸。
“回殿下的话,倒是有个不确切得消息,乃北魏六皇子拓跋翰私自调兵,魏帝确不知情,他如今已赶往敦煌镇救援。”刘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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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马车轻微的晃动都会让他的伤口撕裂,只得皱眉隐忍。
风夹杂着落叶,似有些萧条之意“夜影,你说到底该不该说。”御风既犹豫又矛盾,怕刘谦听到,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
“当然要说。”夜影重重点头。
“可是殿下伤重,我怕他会动怒加重伤势,咱们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呢,不如回到建康再说。”御风不免担忧。
“你以为不说,殿下救不会问吗?与其等他开口问,不如你自己说,但凡隐瞒,殿下日后怪罪下来,你担得起吗?”他突然毫无征兆的提高声调。
“嘘,小点声,你是生怕殿下不知道是不是。”他愣头愣脑的有些可爱。
“何事?”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回王爷的话,御风有重要的事要跟您说。”说完随即调头催马而去。
“你,你小子竟然”反应迟钝的呆头鹅有些手足无措,“殿下,这,就是,我,可是,你”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刘谦挑起窗帘,抬眼斜眯着“殿下,你千万别激动,一定要…”
“少废话。”他还没说完就被粗暴的打断。
“当日咱们先行赶往救援,粮草队伍遭到偷袭被劫走半数,其他物资无恙,”他偷瞄着毫无表情的侧脸,“邓将军说不知对方来路,已经尽力抵抗,无人员伤亡。”
“竟有此事?”他紧握窗棂的手背上青筋凸现,似乎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坑一声“目标是军粮,光天化日敢向朝廷大军下手,且得手了?邓朗乃四品武将,本王不信他他一个俘虏都抓不到,前有魑魅扰阻军,后有魍魉做黄雀。”他复靠在软垫上,手指不住敲击剑鞘。
文帝得知滑台、管县相继失守,失手滑落手中香鼎,香灰洒落随风飘散,倘若当初他若听劝,也不会有今日苦果,良久“来人,拟旨,诏:今北伐军事垂败,令滑台、管县再度失守,度支未能及时供给,使我军无力抵抗、遭受重创,致东扬王身陷囹圄、身负重伤,罢左庆耀户部侍郎一职,连降三级领左令史职,罚奉两年,责令尚书令林怀山驭下不严,贻误战机,罚奉半年,闭门思过。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另旨,“兹闻尚书令林怀山之女林奕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九皇子刘谦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婚配。此女与皇儿天设地造,特将汝配以东扬穆王为妃。一切礼仪,交由祠部操办,待东扬王归朝康复后完婚。钦此。”
两月后,随北魏乐陵公主抵达建康的还有一份国书,拓跋余特遣使奉诏,说明偷袭之事乃是六皇子拓跋翰自作主张,致使南宋将士伤亡,愿意以战马三千匹、粮食十万石送于边关以表歉意,另随公主仪驾送上阿胶、海马、麝香、天麻、人参等珍贵药材及各式琉璃制品和丝纺绸缎作为补偿,并承诺五年之内休兵罢战。
文帝为重树军队信心,让百姓免遭流离失所之苦,应北魏联姻请求,并将乐陵赐婚于四子刘骏,以求短暂和平,休养生息。
8. 情非所愿·卷八
三月后,暮冬时节,天启虽寒阳光明媚,东扬王刘谦大婚。
林溪身披大红嫁衣,毫无表情的脸上尽是悲戚,在林家处境艰难举步维艰,或许前路暗淡再入绝境,若替嫁被人察觉便是罪犯欺君,无论是满门抄斩,还是祸延九族,她们母女二人皆是葬品,小小庶女当真便无路可走了?“小姐,你还好吗?”轿外传来玲珑的声音。
残阳如血染透林府高墙,林溪立在滴水檐下,她手里攥着那枚琼华玉簧,像把钝刀似的裂痕正抵着掌心。
林怀山拨弄着茶盖,浮沫聚成太极阴阳图“你要三万贯?可知三万贯能买多少死士?”
林溪踩碎脚边冰凌,碎冰碴刺进绣鞋“我不知,也不想知,我只知道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三万贯换你女儿后半生的荣华,不划算吗?“
“放肆!”林奕的东珠锦鞋碾过碎冰,珍珠滚进血泊般的花汁里“让你替嫁是福气,休要得寸进尺!”
她挑眉“是吗?既获其利,犹饰其词,还是你觉得自己不值?”
“你!”刚扬起的手被林怀山喝退,她抬起脚踹向一旁的玲珑。
“还有何求,一并讲来。”下人双手奉上闪着绿光的琉璃烟斗,烛火跳动似那阴差手中引路的鬼火。
“将我娘亲迁至西苑,厚养善待延医用药,除了那三万管我还要丰厚的嫁妆。”她扯了扯被风咬住的衣袂,望着被林奕摔坏的玉镯“想必林大小姐当知,这是给你的体面。”
“这二小姐当真是没见过世面“柳如凤房里的赵嬷嬷啐了口唾沫,”借此索价无厌,一点颜面都不要了。"她将铜盆里的凤仙花汁泼在一旁草埔上,霎时漫成血泊似的暗红。
“最后,我要她的奴籍文书和几味寻常药材,想必林大人定会应允。”
玲珑正匍匐着捡起碎镯,锋利的翡翠豁口割破掌心,乍听林溪之言,立即双膝跪倒“奴婢多谢二小姐,多谢二小姐,奴婢愿意,愿意。”
“你休想!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无论我的物件还是人,你都休想染指一分!”林奕豁然转身,用脚踩住玲珑的手,碎玉嵌入手掌,鲜红的血登时涌出,染红青砖。
石案上的茶盏突然炸裂,林怀山抚着溅上热茶的蟒袍,袖口暗纹里游出半条金线螭龙“准了。”
“爹爹!“林奕美丽的脸上微微涨红”你怎可许她!她不过是个庶出的贱种!”她将将青瓷茶盏掷碎在林溪面前,盏中君山银针混着瓷片溅上素色裙裾,“她凭什么!她不配!”
柳如凤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臂“奕儿,怎可对你爹无理。”
“你所求之事我都可以答应,只是你最好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若是让我知道你不仅毫无价值,还将拖累我林家,可不要怪爹爹心黑手狠。”
她抬起头迎上林怀山阴贽的眼神“林大人何时有过菩萨心肠?”随即转头走到林奕跟前,“姐姐,不对,是妹妹才对,那就祝你早日达成心愿登临妃位,为林家带来永世荣耀,只不过....哼”眼神中的轻蔑和嘴角的讥笑尽落林奕眼中。
“你!”
“奕儿,听话,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跟卑贱的丫头置气。”
漪阑院的青竹帘半卷,漏进几缕斜阳,“你来了。”落雁笑吟吟的站在院中,自得知她要出嫁心里很是开心。
她拂开额前碎发,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落姐姐,我明天就要走了,临行前来看看你。”
“这位九殿下真是个有福之人,能娶到我们林家的大美人。”她牵着她的手坐下。
林溪咧了咧嘴,“我此去祸福吉凶还是未知,香兰院要请姐姐多加照顾,若有机会该早做打算,后半生莫要埋在这里。”
夕阳没过琴架,她的尾指勾动琴弦“一介风尘早已不在意这贱命一条”琴音流出窗外“你以为我不想走吗?又能去往何处?以你爹手中的权势,恐怕……” 铮的一声少商弦断裂,声音尖锐突兀,指尖渗出血印。
铜漏忽地卡住,檐下冰棱坠地炸裂。“姐姐别难过,我愿意帮你。”她将备好的药塞进落雁怀里。
“这药香沁人心脾,当真好闻的紧。”寒风撞开雕花窗,落雁打了个寒颤,不住轻咳。
林溪拈起一枚青瓷瓶,“这药丸以红景天为君,佐了西域血竭与南海龙涎…安宫丸能缓你夜半骨痛,可缓喘症。”
“难为你这个时候你还为我操心,明日我不便送行,对了,你可曾见过一个狼首图腾样式,那双眼透着绿色幽光,看得我好生心慌。”
“姐姐是从何处见到的?”她沉思片刻“多年前我好像在一个陌生男子手腕上见过一次,有些模糊。”她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出异兽纹样。
“嗯,就是它。”落雁点头瞳孔骤缩,“那狼首獠牙处多出条蛇形纹。”
“姐姐可听过狼噬之刑?听闻东晋匈奴主将若私通外敌,便用此印烙断心脉...残忍至极。”
“算了,莫要想,这些都与咱们无关”她从发间拔下一枚流苏坠金钗插到林溪头上“做姐姐的也没什么贵重之物,这件是我从胡商手里挑的,权当贺礼,望你莫要嫌弃。”
刘谦跪在御前,玄铁剑横陈膝头,剑穗悬着的螭龙玉珏轻叩金砖,文帝将暖手炉推至案边,炉面錾刻的九爪龙纹缺了一趾,正是他五岁时顽劣时用弹弓打的。
“北辰,你母妃前日还念叨你的旧疾。”刘义隆指尖摩挲着林怀山的谢恩奏折。
“儿臣的枪伤已无大碍。“他突然撩开袖口,露出小臂狰狞疤痕,”倒是父皇可记得,您曾教过我辨鹿踪?“他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出蹄印,”雄鹿踏雪留梅,雌鹿行处生苔,如今这朝堂,倒分不清是鹿是苔了。”
烛火噼啪炸开,映出案上“联姻固权”四字镀了层血色。
文帝轻叩桌案“你戍边多年远离朝堂,殊不知内患于外斗而言更甚,皇子娶亲固权为重,林怀山虽有错但不至死,他手里的权力日后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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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的助力,你当知朕的心意。”
“父皇,儿臣离开多年,但初心仍在,儿臣只愿分忧从未想过分权。”他将玄铁剑奉上“此剑是战场所得,剑柄有狼首徽记,当是北魏皇室之物,特奉于父皇。”
文帝单手接过,目光留在狼首上,“做人如狼,你已具备出色的狩猎能力,但也要明白,狼是适应能力非常强的群居动物,它不挑食得已拓宽自己的生存空间,尔当如是。”
刘谦垂眸“是,儿臣明白了。”
殿外忽起环佩清响,沈清月捧着药匣碎步趋近,葱绿裙裾扫过门槛积雪“臣女沈清月特呈天山雪莲,为宁淑妃调理凤体。“抬头瞬间,鎏金步摇坠着的玉蝉轻颤,正是七岁那年刘谦从太液池底为她捞起的玩物。
文帝瞥见药匣暗纹的狼首图腾,眸色骤深“北辰,她是光禄大夫沈重威之女沈清月,自己去求了皇后愿意嫁与你…为妾,朕也不好驳了皇后面子,你就一并娶回去吧。”
“父皇不可。”刘谦伸手抵住药匣,“多谢姑娘厚爱,我从未想过纳妾,还望姑娘早做筹算。”
刘义隆起身缓步步下台阶“北辰,你还记得八岁时你曾落水替她拾回玉蝉,她那...”
“父皇,当年推我入水的宦官,尸骨还埋在太液池东岸柳树下。”他指向玉蝉,“此物乃顺手而得,纯属偶然。”
“谦哥”沈清月前行两步突然出言“你难道忘了我是谁吗?我们小时候还……”
“姑娘慎言。”他骤然打断,“父皇,儿臣不喜这蝉,看着光鲜,肚里早被蛀空了。"
沈清月粉面涨红,低垂粉颈,双手用力的撕扯着裙前丝带“北辰,说起来这沈家当初也是为朝廷社稷尽过心力的,如今这份情你替朕还了吧。”
“这…”看向文帝不容拒绝的眼神,他突然轻笑,“也罢,即是如此,那儿臣便再多娶一位吧,是潇湘馆的琵琶圣手夏蔓春,她一曲折戟吟能令战马垂泪,如此妙人,当配金丝笼。”
“什么?”他拧眉立目“当朝皇子却要纳妓,可知御史台明日...”
“父皇当年为保母妃,也曾纳罪臣之女为侍妾“刘谦突然跪直,玄甲撞出金戈之音,“儿臣不敢与您比肩,只是儿臣所娶之人总得有一位是心头所好吧。”
满殿死寂中,更漏声混着沈清月的抽泣格外刺耳,文帝坐回案前,沉吟片刻“拟旨,东扬王纳潇湘馆夏蔓春为妾,沈氏女为夫人,同日迎娶,交祠部承办。”
大殿外沈清月跟在刘谦身后,扯住他披风一角“谦哥哥,那日你练箭差点射中我,彼时你对我的关心,今日你竟都忘了吗?我是沈清月,那个着黄裙拿贡果给你吃的沈清月!”
他挥开她的手“儿时之事久远,我早已遗忘,沈姑娘你出身高门,想要什么夫婿没有,又何必执着刘谦一人。”
风雪骤急,吹的人面颊生疼“清月只想与自己所喜之人相守,这也有错吗?”她望着远去的背影嘶喊。
9. 联姻录·卷九
碎雪裹着爆竹残屑扑在青石道上,三顶花轿分罩赤金、翠羽、素绡轿衣,碾过林府撒的铜钱时发出碎冰似的脆响。
围观百姓呵着白雾指点“你瞧赤轿奢华定是尚书令千金!那翠顶的听说沈家足足五万贯嫁妆...”
“你可知那顶素轿里的是谁?”
“怕是只狐狸精!”
“这王爷娶亲就是不同,一日娶三个,真是羡慕!”
刘谦策马行在仪队前,百姓杂语落入耳中,大喜之日他的脸上竟无一丝笑意。
“小姐,咱们到了,该下轿了”听到玲珑出声提醒,她将红绸放下踏出轿辇,搭着嬷嬷的手缓步走入穆王府,火红双层广陵大袖衫刺着鸳鸯石榴图,拖地长裙外罩品红孔雀金璎珞,霞帔下嵌着玉坠,绣满璨纁色镶边的大红彩缎,牡丹腰封垂在留仙裙上,足下蹑丝履,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惊起众人一片哗声。
“你瞧这林家当真富贵,光瞧那对蹑丝履都价值不菲,更何况这十里红妆。”
“瞧你那没见识的样,也不看看嫁的是谁,那是当朝深受器重的皇子,军功加身的东扬王,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可不是,咱们今儿能见到这排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轿中的沈清月指尖扣进软垫,眼中涌出怒意。
骓风堂正房里,林溪挥手打发婢女,揭下红绸瘫坐在床,一旁正端水的玲珑大惊失色,“小姐,您怎能自己把盖头揭下来,快,快戴上。”
“难道我要戴着它坐一晚上吗?”林溪接过水一仰而尽“来帮帮我。”她指着自己头上的凤冠。
“小姐,今天是您的大婚之夜,这样不合规矩,万…”玲珑接着她从身上扯下的霞帔外裳一边嘟囔着。“万一等会儿王爷进…“
“先收好,以后找个机会卖了,头冠很重一定值不少钱,”她手指轻挑乱颤的东珠“我知道你累了,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跟我来。”她拾起厚实的皮袄围在身上,推开门“来人”。
“奴婢在,不知王妃殿下有何吩咐。”下人们迈着碎步上前施礼。
“去请王府总管来。”她立在院中,展目望去残柳下立着半截断枪,枪头没入青砖缝三寸,积雪覆了锈迹,倒像支白玉簪斜插在冻土里,石灯台搁着缺口的陶碗,檐角冰棱坠入其中,兵器架上悬着件褪色的玄色披风,落满粗麻补丁。
石案上摆着几许方纸,镇纸是块漆黑的火镰石,墙角的虬松压着厚雪,枝桠间系着平安符,东墙根处新移的野梅原是鲁阳道旁的枯枝,今晨忽绽了三四蕊,红瓣落进石锁凹槽里,倒像溅了几滴心头血。
她托起梅枝,想起临行前师父说的话。“师父,徒儿前来拜别。”林溪向叶狄行跪拜大礼。
“溪儿,起身,有些事为师也无能为力,只能帮你照顾你娘,你此去福祸难测,日后也许会更难,唯有两句望你牢记,要坚强隐忍,即便到了绝境都不要轻易放弃,二是无论何时都要努力的活着,知道吗?”烛火跳跃,烛泪滑落,黄昏的光晕被黑夜吞噬。
“我命途坎坷,幸得师父垂怜,教我为人处世,习医道传承,不知以后是否还机会向您尽孝,还请万勿保重。”面上泪珠蘸苦色,尽显苦楚。
“溪儿,命途虽无法选,但运途却可控,以你的脾性,为师信你定会凌峰揽胜,绘就云程。”他从柜中拿出手卷,交到她的手里“你是为师最满意的徒弟,这两本十八种刺术和灸灼术如今交付于你,望你传承后世,造福众生。”
“穆王府总管刘忠,见过王妃娘娘。”苍老低沉的声音唤回了林溪的思绪。
拭去眼角的泪出言道“刘总管有礼了,贸然请你来是有事相商。”她紧了紧领口羽绒,夜里的风无孔不入的四处乱窜。
“王妃客气,但请吩咐。”他是太保张光远府中管事,刘谦开府后前来帮衬。
“借问总管府中可有一席偏僻安静之地?”口中呼出的白雾消散在湿冷的空气中,接过玲珑递来的暖炉,塞进怀中。
刘忠略微思索,“王府中最为清净僻静之处当属清风台,是王爷特意留出做读书静心之所。”
“清风台”她口中叨念着“那么可有人居?平日里可有人去?”
“王爷养伤之际曾亲自打理,但他伤势至今未愈,因此空置尚未启用,只安排了下人定时扫洒清理。”刘忠回答的很是谨慎。
她的眼角瞥向廊下随风飞舞的红缎“那么,可否请总管代我请示,我想搬过去住。”
“这…可是骓风堂内有人对王妃不敬,老奴这便发落了去。”阴沉的目光扫向院中众人。
“总管误会了,与她们无关。”她示意玲珑遣散下人继而说道“您是总管,很多事情您心中有数,想必王爷并不喜这门亲事,我又何必鸠占鹊巢扰人清静,我非滋事之人,只想远离是非,还望总管体恤。”她微微屈身,以王妃之尊向刘忠行礼。
“老奴知王妃心善,只是请您莫要担心,成亲以前王爷已经有所安排,请安心住下便是。”刘忠不小心踩碎冰面下埋的琉璃瓦,发出清脆裂响。
她从腰间扯下琼花玉簧摊在手里“刘总管,您看这玉簧温润如凝脂,古朴典雅,但内里怎样不为人知,人也相同,我是何身份想必您心里清楚,有些事我们彼此心知便罢了。”她满意的看着刘忠的面色转变,脸上笑容依旧。
刘忠一时间怔住“这,王妃,您...”他错愕间没想到眼前女子敢公然认下欺君之罪。
“总管,我不想难为您,只求您帮我向王爷陈情,想必他会有交代。”
看着刘忠佝偻的背影“小姐,您这是不想活了吗?您不打算管夫人了吗?”玲珑嘴唇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冻是惊。
月亮门上的红灯笼突然熄灭,“放心,我惜命的很。”她走向开在墙角的红梅,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花瓣“你瞧,不畏寒冬高洁傲岸的花只有它了。”
刘谦立在书房暗阁,看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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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裂成两半的玉珏,窗外忽飘来折戟吟的残调,他推开格扇,“王爷,王妃自请前往清风台,老奴已经劝过,可是她…”
“清风台?”他的眸子闪出寒意,窗外寒风流入暖阁,吹的烛台风中摇曳残影倒映在墙上,“可有何异样?"
“王妃说她非惹事之人,只想寻清净之处,让老奴转达心意。”
“清风台并无秘密,王妃到底是有何目的?今日是大婚之夜,她主动请离难道是想辞让周旋,酝酿阴谋?”御风从转角处绕出来,手中还端着一杯喜酒。
沈清月摔碎缠枝莲纹盏时,金锁正捧着鎏金暖炉进来。“姑娘仔细手疼...不,夫人。”
银屏正在为她宽衣“夫人,礼未成就送入洞房,这算什么。”随即蹲下身去收拾残片。
“银屏,少说两句,今日折腾一天了,夫人想必累了。”她随手接过霞冠,小心的放在桌上,“夫人盥洗吧,好早些歇着。”
“可是礼还未成,又怎能……”话音未落“回月夫人的话,王爷尚有要事处理,请夫人自行安歇,明日也不必敬茶行礼,若有需要请召唤院中奴婢,小人先行告退。”
“罢了,他本就不想娶我,我又能奢望些什么呢?”指尖抚上霞帔,这是她亲自缝制的。
金锁上前将面巾递到眼前“夫人,许是王爷真的忙,毕竟他也才回来不久,很多政事需要处理。”
“小姐,依奴婢看就是王爷偏心,你们有自小情意,又怎是她们可以比的?”
一串美妙的琴音从朝露院中传出,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婉转流淌洒落在庭院深处,“姑娘的琴艺当属无双,难怪九皇子为你倾心,娶你入门,虽是妾室生计定然无虞。”兰姨将一碗姜茶送到她面前,“姑娘日后也是有根之人了。”
夏曼春素手拂过琵琶玉颈“兰姨,王爷娶我进门非倾心于我,不过是用我的出身去羞辱林沈两家,以泄他心头不满。”
兰姨将烛火拨亮“姑娘莫要自贬,你虽出身风尘但却是清倌,况且以你出众的才貌让王爷心仪也是迟早之事,王爷不会亏待你的。”
她扬起笑脸“我懂,既入了王府我定当以王爷为重,以往之事就不再提了,当初若不是他……”
“姑娘幼年被拐,堕入青楼实属无奈,好在你琴技出众博有美名,否则恐怕就算王爷救了你也必不会娶你。”她伸手抚摸炫目的嫁衣“你瞧这嫁衣,想必也是王爷精心挑选的。”
她拔下发间银簪拨弄银炭“自被班主所救,我只能潜心学艺,何曾想过会有今天,也不知他如何了”火舌窜出私要将她吞噬“还有馆中姐妹,她们不及我命好,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兰姨将她扶到床边“姑娘不如先求得己身自安,方能度她人,潇湘馆的姑娘品貌出众,只欠机缘,凭雪儿姑娘那一手针线功夫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是啊,她出自会稽,娘亲是出了名的绣媛,若是能逃出那苦窑……”
10. 初露端倪·卷十
梆子声和着瑟瑟寒风,刘忠引着林溪主仆绕过喧闹的宴厅,终于在东南角的一处院落前止步“王妃,此处便是清风台。”
推开斑驳木门时,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王妃,此处简陋,老奴还是送您回骓风堂吧,怕是……”见她怔怔的看着清风台三个字发呆,以为她有悔意。
“此处甚好,”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将廊柱割成蛛网状的牢笼,“多谢相送,你们都回去吧,日后我自己打理便可。”
刘忠点亮墙角青铜雁鱼灯,“这可使不得,王妃身份尊贵,岂能无……”
“没关系,此地不大,我主仆两人居住,可以自行料理,”她拿出一袋钱币塞在刘忠怀里,“雪夜风寒,都早些歇息吧。”
“府中规矩,主子身边衣食起居自要有人照顾,丫鬟仆役各八人,若您对他们不满意,明日老奴再挑些得力精干的,那…”他木讷的接过钱袋,犹豫着当不当收。
她掌心向上,飘下的白雪落在掌心瞬间成水“搬来此处自然是不愿被人打扰,我自幼喜静,请总管安心。”见他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眉间似乎有些为难“您看此处院落不大,人多往来也确有不便,不如丫鬟仆役各留两人,替我多谢王爷美意。”
“是,谢王妃赏赐,日后若有任何需要请差人来寻,老奴自会为王妃料理,不扰王妃先行告退。”
顺着石子路走上台阶,青石阶缝里钻出几丛野艾草,靴底碾过时腾起清苦药香,檐下悬的不是寻常府邸的青铜风铃,而是七柄玄铁短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麻绳。
她裹紧皮袄,往正房走去“玲珑,折腾一日我真的好累,咱们赶紧睡吧。”
她将脸巾打湿交到她的手上“只是小姐,您又怎知王爷今夜不会见您?”
铜剪“咔”地截断烛芯,爆开的灯花溅在桌案上“莫说是军功在身的皇子,就算是我嫁了不喜之人,也会躲得远远的。”她将脸帕扔进盆中,水渍溅入炭盆发出滋滋声响。
玲珑跺着冻麻的脚,将暖炉往林溪跟前推了半寸“可这终究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就算不愿总不能躲一辈子吧,早晚都要见面的。”她伸手烘烤自己通红的双手。
掀开嫁衣外层的金丝鸾纹罩衫,露出内里半旧的月白襦裙“此番聊以卒岁也是不错,一世不见更好。”
“可是……”
“你当这清风台的野艾是白长的?”她指间捻起刚摘的艾叶,“此物驱虫祛湿,正合我畏寒的由头。”
她铺好床上被褥,转过身支吾道“王爷此时想必还没休息,不如奴婢陪您去敬盏茶,想必王...”
“你听是破阵乐改的调。”她将艾草丢进炭盆,青烟扭曲攀升,“第七节少了个轮指,奏曲人想必有心事。"
“小姐您还有空担心别人呢?合衾礼未成,你们还不算是夫妻呢,这不算抗旨吗?”她伸手拔出金钗,一头乌黑的秀发倾泻而下。
“祠部记档的婚书是林奕。“林溪突然吹灭最后一盏烛火,拍拍床榻。
月光漫过窗棂冰裂纹,将未喜被上的鸳鸯割成两半残影。“小姐,玲珑不懂,既然你要远离是非是不是应该严守自己身份的秘密,若是王爷知晓到皇上面前揭发你,那岂不是……”
她将自己裹在锦被里,眼神飘向窗棂“你别忘了他是什么人,想必于他而言早已不是秘密,或是请君入瓮,或是瓮中捉鳖,于你我而言,咱们已在刀板之上,放弃挣扎或许死的更舒坦些。”
玲珑趴在床头,双手托腮“难道小姐是以诚示好,以求信任?”
她掀开被子将她拉上床榻,“欲获人信,谈何容易,今日请离也是留给自己最后一点体面了,与其等着日后被驱赶,还不如自觉一点,我手中没有任何筹码,不讨人厌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如果能早一点让人去打听一下这位东扬王的脾气秉性就好了,至少咱们也能知道如何应对,这日后万一哪里惹到了他,小姐,他会不会…”
“你想多了,偌大的王府,当朝的王爷是你相见就能见的吗?别的我不懂,但我敢保证,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来找咱们的。”
“您一直蒙着盖头都没瞧见”玲珑除去外衫,脱了鞋子钻进被子,在她耳边说“今天与小姐你一起进门的还有两位妾室,也不知这府中还有哪些人,需要咱们守些什么样的规矩,你说怎么也没个人告诉一下呢”她自顾自的说着,一旁林溪却已然沉沉睡去。
玄铁打造的兵器架横卧窗下,权作卧榻凭几,墙边的架上叠着褪色的武经总要,一旁榆木矮柜上燃着鱼油灯,灯罩是用北魏箭囊改制的牛皮做的,灯下的刘谦蹙着眉,手中翻看着齐民要术·冶铸篇,半天也不见翻页,似在思索着什么。
戌时三刻,夜影轻声落入院中,往房中而去“殿下,左庆耀今夜又进了尚书府后门”他从袖中拿出几块碎石,“马蹄铁嵌着这种紫纹矿石,瞧着像是矿上之物。”
刘谦接过置于掌中,烛火照亮石间暗纹,忽地用银刀刮下石粉,青烟腾起时嗅到刺鼻硫味,“这味道像是炼过的铜矿砂...难道他还想染指矿山?”
“这左令史刚被贬官,按理说应当修身养性,闭门思过,怎的突然与江州矿有沾染,此番夜入林府想必是有隐情,殿下不妨上朝时留意着,也许另有收获。”
窗外寒风骤紧,他将杯中热茶泼向炭盆。“自回建康,父皇要我翻看历年各部奏折以便尽快熟悉朝务,我记得去岁林怀山曾奏请减江州矿税三成,说是体恤民生。"他抽出夹在书页间的粮单,那正是被劫军粮的押运记录,末尾盖着左庆耀的私章。
“难怪他多番拖延军资,”刘谦冷笑,“原来既要筹粮又要开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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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分身有术。如此看来,军粮遭劫定然与他相关。"他蘸着茶渍在舆图上勾连葛阳与漕渠,“明日去太保府,想必他老人家可以为我解答一二。"
推开书房斑驳的柏木门,松烟墨的气息裹着铁锈味钻入鼻中,三排榆木书架挤在西北角,书案上整齐的摆放着文房墨宝、烛台瓷器,书架上层的神农本草经书页间夹着枯草,考工记封面看起来有些残旧,边角还染着茶迹,河防通议裹着蓑衣,扉页黏着黄河胶泥被搁置在中层,她拿起翻看了几页,露出底下的梦溪笔谈,书脊裂痕处塞着半片龟甲。
“小姐,这是什么味道?”玲珑燃亮角落灯台上的残蜡,日久显得有些发黑。
“你闻这霉味,”她展开一本治疫全书“不像西苑柴房梁上挂了三年的腊肉?”玲珑不住皱鼻“你看这里详细的记载了各种疫病的病因、分类,预防及治疗药剂方法,还真是一本难寻的珍品。”
院中老槐树的冻枝忽地折断,惊落亭檐几粒冰碴,“小姐,明日就是回门日了,可咱们到现在连姑爷的面都还没见过,这该怎么办?”
林溪贪看手中书本,并未理会,口中叨念着“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发热,或颈肿发颐,此在天之疫也。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嗯,有道理”
“小姐,这里面太憋闷了,咱们还是去外面吧。”远处忽然传来编钟闷响,松树梢的积雪又落下一捧,回身之时她瞥见院墙上的联句“松涛烹雪醒诗梦,竹院浮烟荡俗尘”被炭笔勾画,字迹飞扬,苍劲有力。
一串妙音流入窗棂雕花的明月轩里,沈清月正坐在炉前烤火“咦?夫人您听,似乎又是昨晚的琵琶调?”银屏侧耳转目“像是打西边传来的。”
金锁赶紧将指搭在唇边向她示意“还能有谁?想必就是那不入流的琵琶精。”她将贡菊塞入口中,用力咀嚼像是要将那琵琶主人生吞活剥了般。
“要说这王爷也真是的,娶谁不好偏要纳姬,真是让咱们沈家蒙羞。”她对金锁的暗示视若无睹,双手接过橘皮。
“哼,想不到都入了王府也不愿放下旧业,下等人果然是低贱坯子,永远都上不了台面。”沈清月长甲碾碎橘皮,橘汁染黄手指。
“夫人莫气,虽说都是妾室,身份自然是不同的,王爷娶她也许只是一时贪鲜,日久索然无味便会遗忘,只要您以真心相待,早晚会让王爷心生欢喜的。”金锁将兔毛茸毯往她身上扯了扯,又递了碗梅子汁过去。
“金锁你别胡说,王爷怎会不喜夫人,儿时还曾舍身相救过,又岂会不是真心。”她抚上沈清月双膝轻按“夫人,奴婢觉得定是王爷前朝事忙,无暇分身,更何况不止是咱们明月轩,就是…她们二人那里也没去呢!”
沈清月望向镜中如花娇颜“才九年而已,他就已经将我遗忘了吗?”
11. 葛阳残夜·卷十一
残雪凝在青琐窗上,映得张烨华腕间白玉镯泛起冷光,她放下抄经的紫毫,将药炉上煨着的金盏菊茶倒入越窑青瓷盏,这是她刚入宫时文帝赏赐,釉面冰裂纹已沁入经年茶渍。
“陛下万安。”侍女并未通报,抬头时瞧见了皇帝正朝她走来,她起身行礼,髻间素银步摇垂珠在烛火中晃出细碎涟漪,文帝伸手将她扶起“免礼。”
张烨华退后半步“皇上请坐。”说着将案头那本法华经移开,页脚折痕恰停在"爱别离苦"四字上“不知北辰的伤可好...”她目光中染着担忧。
“烨华,亏得北辰身体好,太医院回话说无大碍了,但是仍需要精心修养。"他瞥见一旁桌上未绣完的荷包,藕色缎面上银线松枝只绣了一半,当年刘谦十三岁初上战场时,她也绣过同样的纹样。
张烨华将茶奉上“那就好,臣妾的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么多年他一直孤身在外,倒是难为他了,臣妾近日抄药师经其中有一句''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倒是合了这孩子的心性。”
“你说的不错,作为签帅,勇敢果决临危不惧,守住我大宋的边界,作为皇子,以身犯险稳定军心,为救皇后子侄自己身受重伤,朕,该谢他。”他顺手拿过那枚未绣完的荷包放在掌中揉搓。
“陛下言重了,妾只是惦记他的伤势并无他意,他是皇子也是臣子,为君分忧为民请命理所当然。”
他拉住她的手“朕打算留他在建康,早些年他远离朝堂,如今也是时候回来了,亏欠他的朕会弥补,以他的才学智谋,朕信他必能如鱼得水,指了林家女也是希望林怀山在内政上对他多些助益。”
“陛下有心了,臣妾只望他平安顺遂,愿他们二人能白头偕老,也不枉您的一番苦心。”
“以前这么想没错,以后除了平安顺遂,朕对他还寄予厚望,对了,年节宫宴”他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六皇子妃新得了对红珊瑚树,说是要献与太后。”话音落在宁淑妃素白的裙裾上,那里连禁步都未佩“你也要帮谦儿想想,该准备些什么,毕竟他第一次在宫里过年,也刚刚成亲。”
“是,臣妾知道了。”
“宴席设在麟德殿,朕本想着此次宫宴由你来办,但瞧着你身子虚弱,所以还是交贵妃主理,谦儿的位置旁设了林怀山的席位,你可有意见?”他的目光从手中的香囊转移到张烨华的脸上。
她摇头“有陛下和贵妃操心,妾身不敢,您瞧”随着她腕间佛珠轻响,送上一幅画“陛下赏的澄心堂纸和林大人进献的江山雪霁图和倒是极为相配。”
戌时三刻,林府密室的青铜雁鱼灯映着两道人影,林怀山将葛阳矿脉图推至案几中央,指尖点着标注溪流的朱砂线“这处矿脉需冶海沫铜,听闻前朝葛洪族人擅此技,不知邓将军可愿替本官去寻?”言话语中尽是客套,但语气中却充满威严与试探。
“大人言重了,下官愿效犬马。”邓朗赶紧躬身行礼。
“你是翠儿的兄长,咱们也是姻亲,都是一家人,私下不必如此拘谨,坐,喝茶。”山野间初绽的野花香中混合着栗香在空气中蔓延“左庆耀虽被贬,但以前曾任江州太守,对那一带州政和人脉颇为熟识,本官已让他做好准备前往葛阳。”
邓朗灰色常服上的麒麟暗纹随烛火浮动,眼珠微转略加思索后拱手道“下官记得这葛玄曾孙葛昀,曾因私铸四铢钱获罪,其徒众十七人皆在狱中,若要成事还需大人出面与范大人打个招呼,可以修缮太庙为由提人。”
林怀山抚须轻笑,从鎏金匣中取出一枚孝建四铢钱“这是小事,上次军粮一事记你一功,此次本官信你一定可以做的更好,除了匠人还需劳工,你与左庆耀相商,这批修缮太庙的工匠名录,该让御史台王中丞偶然得见。”
邓朗会意,嘴角微扬“还是大人考虑周详,只要他不起疑,此事便好办多了,况且葛昀的徒弟刘尚还是他妻舅的远亲,即便以后有个什么,想必他也不会置之不理,属下会派二百心腹精兵混入葛阳盐商护卫队,分批赶往江州。”
林怀山将孝建四铢钱按进矿图溪流处“务必要严守秘密,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出事你当知道后果。”他从匣底抽出地契,“城西五十顷祭田的地租,够养你新纳的凉州马场了。”
邓朗收契时瞥见匣内反光,竟是半枚未凿穿的景和四铢钱范。“多谢大人厚赏。”
此时,屏风后忽传来侍妾娇笑,邓萃兮捧着鎏金酒樽款款而入“兄长尝尝这西域葡萄酒,这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老爷说你帮了大忙,妹妹也跟着享福呢。”
更漏声里,邓朗出府时袖中多了一袋金饼,“中平,你年纪也不小了,尚未娶妻生子吧?”
副将姜中平为他牵来马匹“多谢将军关心,属下官职低微,过几年再说吧。”
“眼下有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你若办的好便可以早日圆你心愿。”
“多谢大人提拔,属下定当遵命。”
正午的日头将清风台檐角的冰棱晒成琥珀色,林溪翻着有些发霉变的书本,书页间窜出的蠹虫落在她月白襦裙上,被银簪尖精准刺穿钉入砖缝。
“小姐,这些还是交给奴婢来做吧。"玲珑捧着棉袍搭在她的肩上,目光扫过西墙外那株歪脖子老松,枝桠间积雪簌簌滑落的角度,与卯时初见时差了三分。
“那年雨季,我正躲在檐下看书”她翻开九章算术“那悍妇说女子通算学是妖孽,让我跪在雨中足足两个时辰,如今满院书籍当真是酣畅淋漓。”
“书没长腿不会跑,小姐想什么时候看都成,咱们入府月余,除了送饭食的下人谁都没见过,难道就一直要被幽禁在这里吗?”玲珑费力的搬着厚重的书本,腕上银镯撞在晒书架的铜钩发出清响。
“幽禁?如果没有那些世俗烦恼,我情愿待在这里一辈子。”她拔出地上银针放入素钗插入发间“这么多书,还不够你看的?”
“我看不懂,密密麻麻的像虫在爬,完全不知道在画什么。”她凑过来贴着她的手臂,眼睛也落向她手里的书。
“我教你,你看,这个字是篆体的南字,南方的南,上如倒木,下似臼形,原意南方特有乐器……”她的食指在书本上轻滑。
“小姐——“她拖长音掉“不要试图教会我读书写字,我是真的看不懂,您瞧这与蛛网无二,”说话间已经跑出很远“我还是帮忙搬书好了,体力活更适合我。”
“当年林奕及笄礼上她摔了皇后赐的玉如意,最后跪祠堂的是我,就因我多识得两个篆字,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学,作为女子当自强。”她伸出手指示意玲珑过去。
玲珑突然面色暗淡“奴婢儿时连口饭都吃不上,又岂敢有读书的奢望?”
她指着院中那颗老树“你当那棵松树是如何长大的?彻骨寒冷都冻它不死,若是来年它定绿芽满枝,你也一样历经寒冬方知春暖,此刻捧书尚不晚。”
“嗯!”她用力点头“奴婢听小姐的话,但是小姐能否听奴婢一言,林家女与东扬王大婚的消息早就传遍,若你不回门会遭到流言蜚语不说,还会被人认为不孝,不懂规矩,你要知道礼不可废。”
她将礼记放在她手里“你倒是念与我听听?”看着玲珑无奈的神情,“你小小年纪何处习的礼?我自小缺衣少食,几次三番差点殒命,还在乎世俗礼数?还在乎别人怎么说?”
树上的御风不由皱眉,此番言语倒是生平首见。
“可是人言可畏,您倒是可以不顾……”话音未尽便被打断。
“老奴刘忠见过王妃”下人手中端着食盒和衣物器件“清风台有些偏远,饭食耽误些许,还请王妃见谅。”
“日常小事,总管客气了,不必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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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林溪拾起手边剪刀削着书页毛边。
“王妃宽仁,谢您体谅。”他环视院中书籍“王妃这是在?”
“院中藏书甚多,日久潮湿免生蠹虫,今日阳光正浓闲来无事,搬出来晾晒一番,莫辜负骄阳,莫糟蹋古籍才是。”风吹过翻的书页沙沙作响。
“王妃如此珍爱王爷藏书,当真是有心了,不知您对府中的饮食可还习惯?下人伺候的您可还满意?若有不妥老奴定当整改。”
她将晒好的书册摞成矮凳,“总管不必担心,一应都很好,只是既然说到吃食,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她放下书本,打开盒盖。
“王妃请吩咐,老奴自当效劳。”
“想必偌大王府一应日常起居自有安排,今王爷大婚三女入门或许有些混乱,此地偏远,一日三餐往来送饭费力费时。”
刘忠一惊,立刻躬身回话“王妃勿怪,老奴已重新做了调整,日后饭食定会准时送到。”
“你误会了,我是说日后不必再往清风台送吃食了。”玲珑一听,立刻睁大了眼睛,轻扯她的锦袄,刘忠抬头目露诧异惊色“你没听错,我看东南角落里有个上锁的偏门,从清风台出入也是方便,以后让玲珑出去买些食材,我们自己开灶便好。”
“王妃怪罪老奴认罚,可是府中从未有过此先例,您是王府主母,又岂能由您自己出钱采买日常用品,这要是传出去会有损王爷声誉的。”
“您说的是,或者您帮忙找人采买就是,天冷路滑,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但食物依旧会凉,一次两次也没什么,冬季这么长我可不想日日都食凉物。”
“这…”面对突如其来的要求他有些难以回应。“王妃,是老奴的不是,这就命人拿回去热。”
她挡回他的手臂“您误会了,此事是因我执意搬来此处而起,我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只是希望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不如您帮我向王爷请示,可否?”
“是,日后老奴可以将食材送过来,帮您在院中起炉灶,到时…”
“我不想像畜生一样被围在高墙之内,被人圈养定时投喂,穆王府的日常花销也是你们王爷用命换来的,林家陪嫁已足够我日常开销,此举与你我都没有坏处。”她指向远处堆砌成山的物件。
刘忠点头离去,北墙根晒着的诗集突然自燃,焦糊味中腾起诡异的青烟,林溪抄起汤碗泼灭火光,玲珑跑上前去收拾“小姐这是何意?”
“林家要我每两个月要传信一次,如今你我日日都被困在这里,我担心我娘,不知她近况如何。”她搓了搓冻红的双手,拎起食盒往房中走去。
御风早刘忠一步跃入骓风堂窗棂“你怎的跟夜影一般,有门不走偏要跳窗?”刘谦正低着头翻看祠部奏折。
“王爷,王妃说清风台偏远,日后想自己采买日常生活所需,让老奴来请示您的意思,您看?”刘忠躬身行礼。
“自行采买?”他的视线转移到桌案上一枚狼首铜牌“看来是瞧不上王府吃食。”
御风倚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属下觉得王妃思维与常人不同,倒也不像是娇生惯养的性子。”
“女人的心思你又了解几分?”他展臂活动肩膀,似有些隐隐酸胀“这才平静几日就按捺不住了,狐狸尾巴终究是藏不住了。”
“王爷是说王妃已有谋划,欲借此机有所动作?但是老奴觉得王妃不像这样的人,且采办之事交由老奴来办,她又如何…”
“据属下暗中观察,王妃确实不像心机深沉之人,她虽是庶女出身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旁的不说,瞧她对您珍藏书籍的态度便知晓了。”
刘谦将手中擦拭的佩剑入鞘,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视“我让你是去监视她的,不是替她向本王求情的,忠叔,你去办就是,我倒想看看这个女人有多大的能耐。”
12. 御苑惊鸿·卷十二
腊月的日光慵懒的紧,刚刚收完碗筷就逐渐西沉,“小姐,喝盏茶吧,刚泡好的,您尝尝。”青瓷茶碗上的雀翎活灵活现。
“我不喜茶,你喝吧”她摇头推开,用笔抵住下颚“在瞧什么呢?”
“小姐长的真好,王爷是有福之人。”她蹲坐在地,下巴抵在双臂上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呀!”她用笔杆敲她的头“莫效使人谄媚者,恒以美言奉他人。”玲珑略有尴尬“小姐,我听不懂,你就别笑我了嘛。”
“好吧,那你想吃什么?你说,我写。”竹笔伸向墨盘,悬于麻纸之上。
“可不能乱想,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做梦都会梦到,会流口水的。”她用手掩住口鼻,眼中流出亮色。
“怎么,王府的吃食还满足不了你吗?”残留的光影停在尉缭子封皮的铜蒺藜装饰上,映出蓝色光影。
“王府吃食自然是好的,比起林家简直是珍馐美味,可王府的厨子当真技不如人,糟蹋了上好食材,我虽读不懂书,但却能做好菜,一定会让小姐你回味无穷。”果然提到吃食她鼻翼轻翕,似已嗅得馥郁香气。
她拿出那本古食谱“这是一本记载着千种美食方子的书册,你可想学?”
玲珑重重点头,稚嫩圆润的脸庞上泛起光泽“小姐念给我听好吗?求你了。”
“也好,那以后就要靠你喂饱我的肚子喽。”
“当真?那可真的太好了,咦?不对,小姐怎知王爷会允准咱们单独开灶呢?”
“我不知道,猜吧,毕竟可以给他省去不少麻烦和银钱,换成是我,我也会愿意的。”
玲珑欢天喜的转着圈,掰着手指“那,那我喜欢庆晟街上李婶家的包子,皮薄馅大,鲜嫩多汁,还有桂花巷赵家的油酥,香甜可口,高家铺子里的……”
“王妃,刘总管求见,已在院内。”下人在门口回话,打断了玲珑对美食的畅想。
“老奴见过王妃。”半白的须发已结成冰雾,长影斜躺在地上,半身已入院墙。
“刘管家日后不必多礼,拘着你也拘着我。”她拿起桌上墨迹未干的麻纸和一袋钱币递过去。
“这是?”刘忠狐疑接过。
“这份是需要采买的物品清单,我不知道市价行情,如果不够少买些便是。”远处再次传来悠扬的琴音,为枯燥的冷冬增添一丝灵动。
刘忠双手接过,“您怎知王爷定会应允呢?”
“本来不知道,但是你来了我就知道了。”
梅枝遒劲处悬着尚宫局特制的琉璃风铃,潘贵妃忽以护甲勾起一簇新梅“听闻林婕妤昨日特许在御书房替陛下研墨。”冰晶随她抖枝的动作簌簌落在林奕肩头,“没想到伽南香竟如此讨得陛下欢心。”
蕾丝嵌红宝双鸾衔珠冠下映出一张优雅美丽的脸庞,耳旁的赤金点翠明月珰在光下熠熠生辉,孔雀纹锦半臂下露出银狐皮的里子,那镶着玛瑙的护甲划过她的脸。
林奕跪地屈膝时,衣摆掠过未扫的残雪“贵妃娘娘的苏合香乃交州贡品,妾身怎敢比拟。”她梳着反绾惊鹄髻,发间斜插的青玉竹节簪正是文帝新赏,那身月白地忍冬纹绮襦正是顾家所献的天孙锦所制,腕间一串伽南香木珠若隐若现。
“抬起头来。”潘贵妃丹蔻掐断梅枝,汁液染红护甲内侧,“这双鱼玉佩的络子打得倒是别致,怎么本宫瞧着像是...”她忽然拽断丝绦,玉佩落在地上,“六皇子前日献的冰裂纹金丝绳?”
“娘娘明鉴,此乃妾身的乳娘所编,并……”
潘贵妃忽地轻笑,护甲划过林奕冻红的耳垂“无妨,林婕妤你天生丽质、年轻貌美,得陛下宠幸是好事,只是…”
“只是入御书房伴驾得又不仅你一人,当年的贵妃娘娘那可是日日伴驾案前,你偶一为之也算不得什么。”顾盼正往这边走来“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原来是顾家妹妹,来的正好,你瞧这梅花开的正艳呢。”两人径自聊起来,丝毫没有理会依旧跪在地上的林奕。
林奕忍着气,紧要双唇“妾身给顾昭仪请安。”
“贵妃娘娘,要我说呀,飞上枝头的事见得多了,但也不都是凤凰,还有那莺鸟雀翎之辈,人贵在自知,以色侍人岂能长久?不过话也说回来,能否长久,又有多长久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您说呢”随风飘起的裙摆抽打在林奕的脸上,她却丝毫不敢挪步。
“妹妹的话在理,就像之前的赵淑媛那也是初入宫就深得陛下喜爱,甚至一度怀上了龙子,谁知后来…”眼中掠过一丝悲情之色,拉着顾昭仪的手正欲离去。
“娘娘留步,我们婕妤还在地上跪着呢”一旁的乳娘安氏出言,谁知话还没说完,顾盼身边的侍女梅若上前扇了一巴掌“大胆奴婢,贵人面前敢自称我们。”
顾盼扶着潘贵妃的手臂摇摇头“贵妃您瞧,这年轻的妃嫔就是不稳重,连宫中的礼数都学不会,宫中这些教习嬷嬷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子东西都教不会?”
“贵妃娘娘,你我同为皇上的女人,说到底也都是妾室”林奕豁然从地上站起,尾音犹在就听“啪”的一声。
潘贵妃一巴掌打得她原地转了两圈,差点撞到旁边的石柱“未获允准胆敢起身,敢对本宫出言不逊,林婕妤莫非觉得皇上能护着你,由着你?”林奕还没缓和过来,就被一旁的安氏拉着再次跪地。“你说得对,但也不对,妾和妾是有天壤之别的,今日本宫心情好,就对你小惩大戒,婕妤林氏目无尊卑出言不逊,自今日起每日三个时辰跪抄大方广宝箧经,抄完为止,偷懒重罚,希望你牢记本宫对你的提点。”说完踩着林奕的衣裙扬长而去。
“娘娘,虽说您教导一个妃嫔无可厚非,但罚的是不是有些重了,倘若日后皇上见到,加上她装可怜邀宠……”顾盼的眼神瞟向身后的林奕,似有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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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就她一个小小婕妤,就算当朝皇后又如何,皇上只不过暂时被她迷惑,日后她也不会再有机会常伴君侧,人美却没有智慧,能得皇上一夜宠幸已是大幸。”回想着今日重重,她不免想起自己当初入宫时的境地。
元嘉七年的上巳节,那一夜是她入宫六载,唯承过一夜恩露,铜镜映出眼角新添的细纹,忽闻窗外太监们的窃语“陛下今又效仿晋武旧事,乘羊车择幸...”她指尖抚过妆奁底层那包粗盐,这是去年生辰时,任司盐丞的哥哥偷塞入宫的。
三更梆响,潘氏赤足踏过永巷,盐晶在月光下如碎钻铺就银河,自丹景宫门蜿蜒至阶前,她将最后一把盐粒撒入金猊炉底,青烟腾起时,混着咸涩气息“羊嗜盐,人嗜权,且看这天意属谁。“
翌日申时,文帝的羊车果然停驻合欢殿前。金丝楠车轮碾过盐渍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奇哉!”他掀帘下辇,皇色龙纹锦靴踏碎盐晶,“连晋武的羊儿都识不得路,朕的御畜倒认准了你这。”看着伏地恭迎的女子,他俯身勾起潘氏下颌,瞥见她颈间用胭脂遮掩的冻疮,“羊犹如此,人何以堪?”
当夜,合欢殿的沉香混着盐卤气息漫入九重宫阙,潘氏褪去中衣,露出刻意用艾草熏出淡疤的肩胛,是浣衣时被嬷嬷鞭打的旧伤,文帝指尖抚过伤痕“卿竟受过这般苦楚?“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她垂泪将盐包呈上,”妾日日以此洁面,方能不污圣目。“烛火跃动间,盐粒在御案折射出细碎虹光,恰似她眼底暗藏的锋芒。
三月后,六宫皆传潘淑妃擅“引羊术“,唯有司盐监的账簿记得清楚,元嘉七年春,宫中盐耗陡增,而掖庭北巷的老嬷嬷们至今仍在私语,说每逢月晦之夜,总能听见碾盐声,簌簌如美人低笑,又似白骨化尘。
青鸾衔枝铜灯将经文投影扯得老长,林奕的丹蔻掐进大方广宝箧经扉页,“贵妃当真是菩萨心肠,”她突然掀翻紫檀案,玉砚砸碎在安氏脚旁边,“罚我抄这劳什子经卷,这要抄到猴年马月!她自己倒用着前朝贡的螺子黛!”
安嬷嬷弯腰拾起半截断笔,笔杆裂口处露出暗黄的纸卷“姑娘,切不可心生怨怒,让人瞧了去会吃亏的。”她蘸着泼洒的墨汁在经卷背面勾画,“瞧这佛字,拆开正是''人弗如...”
“拿开!什么佛不佛的,只有庸碌之徒才会信什么牛鬼蛇神。“她扯过炉盖掷向描金屏风,“我是林家嫡女,后宫中必有我的位置,就算她能一手遮天,我就不信她没有人老珠黄的一日!”
“主子糊涂,您现在的身份是林家庶女林溪,莫再提及此事,当心引火自焚。”
林奕的翡翠护甲在经卷上剐出裂帛声“引火自焚?好,娘亲备下的西域血竭正好用的上,我定要让她尝尝那般销魂的滋味。”染着墨汁的指尖在经卷上描出艳丽的曼陀罗“明日请尚宫局送十刀澄心堂纸,我要…好生替她超度因果。”
13. 深入虎穴·卷十三
残雪顺着飞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密的鼓点,刘谦推开轩窗,初春的湿气裹着梅香涌入书房,案头那卷马政疏被风掀起,露出被圈起的一句“柔然马种高峻,可解江淮驰骋之困“。
“王爷,近些时日林家似乎异常安静。”夜影将密报递上时,袖口还沾着墙头的青苔,“左庆耀被贬之后向朝廷告假,但人却更加忙碌起来。”
铜漏里的浮针正指向卯时三刻,刘谦摩挲着案头未干的狼毫,墨香混着药炉里的苦艾味“暴风雨前总是有片刻宁静的。“他突然用笔杆挑起帘幔,晨光漏进来照亮兵器架上的断箭,“我记得罗脉手下有一女子,曾经在突袭滑台中立了大功。”
“是,她叫赵央,原籍高平,父兄被魏军征兵,却并非死于战场,而是被冤偷了哪位将军的物件,以军法处置。元嘉十年冬,她凭姿色假借慰军之名混入虎贲营…“他顿了顿,“被发现时已手刃三个什长,是罗脉刺探军情时从尸堆里刨出来的。”
刘谦的指节在案几上叩出轻响“能在虎狼之窝游刃有余的,倒是块淬火的铁,想不到一个小小女子竟有如此胆识,召她回来,有大用处。”
铜门枢吱呀轻响,夜影退至廊下时,正撞见桑陌拎着马鞭跨过月洞门,昔日的白面书生如今满面风霜,玄色劲装下摆沾满红泥。
“桑陌,你终于回来了!”夜影接过他肩头的革囊,入手沉得险些脱手,“去了四月有余,柔然的风沙没蚀了你这身书生皮?"
桑陌摘了蒙尘的幕离,露出眼角新添的箭疤“比不得你,在建康吃香喝辣。"他笑着捶夜影肩头,转头望见书房透出的烛光,笑意忽敛笑意“王爷的伤...”
“好多了。”刘谦的声音隔着窗棂传来,“倒是你,打算在门外演多久重逢戏码?”
桑陌深施一礼时,他正从他手里接过坚韧残旧的马鞭,“王爷,属下回来了。”呈上马籍黄册,“三百匹乌珠穆沁马暂养在新林,赵齐亲自看守。”
刘谦斟了盏姜茶推过去,氤氲热气模糊了案头堆积如山的书本“此行辛苦你了,南地潮湿阴霾,北马可还适应?”
“初到时倒毙几匹,幸得及时寻了兽医,但始终不是自己人,未免有些顾忌。”桑陌从怀中取出药囊,“如今每日用艾草熏厩,掺硫磺铺地...”他忽然剧烈咳嗽,袖口洇出暗红。
“你受伤了?可有医治?”他满脸关切,想去检视伤口时被桑陌阻止。
“王爷,不碍事的,皮肉小伤。倒是您大婚同时娶了三位如花美眷,属下还未道贺。”他苍白的脸浮起促狭笑意。
窗外忽有惊雀振翅,刘谦淡然一笑“这等齐人之福,本王明日就奏请赐你十个美妾。”他望着桑陌跳开的身影,目光落在檐下新结的蛛网上,那是春雨将至的征兆。
初春的风已然清寒,伴着拨动幽兰的商音,林溪的指尖按在徵位上,这是少时母亲教她辨五音定商机的法子,玲珑手中的药炉腾起白雾,混着艾草香,将清风台染成青灰画卷。
“小姐,你奏得真好,虽然我不懂,但是奴婢听完就觉得身心舒畅,心情愉悦。”她摘下蔓菁上被冻伤的菜叶扔进盘中“只是,夫人的琴弹的那么好,你为何不学,非要跟着嬷嬷学筝,奴婢觉得琴更好听。”
“古琴深沉悠远,但我娘的琴声中尽是幽怨、充满悲戚,我不喜欢这样的曲子,筝不同,施弦高急,筝筝然也,只不过这些技艺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都不如师父所授的医术和娘教的商贾之道。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玲珑只是听曲之人,无论忧思还是缠绵,借曲抒意的都是你们这些奏曲之人,我呀”“举起摘好的绿叶“只管守着它们便好。”
“你听这变徵之声。”她忽然止弦,“像不像铺子里掌柜的算盘调?”
“小姐为何能把琴音听成市声?两者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娘说过商道不在账簿而在天地。“林溪掀开筝柱暗格,取出半卷炭笔抄的管子,页边密密麻麻缀着幼时笔记,母亲曾写过雪水三钱可当墨,炭灰半两能代朱,教过她宫音滞则米贵,角声促则盐荒。
“女子生来便被困在一方小小宅院,即便是像大小姐能嫁进皇宫,那里无非是更大更美的院子罢了。”她用力的撬开板栗坚硬的外壳,碎了一地的栗肉似在宣示着她的不满。
“当下一时困局,难道能被锁住一世?女子也可以自给自足不必向他人乞食,如洛姐姐般无奈出卖自己换得一时安生并非长久之计,我娘要不是家道中落,若不是祖父经商失败,看在钱的份上林怀山也不会对她如此刁难。”筝弦发出激烈的颤音,指腹被震得通红。
“小姐心意玲珑懂,只是不知该如何帮你,或者你教我,我愿意学。”
她拉她在案前坐下,翻开择天算数“知地取胜,择地生财是说,做生意地理位置相当重要,时贱而买,时贵而卖是需要掌握时机,赚取差价,见端知未,而预测生财之意是要将眼光放远,预测行情,而雕红刻翠……”看着她清澈呆萌的表情,林溪不禁哑然失笑。
“那我说的简单一点,其实就是买卖,比如我从城东五贯买走到城西六贯卖,这是靠体力,扯来几尺布,缝制衣衫,再拿到集市兜售,这是靠手艺,若售琴或书,那就要靠才学,懂了?”
“好像明白一点了,就像卖汤包的李婶,她从王家买肉,从吴家买面,从韩家买菜,回家之后做成包子,再到集市上去卖来赚钱。”提起吃她立刻激动起来,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不错,是这么个道理,但这是小本营生,也就是糊口罢了,咱们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我觉得这挺好啊,是我擅长的。”
“蝇头小利,非长远之计,想要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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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入行、选地、立信、掌机,当然最重要的是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当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
药杵声复起,玲珑将新焙的决明子装入荷包“小姐,你一会儿弹琴一时言商的,玲珑都帮不上你,不如把这点决明子替你研了吧。”她躲得老远笑嘻嘻的说道。
“这些是师父给的,他老人家说是专门用来治疗眼疾的,大小分开些,小粒的掺三成茱萸,药效虽减,胜在红黄相间好看。”
“小姐,怎的研究起成药来了。”她虽不解,但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托着腮喃喃自语“一间药铺总要有些药品的,还需要更多。”
“更多?药铺?小姐你是要开药铺吗?也对,你精通医理,又熟读医书,治病救人自然是理所应当”她正想得得意洋洋,瞬时又双眉下落“还是先想好怎么出去再说吧。”
“你怎么苦大仇深的,出不去又有何妨?,正好给我时间研究这本毒经”这是她在后院房中偶然寻得的,很是喜欢。
“小姐你懂的这些已经足够了,何苦还要研学辨毒?"玲珑递上止血的艾灰。
林溪将其抹在筝弦裂处“师父说过,商道似诊脉,市价浮沉如气血盈亏,就像书中所记的钩吻,常人畏之如虎,却不知微量可治顽痹,只要能对症下药,毒药也是良药。”
“小姐说的对,就像螃蟹虽味美但性寒,若过多食用,容易伤脾胃虚寒,导致腹痛腹泻不止,小姐你脾胃虚弱就不能多食,吃多了会伤身体。”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嗯,不错,孺子可教也。”
药炉中的火苗突然窜出,光影中映出母亲曾攥着她的手画商卦“商之成,非算盘之功,乃谋略与全局之智也。”
“小姐画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吧,你瞧这新鲜的蔓菁味道很是不错,今晚你有口福了。”
“等等。”林溪及时出声唤住要离开的玲珑“你说你白吃白喝这么久,是不是也应该出些力干些活?”
“小姐,自打咱们开灶以来,我日日下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哪有白吃白喝呀!”
“照顾我?怎么吃胖的是你?不行,从今天开始,以后你不仅要做还得会算,每日账目要清楚明细,油米面盐肉菜料一点都不能错,这个账以后就由你来做。”她将账册放到菜筐中。
“可是,这些字别说写了,就是认也认不全,字都不会写怎么记账,小姐,用人要用她的长处嘛,您说是不是?”愁得她清秀的五官都皱到了一处。
“你说的是有些道理,知人善用我懂,但是你也该知道技多不压身的道理,这一辈子你就只会做饭了?”她撇撇嘴勾起她的下巴“少跟我来这套,你跑不掉的。”
主仆俩正在你来我往的拌嘴“此地怎地如此偏远,若无人带路可是万万找不到的。”一串高亢的女声从外而入。
14. 惹是生非·卷十四
腊月的寒风呼啸刮过,竹枝在风中摇摆凌乱,沈清月踩着鎏金嵌玉的暖轿踏进清风台时,发霉的纸页被北风掀起,恰糊在沈清月高挽的发髻上。“这破落户住的地界,连个扫雪的粗使都没有?”
银屏忙将描金手炉递上“夫人仔细脚下,这处可不比咱们明月轩。”
一身的猩红的貂绒氅衣上坠着流苏,显得那般庸俗之气“妾沈清月见过王妃。”沈清月漫不经心的福了福身,“清风台,名字却是好听,只是这瞧起来甚是简陋,萧条冷落,真是立锥之地,燕雀之居,难登大雅。”
林溪侧目抬眼,眼神中尽显鄙夷之色,示意玲珑去准备吃食,自己则和衣坐在软垫上,背着日光翻看伤寒杂病论。
沈清月见她不予理会上前道“王妃,妾特意来给您问安,但您却是置之不理,是妾哪里得罪了您吗?听闻尚书令府中家教森严,如今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看着毫无反应的林溪,沈清月登时怒从心起,“哼,也难怪王爷要把你安排在这鸟不生蛋、鸡犬不闻的地方,是人见了你这副面容都会心生厌恶。”
林溪手中的笔一直未曾停下,她伸手去研开有些凝固的墨汁“怎么,难道王妃被我说中了?王爷对你不喜也不是清月的错,成婚这么久了,怕不是连王爷的面都还没见过吧?”鼻中发出轻嗤,嘴角上扬,已写满那讥笑。
萧瑟的风中传来淡淡几自“恕不远送。”
“王妃,好歹我也是王爷的夫人,你我同日进门,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今日我特来向你请安,你竟如此无礼对待,作为当家主母丝毫没有气度可言,就不怕丢了你林家的脸面吗?”她挡住光线,细长的影子投在桌案上。
她放下笔,故意踢翻烧完的炭盆,炭灰倾泻压住了沈清月鞋尖东珠,她立刻后退两步,连忙跺脚“既来请安,我已知晓,请回吧,日后也不必再来。”
“你!”她看着被弄脏的鞋面,伸手点指“竟如此傲慢,顶着王妃头衔又如何,王爷还是弃你如蔽履,别以为你林家就能成为王爷的助力,我沈家也是士族门阀,不比你逊色几分。”
“我家小姐说了,请您离开。”玲珑上前以手相请。
她突然抓起案上石砚砸向玲珑,“贱婢!见着本夫人妃连盏热茶都不会奉?还轮到你一个小小婢女下逐客令?”
玲珑闪身躲开,墨汁流进炭灰里,形成一条深灰痕迹“王妃是正室,是主,任您再高贵也是妾室,是奴,还请您莫要坏了…”规矩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迎面一个巴掌把她打的转了两圈。
“良途弗趋,歧途偏往,看来你今日是故意与我为难的。”林溪扶住玲珑,脸上已见怒意。
“妾身岂敢,王妃你虽为正妻,但不仅不讨夫君欢心,还让他嫌弃至此,大婚当日让你与妾室同日进门,你难道不觉羞耻吗?”
“我最后说一次,出去。”声音冰冷。
“怎么,我说了实话而已,王妃开始恼羞成怒了?在我面前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啪!林溪一巴掌掴在沈清月的脸上,似有嫌弃,用外衣擦了擦手,再次趋前一步,把树上的御风吓了一跳。
“你,你敢打我?”沈清月捂着自己的脸,眼神中充满惊慌和愤怒,继而想打回去,幸亏被金锁拦下“夫人冷静些,这是王妃,您不能失礼,王爷会怪罪的。”
“打了,如何?”
“你凭什么?就凭你是个不得宠的王妃?”沈清月气的双眼通红,眼泪不争气的溢出眼眶。
“人不扰我我不侵人,人若侵我先礼以待,人再犯我斩草除根。”她怒视沈清月,用银簪勾起她的下巴,“今日算我大度,让你三分,日后,你最好谨言慎行。”沈清月怔在原地“怎么?一巴掌不够吗?”
她将手里暖炉用力砸向地面“我们走!我看你如何向王爷交代!”
林溪回身查看玲珑脸上的伤“小姐,以你的脾性完全可以不理她的,等她自讨没趣就会走了,又何必……”
“本来不想计较,但是她打了你,过来,我给你敷一敷”她轻拭流血的嘴角“再说了还饿着呢,不打她我就更饿了。”藏在叶间的御风咧嘴轻笑。
“小姐,奴婢挨打有什么关系,过两天就好了,你犯不着为我出气,王爷若是怪罪下来怕是不好应对。”
“就算这次忍了,你以为以后便无事了吗?今天是她明天不知又是谁,懒得应付,这一巴掌算是表明了立场态度,免得日后麻烦。”她按住将要被风吹跑的麻纸。
“启禀王妃,您让买的药材、食物和一应物件小的给您带回来了,请您查看,这是结余的银钱。”刘忠安排负责采买的下人刘康向林溪回话,说着把钱袋递上来。
“嗯,东西放下吧,剩下的钱给你了。”
“这…没交代,小人不敢。”
“无妨,这点小事当不会计较,你帮我把这些东西分类放好,就算是赏钱吧。”
“多谢王妃。”
辰时过半,院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刘忠在前引路,刘谦随之而入,见主仆俩愣在原地未曾行礼,他赶紧走上前躬身道“王妃,王爷来了。”
“奴婢见过王爷。”玲珑缓过神来,立即倒身参拜。
林溪正检验手中带土的茯苓,随即浅行一礼,御风跃下大树走入人群。
暮云低压,檐角残存的冰棱化水,一滴接一滴砸在青石阶的裂纹里,沈清月拽着刘谦衣袖“王爷瞧这破院子,臣妾不过说了句王妃该住正殿,她便摔了打了妾身!”
她月白素锦袄裙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发间除一支青玉竹节簪再无饰物,刘谦盯着她的脸,清冷俊秀的五官映在光下,眸色却比骊山寒潭更加沉静,倒不像林怀山能养出的女儿,这是大婚后他第一次见她。
刘谦靴底碾过石阶半枯杂草,外氅未拭净的血锈味混着沈清月衣上的鹅梨香,熏得玲珑打了个喷嚏。“今日之事,你可有话说?”
林溪摇头。
“那就是认错了?”他背后的双手摩梭着扳指,挣脱沈清月的手臂。
她再摇头。
“难道清月脸上的掌印不是你留的?”
“是。”她微微抬起头,直视面前男子。
“既是如此,还有何话说?”
林溪的目光落在沈清月身上“王爷,可知原委?”
“自然知晓。”
“那请教王爷,王府上下可有规矩?妾室以下犯上,出言不逊当不当罚?”
“自然有规矩,你虽为正妻,但清月是本王的爱妾,也不是你无缘无故就可以责罚的。”听到无缘无故这几个字,沈清月微微的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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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您的爱妾今日骤然到访,讥讽清风台乃立锥之地、燕雀之居,嘲笑我面容恶毒、不知廉耻勾引你,为了羞辱林家与你联姻,同时娶妻纳妾,三女同入,我已极尽忍耐,但她却不依不饶,无故动手打了我的侍女,这,当如何计较?”她定睛望向刘谦,眼中毫无惧色。
刘谦面色一紧,看向沈清月,“王爷,您不要听她胡说,妾身没有,没有说…”
“我已客气的请她离去,并告知日后不必再来,怎奈她依然百般挑衅,所以我只能动手了。”林溪打断了沈清月。
“人再犯我,斩草除根。可是你说的?此话何意?”
“是。”她抬手拨开被风吹散的长发“我无滋事之意,但也非好欺之人,她日后再登门寻事,休怪我辣手摧花,下手无情。”脸上恬淡的微笑,眼神却如锋利的刀,看的沈清月不敢直视。“王爷,我知道你今日来是替她出头的,如果你觉得是我不对,大可以让她打回去。”
刘谦冰冷的目光锁在沈清月的脸上,她绞着帕子开口“王爷,那也是王妃无礼在先,我已经很卑微的向她示好,可是她却……”
“你先回去,你们都退下。”御风抱剑倚着老槐树,目光一直跟随玲珑,知道她消失在廊柱后。
“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吗?装出一副贤良淑德、高门贵女的模样,才几个月就要原形毕露了吗?别太自以为是,这个王妃封得也废得,你最好安分守己,以后再要无事生非,否则休怪本王不留情面。”御风想凑上前来把实情告诉刘谦,但他却挥了挥手。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王爷的府邸自然王爷做主,我素来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王爷怜她憎我,我自然不敢多说半句。”就这,还半句呢?“恭送王爷。”还没等刘谦说话,她就开始撵人了。
“哼!”刘谦着实被气到了,他本不想来,后宅女人之间的口角都是小事,任沈清月说的再可怜委屈他也是不屑一顾的,只不过他也想见见这个女子,胆大包天心机深沉的林家女儿,更想借机对其敲打警告,没想到自己却被将了一军。
“王爷,当时我就在树上,亲眼所见,王妃说的不过分,月夫人说的难听多了,您…”御风被刘谦一个眼神堵住了还没说完的话。
“我是让你来监视她的,不是要你来替她讲情的。”
“王爷,我与王妃素不相识,与月夫人也未曾蒙面,眼见为实,你该信我。”
“我有说不信吗?”他径自往骓风堂走去。
玲珑躲在一旁的廊柱后,直到人都走光了才敢跑出来,扯着她的手臂“小姐呀,你是过两天好日子就飘了吗?他是谁啊,他是皇子,是王爷,是小姐你的夫君,你就敢这么顶撞他,还,还敢撵人,这以后肯定是没好日子过了。”她都要哭出来了。
“你以为今天我服软认错就会有好日子过吗?过了这么久,该查的该知道的想必他早就清楚了,该来的逃不掉,我只是让它来的早一点罢了。”林溪不知朝局之事,但她娘曾经告诉过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价值与利用,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陌路,平民百姓只在乎能吃饱穿暖,能够安居乐业,但权贵世族争取的是权和利,如商一般,有利者共图之。
“可是苦了你。”
“再苦还能苦过在林家的日子吗?”
15. 美人心计·卷十五
二月间,倒春寒裹着细雨迎面扑来,邓昆站在廊下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我说左大人,咱们来了些许时日了,不知何时开矿?”
左庆耀苍老的脸上满是褶皱,手里攒着玉石珠串,“邓先生,本官也很着急,但此事却也是急不得的。”
“话是如此,但这两百兵士每日的吃喝用度那也是要花不少钱的,你我可以养一时,但时间久了……”他手上做出缺钱的动作,一脸的为难。
“你看,春寒料峭,虽说是立春了,但寒气依然逼人。”他用手拢了拢衣领,辫针绣的针法和着金银相间无不透漏着奢靡。
他翻翻眼珠“我说左大人,邓某粗人一个,没读过什么书,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别让我猜来猜去的。”
左庆耀斜着眼睛瞄了瞄“天寒需加衣,虽说废些银钱那也是保命为先,立春方至,阳气渐苏,然寒威不减,你我远离建康自不知风向,所以,稍安勿躁。”
邓朗将双手插入袖中,瞧着满地湿滑“也不知这钱花的值不值,以后还能不能赚回来。”
“先生,此时谈钱未免过于小家子气了,尚书令大人亲自交代,咱们自然是要听命行事,即便是亏些也是不能计较的。”三角眼的余光略有不满的扫向他的脸。“还有,这些日子葛阳矿上的情况你也该心里有数,该用多少人,该从何入手无需本官多言了吧?”
“那是,这点小事倒是不敢劳大人费心,交给邓某即可,您说这无端的要咱们来私开铜矿,林大人到底意欲何为?”唇上的八字胡翘起老高。
“先生,当你知晓的定不会瞒你,与你无关的最好也少打听。”
“大人说的是,好奇罢了,当我没问,只是大人,听闻您以前曾任江州刺史,想必这地界儿上您比我熟吧?不如咱们晚上出去快活快活?不瞒您说,以前倒是经常往北走,这南边的姑娘却是没见过。”他一脸猥亵,桃核大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左庆耀干瘪的脸上浮起笑意,矮小瘦弱的身体仿佛无法支撑他那颗硕大的头颅“想不到先生也是同道中人,要说这哪里的姑娘妙,本官的确清楚,雨花街上有间雨花台,那里汇集诸多南方妓子,清丽可人,娇俏甜美,想必能让先生满意。”
邓朗立刻靠近,低声询问“当真?邓某人做东,大人可赏脸同去?”
“先生相邀,老夫定会作陪,听说新来了位北魏歌姬,你去品那南曲女,我去会那北燕姬。”
下朝回府后刘谦便把自己塞进书房,潜心研究过往奏折奏报“禀王爷,后院,后院…”下人刘喜躬身回报。
“又发生何事了?”刘谦一手执笔,一手不停的按住太阳穴,一副略显无奈痛苦的表情。
“回王爷的话,王妃,把丫鬟翠柳推进湖里了。”
“什么?”头痛的毛病犯了,本想歇息片刻缓解,没想到又出事了。
“因为事牵王妃,所以刘总管让小人来请您,您赶快去瞧瞧吧。”
刘谦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赶来时,正见翠柳浑身湿透蜷在冰面上,十指死死攥着林溪的素锦裙角,“王妃,奴婢,不知是何事惹恼了您,奴婢给您赔罪,认错,求您,饶了奴婢一命。”
林溪有些呆愣,一脸的莫名其妙,玲珑赶紧上前“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是想救你,你怎么反而倒打一耙。”
“奴婢不敢,这位姐姐,请你帮帮我,向王妃求求情,奴婢还不想死。”她全身湿透,不停的打着寒颤,脸上是水是泪分辨不清。
“你们谁认识她,把她带下去吧,换身干净的衣服。”她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下人,但却无人应声,都在小声嘀咕“这位就是王妃?”“可不是,长得真美。”“美有什么用,好坏的心肠,无故推人下水。”“可不是,咱们奴婢的命也是命,太狠了。”
她轻扯衣裙,见无人回话,只能低头询问“我认识你吗?”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还请王妃高抬贵手,请王妃开恩放过奴婢。”她一直求饶,任凭玲珑去扶她仍执意跪地不起。
“又发生何事了?”额间传来的隐痛让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王爷,王爷”侍女见状急忙爬到他脚边求饶“求您,替奴婢向王妃求情,求您。”
他转头面色不悦“她到底犯了何事,你要推她落水,索她性命?”
“王爷,您未知全貌凭什么认定是我要害她?”她心里恼怒眼前的婢女蓄意陷害,也有些懊悔自己不该往人多的地方去。
“全貌?这么多人都在场,想必他们都应该看到了吧,大庭广众还能推脱不成?”
“好吧,我问你,你既然向我赔罪,那么该知道何处得罪过我?”她低头继续问翠柳。
“奴婢,奴婢刚刚是冲撞了王妃,但奴婢是无心的,奴婢不知您的身份。”语气中的哭腔尽显委屈。
“就算你冲撞了我,既是无心之矢,我为何要害你性命?”
“奴婢不敢,您叫这位姐姐推我入水说是小惩大戒,但奴婢真的不会水,所以才呼救的。”
“仅仅是因为冒犯了你,所以就要置人于死地吗?”刘谦不想在此耽搁,出言了结。
“谁是受害者谁就有理了吗?王爷智计无双,这丫头的三言两语就断人罪过属实有些草率了”她的眼光在他脸上扫过“即便王爷旧疾发作身体不适,也不该就此断言。”
刘谦深吸口气“好,翠柳,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实话实说,既然素不相识,你为何要以自己的性命为注,诬陷旁人?”
翠柳被冻得不住打颤“奴婢不敢,真的不敢,刚才奴婢沿着湖边想看看水中是否有鱼儿,所以没瞧见王妃也在,所以不小心撞到了王妃的身上,这位姐姐便立刻对奴婢发火,说冲撞了王妃,所以,所以…王妃,还请王妃宽恕。”
“我并不觉得你冒犯了我,也不知你为何执意这么说,你若是受人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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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无话可说了是么?”
“王爷,请恕奴婢多嘴。”玲珑扑通跪地出声“奴婢陪小姐在清风台外散步,瞧见这池中的水化开了便想过来瞧瞧,谁知被这个丫头撞到,本也没什么的,但谁知她自己跳入池中,还大喊救命,王爷,这园中的池您知道深浅吧,若真想害人性命需要在青天白日下吗?会选这么浅的池水吗?奴婢几次想拉她起来,但她就是不肯,一直跪在那里求饶,谁知她安的是什么心?”
“王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奴婢自小就怕水,又怎会自己往水里跳。”
“怕水?怕水还敢往水边凑?还凑的那么近?我要是你早就回去换衣取暖,否则就算淹不死也冻死了。”玲珑抓起她冰凉的手臂,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算了,玲珑,明眼人必知其中原委”说着再次望向刘谦“王爷,我不想争辩,因为没必要,随你处置吧,你觉得是我做的,或者你认为我有必要这样做的话。”
“不要以为你用欲退还进的把戏本王看不懂,你既……”
“王爷,我们真的不认识她,您不要误会。”玲珑还想争辩,被林溪制止。
他的唇边荡起一丝笑意“或者,你可以求饶,本王或许会从轻发落。”
“我无错,为何要求?”她拉着玲珑的手臂想要离开,转身之际再度停下“林溪,告退。”
他用力按住前关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你叫翠柳?”
“回王爷的话,是,奴婢翠柳。”阵阵的寒意让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忠叔,让她出府,与之相关的人都打发出去,除了女眷住处,其他地方都用男仆。”
翠柳闻言立刻叩头如鸡啄米般“王爷,王爷,奴婢真的是无心的,还请王爷不要敢奴婢出府,奴婢出去了这一家老小就没了生计,还望王爷垂怜。”
刘谦转身离开,御风的眼神也从玲珑身上移开“王爷,这事明摆着是翠柳冤枉了王妃,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您为何这般偏袒。”
“后院女眷间的争风吃醋何必多问,你嫌本王太过清闲了是吗?”言语中虽严肃,但语气中却未见不悦之意。
“话虽如此,但您这也太偏心了,难不成您是真心喜欢那位月夫人,所以才帮亲不帮理。”
“胡说,我与她素不相识,何来喜欢之说,你是不是皮痒了?”他用手肘戳向御风腹部。
“王爷,现在是在府中,不是在军中,就算您想对属下行军法,也得有军棍不是,再说了,自属下多日对王妃的观察,她的言语虽锋利,但人真的不坏。”
“本王没兴趣知道她的为人,但是你最好不要忘了她是谁,她入府的目的,可不要被这女人的外表所蒙蔽。”
“论起外貌长相,身材气质,王妃与您当真是绝配,陛下的眼光就是好。”
“我说你这小子”随着远去的声音,从院墙深处转出一抹身影,鞋尖硕大的东珠映在光下耀眼夺目。
16. 欲盖弥彰·卷十六
一轮明月高悬,将天上的星子映得忽明忽暗,墙角的那颗老槐树冒出了绿意,夜影从院外走入,与御风打了个照面“咱们兄弟里属你最闲。”
“那是,王爷心疼我,怎么不服气吗?”兄弟几人每次见面都要相互调笑一番。
“这要是在军中,你肯定要挨不少板子吧。”两人相携敲门而入,跪坐在一旁的软垫上。
“王爷,洛雨传回来的消息说发现左庆耀和邓昆两人已盘踞葛阳多日,日日留恋风月场,近期暗中搜罗了不少矿工,猜测是要开私矿了。”
“私采铜矿流放之刑,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无故采矿所为何事?难不成他想铸造兵器?可查清了是什么工匠?”他将茶推到二人面前。
夜影摇头“他们行事谨慎,左庆耀这只老狐狸狡猾的很,暂时还不知详情。”
“我们追查林怀山私吞军粮已经多时,抽丝剥茧也尚需时日,今日之事咱们不妨稍稍泄露,让他起警惕之心,定会抽出与军粮无关之人前去帮忙,我们趁机从中安插眼线,剩下的就好查多了。”御风将茶一饮而尽。
“是个好办法,声东击西也许能收到奇效,只是,这泄密之人……”
“或许可以用王妃传信的法子。”
他将江州地形图展开,目光定在葛阳“不,如此隐秘之事她一个后院妇人岂会轻易得知,再说她嫁入王府时日尚短,奸狡之人怕是不会轻易相信。”
“之前咱们曾替换过内容,透露出去的消息不乏隐蔽之事。”
“话虽如此,但终究要眼见为实,林怀山并非好欺之人,看来势必要在他面前演上一出。”
沈清月粉面涨的通红,双唇紧闭愤恨的坐在精致的妆台前,轻抚自己白皙的脸蛋,“想不到王爷居然如此轻纵,任她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不行,这口气叫我如何能忍。”
“夫人,今天王爷发落了翠柳,万一那丫头抖出咱们来,怕…”银屏手上的檀木梳划过秀发。
“王爷如果有心想探查真相,就不会轻纵只是赶她出府,若咱们再动手脚,怕是此地无银了。”她的手指用力的按进粉盒中,血染的猩红铺满台面。
“那您打算如何做?”
“她凭什么对我不屑一顾,摆明是瞧不起我沈家,爹爹好歹是当朝二品,也不比她林家差什么,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右手握成拳重重的敲在桌面上。
“夫人别气,当前得到王爷宠爱才是正事,毕竟您比王妃还早一步与王爷相识,况且王爷今日也未见有意偏袒,可见对王妃也无甚好感。”
“话是如此,但他对我避而不见,我也不能总是无故去寻。”长袖拂下的脂粉弥散在空气中有些呛人。
“夫人,此时不是顾忌脸面的时候,您想日后高枕无忧,现下里拢住王爷的心才是要紧的,否则凭王妃姿容…”
金锁从箱中拿出一枚同心蝴蝶玉簪,望向镜中比量“小姐,您出门前老爷曾嘱托,完事收敛低调,王妃好歹是正室,咱们不如前去示好,与她和平相处,若是能顺利孕育生子也是美事一桩,届时王爷定会对您刮目相看的。”
“爹爹要我忍让是看在尚书令的份上,但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她可以这样对我,自觉貌美就想用欲擒故纵的把戏吸引王爷,人无而仪,不死何为,就是看不惯她这种自视清高的模样。”
“这是傲月茶庄出的新茶,奴婢为您煮了,您请用些吧”金锁将茶杯递了上来。
“夫人,咱们从府里带的几瓶好酒,不如您邀请王爷到咱们明月轩小酌,到时…”
“回夫人的话,朝露苑的春夫人求见,来向您问安。”门外想起婢女的声音。
沈清月将染了胭脂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这些天我倒是把她忘了,叫她进来。”
人还未到先闻其香,淡淡的茉莉香迎面扑来,“妾身夏氏蔓春给夫人请安。”女子眼秋波流转,身着一袭耦合色的裙裾,外罩一件灰毛兔绒棉衣,款款下拜。
“原来,与我同日进府的人就是你。”轻柔的语调伴着红梅枝的脆断声显得格格不入。
“妾身自知身份卑微,不配与夫人相较,奈何不敢忤逆王爷之意,所以还请夫人海涵。”
沈清月假意一笑,缓缓起身,耳尖上的翡翠耳珰在光下生辉“与我二人相较,你是王爷亲自求娶的那个,看来你们感情甚笃,你是…”
“想必夫人定是误会了,王爷风姿岂是妾等之人可存念想的,妾只为安身立命,安稳度日,还望夫人明鉴。”
“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哼!一个卖笑的娼妓能获王爷青眼,已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是,夫人教训的是,妾是荆州人士,荆州的刺绣最是闻名,这件芙蓉外衫轻纱质地,触感细腻,您瞧这衣袖以金丝线刺绣着繁复的卷云纹,还…”
“原来这就是著名的荆州绣品,”她用手指捻起衣料揉搓着,“我瞧着也不怎么样,银屏你说呢?”赤红胭粉赫然印在上面。
银屏轻嗤出声“奴婢出身低贱,此等货色在咱们沈府也是见多了,确实不值一提。”
“回夫人的话,这衣衫是我们夫人精挑细选的,还望您莫要嫌弃。”兰姨的目光停留在胭脂粉印上,有些心疼。
“春夫人倒也不必急于表明立场,我虽是侧室,但年少与王爷相识,自然志趣相投,无论如何都是你比不起的,这种不入流的货色本夫人房中多得是,你带回去留着自己穿吧。”她嫌弃的将托盘打落,转身坐在案前轻靠椅背。
“是,妾知如何自处,定会安守本分,谨言慎行。”
“听说你以前是个清倌,不知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引得王爷欢心,除了这张脸,可还有其他勾人伎俩?”尾甲搅弄新鲜的嫩茶,“怎么,不愿说吗?还是瞧不起我沈清月?”言语中的侮辱挑衅让夏蔓春的脸色变了三分。
“月夫人,蔓春出身是不好,幸得王爷垂爱救我于水火,妾对爷心怀感激,爷对妾只有同情,并无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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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她将贡桔放入口中“今天你既然来了,不如献上一曲让我也好好新赏一番。”
兰姨提起裙摆跪倒在地“夫人,我家夫人命苦,自小多受磋磨,幸得王爷抬爱才得以逃出生天,从此便下定决心不提前事,不念过往,还请夫人您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此番言语是说我故意刁难吗?”日光倾斜映在脸上,她半眯杏眼,随手拿起贡桔往兰姨脸上砸去。
“奴婢不敢。”
“春夫人,生的风情妩媚,阅人无数,想必定然明白男子心意,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才向你打听而已,你可真是无趣,也罢,既你不愿我不勉强,入府未妾多少有点糟蹋了这身狐狸皮了。”
初春的葛阳山坳还凝着薄霜,左庆耀裹着半旧的绒裘立在山神庙前,袖中藏着徐州太守亲批的采铜令,朱砂印在残雪映照下红得刺眼,邓昆一脚踹开吱呀作响的庙门,铁甲上结着冰碴“都听着!奉朝廷敕令征役,日给粟米三升、铜钱五十!”
破袄裹身的矿工们缩在墙根,有个跛脚老汉颤巍巍举手“官爷,永初七年修皇陵也是这般说辞,可最后...”
“啪!”邓昆的马鞭抽裂供桌上的粗陶碗,碎瓷溅入火堆腾起青烟“此番是给陛下铸万寿鼎,短了谁也不敢短了皇差!”他靴底碾过散落的铜钱,孝建四铢的"四"字在泥里扭曲变形。
洛雨伏在庙顶的枯槐枝桠间,羊皮袄与树皮浑成一体,他盯着左庆耀从褡裢掏出的契书,那纸上盖着徐州刺史府鱼符印,边角却沾着邙山特有的赤黏土。
“画押按指印的,另赏盐半斤!”左庆耀的笑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奸细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矿工们食指蘸了朱砂,在空白契书上按下血指印,有个少年盯着朱砂碗将手放到鼻下“这印泥怎有股铁锈味?”
邓昆的副将一脚踹倒那少年“皇差用的都是官家朱砂!”暗红液体泼在雪地上,洛雨嗅到风中飘来的腥气,像是掺了牲口血的劣砂。
子时的矿洞飘起绿莹莹的鬼火,实是左庆耀命人焚烧硫磺驱赶矿工,洛雨贴着湿冷的岩壁潜行,耳畔飘来邓昆的醉语“太守那边打点的五百匹蜀锦,得从江州绕道...”
“嘘”左庆耀压低声音,往四周瞧了瞧“明日把最后这批契书换成死契,事毕后借口矿难全部处理了便是。”
五更天未明,洛雨撬开山神庙地窖,成捆的契书下压着带血的褡裢,里面除却伪造的刺史府鱼符,还有半块沾着朱砂的“景和”钱范——这未及发行的年号,此刻正阴刻在林怀山私铸的铜模上。
庙外忽传马蹄声,洛雨将证据塞入中空的槐木神像,晨曦中左庆耀正对矿工喝骂“你们听着,与官府签下契约便要履行到底,中途逃跑者以抗旨论处!”他扬起手中契书,最后一页隐约可见自愿充作官奴字样的蝇头小楷。
残阳如血泼在矿洞口的残幡上,洛雨抹去眉间霜花,迎风而立,是时候让蛰伏的赵央,混进这吃人的矿场了。
17. 玉佩风波·卷十七
骄阳藏在云中,亦有似无的窥探人间繁华,林溪指尖拨弄着犀角秤杆,雪玉般的砝码坠入乌木匣,惊起浮尘里的桑钱榆。
墙根处骤然炸开幼犬凄厉的呜咽,玲珑正给廊下的忍冬藤培土,闻声惊得摔了花铲“小姐你听!像是犬吠。“
“许是野猫打架。“话音未落,一声闷棍击肉的钝响引起一串哀嚎,她蹙眉起身,“我教的字都写完了?”
“小姐,你不觉得它叫的很是凄惨吗?像是在被人虐待,咱们出去看看。”她扯着她的衣袖,“好嘛,我答应你,回来就去温书。”
后巷窄道上,两个粗使婆子正用火钳夹着只黑犬往污水沟里按,玲珑冲过去夺下铁钳“住手!它才几个月大,你们竟然如此狠心!”
“你是谁?”婆子上下打量“哪来的丫头,到此多管闲事,这畜生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
她弯身将幼犬抱进怀中“你不喜放过便是,何苦将它视作玩物,刚才它那般哀嚎痛苦,你们当真是听不到吗?”
“这畜生本就是供人玩乐的玩物,我供它吃喝,它供我戏耍有何不可,你一个丫头管的未必太宽了些。”两人对视的眼神里充满得意。
“好,我把它买下来,你出个价。”
“你以为你是谁说买就买,咱们不卖,养大后还能吃顿红肉,何乐不为?”两人挽起袖面上前欲抢。
“住手!”身后想起女子低沉的声音,玲珑赶紧躲到林溪身后“小姐。”
“你这狗崽多少银钱我都出双倍,不知嬷嬷是否愿意割爱让与我。”
高个黄脸婆子斜眼瞧着眼前女子“你是何人?咱们从未听闻有谁家小姐暂住在此处,莫仗着身份欺压咱们。”
“混账,这是林家小姐,也是东扬王妃。”玲珑气恼不过,将足下一粒碎石踢向两人,瞬时引起一阵惨叫。
那人疼的直咧嘴,两人双膝跪倒在地“奴婢该死,不知是王妃大驾,多有冒犯还请您恕罪。”
林溪往地上扔了半袋钱币,那是今日采买所剩“我就当你们愿意将它卖给我了。”
“是,老婆子愿意,谢王妃不责之恩。”说完拾起钱袋转身就跑。
傍晚时分天色暗沉,阴霾的天空不见一粒星子,玲珑正在院中与狗崽玩耍,“小姐,咱们就叫它小黑好不好?你瞧它多可爱。”
她刚拿起桌上的暖炉,听闻下人回报“王妃,刘总管有事求见。”
“忠叔,你来的正好,这只黑…”言语未歇便瞧见了门外闪过天青色的衣袍,“见过王爷。”
“王妃,今日来是有一事想向您求证。”刘忠恭敬客气的开口。“王爷院中遗失一件贵重之物,想请问王妃是否有见到。”
她摇头“没有。”
沈清月扯下绢丝绣帕,上前一步碾碎石边野艾,“没有?王妃您甚至都不问一问是何物就否认了?还是,您一早就知道王爷丢了东西?”轻声细语婉如哼唱吴侬小调。
林溪看向玲珑,见她摇头,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软音再次响起“难道被我言中无言以对?王妃,不如早些承认,趁王爷还没怪罪交出来吧,否则伤了脸面对谁都不好。”她微微仰起脸,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沈清月,我最后提醒你一次,主动挑衅我的后果你要自己承担。”
沈清月突然有些微喘,用手抚向心口,“王妃,妾并无此意,只是好心相劝,莫因误会伤了和气。”
“是吗?那你为何如此笃定,遗失之物在我手里?”
“非是妾笃定,而是有人告发,若无实证,又岂敢劳烦王爷?”她轻退至刘谦身旁,面色有些苍白。
刘忠趋步上前,躬身抱拳“回王妃的话,是老奴发现的,酉时半刻老奴往骓风阁送膳食,在整理衣物时发现王爷玉佩不见了,此物是王爷大婚宁淑妃娘娘所赠,王爷很是珍视,找遍全府上下都未曾寻到,唯剩清风台。”
“既是王爷的贴身之物,又岂会被我轻易取得?母妃所赐之事我并不知情,盗来何用?”
“王爷,王妃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看在妾的份上,给她一次认错的机会。”沈清月借势攀上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身边。
“即便要栽赃也得让人心服口服,大可等到证据确凿再替我求情也不迟。”刘谦本能的想甩开却生生忍住。
“王妃误会了,女子的小心思妾也明白,想必您想借替王爷寻回之名,向他邀功示好,企图……以美色勾引,未料到这么快就被刘总管察觉,所以…”
林溪脸上露出一抹嘲笑“所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真与阁下无关,是否也该向春夫人一样,只待在自己院中,而不是一再惹是生非,”她将手中暖炉重重的放在石桌上“既然来了,就搜吧。”
“小姐,搜不得,又不是咱们做的,凭什么她说搜就搜。”玲珑伸臂挡在门前。
“混账,王爷在此,岂容你一个丫鬟顶嘴。”手刚扬起“怎么,上次那一巴掌没打疼你?我不介意再赏一个。”
沈清月喘得更急,冷冬时节额角渗出细汗,双唇颤动“王爷,您瞧,并不是妾想挑事,是她,欺负人。您还等什么,快让人搜吧。”
“若非你所为,本王不会为难。”他用眼神向刘忠示意。
“王爷,您是好意,可王妃她却不领情,这丫头出面阻拦,妾觉得一定就在这里。”
“你,似乎,非常确定失物就在清风台,难道,是你,亲眼所见?”墙边还未来得及培土的忍冬藤在风中挣扎着,带着土粒砸向沈清月。
“妾要是亲眼所见定会良言相劝,只不过是否在清风台,等会刘总管自有交代,妾倒是想知道王妃巧舌会如何辩驳。”她愤怒的踢开绊脚的枝叶,殊不知这忍冬藤是她心悸之症的药引之一。
“王爷,下人在王妃的妆屉中找到了失物。”刘忠将玉佩双手呈上。
“哼!现下无话可说了吧,想不到尚书令嫡女居然偷盗夫君的贴身之物,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她的眼神飘向刘谦,“王爷,您瞧。”
“王爷,虽然是在王妃房中寻到的,但也未毕就能说明是王妃所盗,老奴以为还…”
“林氏女,众人皆亲眼所见,也不怕你不认,妾身带了人证可以当场对质,来人,把他们带上来。”三名下人垂手而入,跪在院中“奴婢见过王爷,王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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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玲珑聚目认出了下跪之人正是白日里拿火钳虐狗的婆子“居然,是你?”墨团在玲珑怀中对着两人狂吠。
“认识就好,你们把亲眼所见之事如实讲来,王爷会替你们做主的。”
“是,小人未时一刻在园中打扫,看见王妃和婢女自骓风堂往清风台而去,手中赏玩着一个圆形白穗物件,主仆二人心情甚欢,还有说有笑。”
“你说谎,明明是你拿着火……”林溪拍拍她的手,拦住未出口的话。
“你所说的圆形白穗物件可是此物?”沈清月指着刘谦手上的玉佩。
“回夫人的话,正是。”那人只瞄了一眼,随即叩首回话。
“好,还有你。”她指向身后的半老嬷嬷“一并讲来,可不许污蔑王妃。”污蔑二字咬的极重。“否则,本夫人第一个不放过你。”
“是,老奴亲眼瞧见王妃去骓风堂行窃,还留下婢女在外把风。”玲珑翻了个白眼,鼻中轻嗤。
“物证自你院中搜出,人证将你行窃的经过瞧了个一清二楚,不知你还有何狡辩之词?”
林溪走到老妪面前,“你,可识得我?”
“回王妃的话,老奴自然识得。”她谦卑的回话。
“如果我没记错,自入府以来我甚少离开清风台,而你,我也从未见过,你又是如何认得我的?”
“这…老奴是在王爷与王妃大婚那日在门外伺候的,所以老奴认得。”刘忠闻言往婆子脸上扫去,正对上刘谦的目光,朝他摇头。
“你既认定我去行窃,那么你自然是亲眼所见整个过程,不如,你仔细说一次。”
“我,老,老奴”她支吾了半晌“老奴那日去王爷院中送刚浆洗完的衣服,刚拐弯就瞧见您鬼鬼祟祟的走进骓风堂,神情紧张还左顾右盼,老奴还纳闷王妃为何会有如此举动,踌躇是否该上前行礼时,就见匆忙而出,手上多了物件,虽未看清是什么,但那白穗老奴却认识。”
“你既认为我是盗玉贼,那为何当时不叫人?”
“您是王妃,出入王爷的住处本就应当,再说老奴也不敢。”
“那现在便敢了?”她蹲在老妪跟前“这么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是我,窃取王爷之物。”那老妪点头“当时怕我,那事后为何不立刻上报总管?”见那老妪词穷,她接着说“我猜当时王爷不在府中,一时间没找到刘总管,所以心里怕就求助月夫人,对吗?”
“正是。”老妪赶紧点头称是。
沈清月心里有些发慌,“王妃,您可莫要倚仗主子的身份吓唬奴才。”
“还有你”她并不理会,把目光转向烧火的婆子“如果你盗取他人之物,是明目张胆还是掩人耳目?”婆子被问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转头再问老妪“你说我从骓风堂出来,手上拿着玉佩,如果是偷的,为何不直接藏在袖中,还让你看的这般真切?”
“王妃,其实也不是大事,如果我是你,就会向王爷求饶,你虽非他所喜,但看在林大人的份上也不会与你为难,又何必再为难下人强词夺理,析辩诡词。”沈清月用绢帕擦去额前细汗,身子有些发虚,金锁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18. 青梅旧影·卷十八
林溪前行两步“王爷,今日下午我与玲珑确实外出,在庭中逗留许久,遇到的正是那…”
沈清月急急打断“王妃此言莫不是要佯装不知,说他人蓄意构陷吧?”
她骤然转身,目光中露出寒意“你再插话我会毒哑你,不信你尽管试试。”沈清月瞳孔紧缩,吓得后退一步,“我并未下任何断言,只将事实说出,王爷之物丢失他务必会寻,你觉得我能藏匿多久?若不慎被他发现,岂非得不偿失,我虽不聪明但也不至于似你这般蠢钝如猪,我真要行勾引魅惑之术,会用这下三滥的手段?那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就算你不是为了引诱王爷,难道就不能偷来去换钱?”
“恩,这么说的话多少有点道理。莫说我不懂玉石,就是懂也不会偷这个,直接偷钱不好吗?既不易被发现,也很难成为赃物,还有,衣食住行他从未亏待过,我还有什么必要去偷?”她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你三番两次的对我出手,难道是你沈家对林家不满?”沈清月面色骤变,刚要出言理论“今日之事,言尽于此,王爷之物我没见过,至于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玲珑也想上前辩驳两句,却被御风拉住衣袖。“王爷,王妃她就是强词夺理,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还再三狡辩,妾真的没有要蓄意陷害,更与沈家无关,还请王爷明鉴。”
刘谦的食指搭在早已冰凉的暖炉上“王妃喜欢可以来讨,若真能以卿之术讨得本王欢心,莫说是块玉,就是再贵重十倍之物也给得。”他起身扫视众人,“既然失物已经寻回,本王不再计较,此事到此为止,”他低头看着跪在脚下的沈清月“今后再有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之事,莫怪本王不顾情面。”
“诬告之人行板二十,丢出穆王府。”庭中灯柱烛火迎着刘谦离去的背影,沈清月跌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力促喘急。
“如果我是你,定会安分守己,而不是到处兴风作浪,或许你的病也不会发作的这么快。”沈清月在金锁的搀扶下费力起身,仍喘吁不已身子微颤。
“不劳王妃费心…”她用手撑着石桌,扯住她的外衫“王爷今日偏袒你实属侥幸,下次可未毕还有这般好的运气。”她艰难挪步蹒跚离去。
“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空气中传来潮湿的泥土清香,她闭上眼贪婪的吸允“看来不需要他人我动手,这个病迟早会要了她的命。”
“病?哼!活该!”她仍为刚才的事愤愤不平“小姐,那玉佩怎么会在房里搜出来,明明不是咱们做的,莫说那玉佩,就是去骓风堂的路咱们都也不知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天这出戏码她是自导自演,有备而来,防的住一时却难防一世。”她将庭柱上的烛火灭了几盏,院中登时暗了下来。
“我真是气不过,三番两次的针对咱们,她居然想用污您名声这招简直太缺德了。”
“墨团被虐就是故意要引我们出去,此时别说是一块玉佩,就算是一箱金银也是藏下了,长得漂亮却生的愚蠢,幸亏王爷是个明事理的人。”墨团满身滚着香灰,瘸腿跛行,圆目含奇,憨然有趣。
玲珑蹲在她面前,以手支腮“上次那婢女落水肯定也与她有关,咱们与她无冤无仇,到底为什么要三番两次的下手,小姐,树欲静而风不止,恐怕咱们日后没消停日子可过了。”她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林溪展颜挑眉“还不错,居然会背古训了。”拉起她的手臂往房中走去“既然解决不了事,逼不得已的时候只能解决人了。”树枝猛摇惊起飞鸟,细雨洒落。
撵走沈清月,刘谦站在廊下打量着手中玉佩,这是他年少出征时母亲所赠之物,这些年始终戴在身旁,“王爷,属下觉得沈重威不像是个鲁莽无智之人,怎的教养出这么个善妒的女儿。”廊下阴影里传出男声。
他合起掌心,抬头望向天空“也许当初我就不该答应父皇让她进门。”想起那日大殿前她眼中凝满泪痕和乞求的目光,怪自己心软。
“除了王妃是林家女的身份,王爷对她可是还有什么误解?为何不肯公平对待,王妃不似一般女子那般骄狂,小小年纪隐忍沉静确是难得。”御风忍不住点头,毕竟多日的暗中监视,他知道的不少。
刘谦收回视线,望向廊柱后露出的剑鞘“你出言维护,是觉得本王屈待了?她这执拗的性子不好好磨砺日后当如何驾驭。”
“原来王爷是故意欺负人,您既然希望王妃低头为何不去主动找她,表明善意,据属下所知她是那种缝弱则馁,临强则勇的人,说不定能…”他探出头,眼中露出狡黠意味。
“你可不想出现第二个沈清月吧,女人易恃宠生娇,本王可不愿做那救火之人。”
漏尽钟鸣,梆子声传,刚过戌时的兰林殿里灯火通明,王灵渊正用银剪修去瓶中白梅的斜枝,锦书捧着药盏进来,见案头女则下压着张泛黄庚帖,帖角琅琊王氏的朱砂印已褪成暗褐色。
“娘娘,您最近总是睡不安稳,这是太医署进的安神汤,趁热喝了吧。”锦书将药盏搁在冰裂纹青瓷托上,“今儿李昭仪丹凤宫送了三匹云锦,说是给皇孙裁冬衣的。”
王灵渊剪尖忽地刺破指尖,血珠沁入梅瓣纹路“小小云锦何足挂齿,当年我娘用嫁衣上的苏绣,换我入宗祠半个名字。”她抚向颈间垂着的银锁片刻着“琅琊王氏”,锁芯却塞满生母坟前的黄土。
“娘娘可是又念起过往,夫人在天有灵,定会护佑您的。”锦书添炭时瞥见暗格里半截断簪,那是王夫人临终前插在女儿发间的,如今裹着明黄绢帛,成了诅咒王氏宗亲的厌胜之物。
“也许娘自嫁给阿爹那时起就注定是个悲剧。”她用食指探向茶盏边缘摩擦“我爹自小体弱,恨不得日日泡在药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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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祖宗庇佑头顶侯爵之位,叔父也只能对他谦卑恭顺。”伸进安神茶的手指被骤然烫红,她却不以为意“许是上天瞧不过眼,我四岁那年他害了传染之症过身,叔父便以次子之身袭爵。”她靠近躺椅,任锦书上药包扎“摇身一变的显翊侯突然大发善心将我收养,不久我娘便撒手人寰。”
她扯开妆奁夹层,半幅染血的列女传残页裹着砒霜粉“他说父亲染了不洁之症,即便生前侯爵加身,为保王家盛世清明,要将我们逐出家谱,而娘竟然傻的为了族谱上的名,愿舍弃一条命,你说,是不是太可笑了。”泪从脸颊滑落滴入白色粉末。
“夫人知您过的顺遂,想必也会安心了,您又何必过于执念过…”
“顺遂?”她攥紧锦书手腕,铜镜映出她眼底血色,“她死的时候我竟然都没哭,只是一直听她嘴里喊着我的乳名。我记得以前勋儿背孝经,问何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告诉他,有些父母给的是骨血,有些给的...是淬毒的刀鞘。”
她猛的推开西窗,暗沉的夜色裹着湿露,瞥向桌上的金丝楠木匣,那里面躺着枚青玉私印,刻着琅琊郡君,也是她娘以命换来的镌刻之物。
“回娘娘的话,椒香馆差人送来一罐驼清香,说是有驻颜去疤之效。”侍女莲蕊从外殿推门而入。
王灵渊接过,罐底有一副草图,图中红点圈出琅琊地界上的几个地名,“林怀山却是有用之人。”她将藤纸投入茶炉,火舌霎时吞没她脸上最后一丝温存“把本宫新调的安神香,送去椒香馆,她知道该怎么做。”
“听说陈美人昨日在御花园冲撞了宁淑妃。”锦书如甜羹送的近些,“还不小心撞碎了皇后新赏的碧玉镯。”
“摔得好。”王灵渊忽然轻笑,接过羹碗“那镯子本是一对,另一只在婶母腕上见过。”
“明日请钦天监过来,就说...本宫梦见白虎盘踞东宫梁柱。”她掐断梅枝,白瓣纷落如纸钱,“也该让勋儿,见见他外祖家的''风光''了。”
“钦天监可是贵妃的人,怕不怕…“
“无妨,以后少不了要麻烦她…和她的人”她脱下腕上独山玉镯“替本宫送去华晨宫,就说是谢她昔日解围。”
锦书展开掖庭名册“听说贵妃宫里了位尚宫局新来的典膳女官,是李侍郎家的庶女...”
“贵妃娇贵自然照顾的要精细些,不必咱们操心,自会有人瞧她不顺,到时候咱们还要出力帮她,毕竟她那个金曹掾吏哥哥还有大用。”
“宁淑妃娘娘是九皇子生母,林家与其联姻,怕不怕林大人会双管齐下,不以真心相助?”她佛去桌上残瓣,挑眉轻问。
“单论皇子万雪霁的八殿下也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学识渊博,尤通经学史学,心怀天下是个良臣,若勋儿能得他助益,想必也是美事一桩,听说他还没纳妾,这倒是个好机会。”
19. 胭脂劫·卷十九
谷雨前夜的葛阳镇飘着牛毛细雨,醉仙楼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赵央跪坐在三楼厢房的波斯绒毯上,指尖抚过箜篌的二十三根丝弦,鸨母掀开珠帘时带进一缕酒气“云舒姑娘,这位是刺史府的钱师爷,专程来听曲儿的。”
左庆耀倚在门框打量着她,素白襦裙外罩着半透的鲛绡纱,发间银步摇坠着泪滴状的琥珀,像是出自北朝之物,他踱步到琴案前,靴尖故意踢翻香炉“姑娘这曲‘幽兰’奏的很是不错,倒是有几分教坊的韵味。”
赵央俯身拾香灰时,衣领滑落露出颈后淡红的鞭痕“师爷说笑了,奴家原是江州流民,是妈妈看我可怜才收留在此。”她腕间九子银铃轻响,奏出段变徵之音,一双动人的眸子看向左庆耀苍老丑陋的脸。
“哦?”左庆耀捏起她下巴,“江州的流民却带着幽州腔调?”他粗短的拇指重重擦过她唇上口脂,“上月邙山渡截了批幽州流莺,姑娘可知此事?”
珠帘忽被夜风卷起,赵央瞥见对面屋顶掠过的黑影,她忽然垂泪“奴家父母早年亡故,世上唯有一兄长相依为命,但却被征召修运河,奴家一人孤苦伶仃无法生活,所以为寻亲才流落至此卖艺为生,还望老爷垂怜...“
左庆耀松开手,“倒是个伶俐人,明日辰时到刺史别院奏曲吧。”
赵央踏着晨露走进别院时,隐约听见男子的粗音“你们在契约朱砂里掺牲口血...”话音未落便被堵住。
“姑娘这边请。"管家引她穿过九曲回廊,她又将目光调向后方,再次传来拳脚相向和凄惨的闷哼。
左庆耀在书房把玩着铜符“老爷我今日不想听幽兰,不如改成越人歌如何?”他忽然将赵央拽入怀中,手指探向她的玉臂,“本官最爱听''山有木兮木有枝''这一句。”
三更更鼓刚过,门外传来轻轻的抠门声,看清来人之后赵央迅速将他领入房中“赵姑娘,先委屈你待在左庆耀身边,搜集他在矿场的罪证,官契、凭证、信件、账册都可。”
赵央点头“奴家刚入别院,这老贼很是狡猾,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洛雨将身形隐入黑暗,“姑娘若是遇到难处,可凭此印鉴到城中袁氏油坊找到老板说蜀油锦三百匹即可。”微弱的月光下映出一只银色笔状的袖珍箭羽。
“多谢将军照顾,赵央知道了。”
他忽的将手指放在唇边“嘘”,待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后再度开口“我的人已潜在别院,她发间插着一只原木梅花簪,簪上有梅花三朵,簪头有一粒珍珠。”
“将军请转告王爷,赵央定会竭尽所能。”
“那此处就交给姑娘了,我的人已见过你的画像,如遇危险他们会为你解围,倘若被发现即刻离开,此事急不得需缓缓图之,一切都要以自身性命为紧。”
残阳将葛阳铜矿窑洞的岩壁染成凝血般的赤色,左庆耀立在瞭望台上,手中转着两枚新铸的“景和”铜钱,钱缘未打磨的毛刺刮过指腹,带起一丝腥甜。
“阿嚏”左庆耀摸摸自己发红的耳朵“何人背后藏否他人!”他用手点指众人。
一个身穿军服的小头目立刻抱拳“大人,小人等不敢,大人提携属下等感激不尽,又岂敢有怨。”
“大人,眼前工期迟缓,怕是不能及时交差,不如再去抓些人来,也好…”
“闭嘴,你个蠢货,此事严密,矿里的人皆来自南豫,本地征召你是怕他人不知吗?”指上的血渍滑过那人脸颊留下殷痕。
“报大人!今日矿上死亡两人。”兵卒的脸上沾满铜灰。
“什么?又死两个?”他的手紧紧的握住掌心的铜币,双目圆睁“如此下去,莫说富贵,就是你我的命都带不走。”
“宋大哥,依咱们的处境看来怕是凶多吉少,本想出来卖苦力赚钱养家,可谁知道……哎!”
“咱们这是被骗了,当初不该看中那五十铜钱“精瘦的脸颊深深凹陷,赤红的双眼里尽是懊悔“可是,就算侥幸逃了出去,这路途遥远该如何返乡。”
“要不,干脆反了算了,咱们这么多人还怕那几个兵不成?”一个年轻男子怒气冲冲。
“就是,这天下还不讲王法了吗?咱们告状去!”众人附和。
“对,告状去。”
“嘘,噤声,噤声,不要冲动。”一年老长者出声阻止“大家先冷静一点,坐下,坐下”长满老茧的双手又粗又黑,扯上他们的褂子“咱们这几十号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真要闹起来动静肯定不小,你们想过后果吗?”微弱的烛火映在苍白的发须上更添悲色。
人群中有人接茬“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总比在这挨打受苦的强!”
“就是,再这样下去,咱们一个都活不了,家里的婆娘孩子怎么办?”
“对,我同意。”
“我赞成。”
“别吵吵,听我说,来了这么久吃不饱睡不好,你们自己摸摸肚皮,站着都晃,拿什么硬碰硬?武器在他们手里,再挨上两下非死即伤,饭都不给吃,还指望给你们看病?就算真的要反,也要从长计议。”
“葛叔,这么说您有主意了?说说,咱们就听你的,怎么着都要试一试。”几人正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远处想起兵卒的吆喝声。
“吃饭了,吃饭了,你们几个往后边靠靠。”几个当兵的抬着食物和一口装汤菜的锅走进来“快快快,排队去,都别挤在一处。”
“天天都是这些剩菜馊饭,简直比猪狗还不如。”中年汉子嘟囔着,“还他娘的挑三拣四,老子辛苦给你送来,居然口出怨言,你找死是不是?”撸起袖子便要动手。
几个劳工站起身“咱们是卖苦力的,不是卖命的,凭什么给咱们吃这些烂菜叶子?”大伙涌上来理论,三言两语间就扭打在一起。
长鞭挥来引得众人苦叫一声,纷纷退后“他娘的,叫你挑,今天晚上你们都别吃了。”
“官爷们,住手,住手吧,再打下去更没人干活了,你们该如何交差?”葛叔拨开人群拉着兵卒衣袖,那当官的斜了老头儿一眼“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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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今儿老子就看在这个老家伙的份儿上不计较了,以后谁再挑事儿就仔细你们的皮,哼!”说完甩开老者拂袖而去。
“给老子打!”邓昆的暴喝混着皮鞭破空声炸响,三个想要逃走的苦工被铁链拴在淬火池边,后背的鞭痕与池中赤红铜水相映,年轻的工匠突然啐出口血沫“说好的五十文日钱…”
他用铜头鞭梢卷起阿川的下巴“想吃铜钱?”抓了一把未淬火的毛坯钱塞进少年嘴里,“喀嚓”声里混着牙齿碎裂的响动,“这不就是你们要的工钱?”
矿洞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几十名工匠在硫磺烟里佝偻如虾,脚镣磨出的溃烂伤口淌着黄脓,左庆耀踱到淬火池前,靴尖挑起块带血的粗饼“今日加餐。”饼屑洒进滚烫的铜汁,腾起带着焦香的毒烟。
“大人开恩,求您别打了”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者扑跪在地,空荡的右裤管在风中飘荡,“他才十五,实在扛不住日夜不歇的干,还请大人手下留情。"话音未落,邓昆的鞭子已卷起他的孙子往矿洞拖,少年怀中的人偶跌落火池,那是用矿渣刻的母子像。
左庆耀忽然抬脚踩住人像,假意的笑着“本官最是见不得骨肉分离,这样吧,今夜你们祖孙同值戌时班,熔了这车赤铜便许团聚。”
子夜的惊雷劈开矿场死寂,几个年少的青年男子欲结伴逃跑,还未走出矿场就被手持器械的兵士阻拦,双方厮打起来,终日食不果腹的苦力又怎能抗衡体力强壮的兵将,一时间被掀翻在地,雨点扑簌簌急落“他娘的,居然想跑,害的老子跟你一起淋雨。”为首的用手遮挡,嘴里骂骂咧咧。
“怎么,你们几个仗着年轻就想逃吗?别忘了,你们是签了契约的,这是官契,你们最好死了这条心,还有你们”说着他用皮鞭指着人群“今日他们就是例子,日后谁再想跑,就是这个结局。”说完拿起烙铁往少年身上烫去。
“将军不可。”一个手下的士兵将他拦住。
邓昆扭头“居然敢拦老子,你是不是不想干了?”眼珠被火光染红。
“将军,借一步说话。”那人用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用眼神向他示意。“将军请想,今日对这几人施以重刑确实可以起到杀鸡儆猴之效,但您别忘了在矿场人就是钱,死伤过多干活的人就少,若因此拖了进度惊动上封,恐怕也不好交代吧?再说伤残之人还需花钱医治,此举得不偿失。”
他扔下烙铁,眯起双眼“那依你的意思呢?”
“不如由属下代将军向他们示好,这铜钱有得是先分给他们便是,以利相诱,以亲相挟,不怕他们不听话。”
邓昆略微沉思了一阵“有些道理,明日稍稍改善伙食,这事就交给你来办,无论如何要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干活,少他娘的给我惹麻烦。”
窑外的暴雨倾盆而下,黄黑色的泥浆混着血水在矿场汇成赤溪,王老汉卷缩在矿车旁,掌心紧攥着半枚带齿痕的铜钱呆呆的发怔,那是他偷偷用矿模压制的罪证,钱面的“景和”二字下藏着密如蚊足的刻痕“元嘉十七年丙穴”。
20. 药香初酿·卷二十
五月晨光漫过清风台青瓦,将庭院晒成一片琥珀色,林溪正挑拣着竹匾里新采的紫苏叶,药香便顺着袖口攀上她的腕骨。
“小姐,这白芨都要捣成细粉么?”玲珑抱着一铜钵凑过来,发间沾着曼枝碎屑,十六七岁的丫头总爱踮着脚尖看药碾子转,像只守着谷仓的雀儿。
“要过三遍细筛。”林溪将石杵递给她,“润肺之物须得配得精细些。”话音未落,药圃边传来窸窣响动,一团黑绒球从忍冬藤下滚出来。
玲珑呀地轻呼“墨团又偷吃龙葵果了!”她蹲下身戳小狗湿漉漉的鼻尖,那崽子正是日前她从粗使婆子手里抢下的,右腿还缠着林溪缝的葛布,此时它正叼着半片艾草往主人裙角蹭,药香混着奶腥气在日光里浮沉。
暮色漫上檐角时,林溪望着竹筛里细雪似的药粉出神,天边新月已现轮廓,“小姐,你看,今天的月亮跟白日里的太阳一样又圆又亮,不过它看起来近的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一样。”玲珑颇为兴奋的看着夜空,指着圆月。
“今天,是我娘的生辰。除了陆续收到的那几封信,就再也没有更多她的消息了,不知她近况如何,身体是否康泰。”褪去余温的院落似有几许凉意,角落里的槐花树此时枝叶繁茂,花香中带着一丝丝的甜,似晨曦中的露珠,混合着泥土气息,夹杂着阳光的温暖。
“小姐别担心有叶师父和王嬷嬷在,他们一定会护好夫人的。”
“此刻想必她也同我一样,站在月下为亲人祈愿,娘的眼睛不好,最喜皓月当空。”她回身环住玲珑的肩,在她耳边呢喃。
刘谦迈入清风台时,墨团凑到他跟前叫了两声,“今夜月色甚好,本王有事寻你。”玲珑将狗崽抱起,“你不问是什么事吗?”
林溪垂眸将药杵归位,青瓷瓶映出那人眉间风霜“我想当不是来罚我的。”
“你我成婚许久,我借故疗伤一直没带你回去,如今我已大好,三日后随我回门吧。”檐角铜铃轻晃,两人影子在青砖地上叠成暧昧的弧。
她抬眸“回门?”
刘谦前行半步,“葛阳的戏总要有人唱全本,府中的信总要有路送出去。”林溪嗅到他襟前龙脑香混着铁锈气,展开他递过的信,焉知那信上“增援”二字要染多少血。
古槐枝叶间忽有银光闪动,御风抱剑倚在老树旁,目光却追着树下喂狗的玲珑,小丫头正举着羊乳逗墨团,罗袜沾了泥也不顾,笑声清凌凌溅在暮色里,他指尖石子将弹未弹,终究只震落几片槐花,正巧落在她绾发的银铃上。
“竹筐下的字条,王爷自取便是。”
药香与月光在石阶上静静流淌,墨团蜷在晒药的竹匾里打哈欠,林溪望着天际渐圆的月,想起母亲曾说过的那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忽觉满院清辉都带着药味的涩。
热闹的东升街上人流熙攘,穆王府大门前,停着一辆华丽而庄重的车架,车身上漆着厚重的深红色漆,以金色的条状纹饰甚是醒目。
车舆后部和车辕两侧堆满了礼物,看得玲珑心花怒放,“小姐,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要送往到林家,真是糟蹋了。”
“你不是经常讲什么礼啊法的,怎么,这会儿知道要带礼物就舍不得了?”她将她扯回来,附在她耳边“又不是咱们的,你心疼什么?”
“小小年纪竟如此贪钱”刘谦一袭以六幅拼制而成的轻薄纱衣,衣色淡青,外罩一件紫色薄罗衫上绣云纹,贵气中带着桀骜,腰间束玉带嵌深蓝色宝石,轻哼一声率先往马车走去,抛来一句“上车。”
车毂碾过碧雪斋前刚铺好的砖路,刘谦屈指弹开晃到眼前的流苏,“按理说本王常年戍守在外,疏忽礼仪在所难免,但是你,不该吧。”
她今日绾的是妇人髻,可鬓边那支白玉梅花簪,仍是未出阁时常戴的式样“王爷想笑尽管笑,明知故问就没意思了。”
“好歹你也是林府…嫡女,等会儿可不要给本王丢脸。”车轮轧过沟坎,刘谦忽然倾身,扳指上的翡翠冷光掠过她眉梢“嫁给我,可曾后悔?”
“人为刀俎我为鱼,何来资格言悔,作为棋子只有听话。”
刘谦眯眼打量“你不是颗好棋子,更谈不上听话,明知沈清月有心针对,却不肯寻求庇护,让你对本王服软,就那般的不愿吗?”
她伸展双腿,靠在软枕上“就算我肯服软求助,王爷会帮我吗?既知不会又何必自讨无趣。”
“你怎知我不会?”他信手翻开手边游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问。
“异地而处,我也不会。”
他伸手摘下她发间沾的梅瓣,碾碎的朱砂色染红拇指,“男女不同,子非鱼,不问过怎会知道是何结果?你这衣裙着实有些朴素,可是本王亏待了你?”
抬眸正撞进他眼底的促狭,那笑意比帘外暖光还晃眼,“我不素来不喜奢华,王爷大可笑我寒酸,以后我不随王爷出门便是。”
“鲁阳将士若知王妃这般体恤..."他抹净指上颜色,”不知该赞巾帼风骨,还是叹不解风情?”
“王爷的风情有月夫人解便够了,我不妨就做那愚不可及之人也是不错。”
刘谦忽然闷笑出声,松香混着铁锈气满溢开来“原来王妃介意这个,你可知百炼钢亦可化作绕指柔?沈清月要的是…“
马车猛地急停,林溪撞进他冷硬的胸膛,隔着三层衣料,听见心跳震着未尽之言,外面传来马夫的斥责之音“你住在我的书院,那里藏着我多年搜集的珍品,莫要弄坏了。”他故意将食珍录拿在手中。
林溪后移半步,面露红晕,盯着他腰间新换的玉带,金线绣的瑞兽纹正贪婪地咧着嘴“王爷手中的书…”
“怎么,你对古食谱还有兴趣?倒看不出来你还有饕餮之性。"他随意翻看几页后再次将书本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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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在王爷手中最多只是打发时光的物件,不如借给我,玲珑她善通美食,可能更有用些。”她的眼神中充满期待。
“噢?那对我有何好处?”黠慧之意再次涌出,手中书本向前近了半寸。
“这……”她低头寻思了半天,最终抬起头摇了摇“没有。”
他眼中的期待之意顿消“记得做好给我送来。”他将书本扔到她身侧,随手端起茶盏。
林溪拾起书册,指腹抚过被茶水洇皱的页脚“入口之物,王爷也敢随意尝试吗?即便你敢吃,我也不敢给。”
车外忽传货郎叫卖声,刘谦瞥见她腰间荷包绣着歪斜的并蒂莲,针脚虽乱却透着生气,他顺手拿起荷包“这空着的莲心,倒像尚书令待你的心。”
她苦笑一下,“娘说甜过头的东西...容易蒙了眼。”
鎏金车辕碾过林府青砖时,刘谦的手臂正笼住林溪半边身子,动作温柔得像在收剑入鞘,“见过王爷,老臣率家眷在此恭迎。”林怀山赶紧往前迎上来,笑脸相迎。
暮秋的风卷着碎金穿过林府兽头门环,“林大人,无需多礼,这影壁可是新换了苏州太湖石?”刘谦抚过貔貅口中含着的金珠,指尖在狰狞兽首上重重一叩。
“见过父亲母亲。”林溪上前见礼,谦卑恭顺。
林怀山略有尴尬的搭上她的手臂,转回身“王爷说笑了,来,里面请。”
林溪假意揽上柳如凤的手臂跟在身后,眼前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曲苑悠长,透过繁茂的绿荫想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王爷请上座。”林怀山殷勤的拱手“今日带奕儿回门,老夫甚是欣慰,能看出王爷对小女的疼爱,在此先谢过了。”褶皱的脸上透出精明的算计。
“林大人教女有方,养出一位聪慧娴淑,温柔端庄的女子,能配于刘谦乃是吾之幸事。”言语间充满夸赞奉承之意,神色里却在伺机窥探。
“王爷高抬,您常年在外征战,为守我南境立下汗马功劳,老臣内心万分敬重,特意向陛下请求赐婚,也是因对王爷充满敬畏之情。”他抚须的手顿了顿,蹀躞带上的螭纹扣撞在紫檀椅扶手上“只是事前粮草军需一事,确为老夫驭下不严导致大错,还望殿下看在奕儿的面上多多担待。”
刘谦摩挲着汝窑天青盏上的明纹,茶汤里浮着嫩芽“林尚书客气,此事父皇既已发落,本王自是无话可说,军旅之人礼节生疏,也还请莫要见怪才是。”
清风扫过,檐下铁马恰在此时叮咚作响“无妨,无妨,王爷本就是英武之人,大丈夫自受女眷爱慕,老夫会告诫奕儿要有主母风范,善待府中众人,相信王爷对小女也定会以心相交。”
他低眉浅笑,拇指轻蹭半旧的护指“那是自然,王妃是本王的妻子定会善待,日后尚书府与穆王府就是姻亲,还望林大人日后多多相助,不知林大人可曾听闻琅琊郡北…”
21. 投石问路·卷二十一
“王爷,老爷,我们母女二人许久未见,恰好后园新移了几株西域雪莲,我想带奕儿过去瞧瞧。”柳如凤的话不合时宜的挤进来,鬓间的金步摇在光下晃的人眼生疼。
林溪腕间玉镯被捏得硌进皮肉,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浅笑“母亲总记挂着我的喜好。”
她望向后院残荷在白玉缸里投下鬼魅般的影,听着连绵入耳的咒骂“别以为今日风光回门就能翻身,你别忘了自己是何出身,要不是你爹所求奕儿相让,就凭你也配嫁进穆王府?”
“是我抢来的吗?明明是别人挑剩下的,林夫人,你该庆幸,林府还有我这么个女儿,否则林老爷的生天之路…”掩面轻笑,眼中尽显嘲讽之意。“就少了一个指望,牺牲一个女儿拉拢一个皇子,你瞧瞧你家老爷多精明。”
“你住嘴!”她怒目相视,石榴红遍地金马面裙扫过阶前白菊。“尽管逞你的口舌之快,你让我不痛快,我就加倍的还在她身上。”
“好啊,你尽管试试,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和我娘两条命,换你林家满门,噢,不止,欺君大罪要祸延三族吧,你柳如凤将凭一己之力灭了林柳两家,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你家老爷是……”
“住口!”柳如凤突然拔高声调,鎏金护甲戳进她臂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既然同乘一船我便不予你计较,我问你可曾听王爷提起过前朝的事?”
林溪甩开她的桎梏,倚着朱漆廊柱,臂间渗出的血染透三层绡纱“前朝之事倒是未曾提及,但过往…却说了不少。”
“你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最好少说废话。”她压低声音,忍着胸中怒意。
“王爷曾说当年的军粮曾被劫掠,幸而损失不大,自己弥补了亏空,让我勤俭持家,莫起奢靡之风。”她的眼神飘向那几株刚培完新土的西域异枝。“没想到堂堂穆王府比尚书府寒酸多了。”
“少废话,出身卑贱之人永远难登大雅,也就是东扬王常年戍边未曾见过高门贵女,才对你示好,世间男子果然皆是好色之徒。”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拂手甩袖。
“多谢林夫人夸赞,王爷还有色可好,但不知林大人在夫人身上能好什么呢?我尚且是个无用之人,但是却可嫁给当朝皇子,而你女儿再高贵也只能为人妾室。”
柳如凤刚要发作,二十步开外的角门吱呀作响,两名妇人相携而立,林溪瞳孔骤缩,林婉清腕间沉香佛珠缠着褪色的五色缕,正是她及笄那年亲手给母亲编的长命缕。
林婉清远远的张望着,挥起干瘪的手摇晃,“娘。”妇人微笑点头,泪如泉涌。
柳如凤挥手将人带走“葛阳矿脉塌方那日,王爷恰巧在涿州练兵?”金镶玉护甲突然挑开她腰间禁步,“这青鸾佩倒是眼生。”
直到母亲消失在甬道尽头,她才收回眼中的不舍,立刻蒙上一层寒霜“王府库房里的旧物罢了。”按住那欲探向里衣的利甲,掌心被划出血痕也浑若不觉。“林大人会告诉你他经常去何处寻欢吗?”嘴角微笑恣意张扬,荡在唇边。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货色?仗着有人撑腰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长辈无理?”
“其他的我不知,但是王爷日前送来的江州陶件确实讨喜,就连月夫人的兄长都赞不绝口呢,他说江州不仅盛产铜矿,瓷窑也是一绝。”她假意掀起宽袖查看自己的腕伤,眼角却扫向柳如凤乍白的脸。
见她不语,林溪再度试探“林夫人若喜欢,下次我让王爷送来便是。”
“哼!此等凡庸贱器岂能入我的眼,老爷手里稍稍流出些少府监的鎏金铜料做的物件,都要比江州污物强上万倍,眼皮子浅的玩意儿,呸!”
“也是,天下谁人不知尚书令家里有御用之物,要说奢华恐怕连皇宫都比不上,林夫人上辈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有这般好命,当真让人艳羡。”微扬的脸蛋,挑衅的目光,唇角的讥讽让柳如凤再次陷入疯狂,她立眉拧目,豁然扬起手。
林溪有恃无恐的将脸迎了上去“来,往这打,用力点,最好让王爷看得清楚些,你认为我该如何回话?而你,又该如何回尚书令的话?”
柳如凤恨得咬牙切齿,停在空中的手微微发抖,最终落了下来“行,我不敢打东扬王妃,但是我敢打她!”
“好”林溪伸手紧紧的扣住柳如凤的喉咙“尽管动手试试,你敢碰她一根发丝,我就拔光你身上所有的毛,你若敢打她一下,我就拆散你全身的骨头,说到做到。”
她用力的想摆脱林溪的控制,双手不停的捶打“你,你敢…”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柳如凤呼吸变得急促,满脸憋得通红。“放,放手。”
“我不敢吗?你最好衡量清楚得失利弊,我劝你善待我娘,如果她真有个三长两短,哪怕与你无关,我也势必要你一家老小的命来偿。否则,今日我就要拉上你进宫面圣,看到底鹿死谁手。”说着不顾她的挣扎加大了力道。
“答应你,我不动她,放,放开。”她艰难的挤出两个字。
正厅方向传来茶盏相击的脆响,“涿州大营上月丢了三车粮草。”他突然轻笑,“林大人可知那些老鼠往哪处打洞?”
林怀山眉目微转,放下手中茶盏“王爷说笑了,老夫如今只关心......”话音未落,后院传来瓷器落地伴着丫鬟惊叫。
蓝色蟒纹袖带翻茶盏,刘谦起身时腰间玉佩撞击嗡鸣“王妃素来孱弱,怕是受不住骄阳。”不等林怀山阻拦,已大步流星穿过月洞门。
“夫人,奕儿,王爷还有公务,这便要回府了。”林怀山随后跟出,察觉到柳如凤面色涨红,神色惊恐“这是怎么了?”
“无事,母亲可能是舍不得我,刚刚还掉了泪。”林溪倒是淡定自若,将手挽上她的手臂时,用力的拧了一把,柳如凤吃痛立刻甩开,生硬的在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都多大了还缠着母亲,快些去吧,别让王爷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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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身抱住柳如凤,在她耳旁低声“你的话我可记下了,生平我最不喜贱诺之人,于人于己皆是如此。”她随手在她发间拔下一只翡翠玉簪,“这是母亲贴身物件,女儿留着做个念想。”
柳如凤嫌恶的推了她一下“奕儿喜欢拿去便是,林家是你的娘家,我和老爷永远是你的靠山。”
“你还好吗?”他伸手将她拉近,眼角瞟到臂上殷红,眉峰立蹙。
“王爷不必担心,是侍女不小心打翻茶碗惊着母亲,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轻扯他的衣袖微微点头。
“夫人,莫要胡说,奕儿已经出嫁,王爷才是她最大的靠山,咱们林家日后还要依仗穆王府庇护。”林怀山将她拉到身后,“王爷不如在府上用过…“
刘谦截断他未出口的话“多谢大人和夫人款待,不多叨扰先行告辞。”
他拉过林溪受伤的手臂轻涂药膏“可寻到了想见之人?”
她点头“谢谢你,请王爷放心话已带到,柳如凤痴傻呆笨,并没有起疑。”腕间血痕突兀猩红,她却丝毫不在意,转身拉开车帘往窗外望去。
“你看,你看,这是谁家姑娘生的如此俊俏。”
“可不是,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婆娘们提着篮筐,成群结伴的低语。
“你们俩小点声,没看见车坠吗?这是东扬王府的马车,定然是王爷家眷。”
“难道是王妃?”
“那可不一定,听说同时娶了三房。”
“也不知道是哪一房,王爷可真有福气。”
“没有王爷日夜守疆那么多年,何来我们安生的日子,娶得如花娇娘是应当的。”百姓妇孺交头接耳,暗自赞叹美人面。
林溪却不以为然,一双丹凤眼落向夕阳,比起明烈鲜活,充满希望的朝阳,她更喜欢温暖深情,充满力量的落日。“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要护着自己吗?”他的目光仍索在她腕间伤痕。
“我是故意的,人在盛怒之下才会口不择言。”她用力握紧受伤的左腕,血痕突显“再说,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你这是做什么?”他有些粗暴的阻止她自残的行径。
“就算她再恼我,有你在也不敢放肆。”
一句话散去他眉间怒意,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与你而言我还是有些用处的。”
她收回目光,目光停留在角落的书本上。“王爷说笑了,单凭东扬王妃的头衔他们也要敬上几分,而这份庇护却是你给予我的。”
骤闻马蹄踏地哒哒作响“是吗?原来助你的只是我王爷的身份。”
林溪踏进府门之际,“等等。”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我想你应该有兴趣。”
看见熟悉的字体,刚想伸手去接,立刻被他抽了回去,把脸凑近“记得想好如何报答我。”他的尾指突然在她脉门轻轻一勾,“你猜待春来雪化时是梅先落,还是雪先融?”
22. 暗藏玄机·卷二十二
伏月炎暑,骄阳当空,蝉鸣不绝。文帝在建康宫设曲水流觞宴,华林园塘边几只白鹭悠闲踱步,悠哉自在。蝉翼纱帷幔外,中书侍郎正在诵读河渠疏,治水策论声里藏着后妃们玉簪相击的细响。
王灵渊执起漆耳杯,青瓷盏壁映出潘贵妃新裁的雀翎披帛,那本是交州贡品清单上划给琅琊王氏的物件。“妾借谢康乐’山居赋’韵脚,献拙诗一首。”她指尖蘸着酒液在青玉案上勾画,水痕渐显“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之句。
潘贵妃抬眼瞄去“妾身倒想起民间俚曲,莲蓬圆圆圆如盏,柳条细细细如丝”话音未落,引起李南烛轻笑“果然还是贵妃学识广博。”
“爱妃该多读《楚辞》。”文帝接过德妃递过的竹夫人,“亦或是向烨华多请教些佛经也是不错。”
万雪霁适时举起错金银壶“交州新贡的椰酒,倒应了贵妃俚曲里的南国风情。”
德妃广袖扫过水精盘,看向正在调冰饮的张烨华“时维六月,治水兴工,妾记得宁淑妃祖籍钱塘,可曾听说过华信筑塘的典故?”
她将雪泡梅花酒推给文帝“妾只知潮信有期,不似人心难测。”银匙搅动冰渣的脆响里,宸妃出声“妾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汉代钱塘县以东是大海,钱塘湖是海湾,周边百姓饱受潮水之苦。会稽郡官员华信出资招募挑夫修筑大堤,称“有能致一斛土者,即与钱一千”,旬月之间来者云集,结果大堤未垒成,华信突然停止赏钱,大量已挑来的土石被原地抛弃,海塘就这样筑成了,民间又称其为钱塘。”她将椰酒斟入潘氏杯中“听闻贵妃娘家的茶庄就在就在这溃堤上游?"
潘贵妃的金缕鞋踏翻袁皇后侍女所奉的桃酪羹,乳酪泼污皇后襦裙。满园寂静中,侍女赶紧求饶,贵妃出言道“姐姐莫怪,是妾身的疏忽,没瞧见这丫头,也怨皇上”说着撒娇的往文帝身旁靠去“您赏赐的这对金缕鞋臣妾第一日穿,所以…”
文帝笑而不语,德妃王灵渊见状解下月白披帛浸入溪水,随即弯身为袁皇后拭污“妾幼时见阿娘用雪水浣纱,最去污渍,这…”她指尖在皇后的缠枝莲纹处轻点“脏污之处可改绣卷草纹,不如皇后交给妾吧。"她平静的脸上浮出善意的微笑。
皇后袁澜赶紧将她扶起“德妃不必如此,这衣裙愿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交给主衣局的绣工修补即可。”说着她将目光调向始作俑者的潘贵妃。
“妾父曾任徐州织造丞,略通针法。”
潘贵妃轻掩口面冷笑“想不到琅琊王氏的女儿,倒像个绣娘。”
“妾在闺中常为叔父补朝服。”王灵渊垂首露出发间素银簪,“叔父说,破绽要藏在最显眼处才无人察觉。”
“德妃礼重皇后深得朕心,你们日后当以她为样,彼此间多谢宽容和照拂才是,尤其是你。”他用指腹轻刮她的鼻尖,抚掌大笑。
“皇上,今日的流觞宴既然邀了咱们众姐妹来凑热闹,纵然贵妃姐姐仪态万千,风华绝代,但咱们其他姐妹也都精心装扮过,只为得博您一笑呢。”虞美人略有娇嗔,年轻的肌肤上泛起光泽。
潘贵妃斜眯了一眼“皇上,您瞧虞妹妹吃醋了。”说着把手中的美酒喂入文帝口中。
“皇上,臣妾听闻过两日贵妃家里的幼弟又要娶新妇了,皇上不知要赏些什么呢?”袁澜虽已中年,但仍是雍容高贵,仪态万千。
“幼弟?你那幼弟都三十好几了,又娶新妇?”文帝略微皱了皱眉。
“皇上您有所不知,潘家儿郎自是英武不凡,深得女子喜爱,虽,年过三十,但,仍是壮年嘛,如今,贵妃娘娘不知潘大人娶了第几位了?估摸着这一双手怕是不够数了吧?”万雪霁伸出纤纤玉指,语气中略带取笑之意。
“皇上,臣妾的弟弟并非好色之徒,他的那些妾室们至今也未能孕出一子一女,父亲自是心急…”众人低声浅笑,相互接耳攀谈。
“贵妃不如请宫中的御医去给潘大人瞧瞧,兴许能医的好呢。”婕妤范颖讨好道。
“范婕妤,御医自然时侍奉御前的,可不是随便出宫给外人瞧病的,即便你是为贵妃着想,皇上面前当注重言辞。”李昭仪取过新茶,送入唇边之际出言提醒。
“这……”范颖立刻伏地“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微风轻袭,吹散诗笺,宫女们立刻弓身去拾“贵妃,范婕妤年轻,虽出言莽撞确是为了潘大人着想,妾身觉得她没有轻视嘲笑之意,还请贵妃莫要与她计较了。”
“谁告诉你本宫的弟弟有隐疾了?皇上,您瞧,范婕妤她不明就里,乱嚼舌根,这红口白牙的污蔑,您让妾的脸往哪儿搁。”潘氏斜身依偎在文帝身侧,不依不饶。
“贵妃稍安,范婕妤只是好意,你又何必发怒,勋儿都成婚了,你怎的还是如此急躁,这么多年了,该沉静些才是,您说呢,皇上。”袁澜轻咳出声,转头也看向皇帝。
刘义隆将杯中冰汁一饮而尽“范婕妤你起来吧。贵妃,潘耀武是你胞弟,也是朝廷命官,家中既已有了多名妻妾,切莫再徒生是非。”
潘氏立刻起身行礼,十二破留仙裙散落开来“皇上息怒,臣妾明白,日后定会好生管教。”
“烨华,你可是身子不适?”文帝并未理会,将目光投向双眉微蹙,双颊泛红的张烨华。
她起身之际,腕间的菩提珠碰倒了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晕染开来“陛下,妾受不住暑热,有些虚乏先行告退,还望皇上皇后见谅。”
众人目视文帝两人背影离去,潘贵妃的赤玉步摇突然坠入曲水,惊散锦鲤。王灵渊望着顺流而下的犀角觞轻笑“南史载,梁鸿妻举案齐眉时,案上置的可是孟光亲手舂的粟?”
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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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余踏过太极殿前的螭纹御道时,总会盯着阶下那尊青铜麒麟,这尊前朝留下的镇殿兽双目嵌着波斯琉璃,在秋阳下泛着妖异的紫光,恰似他亲手打造的北魏朝堂,鲜卑贵族的弯刀上缠着汉家经纶,佛寺的檀香里混着道观的丹砂。
昨夜崔浩又在观星台拦了他的銮驾,那汉臣广袖灌满寒风,捧着均田疏的手背冻出青筋“陛下若再纵容独孤部强占陇西牧场,不出三年,关中必生流民之乱。”他记得自己是如何解下狐裘裹住老臣单薄的身子,转头却把诏书扔进宗爱捧着的铜盆,羊皮触火的焦味里,他睨着跪了满院的八姓贵族“即日起,私藏佃户超百人者,杀。”
此刻麟德殿的晨议正吵得厉害,独孤贺拔将玉笏拍在蟠龙柱上,震得众臣皆侧目凝视“让汉奴拿着田契来草原丈量牧场?陛下莫不是忘了平城是谁打下的!“拓跋余摩挲着掌间那柄缴自赫连广的赤金剑,忽然想起三日前河西送来的密报,十八部酋长歃血为盟的牛角符,正藏在独孤氏进贡的雪貂皮下。
“高允。”帝王突然轻笑,被点名的汉官从朱漆廊柱阴影里躬身出列,“去把朕库里那套周礼拓本,赏给贺拔大人。”满殿鲜卑武将还没听懂弦外之音,忽有八百里加急冲进殿门“报可汗,柔然三万骑绕过阴山,已破武川镇!“
当拓跋余的白狼纛插上统万城头时,被俘的胡夏王赫连广正在嚼着烤羊腿。“你们魏人总说草原骑兵不善攻城。”他啐出骨头,盯着城墙内三道灌满火油的瓮城,“却不知这座城是用二十万汉奴的脊骨垒的。”
拓跋余没接话,指尖划过城墙箭垛上深深的抓痕,昨夜他扮作运粮民夫混进城内,亲眼看见守军把咳血的役夫扔下马道,此刻崔浩捧着户籍册踉跄爬上来“按陛下计策,烧了粮仓却开东门放百姓,如今城中七万余人愿充作王师民夫。”
远处忽然传来驼铃,一队龟兹商人战战兢兢跪在残破的朱雀街上,领头老者高举镶玉文牒“伟大的可汗,我们的琉璃与雪盐......”拓跋余截过话头“回去告诉西域六部,明年开春,朕要看到波斯湾的珊瑚镶在平城太庙。”
残阳染红云中郡时,南境密探送来刘宋国书,宗爱展开鲛绡扫了一眼,尖声笑道“宋主说要送三百车稻米换回淮北三镇。”拓跋余正给受伤的战马包扎,沾血的手掌在绢帛按下印痕“告诉来使,朕的聘礼是河西马场五千良驹,但要他们的公主亲手捧着和亲书走过黄河浮桥。”
宫灯初上时,他独自站在观星台前,脚下平城万家灯火如星子落地,而更南方的建康城此刻想必是笙歌满江,风里传来佛寺晚钟,他忽然想起拓跋弘的声音“父王既灭北凉佛国,为何又允那鸠摩罗什弟子在嵩山译经?”
青铜麒麟在月光下流转冷辉,拓跋余解下佩剑轻敲兽角,清越铮鸣惊起寒鸦,仿佛四十年来征伐的百万亡魂在夜空嘶吼。
23. 青铜棋盘·卷二十三
廊下金桂香裹着药香飘散时,刘忠奉命来清风台请林溪到明玉堂赴宴,他正欲入门时听见她清泠的声音响起“师父说过,舌苔浮霜,定是寒邪盘踞三焦。”见她手执银针在侍女腕间游走。
“老奴刘忠向王妃问安。”刘忠踩碎枯叶,躬身施礼。
“刘总管不必多礼,有事?”她浅笑盈盈,摘下玲珑头上的一片树叶。
“回王妃的话,王爷今日在明玉堂设了蟹宴,特命老奴来请。”
林溪回头与玲珑对视一眼,眼中顿生疑惑“总管怕是弄错了吧,王爷怎会请我赴宴?”
胧月隐约映着他佝偻的身影“不瞒王妃,不止是您,还有明月阁和漪澜院,王爷有话,或许会少了日后诸多麻烦。”
她拔下玲珑腕上的银针,“可好些了?”
“恩!小姐您真厉害,几针下去身子就暖起来了,难怪叶师父对你这般疼爱。”
“我要出去一趟,晚饭你和墨团吃吧。”
晚间的风有些凉意,夹杂着桂花的香气吹进明玉阁,“王妃来得巧。“刘谦屈指叩响青玉蟹八件,盏中姜醋腾起的热雾模糊了眉眼,”阳澄湖的紫蟹刚蒸透。”
夏曼春正将刚剃好的蟹肉放入刘谦盘中“今日让你们来是有些话要交代,大婚之时本王伤重在身,所以有些礼数确实有失,莫要放在心上。”
沈清月举盏时袖口滑落半寸,“王爷不必介意,这盏雪梨酿用冰鉴镇了三个时辰,您尝尝。”
“本王知道身不由己四字,此前我们并不相识,只是命运摆布将我们栓在一起,事到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我希望你,”他的目光落到沈清月身上“们能和睦相处,莫在徒生事端。”
“是,"她双手捧杯“王妃,清月年轻不懂事,所言所行有些偏激,这盏雪梨酿就当是向您赔不是,还请王妃莫与妾一般见识,谢王妃宽厚。"
林溪指尖掠过蟹壳青釉盘,突然夹起块姜芽,“千金方有载,蟹性大寒,佐以姜醋可破,但是巧了我不喜食酱醋,更不喜酒。"
举在空中的手迟迟没有收回,面上尽显局促,刘谦却不以为意,将自己盘中的蟹黄夹到林溪盘中,蝉鸣骤然歇在夜色中,夏蔓春笑吟吟打圆场“王爷,王妃,请尝尝这菊花佛手酥......”她夹着点心,正落在沈清月方才斟酒的方位。
“至于蔓春出身一事,今后的穆王府中本王不想再听见,尊重是彼此的,我愿善待你们,也希望你们不要为难彼此。王妃喜静所以我把清风台给了她,她是我穆王府的当家主母,我不希望任何人无端指控诬陷,否则,如何迎进门的我便如何送出去。”夏蔓春默默将剔好的蟹粉盛进定窑莲纹盏,奉于林溪眼前。
炎夏的蝉和沟中的蛙叫唤起来真的恼人,青衣馆后院的梧桐叶正打着旋儿的坠入井中,青鸾倚着朱漆廊柱,锦绣披帛下露出半截青金错纹玉烟杆,她斜睨着“听雪阁”明窗中缝透出的烛光,指尖在侍女捧着的银盘里蘸了蘸胭脂“告诉后厨,给贵客的蟹眼茶炉添三枚雪松炭,这位爷不可薄待。”
房内的青铜雁鱼灯忽明忽暗,林怀山摩挲着精致的茶盏,耳廓微动,门外金铃骤响时,他袖中玉扳指已转了三轮。
“六殿下迟了半柱香。”尚书令笑着起身相迎,赤色鹤氅扫落满地梧桐影,“可是德妃娘娘又传召?”
刘勋踢开织金驼绒帘,蟒纹箭袖沾着脂粉气“尚书令倒是把本王摸得透。”他故意撞翻案头青瓷胆瓶,看着碎瓷溅到对方靴面,“不知林大人约请本王有何见教?"
“殿下可知前朝戾太子旧事?“林怀山面不改色地拾起碎片,指腹在锋刃上划过,”当年巫蛊之祸前,未央宫梁柱突然生满夜枭......“血珠滴在茶汤里晕开朱砂纹,“凶鸟啄目,恰似如今东宫那位渐重的眼疾。”
刘勋瞳孔倏缩,鎏金错银的酒壶撞到了案几“你放肆了尚书令,居然敢当着皇子的面议论储君”言语虽犀利,但语气却毫无怪罪之意。
“是老臣失言了,还望殿下勿怪,只是昨夜观星,见紫薇垣东南有赤气贯日”他抬眼时烛火在沟壑间跳跃,“恰应着殿下生辰八字。”
阁外秋风卷起琵琶声,青鸾正抚着塞上曲悠悠入耳,刘勋喉结滚动,“那又如何,这世间凑巧之事何其多,尚书令此言何意?”语气虽然平稳,但手指上的动作出卖了他的内心。
“殿下的母妃乃出自琅琊,是我朝第一大世家,而六皇子你文韬武略,治国之道不输他人,就愿意做一位盛世贤臣,永落于他人之下吗?”
他旋动的手指骤然停下“尚书令的意思…”
“老臣唯愿效仿亮与法正,不知殿下可有此心?”林怀山将手中的壶递了上去,褐色的茶汤从壶嘴溢出。“这天下就似这茶盘,资源和天下皆在壶中,殿下是想做您手中的杯,还是愿做那个执壶之人?”
刘勋的眸子闪动,双眼一直望向青釉瓷壶“看起来林大人胸中已起沟壑,愿闻其详。”
林怀山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卷,递到他眼前,卷上拓着北魏狼头金印,“不妨先借殿下的东风,烧一烧挡路的枯藤。”
当刘勋盯着“拓跋翰亲笔”四字踉跄跌坐时,檐角铜铃突然急响,青鸾娇笑着推门进来,石榴裙扫过满地阴谋“二位爷,这是咱们青衣馆独有的青丝酿,两位尝尝?”她指尖蔻丹点在酒坛泥封,恰盖住半枚带血指印。
徐州境内的官道在暮色中蜿蜒如蛇,残阳将最后一抹血色泼在镖局的旗幡上,冷苍寒皱眉凝视四周,镖车轱辘碾过石子的声响里,忽然混进几声寒鸦惊啼。
“有些不对劲,大家小心。“他抬手止住车队,手掌已探向腰间的兵刃。
话音未落,十二道黑影自道旁古不远处的槐掠下,蒙面遮颜,手持利刃,疾如闪电,奔袭而来,为首者弯刀映着落日,刀柄处狼首吞口泛着金光。
“来者何人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劫持军粮。”冷苍寒立刻表明身份,意在呵退。
听闻冷苍寒自曝家门后,他回头向同伴点头,将手中弯刀举过头顶,手起刀落间镖师们便应声而倒,血染黄土,哀嚎声此起彼伏,冷苍寒嘶吼着冲向黑衣人,利刃洞穿敌人咽喉的瞬间,后背亦被三柄弯刀贯穿。
他艰难的转过身,以剑触地,擦了擦口中溢出的鲜血,用尽余力“你们,到底是谁?”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阴贽,提起手中弯刀刺入他的胸口,他闭眼前瞥见了那人小臂上露出的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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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头刺青。
一阵寒风,夹着飞沙在空中盘旋,妇人以手遮面,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娘,别担心,爹爹和叔伯们武艺高强,一般人伤不到他们的,再说有谁还敢劫军粮不成。”
妇人拔下发间半朽的木簪,“你爹爹说过,等明年稻熟,给你打支银簪子,这支是有些旧了,先戴上。”
“娘,我日日习武,早就习惯了束发,用不上的,这是爹爹送给您的,您留着”十六岁少女的骨骼像春日抽条的柳枝般瘦弱。
她对着女儿笑,就像那年哄她喝下黄连汤“霜儿可还记得西山的野栗子,还有你后颈五岁跌进灶膛留下的旧疤,小时候便淘气的像个男孩一...“
“就是这里,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不可放走一人。”一群官衣粗鲁的推开木门涌了进来,皮靴碾碎院角新栽的野姜花。
“你们是谁,我们没有犯法,为何要抓我们?”冷霜霍然起身,护住母亲。
来人手中执着马鞭,眼光却在冷母身上打转。“犯不犯法是你说了算,还是爷说了算?我问你,冷苍寒可是你家的?”
“爹爹,爹爹他怎么了?”
“他办差不利,所押官粮迟迟不到,人已不知去向,既是家人份属从犯,那到牢里走一趟吧。”男子头一歪,示意官兵锁人。
妇人忽然看清男子眼底混浊的欲色,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冷霜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找机会走。”她将女儿挡在身后,瘦弱影子揉进自己单薄的轮廓“大人想必是弄错了,我们虽穷困,但也决计不敢贪墨军饷,您适才说我夫君不知去向可为真?”
“哼!爷说的就是真的,不过可以看在你的份上…”油腻的手捏住她腕骨,脓疮般的体温蛇一样游进袖管。
“龌龊之人休要无理!”长棍扫过,挡开那人长鞭“我看谁敢!”
为首男子斜眯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丝轻蔑“这小娘子还是个辛辣的主儿,你们几个给我绑了她。”
冷母立即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臂“官爷,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们回去。”她死死的扯着男子衣袖,噙泪乞求。
“瞧瞧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虽说年纪稍长,但更有韵味,爷就喜欢这样的,只要能让大爷开心,我就放了那丫头,如何?”他粗鲁的将冷母搂入怀中,一张油腻丑陋的脸就要贴上来。
长棍挑起竹筐砸向男子“放开我娘,为官之人不分黑白,光天化日欺辱良家弱女”棍过之处几人倒地“娘!不要跟他走,不要求他。”
“臭丫头你居然敢辱骂官爷,这可是你自找的,给我杀了她!”男人目露凶相,一把推开眼前的女人。
妇人望着女儿被三个兵卒按在泥地上的脸,突然猛地抽出男子身上的佩剑,横在自己的颈间,双唇微颤,哽咽着大喊“霜儿,你再不走,娘就死在你面前,你听到了没有?”
“娘不要——!“冷霜的嘶喊混着铁器碰撞声刺破黄昏,妇人的身影在剑刃上扭曲成枯槁的柳条,剑锋抵住咽喉的寒凉竟比不过女儿眼中碎裂的光。
马蹄声远去的刹那,妇人在尘土中卷成虾米,左颊火辣辣的疼,唇齿间却泛起腥甜。
“追!“
24. 残阳血案
三更天的鸟群掠过西城钟楼,檐上脊兽和风发出细碎悲鸣“殿下,您要撑住,驾!”通往建康城的官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卷起路边落叶飞奔而来,马儿吃痛扬起四蹄马咴声荡在夜空。
御风怀中护着一人,双眼紧闭,双唇苍白,一只黑羽箭钉在身上,伤处正涌出鲜血。
“久违了,东扬王。”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眼前面罩黑纱的高大男子,展开手中长弓黑羽箭破风而来,洛雨探出短刃将其挡下,“殿下当心!”回身之际却未留意到拓跋翰的冷箭直直没入刘谦右下腹时,桑陌的弯刀正砍断弩机铁链,夜影甩出烽烟的刹那,众人听见“四年前你的馈赠如今原样奉还,还请阁下笑纳。”肆意狂妄的笑声是刘谦清醒时最后的记忆。
“夜影,速速进宫面圣请医官,去,快去!”洛雨大声催促,无暇顾及已划过眼角的血。
“护好殿下,我即刻便归。”夜影调转马头,追风踏碎官道薄霜留下血蹄印。
“殿下开始说胡话了。”洛雨攥着浸透血水的布巾,看着刘谦抓挠自己颈间旧疤,箭杆随着他的动作在腰间晃出残影,那支三棱倒刺箭卡在脐右处,伤口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违令者杀。”洛雨进门前低声吩咐。
檐上的喜鹊扑腾着翅膀,明亮欢快的叫声此时显得格外突兀,刘忠颤抖着手轻摇他的身体“王爷,您醒醒,王爷。”喉结翻动了两下之后再无应答。
四更梆鸣,一位白须老者探上刘谦腕间,双眉紧蹙“箭上淬有箭毒木,此毒见血毙命,毒性酷烈,殿下心脉波动较大,呼吸急促困难,这不好治…”许松思忖良久,连连摇头,一脸愁容。
“太医,若非危症又岂敢夤夜犯忌,然已知病情,该赶紧下药才是。”刘忠出言催促,焦躁不安。
许善庭沉默半晌“关键时刻最是急不得,下错一味药,后果难断,箭深三寸怕早已伤及内脏,若强行拔剑定会加速毒发,殿下已经神志不清,万不可轻易动手。”
“王爷已经命悬一线,二位是宫中名医,重症当前踌躇犹豫,若失了治疗先机我看你们如何向陛下交代!”洛雨啐出口中浓血,一把抓住许善庭的左臂,疼的老头儿龇牙咧嘴。
“将军冷静!明知自己没有把握还要动手救人,那与刽子手有何区别,就因是重症才必须谨慎,就算我愿意赔上老命,殿下也活不过来。”他费力的扯出已经半麻的手“我等侍奉驾前医术自然没得说,诸位可曾听闻宫中贵人中过剧毒的?何况这是军功在身的王爷,又岂能盲从下手?眼前老夫已用药暂且稳住其心脉,容我等连夜翻查医书寻求解毒良方才是。”
御风横剑挡在阻拦“我看你们就是倚老卖老,沽名钓誉,怕治此番失手担不住陛下的雷霆之怒,难道这就是你们为医者的仁心?活了这么久长的只有年纪,没有良心?”
刘忠上前轻拍御风手臂,“太医莫怪,虽说他们有些口不择言,但确有几分道理,二位无能我们确实无法怪罪,只是王爷受伤之事,莫要说于他人知晓,穆王府感激不尽。”两个老头被骂的面红耳赤,却不敢发作,灰头土脸的拱手告辞。
“刘喜,你亲自套车送。”
尘随风起,迷了众人眼,夜影在房中大喊“殿下气息都探不到了,这该如何是好,忠叔快点想想办法,哎!咱们多年习武今日居然栽在毒上。”
“总管,胡大夫来了。”刘业此时引着一位老者进门。“卫大夫闹痢疾上吐下泻,自顾不暇。”
胡林面露难色“不瞒总管,我在门口已经听见刚才您与医官的对话,老朽略通毒物,只是这毒箭木我只在他人口中听说,毒性症状皆不知,老朽实在是有愧……”
几人面面相觑再度陷入愁苦,老管家猛拍自己前额,颓废的坐在房前的石阶上“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几人无计可施之时,刘忠忽然抬头望向清风台方向,那里曾有少女用银针救活过冻僵的雀儿。“你们在此守着,我去去就来。”
清风台墙角的大树曾经满头翠绿已凝金黄,秋意虽重但让人看着心里泛暖,“王妃,王妃请开门,老奴刘忠有急事求见,王妃请开门!”急切的叩门声惊醒了蜷在廊下窝里的墨团。
玲珑揉着眼开门,“好丫头,快,快去请王妃,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现在立刻求见。” 刘忠的皂靴碾碎满地银杏叶,秋露沾湿的衣摆拖出蜿蜒水痕,像条濒死的鱼。
片刻功夫,林溪简单的套了件澜衫,推门迎出“忠叔你这是怎么了?这身上沾…”
玲珑安抚着狂吠的小墨团“王妃,求您给王爷看看,他遭遇刺杀被毒箭刺伤,情况危急,老奴知道您懂医术,无论如何请王妃救命。”黑紫面上沧桑的沟痕里映着焦急。
“中毒?那该赶紧去请大夫,寻我何用?此时师父不在城中,他老人家才是解毒圣手。”她把手指伸进小家伙的口中,墨团才稍稍安静了些。
“宫里坊间知根知底的大夫都诊过了,太医院的废物…哎!老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冒昧叨扰的。”刘忠已拳击掌发出脆响。
“这般严重吗?你是前来告知我,要准备大丧事宜吗?”呆滞的眼神似刚开了窍般“可是,这种事我也没经验啊!”
“哎呀,王妃,我不是来报丧的,是来向您求救的,玲珑丫头,快去备些好药。”刘忠急的直跺脚。
“忠叔,病急乱投医是大忌,人命关天的时候更不能乱来。”她一把扯住要走的玲珑。
“想必太医是真的没有把握,否则也不敢违抗圣命,胡大夫是自己人,虽对毒物素有研究,但毒箭木他也只是听闻,更谈不上医治,老奴不能拿王爷的命开玩笑。”他见林溪点头。“王妃,您既是叶老亲传的弟子医术肯定不差,哪怕就算治不好,也该去看上一眼,好歹你们夫妻一场…”
林溪不忍看着他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好了,你先别急,现下是何症候?”
“箭深三寸,伤在右下腹,人已经昏迷多时,伤口青黑色,依然流血不止。”
“忠叔,我再说一次我可不是什么正经大夫,我甚至…”
老管家径直跪在晒药的青石板上,额头磕碎风干的紫苏“王妃,老奴知道王爷对您没那么好,可是他也从未苛待过,您所求他皆允,是,他是对您冷漠,出言,出言也是不善,但他也曾维护过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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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在…”
她用力的扶起刘忠“先听我说,箭毒木是一种烈性毒药,它的汁液一旦接触到伤口,就会凝固血液,麻痹心脏,见血封喉,不是不救,而是我真的没试过。”
老管家拼命摇头“无妨,您看过那么多医书,里面一定记载了解毒的方法,您想想,好好想想,刘太医许太医都说没法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爷就这么,就这么…只要您肯救,老奴的命您拿去便是。”
玲珑将装满清风台最烈解毒散的药箱交给林溪“还有银叶针和止痛麻风散。”
穆王府骓风堂-
血腥气混着箭木毒的苦杏仁味充斥着西暖阁,她抬袖掩鼻的姿势活像见了发霉的黄连,床榻间刘谦的指尖已泛起乌青色泽,箭木毒特有的肌颤正顺着臂膀往心脉爬。
林溪足尖轻踢赤铜炭盆,火星子溅在夜影的皂靴上。“房中的杂件都拿出去,谁让你门生炭盆的?”她坐在床沿,用手搭脉,翻开他无半点血色的眼睑,径直掀开刘谦中衣,冷玉似的指尖按在他肋下三寸“肠痈溃了半寸,哪个蠢货给他喂的参汤?”这话是冲着御风说的,那侍卫肩头还缠着带血的绷带。
“王妃”御风木讷开口“王爷身上很凉,担心他冷所以生了炭盆,您看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属下想用参汤吊着…”
“我带了砒霜”她指着桌上的药箱“你直接喂了就一了百了。”看着他略显尴尬的脸转头向老管家“忠叔,他脉搏极弱,脉象很乱,我劝你先备后事。唯今之计死马当活马医,万一真死了你可别…”
不吉利的话还没出口便让刘忠给拦了回去“王妃,咱们信您,您就看着医吧,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灶上多烧开水、多备干净白布,干净锋利的剪刀或匕首。伤重的出去疗伤,别在这里碍事,玲珑你去帮忙。”转头见刘忠正按着她教的法子蒸煮羊肠线,这才稍缓语气,“忠叔和你”她指向夜影“留下帮忙。”
玲珑出门前在她耳边低语“小姐,这是人命,更是王爷的命,你到底行不行,可别逞能拉着咱们一起陪葬。”
“人都这样了还有其他办法吗?行与不行的要治过才知道,赌一把。”
银刀剜开溃烂皮肉,刘谦皱眉闷哼,脓血溅到玉带上绣着的睚眦兽首,倒应了这瑞兽镇邪的寓意。夜影递来烧红的铁烙钳,被林溪用短刀格开“我要的是桑白皮线,不是刑具。”
“这粒扶桑丸喂他服下。”拔箭时刘谦在昏迷中抽搐,林溪索性跨坐上他腰腹,少女单薄的脊背绷成张反曲弓,腕间沉香珠串啪地断裂,滚进血水里。“别发呆!”她朝呆立的夜影叱道,“你要看着他压断自己肋骨?快压住他足三里穴!”
五更天的晨雾漫进来时,林溪正往伤口撒新研制的金创膏,见御风盯着她缠纱布的手,冷不丁开口“再看我要收钱了。”话音未落,榻上人忽然呛出血沫,她两指捏着刘谦下巴“这血吐得倒是时候,省了我放血的工夫。”
刘忠递来的帕子还带着安神香,她却用自己袖口抹了把额汗,瞥见老管家欲言又止,她突然抓起药箱里的艾绒团“劳您把这玩意儿塞他嘴里,他再咬嘴唇,该招跳蚤了。”
25.雪中炭
夜影用手臂重重抹去下颚处的汗,眼前的情景比昨夜更令人心惊,“王爷,王爷,您醒醒。”
“不必叫了,他不会应你的。”她拿出一只白色瓷瓶,将姜黄色的粉末扑上去迅速压住伤口,“正好试试我新研制的清创散,也不知管不管用。”
“王妃,您可不能拿王爷当尝药人啊,他的伤这么严重,万万谨慎才好,万一…”看着林溪掌下的血慢慢止住,他也随即闭上了嘴。
“咦?多添一盏蜡。”伤口的血虽然止住大半,但有隽细湾流划过腰肌。“取五钱龙血竭,三钱白及粉。"她将药杵扔给玲珑,少女手忙脚乱接住时,药粉洒了满案。”
她从箱屉中抽出三根空心竹针,针管细若蚊须,内壁涂着蜂蜡,这是她研究许久的,当针尖刺入渗血的肠壁时,夜影终于忍不住“这法子...”
“总比拿着你的刑具烫稳妥些。”林溪俯身将嘴唇贴上针尾,混着三七粉顺着竹管吹入腹腔。
“小姐,这法子真行吗?”小丫头眼中闪出一丝担忧,突然抓住她腕子“若当真没把握...”
林溪抽回手,将艾绒搓成尖锥状,"真不行就让他们多备口棺材,再说没试过你怎知道不行?”
她嗤笑出泪花,转眼间又红了眼眶“小姐别总是说些不吉利的话,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咬着麻绳给银针消毒,“师父说我是出了名的胆子大,要说不怕那也是假的,但这个时候除了孤注一掷,我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可是方才见你落针又稳又准,瞧你的样子还有些幸灾乐祸呢?”她清扫药粉,又端了盆水给她净手。
“你少胡说八道,他歹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他死了对谁都没好处。”她把手上的水甩到侍女脸上。
夜影忧心的看着床上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的人,“王妃是说您从未给人疗伤看病?那忠叔他是怎么敢…”门被推开,刘忠端着食物正走进来。
她撇撇嘴“又不是我要来的,你不高兴那我走好了。”
“王妃息怒,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要能治好王爷,任凭处置。”八尺的汉子,神情严肃,躬身立在面前行礼。
“那还有点意思,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处置你。”
玲珑从身后扯她的袖子“小姐,人家说得先治好王爷,你是不是高兴得有点太早了。”
晨光漫上屋檐,越过树梢,映在他青白惨淡的脸上,林溪正往刘谦脐下三寸施针。昏迷之人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险些捏碎腕骨。
“松手!”她拔下银钗扎他虎口,“再乱动就把你肠子系成同心结。”
正蹲在门边狼吞虎咽的夜影憋笑憋出个鼻涕泡,被林溪用艾团砸中眉心“不许笑!”
“王妃辛苦了,只是不知王爷他情况如何?是否有转机?”院中的洛雨急忙上前,双眼血红爬满红丝。
林溪轻抚被刘谦攥红的手腕“是否有转机我不知,昨夜的情况只能先替他拔箭止血,他太虚弱了,还不是解毒的时候。”
“什么?不是说这毒是见血封喉,即刻夺命的吗?”洛雨猩红的眸子似要瞪裂般,手臂上的伤再次溢血。
“此毒的确霸道凶烈,照常理来说应当早已死去多时,但他至今气息仍在是意外也是好事,至于能不能救…”
御风踹开院门的声音打断了林溪的话。他背上伏着的人裹着件被血浸透的虎纹大氅,衣摆处金线绣的螭纹早被利箭撕成碎缕。
“烂叶子!”桑陌沾血的指尖戳进御风肩头箭伤,“再颠...老子晚饭吐你身上...咳咳”
“闭嘴吧。”御风将人掼在晒药的石台,大氅滑落时露出满背细碎伤痕,皮肉间嵌着的铁蒺藜还在往下滴着褐色的血。
林溪的目光惊愕错楞,晨光里那些伤口像极了地狱里的莲座,她扯过桑陌腕脉,指尖触到虎口陈年刀茧。
桑陌趴在石台上笑,冷汗顺着下巴滴进药臼“王爷如何了?”原本滑嫩的脸颊变得有些狰狞。“你,你是谁?”
“他尚未断气,只是,你若再不止血,我想,先死的人应该是你,把他带进去。”
林溪的金针在晨光里拉出细丝,桑白皮线穿过皮肉的声音像春蚕食叶。桑陌突然挣动,“再动就把你缝成端午香囊。”
“王妃,桑陌他还好吗?”被除下外衫的人全身是伤,昔日的白皮书生沦为殷红玫瑰。
“不知道,等会你自己问。”看着夜影复杂的神色“知道的他是当今王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朝廷要缉拿的盗匪。”
“玲珑姑娘,你刚才也在里面,我们王爷的伤到底怎样了,还请告知一二。”洛雨拉住玲珑手臂,御风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小姐她为人谨慎,许是情况尚不明朗,我也不清楚,小姐虽说赌一把,但是你……”
“什么?你说王妃在拿王爷的命做赌?这怎么行”他甩开御风的手,大步流星的往房中冲去。
“洛侍卫,你别激动!”玲珑急忙用药臼抵住他的胸口“能赌说明还有机会,至少还有生的希望,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那就真的只有等死了。”听到林溪的召唤“你还是赶紧疗伤休息吧。”
“虽说他没有致命伤,但流血过多也不可大意,你仔细替他清理伤口。”说完回头推开挡在身后的夜影,抛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塞进去。”
“王妃折腾了几个时辰,想必您也累了,不如先歇一歇,老奴命人把厢房收拾干净了,您先委屈一下。”刘忠上前接过染满血迹的赃物之物。
“谢谢忠叔,但是我想先回清风台。”
“可,可王爷他还没醒,万一有个好歹,老奴怕误了时间救治。”他怕,当真是怕的紧,如今林溪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先别担心,他们两人短时间内不会醒,有些药只有清风台有,再说我还要回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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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医书,依据病情重新配药,这样吧,让玲珑照看一二,我的确需要休息。”她将常备之物留下,提起药箱准备出门。
刘忠上前想伸手接过“忠叔,你也辛苦一晚上了,比我更应该好好休息。”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谢王妃关心。”他的眼神飘向房中榻上“老奴,确实睡不着,唯今只惦记王爷伤情,不如送您一程吧。”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没把握的事我是不会轻易许诺的,太医尚且束手无策,希望你也别对我寄予过高的期望,现在拔箭止血是第一步,他至今昏迷是我无能为力的,外伤好治,内脏难愈,更何况剧毒尚在体内未除,我没开玩笑,有些事早做打算是对的。”不再有过多的解释,她转头没入晨光深处。
秋日暖阳洒向回廊,人影在墙上晃动,让人身上暖暖的,“二小姐”旁边的大树后走出一人,警惕的往两边瞧了瞧,双手呈上“这是夫人给你的信。”
“你倒是大胆,晴天白日居然敢只身潜入王府。”
男子将身影没入假山石的阴影下“小姐,今日小的冒死想向您求证一事。”
“怕是熬不过寒露。”林溪将染血的帕子掷在石径上,惹来几只食腐的绿头蝇,“箭毒已入膏肓,这两日全靠百年老参吊着。”
男子趋前半步,后又警惕的退回阴影“二小姐所言为真?家主正等着小人回话。”
“你且闻闻这血。”林溪勾起冷笑,“带着腐尸气,若非五脏溃烂,何来这般恶臭?”她故意扬起沾着药汁的袖口,这是她在剜腐肉时溅上的。
清风台的药庐腾起异香时,她手中正称着砒霜的量,林溪将毒经翻得哗响,墨团欢快的绕着她又舔又蹭,“老家伙敢不信我的话,我就送你个回光返照。”
夜影提着食盒走进时正听到回光返照几个字“王妃,您刚才的话是何意?”
她径自杵药“劳驾把西窗第三格的红陶罐取来。”
“这不是您说过的砒霜吗?”他刚把陶罐墩在桌上,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溪“王妃,谋杀亲夫是死刑,何况…”
“怎么?怕我毒死你家主子?要不,你先试个三钱的量?”她把砒霜推到他眼前。
夜影咧了咧嘴“属下来给您送吃食,您却要喂属下吃砒霜。”
“不吃就把红背竹竿草捣碎”她从红陶罐中取出几根红绿双色的细长草药“这玩意儿可不好寻,算了,还是少用两根。”
还没等她收回,夜影一把抢过“这等小事不牢王妃亲自动手,属下来便是。”
“你!简直是暴殄天物,这东西你知不知道有多贵,就这么给我糟蹋了?”
“只要王爷能醒,他定会千百倍偿还,王妃一定不会吃亏的。”
看着已经变成黄色枝叶的红背草,她再次扯过毒经“麝香、冰片外敷,金银花、连翘煎服。”林溪往陶罐撒入最后一把鬼箭羽,新配的药已煨在文火中。
26.佛前灰
林怀山指节叩案几,羊脂玉扳指在光下泛起冷光,林东跪在青砖地上复命“回禀老爷,二小姐说东扬王濒死,活不过寒露。”
“噢?消息可真?”林怀山从椅子上霍然起身,长袖将茶碗带起,落地清脆。
“二小姐亲口所讲,属下曾闻到那股尸臭般的气味,确为腐肉,那日夜里亲眼见骓风堂运出带脓血的绷带和血水。”
“这丫头的心思向来难猜,不可轻信。”他拿起烟斗,拇指压实烟丝,凑近烛火,轻雾升腾“宫中太医的口风自有人送出,你继续潜伏在穆王府,务必要查出实情才好。”
“老爷,想再入王府并非易事,那里守卫森严,处处暗哨,小的这次得手也是因为东扬王重伤,趁乱才摸进去的,恐怕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就无其他线索了?”林怀山把玩着一尊几近透明的小巧玉佛,食指上的疤痕尤为醒目。
“属下彻夜蹲守,发现出入王府的只有两拨人,其中自有太医,另一位是城中大夫,小的即刻去探。”林东尚未起身便听到雕花门被撞得哐当作响,柳如凤鬓发散乱地冲进来,金累丝护甲勾破了孔雀蓝披帛。
“老爷!奕儿在宫里被潘贵妃罚跪抄什么藏经...”她紧紧攥住丈夫衣袖,“她从小到大可从未吃过这样的苦,我真是没法活了。”
“你先退下,稍后去趟沈家,给沈大人带个话,不妨让沈家女儿借机打听一番,确认真假。”
林东退出后,林怀山甩开她的手,冰裂纹笔洗里的墨汁了满地“当着下人的面,你就丝毫没有些当家主母的稳重吗?遇到子女之事便心急火燎的,“他将烟斗甩出老远”我早就说过进宫首要忍字当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青铜漏壶里的浮箭都在颤,“惹谁不好偏要去惹贵妃,潘氏虽是寒门出身,但她深受皇上宠爱,风头正劲,避之不及她还迎上去,这个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女儿,前年中秋她咳血你不管,如今进宫受了欺负你又...”柳如凤抬起长袖拭泪,把自己重重的摔进木椅。
林怀山闭眼揉着眉心,忽见他发间金簪还是女儿及笄时他亲手选的并蒂莲样式,喉结微动,从暗格里取出翡翠药瓶“让李嬷嬷送这雪蟾膏进宫,最是清淤去疤。”
柳如凤泪眼朦胧地抬头,却见丈夫背过身去“传话给奕儿,腊八节赏梅宴上,潘贵妃最爱红梅香。"
秋虫在檐上嗡嗡叫唤,“娘,娘,你要去哪儿,等等我!”林溪惊醒时掌心还攥着半片紫藤叶,梦中的林婉清要她好好活着,她的笑像隔了层琉璃般朦胧,指尖点她眉心时化作青烟消散。
她随即起身赤脚扑向书案,端起信笺仔细凝视,信纸不像新的,信中说天气晴好,每天能晒太阳暖身,可除了今日,何来的冬日暖阳?秋风撞开窗棂,吹散了信纸上的桂花香。娘到底如何了?
林溪正提着新制的药往骓风堂走,前方梧桐树下倏然晃出鹅黄身影,沈清月绞着帕子的手指关节发白,裙摆沾满夜露。“见过姐姐...”这声称呼像隔夜的蜜饯甜得发腻,似夹着酸腐。
光晕从叶间撒下来,落在她袖口金线上,晃得人眼晕“有话就说,我可当不起这称呼。” “如果妹妹没猜错的话,您这是要往骓风堂去?”她亲密的贴上来,想去拉林溪的手。
她像躲苍蝇般立刻侧移两步“关你何事?”多一个字也是不肯说的。
“前日夜里我听到外人的声音,是不是王爷他受伤了?他还好吗?”从骓风堂被挡出来后,她已经在此侯了两个时辰,沈清月退后半步,面露凄苦之色“你我同侍一夫,妾忧心王爷伤势,求姐姐告知。”
“忧心到在此蹲守?”她忽地前进一步“莫要挡路。”
少女耳坠上的东珠轻颤,突然抓住她药箱系带“姐姐莫不是还在为清月之前的不懂事怪罪?王爷已经出面,妾就算再任性也懂分寸,日后再不会忤逆姐姐了,还请姐姐垂怜。”细指微红,倒透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惶急。
林溪甩开她的手,双眸骤抬,目光凌冽,看得沈清月不自觉后退“与其听我说,不如自己瞧。”
骓风堂的药气混着血腥味漫出来时,熏得沈清月绊到了门槛。“王爷...”她扑向床榻,触及刘谦冰凉的手腕时猛地僵住,林溪倚着书柜削天南星,刀刃刮擦声惊得她肩头微颤。看着他面如死灰的脸,“王爷,日前还好好的,怎地,怎的刚出门就伤的这么重,你醒醒,我是清月来看你了。”她伸手摸上他的脸,顺势探向颈间,最后停在鼻下,咕咚一声她猝然摔坐在地,似是受了惊吓,嘴里不住的呢喃“不,不可能,怎会…王妃,王爷他是真的,真的薨…”
“既是亲眼所见,又何需再问他人。”她甩出染血的绷带“其实你倒也不必如此,人活一世早晚有这一日,任谁都没有例外。”
她双手紧紧扯住林溪衣袖,泪从脸颊滴落。“你,你,怎地如此狠心,好歹他也是你的夫君,你居然这般冷血无情。”
“你倒是有情,又能如何,你能救吗?”林溪嘴角似有一丝讥笑。“送她回去。”转头用眼神示意夜影。
净过手后她再次搭上那似有若无的腕脉“那边那个家伙怎样了?可还正常?”
“小姐,他倒是没什么,就是呓语不断,咱们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玲珑把水点在桑陌干瘪的唇上。
“不能再延误了,祛毒要紧。忠叔,有一事务必讲在当前,我不知他日后会不会醒,一定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你们要有心里准备。”
“王妃,您这是何意?”刘忠长满老茧的手突然握住洛雨受伤的手臂,引得他一阵痛楚。
“今日去毒需逆行经脉,看眼前的情形,后果并不乐观。”
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夜影的身影再次晃入阁中“属下去跟了,确如王妃所料,在沈家捎进的衣料里发现了这个。”
林溪并没有去接,倒是洛雨手快,一把夺过来“混账,沈家竟然是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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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我这便去找他算账!”
“站住。等他真死了再去不迟。”
沈清月攥着染血绷带奔过游廊时,腕间玉镯磕在朱漆柱上,她想起儿时差点射中自己的那个男孩,原来替她拾取太液池中玉佩的他并非自己的良人,可是那日他扶起坠马的自己却是那般温柔体贴,明朗的俊容在就是在那时令她砰然心动的,胸口突然揪痛让她急喘。
瞧着碎地的玉镯是及笄那年父亲所赠,她不知沈家到底与穆王府有何过节,她不敢问“夫人,夫人“丫鬟金锁的声音由远而近。
未时的日头劈开云母窗纱,将龙案上的河渠疏晒得卷了边。文帝指间狼毫忽地折断,墨汁在“颍川堤”三字上迅速染开,就像前日急来的秋雨甩在瓦上。
“什么?北辰真的命若悬丝了吗?”刘义隆跌坐在龙椅上,“你们这群废物,连朕的儿子都救不了,还忝居太医署高位,要你们有何用,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臣等无能。”刘善庭的膝骨压碎地砖缝隙里的桂花瓣,“箭木毒乃剧毒之首,此毒的霸道之处在于能够麻痹人的心脉,况且已入奇经八脉,除非...”
“除非什么?”鎏金狻猊香炉突然爆响,惊得许太医冠上玉蝉坠子荡秋千似的晃,“你们太医院养着三百御医,天下国手皆在此,竟凑不出一副解毒药方?"
“陛下,魏、杨两位是解毒圣手,只是他二人皆不在都城,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许张两位太医连忙磕头。
“偏偏是此时不在?究竟是谁下的手?”右手重锤案几发出巨响,吓得两人噤若寒蝉。
康乾捧来败火的茉莉花茶,茶盏是北魏所贡的琉璃,浅绿色碗底映着他眉间褶痕“陛下保重龙体,不妨先着人去调查东扬王冒死带回来的消息。”
刘义隆猛地掀翻舆图,羊皮卷裹着茶汤泼在蟠龙柱上,二十年前他亲征北魏时,刘谦还在襁褓中抓着他的剑穗啼哭,如今那孩子躺在王府呕血,他却只能对着满朝朱紫发狠。
“派玄甲卫去查,就算掀翻盱眙城也务必查出是谁!”龙纹袖口扫落青瓷笔山,碎瓷片在许松手背划出血线,“从鲁阳仓到马头驿,一粒米都少不得。”
“陛下圣明,只是军粮案牵涉兵部与户部,尚书令又是王爷姻亲,想必查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刘善庭突然重重叩首“陛下,老臣以为王爷的伤当用虎狼之药,以三钱砒霜配五倍子,或可...”
“你要毒杀朕的皇子?”文帝的咆哮震落梁间积尘,惊起殿外柳梢头的蝉,嘶鸣声碎在秋光里。
康乾立刻弯腰去拾地上残片,趁文帝不备时将《军粮押运簿》摆在最上头“陛下,赎老奴多嘴,王爷吉人天相,定能等到真凶伏诛那日,还望陛下莫要过于忧心。”
暮蝉声里,文帝摩挲着刘谦儿时抓周的青铜剑符,康乾的影子在蟠龙柱上扭曲成蛇,正悄悄缠住案头那摞弹劾东扬王府的奏章,折中所参正是鲁阳军饷遗失一事。
27.镜中花
“玲珑,替我准备蟾酥三钱、生附子捣汁,此毒入任脉,需要它催毒归经。”她指尖按着建里穴上刺下银针,昏迷的人猛的急咳,呕出黑如柏油的毒血,夜影将他的头轻轻抬起,让血流出。
第二针扎进气海穴三深三浅,针尾悬着的药艾腾起青烟,把伤口蒸出蛛网状紫纹,“玲珑替我按住王爷双足三阴交。”第三针已贯穿中毒最深的带脉穴,刘谦腰间骤然浮起条蚯蚓状的凸起,顺着银针指引往伤口蠕动,她顺势将蟾酥拍在气穴,将混着生附子汁,混着烈酒灌入刘谦口中。
当第七枚银针刺入膻中穴时,窗外老槐树突然发出吱呀声。“毒箭木见血封喉,唯有以毒攻毒时,如今留了三分生机,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凝视着他的脸。
半枚残月刚上勾,洛雨杵在门框上的影子随着烛火摇晃,把刚熬好的汤药震出涟漪。“王妃,王爷还好吗?”
“你问他啊,我怎么知道。”她的手一直搭在他的脉上,感觉已经顺畅许多。“肠子没烂透,肺叶也没穿孔。”
侍卫的指节捏得药碗咔咔响“那毒...那何时能醒?”
“看阎王心情。”林溪拈起染血白布,“或许明日,或许...”余光瞥见少年侍卫骤然惨白的脸,话锋忽转,“或许你朝北多磕几个头,判官能开个后门。”
夜风扫进吹散房中几许腥气,洛雨摸黑掏出火折子点燃被吹灭的灯火,摇曳的光晕里,林溪撇见他后颈那道疤,像是条将死的虫。
洛雨倚着武器架,眉眼间荡出落寞“王爷最爱吃秋梨膏,那时…”
“肺痨鬼才需润肺。”林溪将冷透的药汁泼向窗台,惊起只偷食的灰雀,“等他咳出血痰,你拿蜂蜜拌砒霜喂都行。”
不知天上星子何时结伴而走,夜色中没有一丝光亮,寂静中林溪突然将药囊砸向他“去把他的亵裤扒了。”她指向一旁的桑陌。
“什么?!”
“他伤口渗血染透被褥,你当自己是来守灵的?”他正要动手之时,空中抛来一个瓶子“替他上药。”
洛雨再次抬起头时,正撞见她用银针挑破自己指尖。
“王妃!”
“嚷什么?”她将血珠滴进药碗,“比起你家王爷吐的黑血,我这算得上是琼浆玉露。我饿了,去找点吃的来。”
洛雨皱着眉头离开,他真是猜不透眼前女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刘忠端着刚煮好的热水迎面走进来“王妃,水老奴已备好,那…月夫人之事您是如何知道的?”
林溪将银簪插回发间“忠叔,我没那么聪明,之所以带她来就是想证实我的猜测,沈清月千方百计的探寻一定不会是关心二字如此简单,与其等着你们去防,不如让她自己来探。”
“难道月夫人倾慕为假,窥密为真?但怎么看也不觉得她有这个本事。”刘忠连连摇头。
“人不可貌相,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就如我,又有几人知道我还披着张人皮呢?”
敲门声想起“王妃,属下不知您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就每样都拿了些,您先用,我去外面守着。”
“站住,坐下吃,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她扯出板凳,拿起碗筷便往嘴里塞去。
“回王妃,属下不饿。”侍卫抬手抓了抓颈后疤痕。
“少罗嗦,叫你吃饭又不是让你吃屎。”
洛雨把目光投向刘忠“王妃,府中规矩,主仆不可同桌而食,王爷治府森严,属下不敢坏了规矩。”老管家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现在是泥菩萨一个,自身都难保,还有空管你的狗屁规矩?”手中肉包已被啃下两口,“要么把剩下的吃完,要么明天陪他一起死,给你两条路走,别说我不近人情。”
“我吃,别说是饭,就是屎我也吃,只要能救活王爷,甘愿驱使。”三两步跨到桌前执起箸筷,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刘忠在一边掩嘴偷笑,林溪嫌恶的白了他一眼“你喜欢你吃,我才不吃。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让你吃饭跟要你命似的。”
她在光下打量着他的眉眼,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王妃,属下不是不愿,是真不敢,军棍那可不是一般人受的住的。”
“屎都敢吃,挨两下怕什么。”
洛雨感受到她的目光,但却不敢回视。“王妃你老这样盯着属下,是我脸上长了什么吗?”
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轮廓“你,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
“啊?”他将满口食物胡乱吞入肚子,点头“家中还有个姐姐,不过多年前失散了,至今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王妃为何有此一问?”
“我认识一个女子,跟你的轮廓五官有点像,也可能是我想多了,算了,你赶紧吃吧。还有以后少拿规矩说事,规矩是你不能跟你主子同桌,又不是不能跟我吃饭。”她站起身拿了半个鸡蛋往桑陌床前走去。
“王妃可不就是主子么…”他小声嘀咕着。
“我是谁,是什么身份,是不是主子,你心里没数吗?吃完,别剩,闭嘴,少问。”塞完最后一口蛋黄噎得她赶紧灌进一杯参茶,呛得猛的咳嗽。“呃,这个小子,他…”林溪不知道名字。
“他是桑陌。”
“嗯,行了,不重要,他快醒了,你吃完把碗筷送回去,再给他备一碗清汤面。”
御风正在院中帮老管家把换下的白布投洗干净晾晒,床上刚醒的桑陌挣扎着起身,看见眼前冷漠严肃的美丽的女子,正直直的盯着自己,惊异之余狠狠的掐住自己手臂,痛的他龇牙咧嘴。
林溪无奈的摇摇头“看起来这个脑子也不大好,你想动我不拦,但我保证绝对不治。”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你,你是何人,王,王爷呢?”桑陌嘶哑的声音虚弱低沉,眼神中带着警惕。
“桑陌,不得无礼,这是王妃殿下,是她救了你的命。”洛雨赶紧走到床边,将桑陌扶起来。
“王,王妃?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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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他费力的撑起身体,想要给她行礼。
“不必,烦死了,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林溪有些粗鲁的扯过他的手腕,指腹绕开伤口“这个死不了了,你们管吧。”
洛雨赶紧将案上茶水送入桑陌口中,“白皮书生的雅号看来现在配不上你了,该叫你什么好呢?”桑陌牵动脸上的淤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再怎样也比你这粗使的麻皮好。”
“得了,你刚醒,吃点东西,让我瞧瞧身上哪里有残吗?多说两句好话,哥哥以后照顾你。”他嫌恶的拍开洛雨乱摸的手。“王爷暂时还没醒,也是王妃所救。”
“饭后两粒。”林溪随手甩了个瓶子,便推门出去了。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位就是皇上下旨赐婚给王爷的林家女,你一直在外办差,自是没见过。”他再次掀开被子,去检视桑陌大腿内测的伤。“说起这位个王妃还真是与众不同,虽然脾气大,本事却不小,至少把你救活了。”
“洛雨,林家涉嫌劫持军饷又企图阻挠援军,他千方百计的把女儿嫁入王府定有所图谋,你何以开始为林府中人说话了?”他推开喂到嘴边的面,不悦的皱眉。“此番若不是查探军粮一事,殿下会落得如此惨状?说不定,这其中他林家也脱不了关系。”
“忠叔,你该多睡一会儿。”自大婚以来这是她第二次名正言顺的站在骓风堂,望着漆墨的夜空,眼前再次浮现出林婉清的脸。
“王妃,请受老奴一拜。”老管家双膝刚要触地,被林溪双手接住。
“忠叔,您是长辈,这种大礼我受不起,何况王爷现在还没醒。”
刘忠用手轻按膝盖“无论结果如何,王妃大恩刘忠感念一世,您来自林府,府中人对您心有抗拒也是情理之中,还望王妃莫要怪罪,老奴保证日后定奉您如主。”
林溪将他扶到石凳上坐下,从药箱中拿出雷公藤磨的粉,“用这个替换烧酒吧,效果更好些,他人如何看我,于我而言并无差别,我是来还债的,不是来当菩萨的,今日所举皆是因为您,当初入府得到唯一的善待,林溪心存感念,所以,待王爷转好的那之日,这份情我便算还清了。”
晚风呼起,六角灯笼里的烛火被吹灭“是王妃您心善,老奴不敢承情,在刘忠心里您始终是主。”
她翻开刘忠衣袖露出松脱的线头“倒是这苏绣补的有些马虎,改日让玲珑重补。对了,记得告诉下人,王爷里衣要用紫苏水浸够半个时辰。”
她起身走到廊下,洛雨蜷在墙角打盹。“别睡了,去城南买三斤活蛆。”
“蛆?!”
“要坟头刚孵的。”她将药渣甩进铜盆,“再捎带半斤尸苔,你这样的憨货最适合刨坟。”
侍卫踏着霜痕离去时,她迎上老管家差异的眼神“他守了这么久,也该去休息了。”
“咳咳...咳咳咳”刘谦急切的咳嗽声从房内传出,“王妃,不好了,王爷在咳血,您快看看。”御风的声音传入耳中。
28.水中月
榻上人的指尖突然抽搐着抓住锦褥“不要慌。”颈侧暴起的青筋正以快速漫向心口,原本苍白的脸色在烛火下泛出诡谲的潮红。“怎的竟在这个时候烧起来,按住双腿。”
御风扑过去的力道险些撞翻药案,她扯开刘谦中衣,白日敷药的白布已被冷汗浸透,化脓的伤口渗出青黄色黏液,混着血腥气蒸腾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数脉者,往来急疾,似水流奔腾,每息七八至,此乃热邪内盛,气血运行加速之象。”
药炉上的陶罐突然沸腾,“王妃,那药熬好了,您看要不要给王爷灌下去,他的脸真的很红。”夜影有些结巴。
“你没听说过话不能乱说,药也不能乱吃吗?去拿酒来。”
“这呢这呢!”刘忠抱着酒坛,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最烈的九酝。”
刘谦在昏迷中闷哼,喉间滚动的喘息像破了洞的风箱。夜影攥着布巾要擦汗,被她用针囊拍开“你,再去换些冰水。”夜影应声而去
夜深寒重,林溪拧干冰水帕子覆在他额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锁骨处的灸痕,那是白日里用艾柱强行逼毒烙下的暗红印记。
“取石膏粉三钱混入竹沥汁。”她话音未落,昏沉的人忽然攥住她腕子,掌心烫得像块烙铁,刘忠端着药盏的手一颤,青瓷碗沿磕在银针包上,猛地抬头发现他颈间浮起的青筋突突直跳“王妃,您看,两个时辰前脉象还稳当,怎的……”
“是余毒遇虚火反扑所致。”她将药液敷在涌泉穴,再次掀开他的中衣下摆,肚脐右侧的箭疮已结薄痂,周遭皮肤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指尖掠过石门穴,昏迷中的刘谦突然蜷缩起来,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子时更鼓适时传来,林溪正将银针扎入曲池穴,针尖触及滚烫的皮肉竟腾起丝缕白烟,夜影慌忙用湿帕裹住他抽搐的小腿“王妃,午间喂的黄芩汤都吐尽了,可要再煎一剂?”
“虚不受补。"她蘸着薄荷露在他掌心画圈,将浸过药酒的白布贴在刘谦后颈,忽然察觉他指尖微动,她唤人将潮湿的锦被换下,喃喃自语“好在天凉,否则你的伤…”当晨光穿透茜纱窗时,她数着渐趋平稳的脉搏,深深的吐了口气。
“小姐,你累坏了吧,瞧,我给你备了好些吃食,快来尝尝。”玲珑端着食盘快步走进来。
“玲珑,你来的正好,先替他把药换了。”他用手指着一旁双手紧握床榻的桑陌。
“嗯,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亲昵的拉着她的手“小米辣豆腐,新鲜的鲈鱼汤,我尝了味可鲜呢,趁热喝。”
御风扯了扯她的发尾“我说玲珑姑娘,你就别添乱了,咱们王爷这正是紧要关头,别让王妃分了心。”
“就你们王爷的命是命,我们小姐的命也是命啊,她都一日一夜没睡了,让她休息一下怎么了?再说了你们王爷前两天一直就这样,万一死了还要再赔上我们小姐,那多亏。”小丫头平日里在林夕面前笨嘴拙舌的,可在这些侍卫面前称得上是伶牙俐齿。
“你这丫头当真分不清大小王吗?王爷真有个三长两短,莫说王妃,整个王府都不会好过,这其中轻重想必你分的出。”
“在你眼里自然王爷重要,在我眼里小姐第一,为了你们王爷就不管我们小姐死活,那定然是不行的。”她倔强的扬起下巴,对上御风布满血丝的双目。
夜影将刘谦额头冰帕再次更换“玲珑说得对,咱们不是不心疼王妃,方才王爷处境的确危急,王妃还是心疼王爷的,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喘口气。”他裤脚还滴着取冰时化的水。
林溪扯住玲珑手臂,将她带到院中角落“宵禁之后你找机会回林家帮我打探一事。”玲珑点头。“昨天我收到娘的一封书信,笔迹口吻自然没错,但是说话的内容和信纸都不妥,我觉得非近日所写,你去寻落姐姐,请她帮忙探知打听。”
她站在月亮门处目视玲珑的背影发呆,素来不信神佛的人此刻正向苍天祈祷。天际泛起蟹壳青时,刘谦的呼吸终于平稳。御风瘫在门框上打盹,夜影还在机械地磨第五筐冰。
林溪踢了踢药案“都滚去睡。”
“属下还是守着些比较好,王妃去休息吧。”
“守什么?等着给他哭丧吗?你们会治病吗?懂药理吗?会祛毒吗?还是会开方煎药?他现在需要休息,你们太聒噪了,出去,出去。”她粗鲁的将两人赶到院中。
“可是王妃,王爷尚未转醒,属下怕……”
“怕什么,怕我下毒吗?莫名其妙,全都滚蛋。”她俯下身拾起被御风赚翻的药瓶,没想到却踩碎夜影未磨完的冰茬。
桑陌皱皱眉,闷了半天才开口“王妃,属下好了,可以起身,不如属下也出去吧。”他一介臣下怎好一直躺在王爷房中,还劳烦主子亲自照顾,越想越是忐忑。
“你给我躺下,继续装死,你都活蹦乱跳了,这一夜我还守着谁?总不能彻夜守护一个将死之人吧。”她连头也没回,径自在盆中净手。
刚掀起被角的手停在半空,后又骤然放下,除了王爷,他还从未如此听过别人的话。
“娘,是你吗?别走,别丢下我。”还是那个熟悉的梦,还是同样的结局,无论怎么追都追不上,无论怎么喊林婉清都不回头,她用手撑住有些昏沉的脑袋,转头看着床上的刘谦“我该不该救你,这样做对不对?”她将他的头稍稍抬高,虽病中憔悴,但依旧难掩俊朗的风采,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飘逸俊朗大概就是眼前的模样了,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子,微微有些怔神。
“咳咳…”他眼球轻转,手指微动,“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她提着药箱走出房门的时候,几人正在院中踱步,“我先回去了。”看着刘忠期待的眼神“放心吧,不必准备后事了。”几人轻吁长息,面上终于露出轻松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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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王爷病危你们忧心我懂,但现在应当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吧,此番重创遭何人所害自不必说,还有哪些人盯着穆王府,他们的心思,动机和目的你们应该比我更想知道,布棋之人的手段不止如此简单,所以,该养伤休息还是在这里耗尽时光,你们自行斟酌。”
晨雾散尽时,洛雨拎着陶罐的身影渐近,“王妃!昨儿夜里属下不知去何处买,这是按您吩咐坟头的蛆...“他左袖沾满泥浆,右臂挂着半片蛛网,陶罐里白花花的蛆虫正在晨光里扭动。
林溪额角青筋直跳,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又实在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几人面面相觑“忠叔,对他我实在是没法子,这憨货,他居然真的去了。”
“王妃您这是在拿属下逗乐吗?这一宿可不好过。”少年侍卫的语气中满是委屈。
“洛雨,王妃那样说是要你去休息,谁晓得你当还当真了,你这蛆虫当真碍眼,快拿去丢了。”刘忠抿着嘴拍拍他的肩膀。
“可是,王妃有话您不妨直说,我,我…”
“哪里挖的送回哪里去,这玩意儿看着着实让人恶心的紧。”她嫌恶的以袖遮面,转身欲走,看着林溪手里的药箱洛雨慌忙出声“王妃,您这宝贝箱子里都是好药,都拿来了就留下吧,王爷,王爷他比您更需要。”
她转回身,看着洛雨单纯而清澈的眼神。“刨了一宿的蛆人都傻了,是药三分毒,白瓶内服,两个时辰一粒,红瓶外敷,一日一换即可,切勿碰水,醒后喂些温盐水,不能受风着凉,饮食上戒荤、戒辣、戒酒。”说完把药塞进洛雨怀里“还有,戒色。无事莫要再找我了。”看着就要升起的太阳,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墨团早已坐在清风台门口等。“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玲珑上前接过药箱,“我今天碰到宝儿出门倒夜香,她说前几个月突然从西厢阁被打发到了后院,别说是夫人,就连前院都进不去,后门门房我使了银子见到了玉秋,让她帮忙传话给漪澜院,可她却说四夫人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怒老爷,一气之下将她锁在观星楼。”晨起的风还是有些寒,将老槐树上仅胜的几片黄叶吹落,枯枝在风中乱舞,让人迷了眼。
“为何无故调走宝儿,柳如凤当不会蠢得与我颉颃,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上次见我娘时她身体还算硬朗,但为何信中内容却…难道是我想多了?林怀山如此喜爱落姐姐又会因为何事为难?”玲珑摘下她的披风,将面巾投净递到她手上,回身又斟了杯热茶。
“小姐,这次若是能救得王爷活命,不如借机求他帮忙,他那几个侍卫去看一眼就知道了,又何必…”
她双手揉按自己的太阳穴“不可,贸然挑明身份非明智之举,现在还不是明牌的时候,挟恩图报非我所愿,况且…他遭遇刺杀一事或许与林家脱不了干系,算了,先不想这些,这两日实在是累,人在疲倦的时候不能做任何决定,别来吵我,我需要休息。”
29.半世雪
西斜的日头透过茜纱窗,在青砖地上烙出菱花纹。林溪裹着杏子薄锦被翻了个身,墨团湿漉漉的鼻尖正拱着她垂落床沿的手。
“好睡...”
“灶上煨着冬瓜汤,等会儿我去把虾子放进去。”小丫头应声掀开珠帘,托盘里蒸腾的热气惊醒了梁间栖着的麻雀,“刘总管辰时差人送来的鲜牛乳,奴婢兑了杏仁茶。”
林溪赤脚踩上冰凉的地砖,铜镜里映出她眼下鸦青,“御风候了两个时辰。”玲珑将温热的帕子递上,“说是王爷摔了第三只药碗...”
“与我何干?”她穿上墨团叼过来的绣鞋,“当初也是说尽量保命。”
黑犬突然冲着屋外狂吠,御风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求王妃移步,属下知您辛苦,可王爷他腰下伤口迸裂,不让属下等靠近,也不让换药,这…”
“你莫不是以为你们王爷会听我的话吧?”
“抛开身份,您是医家,想必王爷会听上几分。”
“抛开身份,你们还是兄弟呢,他可曾听了你的?”想骗她上当?
御风言浊,看向玲珑“玲珑丫头你就帮忙劝劝吧,王爷好不容易醒了,再出个好歹,那…”
“玲珑丫头,你们很熟吗?”林溪故意用手臂碰她的肩。
“小姐,没有的事,你看墨团一直对他叫,会吵你休息的,撵又撵不走他,总不能将在这不是。”
“护院是你俩的事”她用手指向墨团“交给你了。”
她横臂挡在门前“哎呦小姐,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再跑一趟嘛,这家伙太聒噪了些。”
“王妃,王爷平日里从不这般,不会无故发火,许是他哪里不适,又不愿与咱们说,您就再辛苦一趟,帮帮咱们吧。”言语中透着无奈和可怜,将双手一摊,重重叹气。
“想不到你比洛雨聪明得多,自己怕挨骂就让我去,你们几个……”
“王妃您这次的确是误会属下了,别说是王爷的怒火,就是拳脚也受得,但是咱们不忍心看他这般痛苦,再说您是女子,王爷怎会忍心出言责怪救命恩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们都怕凭什么我就不怕了?起来。”肩头一沉玲珑将毛皮斗篷披在她身上。
“王爷濒死您都敢…赌,现在说怕,谁信呢?”他小声的嘀咕着。
“你!”
“王妃,您也说了王爷是您的第一位病人,至今为止也是唯一一位,出师不利就治死人想必对您的仁心之路没有好处,日后见了叶老的面恐怕也是言辞易表,弗合雅听。”
“很好,知道要挟我了,你小子,长本事了”墨团用脑袋拱她手心,犬齿轻轻叼住袖口。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您想王爷的人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欠的,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这么说还有点意思”她放下墨团,接过玲珑早已备好的药箱“你说我让他杀了你,他会不会愿意呢?嗯?”
“只要您肯去,不劳烦王爷亲自动手,御风自行了断。”他重重的把头碰在地上。
刚走进骓风堂的院子,就闻到一股药材的香苦之气,几人低垂脑袋,站在院中不敢进去“怎么,你们几个不是挺能打的吗?是打不过他吗?”
桑陌挤出一个苦笑“王妃,您别说笑了,属下们不敢。”
刘谦披着中衣靠在床头,床边碎瓷混着药汁狼藉满地,听闻脚步声响,随手抓起茶碗想砸,仰头瞬间瞥见是她,强行守住怒气重重的放在案头,“看起来精神不错。”御风重重点头。
“出去。”冰冷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单薄微弱,还带着些许不满。
林溪耸肩,“你们也看到了,不关我的事,是他赶我走的。”
四人堵在门口,想走已经是不可能了。
她利落的打开药箱,眼神不自觉的瞄向那包未曾用过的砒霜,直到刘谦的被子猛地被掀开,他抓住她的手,“你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迎上他的目光,她不答反问。刘谦微微一怔“救你非我本意,你想死我也不拦,以后随你死活,但这次不行。”
刘谦被噎的哑口无言,“你,你,你给我出去。”挡开她时扯动伤口,再次紧皱双眉,苍白的唇被咬出腥红。
“王爷,忘了告诉你,我虽不会武功,但却熟知人体各大死穴,你如果像昏迷时般老实,我可以考虑不动粗,嗯?”手指已经按向他的伤处。
“你!”他咧嘴低吼。“知不知道我伤在何处?”声音沙哑,仍倔强阻拦。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的伤应该是我治的。”
“男女有别,你到底懂不懂,还有没有点羞耻之心。”刘谦有些恼羞成怒,面上泛起潮红。
原来他恼的是这个“我是女子,也是大夫,我都不介意,你还介意?”
“你不要脸,我要。”
“要脸?还是要命?”她丝毫不顾及他的无力抵抗,粗鲁的扯开他的衣襟“如果王爷不想活,就请跟你身边的人交代一句,让他们别再去找我,你的兄弟为你出生入死,他们的命也是命,你该珍惜,洛雨,压住他。”
“与昨日相同,饿死我管不着,但不能病死。”趁他不备将一粒黑色药丸强行塞入口中。“酒、色、荤还是不能动。”
洛雨赶紧退离“王爷,方才迫不得已,还请您莫要怪罪。”
夕辉渐暗,林溪在廊下净手。御风抱着剑欲言又止,被她甩了满脸水珠“再敢跪我院子,就把你泡进黄连缸。”
“此次遇险,殿下九死一生,是属下等守护不力,向您请罪。”桑陌跪得有些吃力,地上姜黄粉末沾上褐色外袍。
刘谦艰难支起身体,靠在夜影递来的软枕上“起来,不怪你们,是我自负轻敌,差点害死你们。丹阳...”他碾碎枕畔的箭镞碎屑,铁锈混着干涸的血腥漫上舌尖,“好个一石二鸟。”铜镜映出他阴鸷的笑,额角青筋如盘踞的毒蛇。
洛雨绷直脊背“属下即刻赶去丹阳...”
“拓跋翰断我生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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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吞我粮草——”突然攥住案头镇纸,“琅琊是个阴盛之地,可说不定还盘着些什么牛鬼蛇神。”
“陛下一定会派人彻查,林怀山想必会有筹谋。”
“蛛网要织在猎物察觉之前。”抬眸时眼底淬着冷光,“夜影你去告诉李原,鲁阳仓的老鼠洞该用铁水浇了。”
“林沈两家曾打听王爷伤情,月夫人以为您…”
刘谦蘸着药汁在帛布勾画,墨痕蜿蜒如毒蝎尾针,“两家同时嫁女,当真瞧得起我。”他双手撑开舆图,目光定在琅琊,“丹阳的粮食应该早就运走了,通知罗脉继续查姜中平戍守军粮期间所有换防记录,尤其十月廿三那日,范煜是否以刺史印调走过守军。”
“殿下何以肯定是运往琅琊?”
“祖父的暗卫曾见到林怀山约见刘勋,而德妃出自琅琊,倘若他们真的达成了某种共识,那么琅琊就是最好的销赃之地。”
桑陌豁然起身,“沈家若真参与此事,想必不仅只是借粮这么简单,夜会皇子,筹谋军饷,在葛阳矿上敛财,真应了豢养私兵,赎罪并发,他当真是活够了。”
“没有实据皆为空穴来风,好好养着你那身皮肉,来日剥皮剔骨,还得借你的弯刀。”
“拓跋翰势必早已为自己留了后路,但消息仍未散出,他不会就此罢手。”
他仰头灌进最后一碗苦参,“咔嗒”一声,药碗重重砸在矮几上,“以粮为饵诱我上钩,这番请君入瓮算是让我长了教训,”手掌在伤口上打圈“拓跋弘是他皇权路上的最有力的掣肘,就是咱们最好的盟友,血债需用血筹算,利息要以十倍偿。”
“前两日王妃已经放了消息出去,说您已无力回天,但林府依然平静,显然他并未全然相信。”窗外枯叶经脉在夕阳下泛起金边,被风卷起飘向院外。
“老狐狸嗅觉敏锐,谨慎观望,这是再等我的死讯,那将计就计就再骗他一次,洛雨带人去把三窟找出来,现在还不是封的时候。”随手抛出一枚竹节牌,那是太尉府的暗桩令。
“看来这月夫人当初低三下四的求妾室之位,也是早就存了私心,皇后当即应允,该不会也有份参与吧。”
桑陌用力的踩了御风一脚“别胡说,袁熙与袁尚与殿下交好,再说你以为东扬王侧室之位是人人都能求到吗?凭王爷风采能迷倒的又仅仅是一个沈清月。”
“看样子你小子的伤好全了是吧?”
秋风卷着片枯叶贴在窗纸,震得窗棂噹噹作响,御风将暖炉挪近半尺“赵央递出消息,私币模具拓印藏在葛阳后山溶洞。”
“刘勋对此又参与几分?他是手中傀偶还是身后黄雀?琅玡王氏当不至如此。你派人通知赵央,让他找机会核实拓印与朝廷收缴的是否相同,另外再拓一分江州刺史私印。”
“既是打着皇差的旗号,恐怕他们不会大胆到用假印吧?”
“林家那蠢女人亲口说林怀山将官印铸金料做成器物,少府监在林怀山的掌控之下,不得不防。”
30.关山酒
丹阳天气虽寒但街上很是热闹,罗脉蹲在酒馆檐下啃冻硬的炊饼,眼睛却盯着对街福来客栈二楼那扇糊着桑皮纸的窗,窗棂结冰处有处大小不一的破洞,正午阳光会在特定角度折射出青铜镜的微光,这是他跟踪北魏暗桩三日才发现的标记。
“客官,姜茶暖身。“店小二突然递来粗瓷碗,罗脉指尖触到碗底凸起的蜡丸,掰开见里面裹着半片靛青鳞甲,知道这是洛雨到了。他悄然收起纸条,余光瞥见客栈后门闪过半截黄色衣角,张奉天豢养的信鸽刚扑棱棱飞起,就被雪片糊住翅膀栽进茅草堆。
张奉天攥着半截雀翎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连炭盆烤焦了翎尾都未曾察觉。
"头儿,林怀山传来消息,说那厮时日无多,咱们是否还要继续在此等下去?”手下的黄衫男子问道。
“殿下下的是死令,时日无多也就是还没死,再等等,否则你我回去无法交差。”他的手指拂过烧焦的羽毛,空气中焦灼的味道让他皱起眉。
“可是,丹阳离建康太近了,刺杀皇子绝非小事,宋帝不会轻易罢手的,咱们停留的时日越久就越易露行藏,万一……”
“横竖都是死,我想赌一次。”他将翎羽投入火中,瞬间湮灭,“这几日你告诉兄弟们,收起摊当莫要现身,咱们再蛰伏几日等待消息。”
翌日巳时,骓风堂西暖阁的炭盆烧得太旺,熏得刘谦伤口新换的纱布渗出星点汗渍。他故意打翻案头药瓶,朝门外扬声道“让那丫头来换药,洛雨昨日裹伤勒得本王险些闭过气去。”
林溪叼着半颗脆枣蹲在廊下,正给新采的鬼箭羽分株,忽见刘忠拎着个描金食盒绕过月洞门,“王妃万安。”老管家把食盒搁在石凳上,“王爷请您帮忙换药。”嘴角含着笑意,回想起方才的事。
“昨儿不是教过桑陌了?”林溪咔嚓咬碎枣核,“三贴药膏五根银针,连墨团都能学会。”幼犬似能听懂人语,立刻跑过来蹲坐在她眼前。
“桑陌的伤还有些反复刚弄疼了王爷,所以…”刘忠憋着笑打开食盒,屉格里码着桃花酥、玫瑰糕,“王爷说清风台药苦,该配些甜的。”
她拍着墨团的小黑脑袋“我跟墨团一样不喜甜食,忠叔替我谢过王爷吧。”她接过玲珑递来的药箱刚要往外走。
“王妃,今晨王爷忍者痛换了两次中衣,您就不换身衣裳吗?不急的,老奴可以等。”他瞧着林溪身上对襟素缎锦衫,不着钗环未施粉黛的样子连连摇头。
“是哪里弄脏了吗?不过也无所谓的,咱们走吧。”
“以王妃姿容只要稍作打扮定能…若能在自己夫君面前稍微示好,想必会让王爷另眼相看的。”
“忠叔,林溪蒲柳之质,从未想过靠皮相邀宠,何况王爷见多识广,你多虑了。”
“王妃丽质天生又何必自谦,王爷素日里虽有些严肃,但待人十分宽容友善,你们相处时日太短,不妨借此机会多…”他伸手接过林溪手里的药箱,走在头前引路。
“松间明月悬于空,石上清溪潜于流,若强行汇聚,美感顿消,忠叔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靠男人活着。”她倒是从不在意刘谦对她是否改观,前途未知无暇顾及。
“世间男女修得夫妻一世不易,柔能克刚,这个理您一定懂,王爷自幼离开淑妃娘娘身边,他不懂这些,所以…”两人丝毫没留意到转角处素白纱裙,冻红的手指紧握,青筋暴起。
“也许有一天,他能寻到心仪之人,而他可以放我自由,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林溪抱着药箱立在檐下稍缓心神,她推门带进的风扑灭了两盏烛火,而刘谦依旧半靠在紫檀的木榻上,中衣半敞得像是刚跟人厮打过,肚脐右侧的箭疮结痂处还粘着半片金疮药。
“见过王爷。”桑陌正攥着团染血的纱布往身后藏,八尺高的汉子此刻缩着肩膀,活像被雨淋湿的獒犬。“他上药的手艺,比拓跋翰的箭法还致命,所以只有劳烦王妃。”他用食指敲着案几上洒出来的药汤。
她坐在床边,从药箱底层摸出三枚用红绳缠着的铜钱垫起药罐,随手搭上他的手腕,眉心微动。“王爷不想留疤,最好能尊医嘱,别再折腾了。"
他忽然抽气“嘶——”纱布揭开时结痂的伤口竟真渗出血珠“这是我配的止痛止血药,最是温和,再说还没动手呢。”
“嗯,味道确实不错。”他偏头盯着梁柱上挂的狼头弓。
刘忠轻轻合上房门,悄然退开。林溪将熬成琥珀色的药抹在白布上“看不出王爷还挺识货。”
“哼“他轻哼“才夸你两句。”
林溪腕间的七星铜钱串擦过他肋下,凉得他脊背一颤。她在他耳边忽然低声开口“掺了南星的补品就不必再喝了,否则这伤口可就要烂到明年开春了。”
暖阁霎时静得能听见细针落地的响声。那碗雪燕正是沈清月亲自送来的,“为何要救我?”他合起中衣,转动拇指上的黑玉扳指。
“受人所托,也谢王爷替我寻到师父。”她将罐中的药汤倒入碗中,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你小小年纪,就那么有把握能治好我?你倒是比我更自负些。”
她的眼角扫过矮几上鎏金盏托,沈清月惯用的缠枝纹丝帕正垫在碗底。“一点都没有。”
“你可知倘若我死在你手上,别说报仇,连你甚至你的一家都要为我陪葬。”他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王爷,话可不能乱说,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不是我,再说以命相抵又何妨,你的命比我金贵,不亏。”刘谦的喉结在她唇畔滚动,空气中混着诱人清香。
他邪魅一笑“以命相赔,赔的起吗?不妨告诉你,我和你爹是政敌,救了我对他没好处。”
“王爷说的有些道理,那要不,我现在毒死你,不知还来得及吗?”抬手将参汤倒入身后花盆。
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望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抓起榻边的貂绒手笼扔给她“赏你了,当是谢你今日提醒南星一事。"
她捧着貂绒退出暖阁时,窗外老梅枝突然折断,笑意在她嘴角散开,何来的南星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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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密室四角的冰裂纹瓷瓮渗出丝丝白烟,林怀山用银签拨弄着炭盆里半焦的密信,火光映亮他袖口金线绣的貔貅,这是文帝御赐。沈重威盯着貔貅缺了半截的尾巴,那是他当年为林怀山挡箭时扯断的。
“邓将军,沈大人,两位如何看?”林怀山双眉紧锁。
“此次刺杀实属拓跋翰与东扬王私仇,如能一击毙命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中了毒箭木元气大伤也够他养一阵了。”密室内青铜灯台映着三张阴晴不定的脸。
林怀山将银签丢入炭盆,捋着银须“沈兄,瞧陛下的意思如果北境安稳,当不会让其再离建康,以九皇子才智加上本官手中的权力,怕是离废太子不远了,士族利益受阻,恐前路不明。”
“不妨借机拉拢,若成则万事顺。”白皙的手背血管分明,握成拳的手不住敲击茶盏。
“军粮一事,东扬王一直暗中调查,要不是拓跋翰动手,姜中平此时恐怕早就被当成人证了。”琉璃烟斗熄灭,瞧着桌角的灰扑簌簌落下。
邓朗上前想帮他续上烟丝“大人之女已经嫁入王府,若是能暗中下手,岂不比咱们更方便些。”
“糊涂,九皇子并非当前大敌,皇上的心意才是至关重要的,只要把多疑的种子种下,借这天下最快的刀才不会受牵连。”他被林怀山锋利的眼神逼退,手藏在袖中微微发抖。
“下官知错,好在最后一批粮食已经安全处理,还是大人高瞻。”
“大人,无论刘谦是生是死当下都不应再有任何动作,还是要尽快让他们撤离才好,万一走漏风声对咱们并无益处。”沈重威挪了挪臃肿的身躯,像条蛆虫般在椅中蠕动。
“邓将军,此事还是要你亲自去办,”林怀山将一件雕有狼首的银牌扔了过来“即刻起身,让张奉天转告六皇子,当以大局为重,刘谦的命迟早是他的。”子时的梆子响起,透过三尺厚的红砖传来,他推开舆图,钟离被朱砂圈得猩红如血“拓跋翰不仅要刘谦的命,还有长江以北六州的盐铁契。”
沈重威袖中匕首滑出半寸“是不是有些太过头了?六州盐铁契他能吃的下?”
“世间岂有无偿之馈,皆为利之所驱、惠利相易耳,所纳之利,必将数倍奉还。”
钟离城外的盐道上,洛雨踩着盐仓顶棚的冰凌,见罗脉用鹰哨引来三只信鸽,他们伏在暗处,瞧见邓朗的亲随正在将北魏制式的弯刀埋进硫磺堆。
“那刀柄缠的可是狼筋绳。”罗脉掰开冻硬的盐块,露出底下刻着“朔方军监造”的箭簇,“去年柔然进贡的青铜,怎会铸成北魏兵器?”
更鼓响过七下,盐仓地窖突然传来马嘶,捻起地上遗落的米粒“原来他们将军粮藏在了盐仓地窖,我说怎地这般难寻,当真是狡猾至极。”洛雨狠狠的啐了一口,抬头时正瞧见张奉天将盖有拓跋翰私印的密信塞进马鞍夹层,一阵寒风吹过,掀起马车上的围布,“你瞧,那印记分明是军粮。”
罗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望着马队离开的方向,“你回去报信,我跟着,倒是想看看他们想躲到哪里去。”
31.霜溪冷
月光淌过枯荷残梗,在青砖上勾出疏影横错的网,林溪立在院中,望着去年的那株梅枝,“玲珑,你说,它是不是忘记开了。”
小丫头捧着织金斗篷碎步而来,“小姐,这么冷的天,还是进去烤烤火吧。你总是看天,到底是在望什么呢?”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她将手没入冰冷的池中“月阴晴圆缺,人有起伏跌宕,你说那上面有人吗?也有人像我望着她一样望着我吗?”
玲珑赶紧将她的手扯出来,用袖子仔细擦干“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水这么冰冻坏可怎么办。“将她的手一股脑的塞进自己怀中。
林溪将她搂在怀里“要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理智,像你一样给人卖了还不自知呢。”玉簪尖凝着将坠未坠的水珠,映出她唇角似有若无的笑。
刘谦的身影割裂竹帘垂影,深色狐皮大氅裹着药香,却掩不住他泛白的指节。“在想什么?”声音低沉而沙哑。
墨团十分安静,好像已经熟悉眼前男子,玲珑抱着它转身离去。“王爷漏夜前来,总不是为看我悲秋伤月的吧?”
半晌。“我今天是来道谢的,谢你医好了我的伤,救了我的命。”竹帘重重落下,八角亭只剩冰面细碎的愈合声。
“王爷不必客气,碰运气罢了。”她轻轻这段手中枯枝,在她掌心裂成细签。
“你,到底是谁?”
她背过身去,任由夜风灌进半敞的衣襟“白露水沏的君山银针,王爷可要尝尝这偷天换日的滋味?”他接过已半凉的茶盏“我叫林溪。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的溪。”眼神却飘向远处的黑暗。“我娘是林府妾室林婉清,十几年来,我母女二人受尽苛责,谁料与你成婚前,林怀山突然示好,赠宝设宴赔罪认错,说起以前的情意求母亲原谅,真是可笑至极。只是,黄鼠狼拜鸡,安可怀好心?果然,他让我代长女林奕出嫁,保我娘安康,让我富贵荣华。”
寒风卷起枯叶擦过刘谦袍角,他将杯子放在石桌上“所以,你这便答应了?”
她看着池面最后一块薄冰彻底消融,将月亮泡成支离破碎的银屑“许多年的苦痛我一日都不敢忘,若不是师父,早已成为冤魂游荡人间,仇还没报何以如他的愿?”
“看来你对他这个爹倒是恨之入骨。”
“是,他的纵容,让我娘遍体鳞伤,忧郁成疾,他的默许林祈才敢屡次轻薄于我,这世间的爹有几人想把自己的女儿卖个好价钱,爹?他不配。”她的声音像浸过寒潭的剑锋,似来自地狱的魂。“他以我娘做要挟,用王府的消息换她的平安。”
檐角铜铃忽地轻颤,风里送来枯枝折断的脆响。“所以,你搬至清风台,断了切与王府往来,不想引起我的注意,怕我查清你的底细。”
“是,只要我对你没有威胁,你就不会…至于传出去的消息,想必王爷都看过了,他骗我,我也骗他。”她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
“林怀山老谋深算,心机深沉,能骗过他的人可不多。”
“我知道,有些不重要的都是真的,但你故意透露的…论你信与不信我都不在意,毕竟我对你有任何企图。”
“结论不要下的太早,怎知在我这里你无利可图。”刘谦从怀里拿出一枚双兽图案,雕刻上乘的玉玦,小巧精致、鲜红圆润“我在前线领兵之时偶得一枚玉玦,这上面的颜色据说是染了士兵的血,君能决断则佩玦,以此谢你在我垂危之际的果决,若怕,便不要配了。”说完把玉玦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开。
“王爷”林溪出声唤住他,往前跟了两步“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
“我想开间药铺。”她的影子被埋进黑暗。
“药铺?”刘谦眉峰微动“你懂商贾之道?”
“祖父本为商,林溪自幼曾受教于家母,我不像王爷有军功俸禄,虽说眼前有些嫁妆,但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你觉得本王养不起你吗?”
她摇头“我不想靠男人活着。”
“不靠男人,难道靠自己?”盯着她发间素银簪“你要学那卓文君当垆卖酒?”
“我知道从商者最为让人瞧不起,而且男尊女卑伦理纲常,为尊者自然看不起卑贱之人。”
“本王可从不这么认为,军中多年也不乏女子,立功者也大有人在。”他想抬手摘去发间枯叶,却在她抬眸前收了回来。
“师父信中说他过些时日便要回来了,他老人家曾有恩于我母女,如今年纪大了....我想”
他打断她的话,“只有一条,你不准打着本王的旗号出去招摇撞骗,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人已经走出院子。
这玉玦是刘谦的心爱之物,玉,满者为环,缺者为玦,的确是他从战场上得来的,他曾把南朝版图比作一个圆,而他所驻守的地方是个缺口,他曾用生命护卫过的地方,如今居然舍得送给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也许,救命之恩大过天吧。
玲珑躲在远处,吓得腿都在抖,急急上前拉住林溪手臂,“小姐,你,你是疯了吗?这,这怎么能说,这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呀!”
林溪轻轻叹了口气“傻丫头,很多事不能隐瞒一辈子的,况且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他知道的远比我说的多。”
“啊!王爷都知道了?那,那他会不会向皇上揭发,那,那,那我们....”玲珑怕的整个人都抖成了一团。
“他要想说早就说了,不必等到现在,今夜他也只是想听我亲口证实罢了。算了,别想那么多,即便是灭门之灾,怕也无用,早点睡吧。”
“小姐,那这玉”玲珑递到林溪手里,细滑温润,当是被抚摸过无数次了,小巧别致,她很是喜欢。
“谁许你在这里弹琴的?”
腊月的残雪凝在曲颈琵琶的凤沼处,夏曼春正拧动琴轸,忽听“铮”的一声——冰裂纹漆面崩出丝细缝。
沈清月抚着鬓边朝阳挂珠钗,款款而来,夏蔓春放下琵琶,起身行礼,“见过月夫人。”
银屏突然伸手扯住琴头流苏,“姨娘这并蒂莲纹绣得精巧,倒像春熙巷姑娘们惯用的样式。咱们夫人在问话呢。”
“回夫人的话,这琵琶许久未动,弦松音涩,妾身调试一番并未弹奏。”
“到底是勾栏里带来的腌臜物,经不得贵气。”沈清月裹着银狐裘踏入亭中,鞋尖踢翻竖在一旁的琵琶,引得她一阵吃痛哀嚎,银屏立刻俯身查看,谁料撞到兰姨,怀中抱着的敦煌乐谱散落,恰露出“春莺啭”三字。
“是妾莽撞,饶了夫人兴致,蔓春先告退了。”话语未歇被银屏一把拦住“冒犯了夫人,还没赔罪,就想走吗?”
她俯身轻拜“今日是蔓春的不是,在此给您赔礼,还望夫人莫怪。”将琵琶抱在怀中。
“我自然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你出身烟尘,王爷许你入府已是莫大恩典,当谨守本分,今日竟还取出这等污秽之物,当众弹奏,可是还忘不了前尘往事?”长指轻勾紧绷的琴弦,血珠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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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木纹路。
兰姨攥紧怀中麂皮护指“夫人仔细手疼,这冰蚕丝弦最是锋利......”
“轮得到你说话?”银屏扬手要掴,却被夏蔓春横抱的琵琶挡住。四相十三品的紫檀木映着她低垂的眉眼“妾知出身低微,但从未眷恋过往,这琵琶是妾唯一贴身物件,晨起时发觉弦紧,妾谨记夫人教诲,日后当谨言慎行。”
“错了就是错了,还不跪下认罚?”
“这,可是曲颈琵琶?”玲珑将地上的琵琶拾起,林溪指尖划上琴弦,商调裂帛声惊飞檐下雀鸟“通典有载,秦汉弦鼗演化时,工匠为避战火将琴身藏于冰湖,就像有些人把污秽心肠藏在锦绣皮囊下。"
“王妃,你怎可出言侮辱妾身,妾身好歹也是……”
“我有说你吗?还是你尚有自知?”看她刚想张嘴“我如果是你就安心养身,花些时间洗涤那污秽的心肠和腌臜的心思,春夫人这琴裂得巧,倒像极了血竭纹,听说这种药材专治心脉瘀堵之症。”
远处假山后,刘谦摩挲着暖玉扳指。御风低声询问“王爷,要属下出面吗?却见自家主子唇角微扬“且看她如何用千金方治这攻心火。”
“听闻这曲颈琵琶源自西域,音色优美高亢,润音醇厚,还未曾听过,只可惜……”她的指腹游走在断裂处。
“王妃确实博学聪慧,蔓春佩服,若王妃不嫌妾身技艺粗浅,妾身愿为王妃献艺。”似遇到知音般的喜悦之情印在她的笑容里。
沈清月齿间的冷笑嘲讽之意溢出“哼,人贵自重,骨子里的卑贱是你终生无法摆脱的耻辱,无论何时都只是个以技侍人的东西。”
“她尚且有艺可以示人,阁下呢?又有何长处?”林溪依然没正眼看她。
“你先回去吧。”她是说给夏曼春听的,可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与她争长短。
突然扯开夏蔓春的琵琶锦套,露出内衬绣着的并蒂莲,“瞧瞧这娼门做派,也配污了王爷清听?”
“王爷都没说话,你急什么?月夫人,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有,我以前说过的话。”她的眼神变得犀利冰冷。
“身份,你又凭什么依仗主母身份欺人,王妃就可以不讲道理吗?我以夫人的身份惩罚妾室,有何不可?王妃无故阻拦,当众羞辱,到底是何用意?”沈清月挥开帕子,缠臂金刮过石案发出刺响,张开双臂,挡住要离去的人。
夏蔓春匍匐着去捡四散的琴谱,发间素银簪勾住了林溪的杏色裙裾。沈清月见状突然轻笑“到底是做过奴婢的,解人裙带的本事...”
“放肆。”林溪的声音比檐下冰棱还冷三分,她弯腰扶起夏蔓春“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讲道理。适才我与玲珑亲眼所见她并未弹曲,即便弹了又如何?前些时日王爷已经言明,莫在提及出身,你难道当他是在放屁吗?”远处的御风偷偷的看向眉头微皱的刘谦“以势压人,满口污秽,目无尊卑,胡搅蛮缠,这就是你口中沈家小姐的做派?颜面是自己挣的,你若再得寸进尺就休怪我就要斩草除根了。”
洛雨连连竖起大拇指,“王爷,王妃,真……棒。”
“你骂够了没有?就凭你这副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嘴脸,王爷能容你?”
“你自找的,真是晦气,滚开,下次再让我见你挑衅滋事,我就毁了你这张以色侍人的面孔。”沈清月颤抖着双唇,眼里蓄满泪水不住滑落。
刘谦转身踏碎枯枝“找工匠去修好琵琶。”御风瞥见主子耳后微红,暗笑应诺。
32.安魂曲
紫宸殿的蟠龙柱投下暗影,刘谦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未愈的箭疮在貂裘下隐隐作痛。文帝将北魏狼纹箭簇掷向镶金香炉,青铜相撞的铮鸣惊得康乾手中拂尘微颤。
“父皇请看,儿臣在钟离找到这个。”刘谦呈上沾着朱砂的粮袋残片,北风忽地卷开雕窗,露出内衬外族双头鹰绣纹,“刺杀儿臣的刺客的身形和招式皆非出自南朝。”刘义隆指尖抚过儿子苍白的唇色,突然摔了青玉茶盏”康乾,你办事不利该当何罪!竟要东扬王亲自去填那些腌臜窟窿!”
康乾吓得赶紧躬身叩头“陛下息怒,老臣无能,连累殿下。”声音发颤,确实吓得不轻。
“滚下去!”
“是,谢陛下开恩。”他一边用袖口擦汗一边拾碎片,袖中滑落半枚林府令牌,悄无声息地滚进炭盆灰烬。
“父皇息怒。”刘谦忽地咳嗽,指腹抹去唇畔血丝,“儿臣还查到军粮混着毒箭木汁液……”文帝按住他肩头,龙涎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明日让御药局送些千年参到你府上。”帝王掌心滚烫,“参汤要趁热喝,凉了...就品不出滋味了,朕将玄鹰卫赐给你,否则你日日受伤,你的母妃可真的要怪朕了。”
康乾捧着碎瓷退出大殿刘谦盯着他皂靴上沾的朱砂粉,与葛阳矿难现场的如出一辙。
葛阳山崩那日,左庆耀的乌皮靴踩在带血的朱砂矿上“乃连日大雪,积雪过厚,矿洞顶板不堪重负,致其崩塌……"
邓昆揣着密信策马离城时,怀中的铜制鱼符硌着肋骨发疼,这是左庆耀特批的通行令。他不知道,自己马鞍夹层已被潜入矿场的眼线塞了块沾着朱砂的麻布。
洛雨安插在驿站的暗哨扮作卖炭翁,趁邓昆换马时故意打翻竹篓,炭块滚落处露出半角矿工名册,册页盖着江州刺史的私印,当夜,这份赵央誊录的名册抄本已混在岁贡清单里送进昌平侯府。
建康宫中一片祥和喜庆,紫宸殿的三十六盏连枝灯映得金砖生辉,文帝执玉斝立于殿中,烫金博山炉腾起的沉水香混着椒柏酒气,将战后初愈的王朝妆点出虚幻的太平之景。
皇后袁澜身着深青翟衣,十二重翟纹随烛火流转如活物,眼角却凝着霜色,潘贵妃那袭僭越的朱红蹙金云凤纹大袖衫,正刺痛她凤冠下的九旒玉藻。
三丈长的紫檀食案分列两旁,皇后案头列着金嵌玉的九子攒盒,盛有鹿脍、驼峰等山珍,潘贵妃案上赫然摆着越制的青玉荷叶盏,盛着文帝亲赐的西域葡萄酒,淑妃的酸枝木案则仅置素笋、雪菌,青瓷碗里浮着几粒枸杞。
王灵渊春风满面的执起银壶为众妃斟酒,鸦青褕翟袖口暗绣百蝠,发间却只簪两朵绒花“各位姐妹,这是姐姐们尝尝这九成宫醴泉新酿的梅子汤,最解椒柏的辛烈。"
“听闻贵妃上月为陛下绣的一副洛神赋图屏风,耗尽了尚功局三年的金线,可真是有心了。”袁澜的指尖划过金累丝护甲,将一碟本该赐给潘氏的樱桃毕罗推向贤妃。
潘贵妃丹蔻轻点琉璃盏,与腕间九转玲珑镯撞出清响“不及皇后治理六宫辛劳,竟花心思备下这般珍馐美味,只是…”话音未落,忽闻编钟裂帛声起,林奕身着月白广袖舞衣赤脚跃上绒毯,腰间禁步缀着的北魏狼纹玉坠随胡旋翻飞,恰是文帝征柔然所获的战利品。
众人侧目凝视,“跳的好!”文帝击案大笑,龙纹锦袍沾了泼洒的酒液,“此舞当配朕新得的龟兹乐!”
潘贵妃捏碎手中胡桃,琥珀色汁液染污了蹙金袖口,“想不到皇后竟如此慧智兰心。”张烨华轻扯宸妃衣角,二人借更衣离席,却在廊下撞见德妃的心腹宫女,正将林奕舞衣的丝线样本塞给尚功局掌事。
一舞已毕,贤妃手捧翠玉琳琅杯起身“妾借这盏屠苏,贺陛下收复河山、四海承平。”皇后顺势将凤纹玉杯推向宸妃案头,杯中却浮着一片通草叶,这是三日前从潘贵妃小厨房发现的堕胎药残渣。
林奕上前几步跪地谢恩时,故意让狼纹玉坠垂落胸前。潘贵妃突然娇笑“林家妹妹这绰约妖娆的身姿配上胡旋舞,莫说像陛下这般血性男儿,就连我都要为之倾倒了呢。”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抚过颈间红痕,一旁的康公公微微轻咳”陛下,该赐岁币了。”
随着鼓乐声再次响起,十二名宫娥捧出嵌螺钿漆盒,盒中金锞子按品级刻着不同纹样。潘贵妃接过本该属四品的牡丹纹金锞,反手赏给林奕“妹妹初承恩露,该多沾些喜气。”
皇后携众妃起身“陛下,岁首之际,万象更新。愿陛下龙体安康,福寿无疆,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妾身等愿随陛下左右,共度盛世,岁岁常欢。”随着子时的更鼓惊散宴席,德妃扶着微醺的文帝往九成宫走去,紫宸殿梁间悬着的鎏金香球被风吹的乱转,将未尽的阴谋与野心,都笼进元日初霁的月色里。
刘谦捏碎蜡丸的手悬在炭盆上方,火舌险些舔舐到密信末尾的“林婉清殁”四字。御风单膝跪在青州舆图前,看主子将残蜡揉进掌心。“钟离盐仓的暗桩来报,昨夜又有两车硫磺入库。”捧上绘着狼头标记的密匣,"张奉天的人混在运盐队里,属下已增派三组玄鹰卫。”
玄铁匕首猛地钉入舆图丹阳位置,刘谦喉结滚动“让罗脉把王氏商队引到盐仓附近,就说年关要囤硝石制爆竹,抢了我的他休想带走。"
“王爷”夜影鬼魅般的身影闪了进来“东安来的信使子时进的沈府后门,丑时又出现在邓朗别院马厩。”
他眸光似有惊色一闪即逝“沈重威一个文官,掺和军粮作甚?”他指尖摩挲着姜中平画押的粮册副本。
残月映上滴漏时,东方已初显亮色,更鼓声里夹杂着北风刮过干瘪的树杈,与炭盆吞噬密信的噼啪声,在雪夜交织成隐秘的安魂曲。
兰林殿的银丝炭盆上煨着腊八粥,王灵渊指尖抚过青瓷碗沿凝结的霜花,窗外细雪正压折了廊下新供的红梅。刘嘉裹着灰鼠皮大氅进来时,带进的风扑灭了案头鎏金暖炉的火星子。
“妃,儿臣来给您请安。”躬身行礼,雪天寒冷,他又呛了几口风,生生将请安话断成碎片“咳...儿臣新制了参苓丸...”
王灵渊盯着他袖口洇出的药渍,玉勺在粥碗里搅出涟漪“太医署的方子还不够?“语气虽淡,目光却扫过刘嘉冻红的指尖,还残留着紫菀花粉。
刘勋踩着玄狐氅衣闯入时,腰间玉带钩正悬着琅琊王氏的符印,他径直坐下,靴底雪泥污了波斯绒毯“老十又来送药?昨儿父皇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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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的玄鹰军符,可比这苦汤子金贵多了。”
“皇兄教训的是。”刘嘉垂首咽下喉间腥甜。
王灵渊忽将暖炉推向刘嘉“腊八寒气重,你身子不好,无事莫要外出了,还有这劳什子的药也不必再送了,太医署多的很,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调养自己。”
他摸了摸腰间的半块和田玉珏,原本与刘谦腰间佩玉原一对,王灵渊生产那日张烨华冒雪送来的保命参汤,所以她将一对玉珏分赠两个孩子。“那儿臣先告退了,母妃请多保重。”暮色漫进雕窗时,刘嘉望着锦书偷塞的暖炉,若有似无德听见她的声音“林怀山劫粮之事若败露……”
“败露又如何?”刘勋碾碎案上桂圆“朝廷上的那些蠹虫敢指正他吗?再说横竖有琅琊王氏顶罪。”
殿外祭灶鼓乐骤响,“琅玡王氏是你的助力和依仗,你就如此狠心?况且他林怀山为官几十载,老谋深算,就怎的选中了你?”
“母妃是觉得儿子不配吗?当年的水师统帅是儿臣凭实力得回来的,凭什么刘谦回来之后父皇的眼里就只有他,我不服!”他站在大殿中央低声嘶吼。
“九皇子自幼离开生母,孤身一人戍边九年,战功卓绝世人都看在眼里,那不是他运气好,而是他有本事,夺权上位凭的是智慧和手段,勋儿,我只是想告诉你,成大事者……”
“母妃,你不要整天给我讲大道理,您也劝劝老十别整日里泡在太医署,有空多帮帮我这个亲哥哥,以后我登基自然不会忘了他的好。”
“他体弱不适合走这条路,所谓孤家寡人靠的从来都是自己。”她转身示意锦书撤下腊八粥,那甜腻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总让人有种欲壑难填的冲动。
“母妃,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与林怀山结盟吗?就是因为你,因为老十,你们谁都帮不上忙,刘谦是有点本事,但他的母妃宁淑妃多年来恩宠不断,父皇自然对他另眼相看,但是您呢?您在父皇面前从来都是做低伏小,难道是心里还在想着您的青梅竹马……”
"啪!"长长的护甲在刘勋脸上刮出血痕,王灵渊声线如冰“本宫十六岁为家族弃了青梅,二十岁为你们舍了半条命!所以是让你今天这般忤逆不孝的吗?”
“母妃,您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打我,这,这是被我说中了吗?是因为你,父皇才疏远我的,是你!”他捂着左腮痛苦的怨怼。
“我虽然没给你嫡出的身份,但我给了你争储的资本,高祖少帝哪一位是嫡出?若万事俱备,你的价值何在?滚出去!”
远处玄甲军换岗的号角惊飞黑鸦,暗影掠过宫墙,恰似当年产房梁上悬着的催命白绫,王灵渊抚摸着刘嘉幼时的虎头帽,突然将狼头符扔进炭盆,火焰吞噬图腾时,她眼角滑落的泪珠正坠在“无寿者相”四字上蕴开来。
她双手扶着额头,豆大的泪珠滑落“为何,为何要这般待我,锦书,我恨,恨叔父把我当棋子,怨皇上把我当玩物,如今勋儿又这般看我。”
“娘娘别急,王爷只是一时气愤才口不择言的,他是无心的。”
她猛然抬手将案上的香炉挥下,含泪的丹凤眼,露出阴狠的目光“负我者,休觊觎善果,旧账未清,日月悠长,终有算时。”
33.琳琅佩
戌时的宫灯在青石板上拖出细长鬼影,林奕踩着未扫净的冰碴转过梅林,忽听得假山后传来瓷盏碎裂声。刘勋绿色蟒袍半敞,正将酒壶残片掷向结冰的池面,惊起的水鸟掠过林奕鬓边,衔走了她新簪的碧玉步摇。“那是谁?”
“回美人的话那是德妃娘娘的六皇子,去年皇上封了淮阳王。”锦瑟持着灯笼踌躇不前。
林奕皱皱眉“既然封王了,该在外设府,为何还宿在宫里?”
“得了皇上的批准,皇子是可以留宿宫中的,而且淮阳王参政许,有公事未完也属正常,这也是将来帝位的继承人选之一呢。”
“噢?”林奕望向湖心亭中独酌的男子,驻足良久。
亭中的刘勋面色涨红,也不知是酒是怒,一杯杯灌下去“殿下,在宫里还是要克制些”身边的侍卫面露些许难色,小声劝到。
“凭什么要克制的总是我?”他捏着杯子的手青筋暴露,猩红的眼神中充斥着愤怒。
杜恒迅速抬眼往四周扫视,“殿下,虽然这里隐蔽,但终究不是王府。”
“哼,这皇宫早晚属于我。”说完将手中的酒杯甩进湖水中,荡起阵阵涟漪。
“时辰不早了”杜恒怕他再出狂言,“不如属下扶你去歇息吧。”
刘勋用力将他推开,伸手扶住廊柱“闪开,本王没醉,刘迎算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他也配坐东宫,还不是仗着是从皇后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双手奉上。”
“殿下当心。”
“你不必管我,去找童舒探探东宫口风,你安排的人何时进宫?”冷风灌进他的襟口,又一口黄汤入喉。
“回殿下的话,被内上书婉拒,说是皇上重国事,两年内不选秀不纳姬。什么人?”杜恒突然低喝,将目光转向林奕主仆二人方向。
锦瑟吓得手抖掉了手中宫灯“怕什么,没用的东西。”林奕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鎏金酒壶,指尖拂过壶身"长乐未央"的篆文“淮阳王好兴致。”
锦瑟赶紧跪下行礼“殿下,这位是皇上刚册封的林美人,我们,我们只是经过此处,并未,并未…”
刘勋眯起醉眼打量这素色宫装的女子,忽地嗤笑“林美人?你爹送进宫的探子倒是清减。”
“正是。”林奕笑吟吟的回答。
“噢,原来是尚书府的庶女。”说完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他踉跄着扯断腰间双鱼佩的穗子,“回去告诉林大人,本王不缺只会喘气的棋子。"
林奕反手折了支半枯的绿萼梅“殿下莫要看不起庶女,你可知为何梅树要种在太极宫西侧?”她将花枝插入酒壶裂口,“前朝观星台旧址的朱砂土,最养这些饮血的根。”
“哼,本王不养闲人,生平也最厌恶那多舌之人,今日看在林大人的份上,不与你计较,方才无论你听到什么,若在外面有一句闲言,莫怪本王心黑手狠,任凭你是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去养那饮血的根再合适不过。”眼神中的肃杀之气随着寒风飘过,让林奕不由得一惊。
“王爷,林奕非挑衅而来,月色虽朦胧,想必王爷也能瞧得出妾的姿容,您既有送女之意,何不让妾代劳?”
刘勋突然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嗅到发间混着龙涎香的气味“林美人果然姿色不俗,不过父皇身边从不缺美人,不知你有何特殊之处,能俘获圣心?”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林奕连连后退,“王,王爷,妾身自有法子。”
“好,就等你向本王证明,你是个有用、能用之人。”
永巷秋雨打湿潘贵妃的蹙金护甲时,她正对着铜镜描摹远山黛。镜中倒映着临安公主瑟缩在朱漆屏风后的身影,三岁的小人儿攥着半块张婕妤给的杏花酥,糖霜沾在佛青襦裙上像未化尽的雪。
"娘娘,始兴王又打碎了陛下赏的龟兹玉枕。“宫婢战战兢兢捧来碎片,鎏金托盘里还盛着刘骏昨夜强占的浣衣局宫女耳坠。
潘氏丹蔻掐进掌心,忽将螺子黛掷向屏风”晦气东西!见天就知道躲!“临安吓得跌坐在地,杏花酥滚进雨水沟渠,恰与潘贵妃腹中未成形的女胎命运同归。
临安公主刘馨跪在蒲团上回想儿时的记忆,一声轻叹道尽悲凉,神情沮丧,看着愈发阴沉的天气独自垂泪,半晌“去取个手炉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公主,天色晚了,夜里凉,早些回去吧。”侍女扶摇劝道。“奴婢知道您心情不好,要不咱们去求求淑妃娘娘,她一向疼您。”
临安摇了摇头,眼神中现出一丝惊恐,无奈叹气“母妃一向不喜我亲近淑妃娘娘,若是让她知道我…,怕是,怕是又要惹她不悦了。”
“贵妃虽是您生母,但她对您却也未曾多加照拂,奴婢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不疼自己子女的父母。”
“嘘,佛前不可乱语。”她拍了拍扶摇的手,把食指竖在唇边,又往门口望了望“许是,她已经尽力了,或者也不想因为我而触怒父皇。”
“奴婢想起来了,还有九殿下呢,前些年他不在建康,自是顾不上您,现在他回来了又深得皇上喜爱,小时候他最疼您,趁着年下求皇后手令出宫也是不难的,万一能成呢?”稚嫩的脸上浮出希望之光。
“联姻之事涉及两国邦交,岂是凭某人一言就能轻易扭转乾坤的?若是因我之事而牵连到淑妃娘娘和九哥,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说,就算不是我也是旁人,许是宿命。”说完又将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的祈祷。
“公主,眼前的贵人您不求,反而跪在这奢求一尊泥像,到底能求到什么呢?”小丫头倒是急得团团转。
“容我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堂前的风卷起黄色幔帐,吹灭了几只香烛,临安稍感凉意。
“那好吧,那奴婢再去多取些炭火,拿件厚实的衣裳,您等着,奴婢去去就回。”
腊月的雪从寅时开始落,待到卯正三刻推开雕花门,雪粒子早被风揉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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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林溪提着裙摆踩上青石阶,鹿皮靴尖刚沾着雪沫子,就被廊下的玲珑扑过来攥住了孔雀纹袖缘。
“好姑娘,昨儿冰棱子坠断了东角门的瓦当,这会子山道怕是连个脚印都寻不见。”玲珑急得把暖手炉往她怀里塞,指节攥得发白,“您听听这风声,鬼哭狼嚎似的......”
林溪仰头接住一片六棱雪花,冰晶在掌心化成透亮的水珠子“玲珑,建康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你见过山中的大雪吗?一尺寒雪,蹙踏松梢,书中读过,师父说过,但却从未见过,我听说城西外十里有一座大山,景色俏丽姿容甚伟,咱们今天一起去瞧瞧。”
“小姐,奴婢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雪天人少路滑,又能瞧得见什么好景色,您若想去等来年春暖花开也不迟啊。”想想自己那年差点被冻死在雪天寒夜,玲珑止不住的发抖。
“你这丫头,瞧得就是这雪中盛景。”
“让下人套辆马车?”她终究蹲下身给林溪系紧狐裘带子,又赶紧捂上对方冻红的耳垂,“奴婢记得房中还有半篾子银丝炭,煨个羊肉暖锅倒是......”
“你留下看着灶眼。”林溪突然握住她冰凉颤抖得手,呵出的白雾氤氲了眉睫,“要切得纸片薄的羊上脑,配上梅子汁。"说罢拎起裙摆就往垂花门跑,鹿皮靴在雪地上戳出两串小坑。
玲珑怔怔望着檐角晃动的青铜铃,风里传来林溪断断续续哼的采莲曲。她突然追出去,绣鞋陷进雪窝子也顾不得“小姐等我!奴婢...奴婢去拿把油纸伞!“
马车碾过官道时,玲珑正用铜箸拨弄青瓷手炉里的香饼。林溪半个身子探出窗棂,发间金镶玉步摇撞在雕花框上叮当作响“你瞧那棵老梅!花苞裹着冰壳子,倒像琥珀珠子串的帘子!”寒气卷着雪片扑进来,玲珑忙用狐毛围脖裹住她后颈。
她笑着将玲珑的手拢入怀中“数数日子师父就快回建康了,离开林家之后再没见过他老人家,也不知他的身体如何。”
“叶师父自己也是大夫呢,而且肯定比你利害多了,他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吧,玲珑也替你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一见。”林溪开心她也跟着高兴。
“信中说,他老人家去了北边去看师兄师姐,过完年就回来,那边的雪肯定比建康大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去看看。”
“建康已经够冷的了,等叶师傅回来就请他老人家坐镇,到时候小姐就可以赚更多钱,不必想着往北跑了。”愈发圆润的脸蛋上露出幸福的笑。
“别胡说,但愿世间无人病,宁可架上药生尘,师父不会这么做的。”
“要我说这种天气就应该待在暖暖的香阁里,一边烤火喝酸梅汁一边画梅赏雪,还有小姐画的那些衣饰式样可真漂亮。”
“快看!”林溪突然撩开另一侧帘子,眸子亮得灼人。漫山雾凇在暮色里泛着幽蓝的光,冰凌子裹着枯草倒悬在崖边,风一过便摇出碎玉般的清响。
34.雪中客
跨下马车,她紧了紧披风,顺着山路前行,刚转进山口,眼前的峰雪连成一片,不免有些晃眼,唯有山间点点红梅与之交相辉映。
“呀,小姐,你看。”玲珑眼尖的瞧见了远处一块巨石上站着一个赤足女子,发髻凌乱,孝服单薄,正抬头仰望着天,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的冰雕般。
林溪将手指放到唇边,又仔细瞭望,犹豫半晌,低声说“去车里把毯子拿过来。”
“可是,此地偏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她有些担心。
“没事,她一个女子,都没有发现咱们,快去。”玲珑应声而去。
“有如此美景相伴,想必死而无憾吧,从这跳下去,运气好的话头骨碎裂脑浆从眼中崩出,极有可能瞬间死亡,但若运气差,在濒死过程中,你会感受到骨头穿破肉皮带来的疼痛,肋骨穿破胸腹、刺透肺部会让你呼吸困难。”
她前行两步,直到望见不见底的悬崖顿住脚步。“然后,你的舌头会不断尝到碎肉带着浓血的腥味,还有嘴里整排的牙连着肉,半零不落,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七窍流血,血尽而亡,所以跳崖是最痛苦的自杀方式之一。”
白衣女子有了些许反应,低下头往崖底望去,又前进了一步。“姑娘是想劝我吗?”
她顿了顿“不想,不过我有另一种方法,可以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
女子笑了笑,凌乱的发已经被她的泪水冻结在脸上“还有什么比屈辱的活着更痛苦的吗?”眼中充满绝望。
“你受了什么委屈我不知道,只是你就这么死了,想必你的仇人做梦也会笑醒的。”
“我……”
“这有颗穿肠毒药,药效凶烈、起效甚快,快到你都来不及感觉到痛。”她从怀中的瓶子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托于掌心,将药递出,但却未看那女子一眼。
“你,你为何要帮我?”
“你误会了,我不想帮你,是想用它换一段故事,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妨讲与我听听,雪中清冷,乐一乐也好。”玲珑抱着毯子跑回来就听到她的这番话,这哪是救人,分明是往别人伤口撒盐,推别人去死。
“你…”女子的头微微转向林溪,通红的脸上只剩一对眼睛在动。
“怎么,不愿吗?还是没想好?我劝你一句尽快做决定,要么跳下去,要么退回来,否则不多时,我敢保证你会生不如死。”林溪轻蔑的一笑。
“可活着又能如何,我报不了仇。”
“就算不能报仇,但总能尽孝吧,看你的样子是全家都死了,他们坟前谁去祭拜?异地而处你作何感想?死太容易了,一头栽下去就是了。”玲珑实在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角。
“可是,如今家破人亡,我更是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就算我不跳,也会被冻死。”
“你想死我不拦,这粒药送予你,随时想死随时吃,换你一个故事。”说着示意玲珑把毯子裹在她冻得通红的赤足上,把自己的披风扯下来披在女子身上,让家仆扶她往马车走去。
“去清风院。”这是她给药铺取的名字,连着药铺旁还有一处空置的院落,两处相邻她便一起盘下,清风院有前堂中厅和后院,后院分又分三院,这种格局作为药堂她很是喜欢,毕竟师父回来也有了栖身之地。
“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但是做人要知恩图报,既然你接了我的药,就说明你愿意与我做交易,既然应了就莫要食言。”
溪抱着桐木药箱刚拐过影壁,刘忠便从回廊闪出来,老管家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子,从袖中取出半截拜帖金边“春夫人差人递了三次帖子,说要给王妃磕头贺岁。”
“哪个春夫人?”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哦,是朝露院的夏娘子啊。大可不必了吧,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赏。”
刘忠想要上前接过药箱“按规矩,妾室正月初一该来正院奉茶……”
“我不喜饮茶。”她解下腰间绣着金灯花荷包掷过去,碎银撞得哗啦作响,“劳您跟她说,那曲颈琵琶的孤柱该用辽东松胶粘。”
青石板上忽然滚过雪粒子,她拎起药箱就往角门跑,“冷霜的脚趾再耽搁就保不住了!”
刘谦从甬道转出时,正瞧见林溪的杏色裙裾消失在马车帘后。他弯腰捡起遗落的艾绒香包,嗅到里面混着三七与冰片的辛辣“怎么这么野?她近日在忙些什么?”
“回王爷,王妃这月赏了不少赏钱,足足有五十贯。”刘忠掂了掂荷包重量,金线绣的大雁只有半边翅膀,“前儿厨房李嬷嬷拦着不让用瘴草熏肉,也得了半吊钱。”
他望着青帷马车碾过冰辙,“去库里取两匣老山参送到清风院。”
北风卷着刘忠的答话散在雪里“老奴只听说,昨儿王妃拿陪嫁的羊脂玉镯换了三车陈年艾草。”
药箱铜扣的叮当声渐渐远了,混着车衡新挂的除岁铃,在腊月末的风里撞出清越的声响。
清风院的药香裹着炭火气,林溪跪坐在青竹席上,指尖轻触冷霜肿如紫茄的脚趾。火炉上的铜壶咕嘟作响,当归混着艾草的苦香漫过悬在梁间的干药束。
“玲珑,取三钱红花粉兑入雪水。”冷霜疼得缩回脚踝,溃烂处渗出黄水,她用银针挑破水泡,三阴交穴扎入的毫针尾端轻颤,将铜盆里浮着冰碴的药汁淋上伤处,冷霜咬住玲珑递来的软木,额角冒出细汗。
“小姐,这冻疮膏现在要涂上去吗?”玲珑旋开青玉盒,膏体泛着琥珀光泽。
她摇头,将捣烂的紫草泥混入鸡子清“溃烂处需先拔毒。”食指按揉涌泉穴,冷霜脚背青筋突起,暗紫色淤血顺着银针孔缓缓渗出。
一番折腾之后她长出一口气,“玲珑,上药,让她歇着吧。”拿起药箱转头离开。
冬日暖阳洒向地面,融化了前日的积雪,却让路变得更加难行,林溪主仆再次赶往清风院给她换药的时候,抬眼正瞧见她正在盯着那粒黑色药丸。
“姑娘,你可好些了?还疼吗?”玲珑率先走到床前,出声唤她,冷霜略显呆滞的眼神望向门口,欲言又止,沉默的摇了摇头。
“别问了。”她掀开毯子检视伤口“玲珑这瓶药涂在红肿凸起的地方,别触碰到伤口。”
她接过药“小姐,不得不说你真是学医的天才,咱们不用等叶师父了,你就能开方救人了。”不停的朝她点头。
“那是,书不能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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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不能白看,师父不能白教,但,我可不能坐诊。”这一点林溪还是很骄傲的。
“我叫冷霜,家父冷苍寒,祖上世居秦州以押镖为生,家道中落,爹娘就带着我在庐江往历阳、晋熙的路上讨生活,一个月前南梁郡守派人在当地找镖局,并承诺有高额报酬,细问之下才知是军粮,谁想在路上车被毁,粮被劫,人被杀,还没等我们找官府讨要说法,他们就派人上门想要灭口,娘为了保住我舍了自己。”她的声音低垂隐忍,压抑着满腔悲愤。
玲珑轻抚她的双肩表示安慰,“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寻死?”
“我怕被他们抓到,想到我娘生前曾遭其凌辱,我就算是死也不想留下全尸。”她眼中的泪滑落,手上死死的捏着那粒药丸。
“我都能看出此镖蹊跷,当真也是人为财死…”林溪的手没离开过炉上的药罐,她似在犹豫着该加什么药。
“爹爹曾有怀疑,也问过上封他们说战事吃紧,兵士们都派到战场上去了,而且不仅我家,孟叔叔秦叔叔他们都接到了一些,家里实在是难,爹想让我们过个好年……”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间的苦又岂止是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不是明智之举。”林溪淡然的开口,情绪上毫无变化,不解的看着流着泪的玲珑“你跟着哭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爹爹并非贪财之人,实在是,实在是…”冷霜急急的开口想要解释。
“你不必急,我没有资格责怪谁,只当是听了一个故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把手里的药扔进药罐搅拌。
“小姐,你怎么这么没心肝,看冷姑娘哭的,你就别说了。”
林溪并不理会,突然转头对冷霜说“那么,你现在还想死吗?最好早点告诉我,免得浪费这么好的药材。”
“我,我不想死,但是,家里就剩我一人了,报不了仇也没脸苟活于世。”她用手背擦去泪水,脸上的裂伤渗出血迹。
“人死魂散,你说的也对,药还在你手里,想死就死吧,故事听完了,玲珑我们走。”她潇洒的起身想要离开,让玲珑一把抓住。
“小姐,好歹她也是个病人,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吗?她的身世这么可怜,咱们帮帮她吧,好吗?”
“你倒是人美心善,你帮吧,我不拦着。”她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小姐,好歹咱们都是同病相怜之人,你又何必老实这么挤兑她呢,她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咱们多劝解就好了。”
“我自己的仇都还没报呢,还有那闲工夫管别人?再说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最讨厌愚蠢懦弱的人,天天寻死觅活的,有这个功夫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劝吧,我走了。”
“姑娘,”冷霜突然出生唤住她,跪在床榻之上“若是姑娘能帮我报仇,我愿为姑娘为奴为俾,伺候姑娘一辈子。”
“灭门之仇绝非易事,定……”
“冷霜知道,人到逆境遇到贵人是我的幸运,只要能达目的,我愿意等,什么都愿意做。”她把头重重的磕在床板上。
“这还有点意思,且看看吧,我可没承诺过你什么。”
35.香兰殒
走在回清风台的路上,天气开始变得阴沉,玲珑扶着林溪,仔细的瞧着脚下的每一步“小姐,你刚才的话可吓死奴婢了,万一冷姑娘受不住你的冷嘲热讽真做了傻事呢?”
她扯着自己的裙摆,毫不在意的说“我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她还要死就死了吧,活着也是浪费我的粮食。”
“小姐,你明明是好意,为什么就不愿意好好说话,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咱们开药铺就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嘛,你怎么还……”
“好,你说的都对,你去暖她吧,我是没这个本事了。”
清风台的残雪还未融化,晚上结冰的雪水压折了枯藤,刘谦攥着林母的遗簪在梅林徘徊,簪头镶的翡翠映出他眉间三道褶痕,看见踏雪而归的两人,踌躇着该不该迎上去,还是眼尖得玲珑先发现了他“小姐,那不是王爷吗?”
瞥见案上未分拣的草药,林溪挽起袖管“王爷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交代吗?”
刘谦走进将密信压在乌木镇尺下,青铜蟠螭纹硌着掌心“林溪,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但是…”
她忽然轻笑,将碾碎的花籽拢进陶罐,“是什么消息?王爷不妨直说。”
风突然卷起信纸一角,露出“林婉清殁”几个墨字,她的手顿了顿,指尖捏碎的花籽渗出猩红汁液。
他按住她欲取药杵的手,将手中的银簪放入她冰凉的手中“林夫人她去世了,这是在香兰院的墙角找到的。”
陶罐炸裂的脆响惊破死寂,林溪盯着扎进掌心的碎瓷,“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极力忍住颤抖的双唇,眼光飘向那枚银簪。
“对不起,我知道的太晚了,没能……”
“难道我做的梦都是真的?”泪从眼角滑落“娘,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就舍得丢下我,自己走吗?”
他有些不知所措,轻声安慰“我派人打听过,林夫人走的安乐,没有痛苦。”
冬雪再次飘落,在她发间结成冰晶“娘……你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呆滞的目光望向黑暗深处,任泪无声滑落。
“你还有我。”刘谦将她抱在怀中,冰冷的身体像具行尸。
雪势渐大,悲声渐歇“我娘虽有顽疾,但师父说过,只要好生将养,用药续命三五载无虞的,可这才一年就……我不信林家是无辜的。”
指腹划过她的脸颊“夜影找到被关在乡下的王妈,说你出嫁后林家确实善待林夫人,叶大夫时常上门,林夫人的身子渐好,自叶大夫北行后,不知是何原因断了供给,还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林夫人病重惦着你,心郁难解…”
“怎会,他不会蠢到这个时候置我娘于死地。”她瘫坐在地低声呢喃。
“不是林怀山。”
“多谢王爷,如实相告。”她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残泪,猝然跪地,“求王爷一事,还请王爷务必应允。”
刘谦抓住她的手臂“你不必求,我会帮你报仇。”
“求王爷赐我休书一封。”青砖缝隙里的雪水浸透鹅黄裙裾,却冷不过腕间突然收紧的力道。
“不行。”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撤下,披在她单薄的肩上。“除了此事,我都应你。”
“不,唯今只求您这一事“她哭着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她,以前我可以忍,但现在血债定要血来尝!”
刘谦半跪在她身前,用手擒住她下巴迫使抬头。“现在更要忍,你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该如何下手?林溪,你清醒一点,你以为林家是你来去自如的地方吗?”
“我既去了,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为什么你要这么偏执,明知不可为而为,不是明智之举,你若失手,大仇谁来报?九泉之下你该如何向她交代?”他握住她冻红的双手,试图唤醒。
“哈哈哈,交代?我无需向任何人交代,以前我苟且偷生,任其打骂欺凌就是为了能有一日带我娘离开,可现在柳如凤她却亲手毁了我活着的希望,那就谁都别想活!”她豁然起身,挣脱他的双手,往门外奔去。
黑影闪过,挡在身前“我知道你伤心,愤怒,也不想劝你,但你贸然前去该如何进门?又该如何得手?就算你懂如何下毒,就算让你得手毒死柳如凤,难道你就不考虑后果吗?你鲁莽的后果就要我来承担吗?”
“我不要你担,不要你管,只要你肯写下休书,此事便与你无关。”她回身扯过麻纸,写下自己的名字,印上手印“王爷聪慧,定能为自己解困。”
“冷静点,人在冲动的时候不要做任何决定,就算你不管我的死活,至少也要想想身边那些无辜的人,她们是……”
“无辜?我又何尝不是无辜之人,被迫来到这个世上,卷进政治争斗,如今连自己的死活都不能做主了吗?”玲珑躲在廊柱后偷看,她不敢上前。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唯一的希望已经破灭了,我恨,恨这世道的不公,恨掌权者的残酷,恨这该死的教条礼法,身为女子本就艰辛,为什么还…”
刘谦在她后颈轻击哑门穴,林溪应声昏厥“玲珑,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好好照顾她,缺什么只管来找我。”
将她放在榻上,拂开凌乱的发丝。“乖,好好睡一觉。”
自清风台回来之后,刘谦便一直坐在房中发呆,此刻正用匕首挑着烛芯,青铜沙盘上的幽州地形图映着他半边侧脸,另半边浸在阴影里,像被泾水隔开的两个疆域。
“洛雨截获的密信。”桑陌将浸过药水的绢布铺在虎皮褥上,北疆狼毫字迹遇热显形,“邓朗曾要姜中平将上等军粮在艾唐、东阳城以高价估售,银钱已流向广收银号,正是林怀山旗下所营。”
他忽然用剑柄敲了敲沙盘边缘,“王爷,您把并州驻军旗插到青州了。”
刘谦回神望去,摘下护腕掷向兵器架,玄铁护甲撞得鱼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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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嗡鸣“拓跋翰还未离境?”
“罗脉伪装成流寇,借机跟他的赤隼卫交手,折了两个斥候。”桑陌掏出血玉扳指搁在案头,戒面鹰首缺了眼珠,“这是从杀手尸体上取的,钟离城的黑市工匠说北魏羌族特有。”
“胆子倒是不小,看来自负之人并非只有我。他将朱砂混入墨汁滴进沙盘中的泾水,一股顺着沟壑漫向黑玉镇纸,像条吐信的赤链蛇。
桑陌的刀鞘忽地截断血流“张太保传信,林怀山得知您康复的消息后,一直在暗中查访到底是何人所救“他靴跟碾碎落地的蜡泪,“倘若他知是王妃……”
北风撞开窗棂,掀开压在书本下半截染血的素帕,刘谦想起两个时辰前林溪蜷在雪地里的模样。
“王爷?”桑陌回身将窗合上。“您若是乏了,属下明日再来。”
他收回视线漠然摇头“无妨,可探出拓跋翰的行踪了?”
“他往琅琊去了,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王爷今日心不在焉,可是在担心王妃失母之事?恕属下多嘴,当初林家硬塞来个替嫁女,您连合卺酒都泼在喜帐上。”他故意拿起乐谱“如今倒把仇家女儿的绣帕当军报收着。”
沙盘中的赤羽令突然钉入梁柱。“你最近的话,比河西的驼铃还吵。”
“属下多嘴。”桑陌嘴上告罪,“只是好奇,能让您把幽州布防图看成药方的人恐怕已经落在殿下心里了。”
“别忘了自己还是个孤家寡人,居然有功夫操心本王的事。”刘谦转身取下墙上的陨铁弓,轻抚弓弦。
“殿下为何不借此机会向王妃表明真心,她…”弓弦破空声打断未尽之言,雕翎箭擦着桑陌耳际没入屏风。
十六扇紫檀屏风轰然倒塌,露出背后完整的北疆舆图——箭头正扎在琅琊与钟离的隘口。“她此刻正是伤心之时,我不想扰她清净,再说本王的心思又岂是你一个门外汉所知的?”
“属下不知女人心是真,但男人心还是略知一二的,殿下对咱们嘴硬也便罢了,只是——可不要负了女人心。”
“你再胡言,下一箭可没这么准了。”
桑陌走向前,接下他手中长弓挂在兵器架上“此举并非趁人之危,殿下之前派月影多次去林家探查,想必是为了王妃吧?”他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刘谦胸口。
刘谦斜眼眯着他“你小子伤好全了,这嘴皮子就痒了是吗?”
“既然已经知道凶手就是柳如凤,不如属下夜里摸进去一刀就能要了她的命。”
他推开门走入院中,任冷风撕扯“她自己的仇定要亲手报,也怨我没能及时护住林夫人的命,若是早些知道…”
“属下记得您曾说过世间最锋利的刀,该握在最暖的手里,现下里王妃就是利刃,而王爷就是持刀之人。”
看着桑陌消失在墙头,他突然想起自己重伤之时,耳畔响起的的一句“我到底该不该救你,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36.闺中怨
戌时的冷风扑灭宫灯时,刘勋正将第五个空酒壶抛向夜空。墨狐氅衣早不知遗落何处,中衣领口被撕开半幅,露出锁骨处的旧伤。
巡逻侍卫远远瞥见这癫狂模样,慌忙吹熄灯笼匿入夹道,只因日前刚有个小太监因多瞧了六殿下醉态,便被发落去洗恭桶。
福景殿的檀香混着酒气钻入鼻腔,刘勋踉跄撞开虚掩的殿门。
三重纱幔后,临安公主正将额角贴紧蒲团,素绢寝衣透出脊背蝴蝶骨的轮廓。供案上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她发间玉观音簪似在垂泪。
“愿舍红尘孽债,常伴青灯……”少女嗓音清泠如雪融溪。
刘勋忽然嗤笑出声,褐金酒壶掷上摆着妙法莲华经的案几“想不到宫中竟有如此素颜雅静的女子”他扯过供案杏黄幡布来到身后缠住临安的手腕,佛珠噼啪散落满地,“既然你要舍弃红尘,那不如让本王来陪你。”
扶摇提着炭火和外衣刚推开半掩的门,羊角便灯照见满地狼藉,撕碎的金刚经残页覆在泼洒的灯油上,临安最珍视的观音玉簪断成三截,簪头菩萨面竟沾着腥红。
刘鑫蜷在韦陀像下,藕荷色寝衣裂至腰际,肩头牙印渗出的血迹,染红了她极力拉扯着的外衫,口中不断的呢喃“不要,你不要过来”,腕间那道杏黄幡布勒痕,恰与佛像垂落的绦带同色。
“公主。”扶摇扔下手中的灯,把大红的披风罩在她颤抖的身上“您,您这是怎么了?”
刘勋瘫在福景殿石阶上,此时的他醉意正浓,任由杜恒系好扯散的玉带,搀着他离开,临安忽如梦中惊醒一般,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消,唇上已经被她咬出血印,倒在扶摇的怀里隐忍痛哭。
春芽已经冒了绿尖,空气夹杂着湿润的暖意,林溪枯坐在透雕菱花窗前,手中握着的还是那枚银簪,玲珑捧着热了三回的百合粥,看檐角雨珠坠在未动的碗沿,碎成八瓣。
“小姐,玲珑知道你难过,不知该怎么劝,只是心疼你。”哽咽着用帕子去接林溪颊边坠下的泪,“玲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就当可怜我,吃一口,好吗?”
刘谦的皂靴碾碎廊下新苔,衣角还挂着尘泥,目光落在案头那碗纹丝未动的乌鸡汤上,已凝出白脂,“还是不吃不喝吗?”
玲珑点头“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王爷,小姐她会不会……”
风中带着凉意猛地窜进房中,他用力的扳过她肩,雕花窗棂的雨痕在她眼底割出细碎的光,那双向来灵动的眸子此刻如封冻的寒潭,倒映着他袖口暗绣的蟒纹。
“你打算用绝食来对抗命运吗?”他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扎眼的旧患“在战场上我拼了命的想要活着,我告诉自己我还有责任,有亲人,兄弟们为了护住我牺牲自己,我要替他们活,我也厌倦世俗的争斗,天地尚有残冬,何况人心,你跟我一样,别忘了,你的大仇未报,你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她的睫毛颤动,将手抚向他胸口疤痕,积了七日的泪终于决堤。
“柳如凤最喜拿翡翠镯子碾人指尖。”他忽然压低嗓音,“你说要是让她日日看着独子痴傻,夜夜听着夫君唤其他女子闺名……”
她抬起头望向他的眸子,用力的点点头“她毁了我的梦,我就要夺了她希望。”
“不哭了,吃点东西,我只许你再多伤心几日。”
冥纸在铜盆里卷起幽蓝火舌,春雨飘落打湿纸灰,林溪拿过火钳,将最后一张金箔纸钱按进灰烬“娘,您等着……”她咬破的唇角渗出血珠,混着泪砸在“慈母林婉清”的牌位上。
刘谦将外衣摘下裹住她颤抖的身躯,暗纹蟒袍沾了纸灰,恍若百条黑龙游进二月惊雷,远处传来新柳折枝声,玲珑望着相拥的剪影,忽然想起林溪案前一本打开的书中有这么一句:惊蛰至,百毒醒。
惊蛰日的细雨染湿了林奕的月华裙摆,她捧着缠枝莲纹的食盒立在昭阳宫外,盒中梅花酥里掺着皇后家乡扬州的红豆馅,侍女进内通报的时候她想起日前被潘贵妃当众打翻的胭脂盒,掌心又沁出冷汗。
“妾身美人林奕,给皇后娘娘请安。”她跪在袁皇后面前伏地行跪拜大礼。
袁澜端着汝窑裂纹盏,轻声道“林美人,起身吧,你求见本宫所为何事?”她用丝帕轻拭嘴角,微笑着看向略有拘谨的林奕。
“回娘娘,幸入宫侍奉圣上,是妾之幸,中宫之主也是妾的主子,妾心底对娘娘亦充满崇敬之情,妾带了桃花酥和凤尾枇杷敬献给您,请皇后娘娘莫要嫌弃。”说着她示意侍女将锦盒送上。
“林美人有心了,只是今日气候干燥,本宫更喜决明子饮,甜腻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吧,正好,今日膳房送来的也是桂花蜜饯,你也一并带去吧。”她用眼神扫向玉竹。
林奕窃喜“娘娘,这凤尾枇杷膏来自外邦,涂抹在肌肤上可以使其醉如凝脂……”
“本宫多谢你的好意,你能入宫定有长处,却不要将这些心思放在本宫这里,后宫前朝都是皇上的臣子,虽有位分品级之别,却无高低贵贱之分,本宫年长,已经过了喜爱打扮的年纪,如此珍品你带回去自己用吧。”说了许久,她也不曾赐坐。
她有些意外,明明已经查探过皇后性情温和友善,怎的对自己却这般疏远“皇后娘娘,您可是不喜,恕妾身唐突。”
袁皇后缓缓起身,“本宫喜静,皇上喜欢与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子相处,你不妨趁着自己风华正浓,多用此物去讨得皇上欢心岂不更好?”
“皇后娘娘,妾刚入宫不久,还未得皇上青眼,是臣妾无能,所以,还请,还请皇……”
“谁说的,本宫瞧着你的胡舞跳的不错,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呢,再说这后宫的恩宠,又有谁可与贵妃比肩?”她虽贵为皇后,然袁氏家贫,常以私财周济,文帝亦许之。
自潘氏入宫后得宠,所求文帝皆允,袁澜知晓后欲试其言,便借潘氏之名求钱三十万,没想到文帝当即应允,她甚为愤怒,并不为钱,是怪皇帝偏爱潘氏,心生恚恨,有段时间还特意称疾避之不见。“你不如去向贵妃求教还更合适些。”
“上次宫宴妾身未向皇后禀明私自献舞是妾的不是,还请皇后娘娘宽宥。”林奕忽觉鬓间的金钗重若千钧,那日潘贵妃讽她野雀也学凤凰啼时,用的也是这般温柔语气命人撤了她的座席。
“臣妾愚钝,总想着惊蛰该除旧布新……”她话音未落,皇后已执起案头白玉镯“你瞧,这春冰纹,原是前朝古物,最妙的便是这份通透。”圆润的镯身映出窗外将谢的白梅,“有些花啊,非要等梨棠开了才懂,早开的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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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有果。”
林奕似乎欲言又止。
“本宫乏了。”林奕退至朱漆门槛,走出昭阳宫。
“美人,咱们今天是不是不该来。”违逆皇后锦盒跟在她的身后低声询问。
“是我犯错在前,因此还屡次被贵妃打压,本就是来寻求庇护的,皇后虽对我冷淡,但到底也未曾责怪。”她盯着那盘槐花蜜饯。
“今日觐见皇后,明日便会传到贵妃耳中,万一她再借故迁怒……”
“人在屋檐下,安得不低头,我不能得罪贵妃,只得来投靠皇后,我没有别的办法,爹爹说的对,未壮之时唯有隐忍。”
凛冬寒月像把弯刀剖开凝芳阁的茜纱窗,刘鑫腕间的赤玉髓佛珠突然崩断,浑圆的珊瑚珠子滚过青金石地砖,像溅开的血点子,扶摇取来新衣时,正瞧见临安将半截金簪抵在咽喉,绫织纹的衣领散着,露出颈间青紫指痕。
“殿下!”小宫女扑过去夺簪子,却被刘鑫腕上热度烫得缩手,这具总是寒玉般沁凉的身子,此刻烧得似三伏天的柏油。
临安忽然吃吃笑起来,护甲刮过扶摇的手背“你闻,这迦南香里掺了蛇床子。”她扯断腰间五色缕扔进香炉,青烟霎时扭曲成狰狞人脸,“母妃说这香能安神。”
扶摇慌乱中打翻炭炉,红炭像火蛇般滚落,她突然瞥见公主左臂内侧那道淡红胎记,本该缀着朱砂痣的地方,此刻光洁如新剥的藕节。
“奴婢去请太医!”扶摇转身要跑,却被一股骇人力道拽住裙裾,“好丫头,你瞧这守宫砂…”她将手臂举到残阳里,“像不像去年淹死在太液池的郑宝林?”
远处传来三声暮鼓,刘鑫忽然安静下来,任扶摇用冷帕子擦拭她腕间血迹,铜镜里映出她散乱的望仙髻,金凤步摇斜插在耳后,恍如那人在佛龛后扯她璎珞时的模样。
“殿下莫怕,奴婢拼死也要告到御前。”
“告谁?”她眼神空洞,呆呆的望着扶摇,手却依旧死死的抓住她的衣衫,“当如何告?本宫八月初五就要穿上嫁衣。”
她拔下金步摇在妆台上勾画“北魏”二字,“你猜母妃此刻在做什么?我猜正给新得的波斯猫裁冬衣呢。”
扶摇的泪滚落,刘鑫对着残妆轻笑“还以为这一世要断在北魏,谁料到竟是毁在那人手里。”
“公主,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让您一人在景福殿里,都是奴婢的错,才…”扶摇跪地磕头如捣蒜。
刘鑫将她拉起“我若有宠谁人敢欺?今日之事务必保密,否则丢的可不仅是女儿家的清誉,很可能你我自此要老死在此。”
扶摇将她从地上扶起,颤抖的手紧握成拳“去把地藏经拿来。”
小丫头不明为何,抹泪去寻,回来时见临安赤足踩在去岁文帝所赐的凤钗上,足底烙出凤凰纹样的血痕。“公主,莫要伤了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忘记身上的痛。”她含着泪为自己重新绾好发髻,咬破指尖在扉页勾勒,鲜血渗进“地狱不空”四字,望向镜中被掐红的脖颈,执起眉墨,远山黛扫过眼尾淤青时,她忽然哼起潘贵妃最爱的《折红英》。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镜中人唇角扬起诡异弧度,那支金簪不知何时已插回发间,簪尾正对着心口的位置。
37.春草歇
阴霾半月终于见日头爬上檐脊,林溪踮脚将青竹筛卡进榫卯缝,苍术的苦香散在空气中,玲珑仰着脖子看那排药筛在风里晃,“冷霜的脚好些了吗?”
她伸手将青蒿递过去“她的冻疮早都好了,托我说谢谢呢!小姐,你向来不理闲事,怎的愿意救冷姑娘?还留她住在清风院?万一有人来寻仇,可是要连累咱们的。”
林溪俯身整理防风绳,麻绳勒进结痂的掌心“清风院缺个捣夜明砂的。”她忽然将绳结多绕三匝,“总比收尸强吧。”她拾起药袋走向窗棂。
玲珑吐了吐舌头“小姐,你明明是善意,为何总是把自己说的那么不近人情。”
“那日我本要去看雾凇,若真死在眼前,不免晦气。”
檐角的灰尘和着晨露滴下,林溪踮脚将最后一袋艾草悬上房梁,玲珑扶着竹梯仰头唤道“小姐,这药囊挂的这么高干嘛?”
“师父说过惊蛰前的药要挂在高处,以日晒激发药性。”她望着褪色的麻绳结,是林婉清教她打的绳扣。
洛雨端着托盘跨进月洞门时,正见林溪苍白的脸隐在药束阴影里“王妃,留神脚下。”
她侧头“你来做什么?”
“王妃,王爷相邀,请您一同去遛马,王妃试试这骑装?"他抖开件银朱色胡服,袖口密绣的百福纹映入她的眼。
林溪掸落袖间陈艾灰,“多谢王爷盛情,只是我没有心情,消了他的兴致便不好了。”
“王爷说除了那枚银簪,马鞍还垫了夫人旧年缝的獭兔毛。”洛雨小心翼翼的开口。“属下不知如何安慰您,王爷怕您思虑过重会伤神。”
玲珑忽地扯住主子衣袖“小姐你看,墙角白梅都开败了。”她拈来朵残瓣,蕊心还沾着露珠,“夫人常年待在内院,想必也少见外面的春光,不如你代她去看看。”
疾风掠过,满架决明子簌簌作响。林溪望着洛雨靴面未拭净的黄泥,忽想起这人曾随她在慈安寺守灵七日,她伸手触上冰凉的织锦“几时动身?”
洛雨如蒙大赦“巳时三刻,属下这就去回报王爷。”转身却红了眼眶,他曾见过的王妃即便是苦熬三晚,眼中可见神韵,可现在却是满目空洞,破碎之感,满溢于心。
林溪爬上马车,手中摩挲着琼花玉簧“溪儿,世间万事多不能遂心如意,将你带来世间,非我所能定,人之来路归途,或早已命中注定。你自幼性情淡漠,此亦为善,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必当保全自身,娘素知你的心性不愿依附男子,但你不知此路之艰难。”
“小姐你看,这比起那白日大雪岂不更妙?”玲珑兴奋的声音跃入她的耳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玲珑,其实我很羡慕你,天真浪漫,积极乐观,都是我没有的,我该向你学。”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其实,我知道自己没本事,所以只能没心没肺的活着,能跟着小姐这么一位好主子,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玲珑知足,就算现在拿了我的命去,我也无怨。”
“别一天到晚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有一语成谶这四个字。”她将玉簧揣进怀中,用手拨开她额前散乱的发梢。
“小姐,我知道你平日里虽然总是冷言冷语,但你心地善良,只是用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保护自己,今林夫人不在了,但是玲珑在,玲珑保护你。”说着她亲昵的抱住她的肩膀。
感受到温热的体温,“玲珑,你从未想过要报仇吗?”
“想过啊,就想想而已。”她靠在她的肩上“但不知道该怨谁,可能是要怨的人太多了,怨出身、愿父母、怨林家,但凭我的本事和处境,活着都难,更何况是报仇。”
“娘说过生子非她一人之事,身为女子势必要承受不公的对待,千百年来的传承旨在教化我们要为男子而生,要为家族而死,从来都没想过我们愿不愿。”
“小姐,你不要总是这样悲观,你看我虽然命苦卑贱,但却很幸运的遇到了你,你也很幸运,遇到了王爷,他对你也很好。”
“是吗?”他不仅隐瞒她的身份,帮她找到师父,查到林母亡故的消息,让她去寺庙供奉,如今还愿意带她出门散心,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刘谦骑马走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她与他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同,从不献媚讨好,也不伪善迎合,虽然少些温婉之意,但总是能让人心生怜惜。
“当然了,在你不吃不喝的那几天,他夜夜都陪着,府中的好东西都送到咱们清风台来,你茶饭不思,萎靡不振,沉浸在痛苦之中,自然是没注意到这些,我瞧着王爷对你的态度变了不少呢。”她的手划过林溪衣裙“你看这胡服阵脚还是新的呢!”
“别胡说,他只是可怜我罢了。”她将头转向一边,不愿承认。
“以咱们林家女的身份,王爷对你不闻不问也是应当的,但他却阻止你去闯下弥天大祸,否则还不知现在是什么后果呢。”
“现在,我的坟头草应该有两米高了吧?”她的笑容中略带歉意“对不起,我当时没考虑到你,万一你被我连累……”
“我当然不怕,只是,你大闹林家的事对王爷来说不是坏事,他可以借题发挥,趁机治林家一个欺君之罪,但他没有这么做,小姐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玲珑手指绕上她的秀发,攒在手里编着发辫。
林溪不答反问“看来我的玲珑丫头一点都不简单,这才一年多的功夫居然学会这么多成语,真是孺子可教。”
“小姐,你怎么总是取笑我,人家好心安慰你,逗你开心,你却总想欺负我。”
她双手捏住圆润的脸蛋“怎么舍得欺负你,疼你还来不及,你放心,在我有生之年、能力之内,定为你安排好后半生,当然,如果你能寻觅到一个真心待你的郎胥也是不错的。”
“小姐,你一个姑娘家,别胡说。”玲珑微微的红了红脸,将身子扭了过去。
正在主仆俩说笑之际,车外传来夜影的声音“王妃,我们到了,请您下车吧。”
辰月春郊,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柔和的光线,耳边的溪流声伴着鱼儿流向竹林深处,微风徐来,泥土中和着野花香沁入肺腑。
“春日迟迟,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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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萋萋,初春的季节,这里还能如此清爽,当真是个好去处。”林溪跳下马车,被眼前景色吸引。
“想不到本王的王妃还是个才女。”刘谦把手中的马鞭交给御风,走到她身旁。
“王爷取笑了,我学识浅薄,对圣贤诗经从不感兴趣。”她顺着流水往前走去,越来越多的马匹出现在眼前“好骏的马儿。”
“王爷,此地不被外人所知,您冒然带王妃前来,万一…”桑陌看着林溪远去的背影似有担忧。
“我觉得王妃不是坏人,她不会泄密的。”洛雨向来直言不讳。
“这我也能看出来,但是不…”白净的面皮在光下显得更加细嫩好看。
“此番只是春郊遛马而已,一个闺阁女儿能瞧出什么?况且除了我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夜影将马车卸下,任凭马儿到处走动“桑陌,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治好的,要不是王妃,此时的你就是一副白骨。”
桑陌脸颊微红“我不是这个意思,就事论事,这批柔然战马得来不易,要是让外人知道,参王爷通敌,那是多大的罪。”
“你叫什么名字?长的可真俊。”林溪站在溪边,痴痴的看着眼前低首饮水的黑色骏马,墨色鬃毛随风轻摆,修长的四肢,健硕的体魄,优雅而从容。
“它是追风。”
“追风?好名字,想必你的风姿定然飘逸绝尘,怎地生的如此俊秀?”她伸手摸了摸它头上的鬃毛和耳朵,见追风没有敌意便想贴上去。
“追风是本王的战马,在战场上服役多年,性情刚烈,不是一般人都能亲近的,你胆子还真不小。”他立刻上前扯回了抱在追风脖子上的女子。
“王爷,您看,追风最是认生,但它看起来还挺喜欢王妃的。”洛雨挠挠头略显意外,当年自己差点没被它踢死。
“服役多年身上一定有不少伤吧,让我看看。”说着挣脱刘谦的束缚往它身后绕去。
“无论任何马匹,在你不熟的情况下,都不要站在它们身后,否则被踢轻则受伤,重则残废。”说着看向一边的洛雨,又将她再次拉开。
她往后退了两步,眼睛却一直都没离开追风的身体,“你们就没发现它有些不对劲吗?”
“想不到你还有心思关心追风,怎的也没见你对本王如此在意。”语气中露出浅浅醋意。
“王爷有伤自会喊疼,可它不会,既是你的爱驹你当关心它才是。”她撇嘴。
“我说王妃,您不会是看上追风,想把它据为己有吧,那可不行,这是王爷的坐骑,就算王爷舍得送给您,它也不会受他人驱使的,属下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林溪抬头看着洛雨,一步步逼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贪钱吗?再说,就算卖你也不会卖它。”
“王妃,虽然追风很优秀,但您也不能选畜生不选我吧…”他倒是满脸的委屈,还想再争辩一番。
“要不是…要不是看在你眼熟的份上,有时候我真想下药毒哑你。”她将手握成拳在他眼前晃,几人有些忍俊不住,纷纷掩面而笑。
38.催情引
草木尽头走过一五旬老者,身材魁梧,发须全白“几位公子,老朽是兽医,近来有些马匹无精打采、食欲不振,有些后躯抽动的有些厉害,老朽不才尚未查出病因。”
“不错,一路之上并无错漏,偏是到了马场却病了。”桑陌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马儿从何处来?”林溪指向一匹高大蹄厚的赤褐色公马,此刻正焦躁地甩动马尾,铁蹄踏碎水洼映着的灰云。
“这,回王妃的话,过北境而来。”
林溪绾起孝衣广袖,指尖轻触马匹后躯抽搐的肌肉“北境战马骤入江南,好比雪狼困在梅雨季。此地隐蔽宽阔、食源、水源丰富、远离人居之所,确实是个好地方,但需要时间让北方的马儿适应。”
“王妃说的是,不知您可看出些什么门道?”
她伸手捻了捻马尾根部“阴湿之地最易生蠓虫。”刚想蹲下想细察马腹,“王妃当心!”桑陌话音未落,追风突然扬蹄,洛雨眼疾手快拽住缰绳,却被溅了满脸泥水“祖宗哎,我这张脸还要说亲呢!”
刘谦及时将她拉开“我说过它是战马会踢死人的,你要我重复几次才能记住。”
“噢——”她拉了长长的重音,心有余悸“那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就委屈你们二位替我挡一下了,毕竟在治伤这方面我比你们用处大些。”
“王妃,属下还有更好的办法,不如先将追风放倒,困住四肢,诊治起来更加方便。”夜影可不想当活靶子。
“那也好吧,劳烦王爷跟追风说些体己话,它能听得懂您的声音。”
刘谦怔了怔,掌心抚上追风汗湿的鬃毛“那年漠北突围……”战马竟真的安静下来,潮湿的鼻息拂过他腕间旧箭疤。
她立即蹲下翻开马腹软毛,“它身上太黑了,有火吗?”映着火光,她将艾烟贴近马腹,三两条黑虫蜷缩着跌落药钵。
“妙哉!”老兽医捧着药钵的手直抖,“这鞍蠓最喜藏在鞍鞯夹层,老朽竟未想到用艾烟诱引,姑娘真是聪慧过人,老朽佩服。”
桑陌立刻附在刘谦耳边“属下即刻带人查验所有鞍具。”
“还有。”林溪将薄荷膏抹在追风患处,“这膏体带的不多,配制也不麻烦,先用苦楝皮煮水冲洗马厩,这些幼虫”她忽然轻笑,将药钵推向洛雨,“交给咱们洛侍卫养着玩,可好?”
“别!我最怕这些扭来扭去,没骨头的东西。”洛雨蹦跳着后退,撞翻的水桶惊起群鸟,刘谦望着水洼里破碎又重圆的云影,忽然觉得这梅雨季也没那么恼人。
“那草垛要换成新鲜艾蒿……”
“王妃,想不到您不仅会给人看病,连畜生都能治,属下真是佩服,只是,就凭追风有些焦躁便能知晓了?”御风收起玩笑之意,正色说道。
“人兽同源。”她用手指点眼前的御风和洛雨,明显说兽字的时候手指的方向是洛雨。“想必其他马儿也会有此症,多派些人查看吧,留意马鬃、马腹和马尾等隐蔽容易附着之处。”
此时远处传来滚滚雷声,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躲进云层,“王爷,王妃,看来是要落雨了,咱们先回大屋避雨吧。”
一行人刚走进院门,雨滴就落了下来“桑陌,瞧这四周林木葱茂,可有上山的路?”她刚坐下端起水一饮而尽。
“回王妃的话,属下日前曾查探过,确有一条上山小路,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雨歇后我想去山里转转,可否告知方向?”她将手伸出窗外,雨水顺着屋檐滴落。
桑陌摇头,连连摆手“进山?不妥,山里草木葱郁繁盛,惊蛰之期定有蛇虫鼠蚁,林深路崎并不适合观光。”
“并非赏景,我常年接触药材,随身也有驱虫的药囊,一般的毒物伤会绕行的。”
“小姐,这里太偏僻了,就算可以驱虫避蛇,也打不过山中走兽吧,这么大座山谁知里面藏了些什么,不要去了好不好?”玲珑似有些后怕的缩了缩肩。
“师父曾说过,浓茂的深山里会长有世上难见的珍贵药材,你忘了赤焰菇是怎么弄来的?”她勾起玲珑的下巴。
“我就是后怕啊,上次,那条蛇离你那么近,你怎么还敢去?”声音中带着哭腔。
“胆小鬼,那你留下吧,我自己去。”说完在屋中选了个空竹篓。
“有什么比命还重要?”他背着手正望向窗外的细雨,突然出言。
“王爷,上次要不是赤焰菇,你已经英年早逝多时了。”
刘谦斜眼瞄了她一眼“也罢,我陪你去便是。”此言一出惊得一旁的桑陌赶紧用手肘杵了杵洛雨的腰,示意让他阻拦,谁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林溪拒绝的果断。
“不必了,我倒是还有些经验,只是去采些草药而已,天还早呢,不会走很远的。”她走到廊下,就着雨水清洗沾了泥沙的衣裙。
“王妃,咱们不是说好了,只是出来遛马的,您没事往山里跑干嘛,那些什么劳什子的草药您画下来,日后带些壮汉上去给您采来便是了。”御风和夜影赶紧出生附和。
“既然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归,再说了,外行都能随意采到的那还能叫难得吗?”看到桌上的笔墨,林溪略微思考了一下,写下几味草药。“你们不懂,各种草药的生活习性不同,没那么容易的。”
“要么我陪你去,要么就不准去,你自己选。”他才不管她愿不愿意呢。
她抬头与刘谦对视“难不成你还怕我跑了?”
“跑?往哪儿跑?就没有我抓不回来的人。”说完转头看向身后的四个侍卫“你们说,本王说的对吗?”四人齐声称是。
言语间阳光透过云层星星点点的洒下来。“王爷,雨住了,要进山还要趁早些,否则天黑就更不好寻路了。”
“玲珑,你留下吧,等我们回来。”她将空竹篓背在身上,把药方交到她手上“这里水草丰富,可以到周边找找,看看能寻到些什么。
“小姐,你们都走了,我也一起去吧,莫留我一人。”
“玲珑姑娘,我看你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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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一人咱们能顾的上,若你再去徒添麻烦。“洛雨打趣的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雨后的山径蒸腾着草木清气,林溪拨开垂落的藤蔓,鹿皮靴碾碎几颗野莓桑,“王妃,你来这里想找什么?”夜影挥刀斩断横亘的刺藤,断裂处渗出乳白浆液,在雨后阳光下泛出珍珠似的光晕。
“山路险要,当心足下。”桑陌话音刚落,就听林溪啊一声,靴底紫色的汁液划出一道圆弧状,差点跌倒,身后的刘谦及时将她拉住。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有经验?”他低头看着臂中的女子。
她略有尴尬的红了红脸,“多谢,一时没留神而已,大山里的宝贝多的是,师父说参七贝母都生长在深山老林中,若是能让我找到哪怕是一株,那就发财了。”
“那人参皇上赏了十颗给王爷,您想要直接开口就是,又何必以命相搏。“洛雨不停的看向远处,机警的听着周边的声音。
“那又不是我的。”她抱着竹篓嘟囔。
“一个小小女子,居然如此贪财。”刘谦玄色箭袖沾满苍耳,抬脚踢飞块碎石。
“当心瘴蚁。”桑陌将雄黄粉撒成断续的线,惊起几只碧眼树蛙。
洛雨突然吹响骨哨,惊飞头顶纠缠的蛇藤,藤蔓间正盘着条竹叶青,青鳞映着水光,恍如悬在半空的翡翠簪。
林溪却蹲身拨开凤尾蕨,露出底下伞盖未张的紫灵芝“御风,把北坡第三块青苔石掀开。”话音未落,侍卫长靴已碾碎第三只蝎子,石板下蜷缩的七叶一枝花沾着泥浆,嫩茎还在簌簌发抖。
刘谦用剑鞘挑开她脚边的断木,朽木中突然窜出团金线蛙“此物可入药?”
“王爷手中的是□□引。”林溪头也不抬,将黄精根须浸入竹筒雨水,“若想今夜被夫人们缠得脱不开身,尽管留着。”
洛雨憋笑踩空湿石,被御风拎着后领拽回山径,夜影突然掷出短刃,钉住林溪发梢将落的红蜈蚣“西南五十步有狼粪。”
“是新粪。”桑陌碾开潮湿的排泄物,“母狼带着崽子,不会主动……”
“有蛇莓的地方就有七步莲。”林溪忽然指向岩缝,“劳烦王爷当个药篓。”她攀着青藤往上蹬,绣鞋底的花椒纹在湿岩上印出串符咒似的痕。
刘谦托住她后腰时,嗅到发间混着苦艾与崖蜜的气息,“断肠草见血封喉,莫被它划伤了。”岩壁上倒悬的七步莲安然绽放,花蕊间还凝着未蒸的雨露。
“王妃,不可冒进了,光渐黯,路愈狭,适时折返了。”夜影出言劝阻。
她有些不死心,“此地气候宜人,雨水不断,且山中路险人迹罕至,一定还有好东西,你们在此等我。”说着又往前探去,不觉间走到一处崖峰。
林溪忽地拽住刘谦束腰玉带“别动!”她指尖轻触岩缝间一簇鹅黄,“胡蔓藤最喜长在向阳之处。”
崖边腐木发出朽裂的脆响时,青苔裹着碎石簌簌滚落,她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后仰,“抓紧!你当自己是壁虎精转世?”
39.槐荫渡
林溪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胃部突然痉挛,二十丈深的崖下不知埋了多少断骨,自己曾吓唬冷霜的话裹着寒气攀上脊背。“抬起头,看着我!”
“我,我……”看着不停掉落的石块松土,她有些不知所措。“拉紧我的手,不要往下看。”
“洛雨,我身上有麻绳,缠上那颗老松。”夜影大喊,在身后用力的扯住御风的腰带。
桑陌甩出的麻绳被罡风卷偏三寸,夜影的弯刀劈开缠在古松上的蛇藤“快,桑陌,快,把这个丢下去。”
刘谦手中的短刃狠狠插进崖壁,疾风吹过林溪单薄的身体晃动的更加厉害,绣鞋在空中虚划,发间银簪坠向深渊,簪尾雕的忍冬花旋转着消失在白雾里。
看着几人额角暴起的青筋,她突然沉声说道“王爷,放手。”
“休想。”
“我现在对你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犯不上因我一人搭上几条命,这笔帐王爷当算的清。”
“再多说半字我就休了你。”刘谦张红的脸上滑落豆大汗珠,眼睛在崖边搜支撑点。
“我不想害了你们,若不放手定会死在此处,你不要命了?不要宋朝江山了?也不管你兄弟的死活了吗?”惨白的脸上泛起泪光。
“你给我闭嘴!”他好不容易吐了几个字,手上却加大了力道。
“许是命中注定今日在劫难逃,我唯有一个要求,替我照顾玲珑。”她慢慢放开手,闭上眼,比起林婉清死在这里是幸运的,于天地间,在山水旁,有星月相伴,与花草为邻。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
一条打了结的绳索绕到林溪腰间,手上拉扯的力道才卸去三分。“王爷,快,把手给我。”洛雨探出右手握紧他的左臂。
她靠坐在山边的大石旁,将头埋在膝间许久未动,似是像只被吓傻的玩偶。
“王爷,你的手还好吗?”几个人抹去额头上的汗,坐下喘息。
“我没事。”他揉着自己的肩膀蹲在她身边“这会儿知道怕了?方才揪本王玉带的劲儿呢?”
她略缓心神,慢慢睁开眼“我不是怕死,我…我只是恐高,对不起你们了,刚才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坚持要采花,就不会累的你们差点丢了性命,对不起。”
她偷偷的瞄向刘谦。“你们,都还好吗?”
“咱们几个倒是没事,但王爷手臂伤的恐怕不轻,您还真是个惹祸精。”几人相视而笑。
“可有受伤?”她看着他的右臂摇头。
“幸亏,幸亏它没丢。”她手里还攥着那簇黄色小花。
“王妃,不是属下说您,刚才那个节骨眼小命都要丢了,您还有功夫管它呢。”刚才的九死一生可不比在南境战场好多少,万一王爷真出事了,那将悔之晚矣。
“我就是为了它这个始作俑者才差点没命,就是死也攥着它陪葬。”林溪怒视手中的小花狠狠的说道。
“您确定陪葬的不是我们?”
归途萤火点点,林溪提着撕破的裙裾蹦跳避水洼,谦突然递来半截断枝“杵着!省得再滚下山啃泥。”
“王爷不如担心自己。”她戳了戳他渗血的掌心“这般伤口,当心化脓生蛆。”
“你不知蛆虫也甚是美味。”他反手将药草塞进背篓,“明日让洛雨把后山买下来,免得有人天天惦记。”
玲珑望着篝火旁拌嘴的两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御风蹲在树梢嚼着肉干嘀咕“这趟差当的,简直比漠北突围还凶险……”
梦中的林溪踩着满地槐花往前走时,忽然闻到了熟艾草的味,林婉清坐在溪边青石上,月白裙裾浸在水里,正用柳枝编第七个同心结。
“娘亲的艾香配错了。”林溪蹲下身,将母亲袖口沾的薄荷叶摘下来,“该用端午的陈艾,新艾火气太盛。”
林婉清笑着把柳环戴在她发间,风吹过粼粼波光忽然晃动起来,她伸手去捞,指尖却穿过母亲逐渐透明的衣袖,她慌忙攥住那枚玉簧,掌心被络绳勒出血痕“娘亲!”
“溪儿。”林婉清的发簪开始渗出水珠,“你该学会把决明子炒得再焦些。”她的裙角化作无数药草种子,随溪流漂向雾霭深处。林溪发疯般扑进水里,却看见倒影里十岁的自己正被嫡姐按进药缸。
“姑娘!姑娘醒醒!”她豁然睁开眼,呆呆的望着房梁“你方才攥着玉簧说梦话……”
晨起的露水还凝在苜蓿叶上打转儿,林溪便找到正在翻检马匹牙口的素衫男子“王爷,我是来谢你的。”
他轻拂受伤的左手掌“嗯,我之前中毒是你相救,所以两事就此相抵,你觉得如何?”
她摸摸追风的头“不,前事你已许诺帮我报仇,我这人向来不愿欠别人的,所以昨日的救命之恩,我打算今日就报。”
长齿马栉落在追风的毛发上“你倒是算的清楚,那也想知道救命之恩,你打算以何为报?”
林溪的鹿皮靴底踏入石间浅流“你瞧着这山间溪流清澈见底,但其中不乏寄生虫卵。外附皮毛,内肆于血肉,马儿是它们最好的宿主之一。”
她走进刘谦身旁,扯过他渗血的布条,将捣碎的苦参敷上他伤口。“桑陌一路风尘自北而南,其志岂在区区马匹?王爷或许不知,牲畜若放养于野外,尤其是这潮湿之地、水草丰茂之所,对北地马儿来说许是灾难。”
“所以呢?”
“所以,我愿意帮你医马。”
刘谦指节叩响马槽“林老板的算盘打到本王军营了?看病下方,区区小事,就想报救命之恩?你多少有些占我的便宜。”
她故意按上他的伤口,引得刘谦直皱眉“王爷当诊治马疾如治三军,非但需定时敷药擦洗,更要辅以驱虫汤剂观其症候。北境战马入江南如蛟龙困浅滩,单是鞍蠓之患便折损三成,遑论水土不服引发的肠溃、蹄疽?”
洛雨和御风抬着从山间砍下的干草,正瞧见林溪用银簪蘸着药汁在青石图画“寻常驿马折耗约千钱,战马饲育成本翻三倍有余,若是配种的乌孙良驹……”簪尖重重划过“万钱”的刻痕,“这数目尚未计入沿途草料、马夫饷钱,更别说倒毙途中血本无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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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精于兵法,当知这账目不比漠北沙盘花的少。”
刘谦摩挲着追风遗留的鞍鞯铜钉,沉吟道“依你所言,医好一匹倒成了稳赚的买卖?”
“我的命不值钱,纵使填了山崖也不过赔上二十贯丧葬钱,可若救回十匹战马,便是五万钱,能铸三百柄环首刀,孰轻孰重,王爷定然算得清。"她扬起笑脸,似有笃定之意。
暖风卷着马厩苦楝皮的气息掠过,扬起他的衣角“王妃莫要自贱,在本王心里你可不止这个价,希望,你不会后悔才好。”
他牵起她的手,绕过树林往山脚下走去“林深处一共战马三百匹,不知姑娘能否应付?”
“什么?三百?”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睛飘向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马儿们正在惬意的散步“这…“她又看向他,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之色“你…怎么不早说。”
刘谦满意的扯起一抹笑容,“怎么?后悔了?”语气中尽显得意。
“要不,咱们重新商量一下?刚才是我有些冲动了,想必王爷不会计较的。”带着略微尴尬的笑意,想与他还价。
“本王认为王妃是个诚信之人,既然是你主动要求在前,本王这不算是欺负你吧?”他努力的压住嘴角的笑容,看着她微红的面颊略有停顿,见她不语“也罢,看在你医好追风的份上,只断症开方即可,其他的自有人去做。”
她咬了咬唇,“想不到王爷如此信任,不妨说与你知,昨日我采带回的是毒草,别看仅有那一小簇,足以撂倒这里所有马儿。”
“我不怀疑你说的话,但我相信你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毕竟,你我共同的敌人不是马儿。”手掌里传来的温度和略带宠溺的笑容,让她有些失了神。
“好吧,那王爷的人先借我一用。夜影,你跑的快,去找些粗笨的农家汉帮忙做些粗重活计。”
林溪将铜钱串抛向空中又接住,“这里的钱拿去按方买药,分批多次采买,莫入都城,多与店家好言,给我省着点,知道吗?”
“为何不能回?建康的药铺最多,货品最全,而且咱们也都认识。”
“洛公子,按三百匹马计量需要的药材可不少,若是熟人问起,你将如何回答?自己吃吗?看起来你的这张脸只能用来娶个呆傻的娘子了。”
洛雨刚想伸手去接“不是你,这种事需要有脑子的人,御风还是你去吧。”御风笑着接过沉甸甸的钱袋。
“桑陌负责找新的场地,记得要宽阔干燥,至于你”她低头沉思良久“算了,别碍事就行。”
刘谦有些忍俊不禁,将头侧了过去“王妃,您就那么看不上我吗?我虽然不如夜影跑得快,不如桑陌心眼多,不如御风办事牢,但至少我还有把子力气。”
“噢,还行,至少有点自知之明,”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用一副老学究的口气说道“可是现在我需要的是脑子。”
洛雨见几个人都在极力的忍着笑意,“我说你们也太不讲义气了,就不能帮我说句话吗?”
“我说王爷,你笑够了没有?”
40.清风堂
林溪从马背上滑入刘谦的怀中,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冲进药房时,“师父!”叶狄正在研磨药草,药杵与石臼相撞的脆响戛然而止。
“溪儿。”她死死攥住叶狄青灰色的衣袖,指甲掐进布料,“娘亲…她去世了……”
“什么?”叶狄诧异的扶起林溪“去年重阳我离京时,林夫人脉象平稳、气血通畅,我还特意减少了药量,叮嘱她定要安神,怎会如此突然?”
“姑娘!真的是你吗?”叶狄话音未落,廊下一个声音颤抖,略带哭腔的妇人声音传了过来。
二人同时往门口望去,“嬷嬷,你,你怎会在此?你这腕上怎的……”
王妈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姑娘,两月前是王爷派人将我从林家老宅救出,安置在此,因为身上有伤,所以并未告知于你,你,你还好吗?”
“好,我们都好,能再见师父,重遇嬷嬷,我真的很开心,就是娘她…”
夜色渐浓,夜影站在不远处,拱手恭敬地说道“王妃,王爷有事先回王府了,走前交代说您今晚要留宿清风院,属下已经派人把房间收拾妥当,如有其他吩咐,请唤我便是。”
她收敛心神,回头说道“不必了,这里我比你熟,能照顾好自己,你回去吧。”她示意乔南将王妈带进房中休息,转身刚想与叶狄提及胡蔓藤之事,夜影却抢先一步。
“回王妃的话,属下奉命在此护您周全。”
她轻轻挑眉,“保护我?有谁会来难为一个大夫?我看他是让你监视我吧?”她的语调中似有几分埋怨。
他立刻摇头“王妃多虑了,您今日帮了大忙,王爷对您感激还来不及,许您带着王妈回府,怎能说是监视呢?”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她轻叹一声,语气稍缓“也罢,那今晚我留在这里,只是清风院地方狭小,恐怕不能单独给你留间空屋子了。”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微微皱眉。
“王妃,不敢劳您费心,属下在外值夜习惯了,请各位安心便是。”
她突然朝夜影身边走了两步“虽说我不是名医,但你印堂发黑,眼下乌青,双眼通红,别动”她抓住他的手腕,夜影被吓得手臂一紧“放松,放松,叫你放松…”
他将握紧的拳松开“王妃,下次,您能提前说一下吗?我差点就伤了您。”
“呼吸急促,心跳加快,面色泛红,此乃凶脉。”她捏住他的尺脉,一脸的认真严肃,夜影被她吓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溪儿,你就别吓他了。”叶狄乐呵呵得从房内走出来“夜侍卫你莫要见怪,溪儿这孩子向来顽皮,她并无恶意的。”
“见过叶大夫,属下不敢。”
“不过溪儿也不都是假话,你的脸色确实不佳”说着搭上他的另一只手“溪儿,数脉为阳,主为热症,有火热扰心,你觉得呢?”
“以地黄、木通、淡竹叶、甘草入药,三日即可。”叶狄点了点头。“今天你赚了,有我师父这位神医为你亲诊,正巧这里又是药铺,免费送你了。”
“多谢叶大夫、王妃。”
“此处房舍不多,不如夜侍卫晚上就与老夫同住吧?”叶狄端起石桌上的茶“这里没外人,过来坐。”
“万万不可,属下奉命保护王妃,在外值夜即可,怎敢叨扰叶大夫休息。”
“我们这里都是安善良民,谁没事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再说了,你的病就是饥不暇时,子时不寐所致,会折你阳寿的。”林溪这次可不是危言耸听的吓唬他。
“不错,溪儿说的对,你现在还年轻,尚且熬得住,待日久成疾可不是三两幅药灌下去就能好的,你的坏习惯要改了。”叶狄捻着胡须,随声附和。
“可是,王爷之命,属下不敢违逆。”他似有为难的开口。
“少废话,要么听我的留下,要么我就把你赶出去。”说完他转身挽着叶狄的手臂往药房走去。
“师父,留他在这住一晚吧,他不会打扰我们的。”
尚无睡意的他悄声退入夜色,隐藏自己的身形,背靠大树想正着沈重威的事“什么人?”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冷霜提着灯笼闻声惊住,立刻警惕的循声望去,见一黑衣男子正盯着自己,厉声道“此处乃清风院药堂,何人擅闯?”
夜影闻言淡下音色,见她一身常服,“姑娘可是这院中之人?”
她点头,却并未放下警觉之心,见他神色如常,言语间并无不不妥,再次追问“阁下非院中人,夜间在此,所为何事?”
他立刻解释“在下夜影,奉命守护,扰了姑娘,多有得罪。”说完往身后的大树靠去,纵深栖上树梢,闭目养神。
她正瞧的发呆“冷霜,在看什么?”林溪从厢房中走出来,发间还斜插着裹着银针的发簪,顺着她的视线方向望去,在微弱的月光下映出那张熟悉的脸。
“大半夜的,你又爬树,给我下来。”难怪她寻了半晌都找不到人,原来躲到树上去了。
“是。”他应了一声,飘身落下。“请姑娘吩咐。”当着陌生人的面,他并未透露身份。
“药熬好了,在师父房中,你喝完就睡下,不准再让我看见你上树。”言语中有命令之意,但语气中却露着关心。
“属下习惯了守夜,就是睁眼待一晚也不会困的,谢姑娘关心。”
“少废话,你当我刚才是在放屁吗?说你困你就困,你若不听我就告状,说你,调戏冷姑娘,看你如何解释。”满满的威胁意味,听的他心惊胆战。
“王妃,属下没有,属下不敢。”他神情紧张,赶紧又后退两步,眼神飘向冷霜。
她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他没有……”生怕惹出什么误会。
“我不管,别尝试跟我讲道理,总之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倒是想知道你到底抗不抗揍?”拔下头上银簪,在他眼前比划着。
“属下听话,马上去睡,请姑娘口下留情。”说完,连忙转身快步往房中走去。
冷霜以袖掩住口边笑意,看着那抹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回头“姑娘,你这明明是好意,为何不与他直接讲明?”她有些不解。
“他们都是一副德行,吃硬不吃软,是了,白日间没有见到你,听玲珑说你的脚伤已愈,现下可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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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痛痒之症?”
她摇头“的确已经大好了,冷霜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说着便要俯身下拜,却被林溪扶助手臂“不必客气,也是偶然相遇,既你无处可去,不如帮忙打理清风院,我也多个帮手。”
“承蒙姑娘收留,冷霜感激不尽。”
晨光初升捣药声现,清风院飘着新焙的艾草香,夜影揉揉惺忪的睡眼,突然间猛地坐起身“糟糕,竟睡死过去。”
此时院中传来林溪的声音“师父,您既然回来了,想必不会轻易离开了吧?”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
“不错,一走半年有余,此次打算在都城住些时日,还有些老友也当去探望。”
“那太好了,这间清风院现在只是间药铺,以经营草药为生,师父住下我就把隔壁的空地一起纳入清风院,变成”
“清风堂!”玲珑欢愉的声音跃入耳中。“小姐,你太过分了,彻夜未归,王爷都回府了你还不回来,真是担心死我了。”语气中尽显关切之意。
林溪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师父,她是玲珑,我的丫头。”
玲珑看见眼前鹤发老者,乖巧行礼“玲珑见过叶神医,小姐日日想夜夜盼的,今日终于见到了,师父您老人家真是老当益壮,嗯…还有一个成语是小姐最近刚教的,叫白发丹心。”
叶狄捻须大笑“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一看就跟你投缘,有你陪着溪儿,我就放心多了。”
“师父,徒儿刚才的提议您觉得可好?从此清风堂就广收门徒,您的医道也可以广为传承,一举两得。”玲珑在一旁不住的点头。
“如此甚好,林溪医术不凡,看得出叶神医定是倾囊相授,不如就如王妃所言,留在此地行医济世,能造福一方百姓也是善事一桩。”刘谦拂开垂落的忍冬藤走了进来。
眼前男子身着诸褐色锦袍,金丝秀云纹,俊美中透着贵气,叶狄一时有些失神,院中众人赶紧躬身行礼“属下见过王爷。”
夜影见状,上前介绍“叶大夫,这位东扬王便是林姑娘的夫婿。”
“原来是王爷到访,未曾远迎,失礼了。”叶狄深深的向他施了一礼。
刘谦上前将他扶起“叶神医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契交给林溪“王妃收好,清风院扩建之事,洛雨已去府衙打点。”
林溪略有迟疑接过,带着探寻望向他“还是王爷想的周到。”
“早些时日便想告诉你,今日正巧匾额做好,便一同送过来。”他示意御风将新制的"清风堂"匾额抬进院中。
酉时刚尽,新月初升,风中带着些许凉意刮过骓风堂前的那株梨花,还是去年林溪随手撒下的种子,“王爷,王妃来了。”几人都有些差异,自从刘谦伤愈后她再未踏入过一步。
“谢殿下帮我找回师父,又赠地契匾额,我不知该……”她是来道谢的,但却未曾想好该用那种方式。
“想不到你有一天也会规规矩矩的给本王行礼,当真是难得,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不必记挂。”他坐石桌案旁,将茶添入她的碗中。
“为何要帮我?”
41.投名状
他将一封信摆在她的面前“这是桑陌从林怀山的书房里偷出来的书信,看字迹该是林夫人之前写给你的。”
她双手接过,看着熟悉的字体,“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低着头开口问道。
他望向她腰间那枚血红色的玉玦,嘴角凝笑“你我之间不必算的如此清楚吧。”
她将信放入袖中,迎向他的目光“我不想欠别人的,终究要还。”
“那么,当初你救我之时是如何盘算回报的?”
“我…当时只为安身立命,何况忠叔年老,我不忍他下跪相求。”她略有尴尬的移开眼神,伸手端起茶。
“就算你要回报也不急于一时吧,你我之间来日方长。”话中的暧昧隐晦之意渐浓,执起茶壶将她手中的杯蓄满。
“也罢,若清风堂日后有营收,自当算王爷一份,我知你瞧不上,但一事归一事。还有请你莫要责罚夜影,昨夜是我逼着他去睡的,要罚便罚我吧。”
夜影闻言,从暗处走出拱手回话“王爷,昨夜之事与王妃无关,是属下失职,愿意领罚。”
刘谦抬头,目中尽显柔色“本王何时说要责罚?”他示意夜影退下。
“你知他为何叫夜影吗?轻功耳力俱佳,就算睡过去也不会误事,既然一夜好梦,自是上下平安,无事发生又为何要罚?况且,此地并非军中,本王也非无情之人。”阴霾的天气让他脐下伤口隐隐发痒。
林溪突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既如此那妾身就不扰王爷休息,先告退了。”
在她转身之际,他突然出言“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父皇召我,们,三日后入宫觐见。”
“什么?”她的声音中充满惊恐,突然转身视线却撞上他的胸膛,一时间竟忘了要如何应对,只是楞在原地发呆。
他背着手低头注视“怎么,那日落崖小命都快没了,也未见你如此惊慌,见我父皇母妃而已,就这么让你不安吗?”
清晰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才猛然退后两步“我…?为什么是我?可以不去吗?一定要去的话你可以带沈清月去,毕竟你心仪之人是她,我不……”
他截断未出之言“你我大婚后未曾谢恩,当时我以伤重难愈为由一直拖延,前些时日父皇还曾问起,我已当面应下,事到如今你必须去。”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坦诚率直。“还有,谁告诉你我喜欢沈清月?”
她略微迟疑,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从小到大,婚礼那天是她见过最大的场面了“这还用人告诉吗?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本王一直认为王妃是个聪明的姑娘,自诩众人皆醉尔独醒,没想到原来你才是那个盲眼之人。”他的语气中充满戏虐之意。
“多谢王爷夸奖,妾自知蠢笨,缺也不至于眼盲心瞎,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去。”她走向棠梨“你瞧这花长在王爷院中尚可,倘若搬到宫中就是难登大雅。”
“那是你自以为,本王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我知道不该这么说,但我真的是为你好。”
他哑然失笑“噢?你可以尝试说服我,或许我可以考虑不为难你。”
“我从未学过礼仪规制,没见过比林怀山更大的官,在贵人面前出丑不仅是颜面有失吧?”她怕自己一时之勇掀了林怀山欺君底牌,会连累到他。
“嗯,王妃的优点在于尚有自知,好在本王也有先见,特意去宫里寻了位资深的崔嬷嬷来教导你,希望你用心学,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意才好。”
“王爷为何要存心为难,你明知我的身份,从未见过世面,沈清月她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你带她去不是皆大欢喜?”面色因激动有些涨红。
他突然靠近一步惊得林溪后退“我,从不喜沈清月,何况你听过哪家二郎成婚是带妾室见父母的?无论你是林溪还是林奕,我刘谦的妻子就只有你一人,所以,无论如何,你都逃不掉。”
“那我换,我跟她换,好不好?”
他唇上的笑意骤凝,野蛮的搂上她的腰“换?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堂堂东扬王的王妃,是你说换就换的吗?就算能容你所言,随我同去的依然是你,也只能是你,不知本王这样说,你可听懂了?”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气。
“我……”她想推开他“我不懂,我也知道必须要听话,我去,去还不行吗,放…放手。”在能感受彼此呼吸的距离,她面上的红润已经蔓延到脖颈。
“王爷,属下…有急事回报。”桑陌知道此时不该出现,但确有急切重大的消息。
刘谦不情愿的放手,低头在她耳边说“崔嬷嬷已经侯在清风台,记得好好学,还有,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
看着林溪离开的背影,桑陌压低了声音“罗脉带回消息,北魏杀手日前已撤出钟离,往东海去了,另外,赫连昌图派人暗中送来一封信。”
廊前烛火将北魏狼纹密信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果然与我想的一般,我这个六哥不仅公然勾结北魏行刺皇子,又向赫连家抛出榄枝,他的野心当真不小。”
“这许多年来,想必他的心里一直都未曾真正的忘记您。”
他自嘲轻笑,将密信凑近烛火,火舌吞噬赫连二字时,淡然开口“只是,他未免想的过于简单,以为杀了我就可以动摇边塞军心,趁借更换主帅之机交出南阳,若真让他事成,那拓跋余的铁骑军临建康将指日可待,彼时南朝危矣。”
“六皇子和林怀山沈重威等人皆非军才,他们自然不懂此举之危,殿下,此事不妨早些让陛下知晓,如若发展到难掌之局,恐后果不堪设想。”桑陌一脸的担忧,他不想自家主子遭受无谓牵连。
一阵疾风扑进院子,满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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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随风而落。“还不是时候,咱们手中的证据都是见不得光的,弄巧成拙反而惹父皇疑心,林怀山非主谋之人,只是明知我在暗访军粮一案,借故将我引出建康而已,这老东西当真不好应付。”
“此人心机深沉,手段阴狠,难道想以您的命向拓跋翰投诚?”想到此处,他仍心有余悸。
“我死了对他并无益处,他向父皇求联姻无非是多条退路,刘勋与其因利,与我是因亲,无论我们谁赢,他都多一重保障。”
“果然是老谋深算,幸亏他只有两个女儿,若是十个八个每个皇子送一个,那岂…”看着刘谦投来凌厉的目光,他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拓跋翰不知私铸钱币之事,倒是便宜了林怀山,这老狐狸倒腾完军粮倒铜钱,真当南朝是他家库房了?北魏杀手冒险留在南境,一定还有未尽之事,让李将军差人留意,另外传信罗脉,让他亲自去趟安华山找薛觥。”
“是,属下即刻去安排。”
“等等。通知太子妃,务必请她留意婕妤范氏,她可是范丞之女,另外,让母妃常去探望皇后吧,毕竟他的子侄仍在前线驻守。”
刘谦很想离开建康这座权力之巅的斗兽困笼,但却不能对亲人置之不理,除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增持手中的权力,别无他法。
晨起的凝露透着光晕从树叶上滴落,“小姐,奴婢觉得崔嬷嬷教您走路的样子还挺好看的。”玲珑双手按上她的肩,轻轻捶打。
一脸苦相的女子颓坐在石凳上,揉捏着自己麻痹的腿“我本就不是闺秀,如此做作当真难受的紧。”
“王妃,未出阁前府上没有嬷嬷训导过礼仪吗?”崔嬷嬷端起茶盏吹散浮沫,按理说大户人家的姑娘自小教习,更何况是官宦内眷。
林溪悄悄的捅了捅玲珑“嬷嬷不知,我自幼顽皮,娘亲也是心疼我,不忍拘着。”
“王妃,林夫人若真是心疼您,就更该从严教习,否则到了婆家才是寸步难行,有失颜面,您这手臂要端平,身子挺直一些,头要稍低,不可直视君王。”
卯时刚过,天色仍暗,林溪就被玲珑从床上拖起来,“小姐,醒醒,您别睡了,今儿是大日子,嬷嬷们已经在外候着要替您梳妆了。”
“求你了,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刻钟。”说完又瘫倒下去。
玲珑悄悄在她耳边嘀咕“今天是进宫见驾的大日子,您答应了王爷的,驾前失仪不仅丢人,命可能都不保。”她粗鲁的掀起锦被,将冰帕盖在林溪额前。
林溪一脸生无可恋的睁开眼睛“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样惩罚我。”窗外的烛火映在床上,在她脸上留下一道弧形。
“王妃殿下,已经过了卯时,奴婢须得为您择衫装扮,误了见驾可是大罪。”崔嬷嬷细碎的念叨声再次钻入耳中,如穴蚁般啃食。
42.投名状
他将一封信摆在她的面前“这是桑陌从林怀山的书房里偷出来的书信,看字迹该是林夫人之前写给你的。”
她双手接过,看着熟悉的字体,“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低着头开口问道。
他望向她腰间那枚血红色的玉玦,嘴角凝笑“你我之间不必算的如此清楚吧。”
她将信放入袖中,迎向他的目光“我不想欠别人的,终究要还。”
“那么,当初你救我之时是如何盘算回报的?”
“我…当时只为安身立命,何况忠叔年老,我不忍他下跪相求。”她略有尴尬的移开眼神,伸手端起茶。
“就算你要回报也不急于一时吧,你我之间来日方长。”话中的暧昧隐晦之意渐浓,执起茶壶将她手中的杯蓄满。
“也罢,若清风堂日后有营收,自当算王爷一份,我知你瞧不上,但一事归一事。还有请你莫要责罚夜影,昨夜是我逼着他去睡的,要罚便罚我吧。”
夜影闻言,从暗处走出拱手回话“王爷,昨夜之事与王妃无关,是属下失职,愿意领罚。”
刘谦抬头,目中尽显柔色“本王何时说要责罚?”他示意夜影退下。
“你知他为何叫夜影吗?轻功耳力俱佳,就算睡过去也不会误事,既然一夜好梦,自是上下平安,无事发生又为何要罚?况且,此地并非军中,本王也非无情之人。”阴霾的天气让他脐下伤口隐隐发痒。
林溪突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既如此那妾身就不扰王爷休息,先告退了。”
在她转身之际,他突然出言“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父皇召我,们,三日后入宫觐见。”
“什么?”她的声音中充满惊恐,突然转身视线却撞上他的胸膛,一时间竟忘了要如何应对,只是楞在原地发呆。
他背着手低头注视“怎么,那日落崖小命都快没了,也未见你如此惊慌,见我父皇母妃而已,就这么让你不安吗?”
清晰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才猛然退后两步“我…?为什么是我?可以不去吗?一定要去的话你可以带沈清月去,毕竟你心仪之人是她,我不……”
他截断未出之言“你我大婚后未曾谢恩,当时我以伤重难愈为由一直拖延,前些时日父皇还曾问起,我已当面应下,事到如今你必须去。”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坦诚率直。“还有,谁告诉你我喜欢沈清月?”
她略微迟疑,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从小到大,婚礼那天是她见过最大的场面了“这还用人告诉吗?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本王一直认为王妃是个聪明的姑娘,自诩众人皆醉尔独醒,没想到原来你才是那个盲眼之人。”他的语气中充满戏虐之意。
“多谢王爷夸奖,妾自知蠢笨,缺也不至于眼盲心瞎,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去。”她走向棠梨“你瞧这花长在王爷院中尚可,倘若搬到宫中就是难登大雅。”
“那是你自以为,本王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我知道不该这么说,但我真的是为你好。”
他哑然失笑“噢?你可以尝试说服我,或许我可以考虑不为难你。”
“我从未学过礼仪规制,没见过比林怀山更大的官,在贵人面前出丑不仅是颜面有失吧?”她怕自己一时之勇掀了林怀山欺君底牌,会连累到他。
“嗯,王妃的优点在于尚有自知,好在本王也有先见,特意去宫里寻了位资深的崔嬷嬷来教导你,希望你用心学,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意才好。”
“王爷为何要存心为难,你明知我的身份,从未见过世面,沈清月她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你带她去不是皆大欢喜?”面色因激动有些涨红。
他突然靠近一步惊得林溪后退“我,从不喜沈清月,何况你听过哪家二郎成婚是带妾室见父母的?无论你是林溪还是林奕,我刘谦的妻子就只有你一人,所以,无论如何,你都逃不掉。”
“那我换,我跟她换,好不好?”
他唇上的笑意骤凝,野蛮的搂上她的腰“换?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堂堂东扬王的王妃,是你说换就换的吗?就算能容你所言,随我同去的依然是你,也只能是你,不知本王这样说,你可听懂了?”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气。
“我……”她想推开他“我不懂,我也知道必须要听话,我去,去还不行吗,放…放手。”在能感受彼此呼吸的距离,她面上的红润已经蔓延到脖颈。
“王爷,属下…有急事回报。”桑陌知道此时不该出现,但确有急切重大的消息。
刘谦不情愿的放手,低头在她耳边说“崔嬷嬷已经侯在清风台,记得好好学,还有,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
看着林溪离开的背影,桑陌压低了声音“罗脉带回消息,北魏杀手日前已撤出钟离,往东海去了,另外,赫连昌图派人暗中送来一封信。”
廊前烛火将北魏狼纹密信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果然与我想的一般,我这个六哥不仅公然勾结北魏行刺皇子,又向赫连家抛出榄枝,他的野心当真不小。”
“这许多年来,想必他的心里一直都未曾真正的忘记您。”
他自嘲轻笑,将密信凑近烛火,火舌吞噬赫连二字时,淡然开口“只是,他未免想的过于简单,以为杀了我就可以动摇边塞军心,趁借更换主帅之机交出南阳,若真让他事成,那拓跋余的铁骑军临建康将指日可待,彼时南朝危矣。”
“六皇子和林怀山沈重威等人皆非军才,他们自然不懂此举之危,殿下,此事不妨早些让陛下知晓,如若发展到难掌之局,恐后果不堪设想。”桑陌一脸的担忧,他不想自家主子遭受无谓牵连。
一阵疾风扑进院子,满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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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心机深沉,手段阴狠,难道想以您的命向拓跋翰投诚?”想到此处,他仍心有余悸。
“我死了对他并无益处,他向父皇求联姻无非是多条退路,刘勋与其因利,与我是因亲,无论我们谁赢,他都多一重保障。”
“果然是老谋深算,幸亏他只有两个女儿,若是十个八个每个皇子送一个,那岂…”看着刘谦投来凌厉的目光,他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拓跋翰不知私铸钱币之事,倒是便宜了林怀山,这老狐狸倒腾完军粮倒铜钱,真当南朝是他家库房了?北魏杀手冒险留在南境,一定还有未尽之事,让李将军差人留意,另外传信罗脉,让他亲自去趟安华山找薛觥。”
“是,属下即刻去安排。”
“等等。通知太子妃,务必请她留意婕妤范氏,她可是范丞之女,另外,让母妃常去探望皇后吧,毕竟他的子侄仍在前线驻守。”
刘谦很想离开建康这座权力之巅的斗兽困笼,但却不能对亲人置之不理,除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增持手中的权力,别无他法。
晨起的凝露透着光晕从树叶上滴落,“小姐,奴婢觉得崔嬷嬷教您走路的样子还挺好看的。”玲珑双手按上她的肩,轻轻捶打。
一脸苦相的女子颓坐在石凳上,揉捏着自己麻痹的腿“我本就不是闺秀,如此做作当真难受的紧。”
“王妃,未出阁前府上没有嬷嬷训导过礼仪吗?”崔嬷嬷端起茶盏吹散浮沫,按理说大户人家的姑娘自小教习,更何况是官宦内眷。
林溪悄悄的捅了捅玲珑“嬷嬷不知,我自幼顽皮,娘亲也是心疼我,不忍拘着。”
“王妃,林夫人若真是心疼您,就更该从严教习,否则到了婆家才是寸步难行,有失颜面,您这手臂要端平,身子挺直一些,头要稍低,不可直视君王。”
卯时刚过,天色仍暗,林溪就被玲珑从床上拖起来,“小姐,醒醒,您别睡了,今儿是大日子,嬷嬷们已经在外候着要替您梳妆了。”
“求你了,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刻钟。”说完又瘫倒下去。
玲珑悄悄在她耳边嘀咕“今天是进宫见驾的大日子,您答应了王爷的,驾前失仪不仅丢人,命可能都不保。”她粗鲁的掀起锦被,将冰帕盖在林溪额前。
林溪一脸生无可恋的睁开眼睛“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样惩罚我。”窗外的烛火映在床上,在她脸上留下一道弧形。
“王妃殿下,已经过了卯时,奴婢须得为您择衫装扮,误了见驾可是大罪。”崔嬷嬷细碎的念叨声再次钻入耳中,如穴蚁般啃食。
43.香饵诈
刘谦是第一次看她以云锦为裙,蓝端为瑾,高挽发髻,五钿金钗镶于发间,看起来高雅端庄。“你也不必太过拘谨,我父皇虽以武定天下,但他一向温文儒雅、宽豁大度,不会为难你的。”
林溪皱眉撇嘴,“父皇是你的,你当然不怕了,我说不怕那是骗人,怕丢人也是真的。”她局促的坐在旁边,双手交叠,有些不知所措。
他抚上她的手以示安慰,“说起来,本王还是第一次瞧你似人妇般挽起发髻,很是不错。”
“王爷说笑了,你我只是被迫成婚,未行过礼,不算夫妻,自不必挽发。”她扯了扯好看却不保暖的披帛。
刘谦伸手扶正将要颠落的杯盖,“大婚那日……倒是本王有些对你不住。”
她摇头,指尖绕上裙绦,放在手上折叠把玩,“也多谢你未曾与我行礼。”
“为何?”他眼中涌现惊异之色,以为她会埋怨自己。
“皇上赐婚是为保朝局,稳人心,想借林怀山之力助你掌势,背后相关的是两个家族,我只是棋,仇怨结清我会自请离去,届时王爷可另觅心爱之人成婚。”马车忽然急停,林溪整个人栽进刘谦怀中。
“自请离去?”抚上她后颈碎发,那里有缕怎么梳不进的发丝,“以家国为盘,谁又不是盘上之棋?至于心爱之人,就不用费力去寻了。”
“殿下,已经到了。”车外传来车夫提醒。
林溪头上的五钿钗随步摇轻颤,刘谦余光瞥见她双手紧扣,被攥得微微发白,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儿臣携妇林氏,叩见父皇、母妃。”两人恭敬行礼,三拜九叩。
文帝抚须轻笑,“早闻林家女贤德聪慧,今日观礼”他点向张烨华,“比当年的你初入宫时还周正些。”
宁淑妃满面含春,伸手示意,“快近前些。”
待林溪垂首跪坐在她身前,张烨华飘向她腕间玉镯细看,“这玛瑙纹倒是精巧,北辰何时学会挑女儿家的物件了?”
刘谦俊脸微红“是……是前日路遇胡商,便挑选了几样,母妃若是喜欢,下次专程送些来。”
看着他略有窘迫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陛下您看这丫头样貌气质,礼数教养都是一等一的好,林家真是会教女儿。”
“那是自然,朕亲自赐婚定是良缘。”文帝很是开怀。
“奕儿,有你在北辰身边母妃就放心多了,他少时常年驻在边境,身上多少有些戾气,你不要与他一般。”她对林溪甚是喜爱。
“母妃言重了,王爷是稳重儒雅之人,对妾身很好,妾也会照顾好王爷的。”脸上虽有笑意,但略显疏离拘谨。
张烨华将翡翠发簪插入林溪鬓间,那是她精挑细选过的娘家陪嫁,“本宫听闻你妹妹入驻椒香馆,可要借此机会向陛下讨个恩赏去见一见?”
“多谢母妃厚爱,臣女奉旨入宫向陛下母妃请安,虽心有牵挂,但礼不可废,日后等陛下阖宫召见之时再见不迟。”她可不想见,万一打起来如何是好。
“这孩子真是懂是,陛下,您与北辰多日未见,想必有话要说,不如臣妾先带奕儿去院中走走。”
刘谦朝林溪点头,文帝首肯“也好,去吧。”
“你们都不必侍奉了,远远跟随便好。”张烨华回身遣散众宫女,笑吟吟的拉着林溪微凉的手相携散步,“奕儿不必拘礼,宫中规矩多,在母妃面前放开些,以后常来就习惯了。”
她小心的搀扶着张烨华,心里很是紧张,“谢母妃体谅,如果您愿意,臣妾日后愿时常陪伴。”
八角亭畔的锦鲤突然跃出水面,“你是个好姑娘,北辰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能看出他对你的在意。”张烨华摘了朵木槿别在林溪髻边,“宫中二十载,还未见过哪味药能染红耳尖。”
“母妃取笑了,王爷对府中众人都好。”
“这孩子,都怪母妃没教好,让他闹出这样的事端,沈家姑娘品行如何我不知,只是皇后喜爱,幼时与北辰相识。”
她伸手帮林溪整理被风吹乱的裙摆,“皇室子弟成婚不能随心所欲,但他心里的人是谁,我能瞧得出。”
“公主当心!”湖面忽起涟漪,林溪抬眼望见一少女踩在湿滑的太湖石上,险些摔倒,溅得满身水迹,有些狼狈。
“鑫儿!”张烨华疾步上前。
刘鑫跌坐在蒲草间,腕上佛珠缠住荆棘,林溪蹲身扯断藤蔓时,嗅到她襟口若有似无的蛇麻草香“公主当心,这蔷薇茎上有倒刺。”
“我,瞧这花儿开得稀罕。”临安食指渗出血珠,却将残花死死攥在手中,“宁娘娘万安,害您担心了,”她又将眼神移到林溪身上,“您有客在儿臣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怎的如此心不在焉。”看着她远行的背影自顾自的说着。
“母妃,公主是个大姑娘了,有心事也正常。”
“我知她有心事,你父皇想把她嫁给北魏皇九子和亲,据闻拓跋青虽年龄与临安相仿,但战场上受了伤,面相有缺,哎~”每每想起此事她更加心疼这个女孩。
林溪捞起漂到岸边的残瓣,“女子心如蒲草,纵是千斤巨石压着,逢雨便又能支棱起来。”她碾碎花瓣渗出的玫红色,“只是不知这抹红,染的是胭脂还是血泪。”
“奕儿,不可妄议,虽没有外人,但在宫墙之内稍不留神就会惹祸上身。”张烨华出言提醒,眼中满是赞许。
“是,儿臣失言了,还请母妃恕罪。”
她用绢帕抹去花汁,轻叹“我知道你为临安感到惋惜,难得她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公主非母妃所出,为何您对她格外不同?”
沿着曲桥,张烨华将鱼食撒入湖中,立刻引来一阵红潮,“薇儿早嫁甚少相见,身边唯有北辰,他是个皇子有课业,要练骑射,况且……”
她苦笑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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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出生那日贵妃难产,我曾前去探望,她许是憋闷久了一直哭闹不止,奶娘宫女都哄不好。”正说着又一把饲料入水,湖面霎时蒸腾。
“直到我抱在怀里,她便立刻安静下来,她们都说我二人有缘,贵妃因生她坏了身子,索性送给太妃去养,直到十岁的时候再次见她,”她坐在庭中石凳上,似陷入回忆。
“一副天真活泼的模样,小小年纪谦逊有礼,跟小时候的薇儿很像,但今日她神情甚是不妥,向来不喜娇颜之色,今日怎地对野蔷薇如此执着。”
“母妃,如您所说,想必是发生了更重要的”她微微顿了顿,“或更糟糕的事情。”
“奕儿,你的意思是……”张烨华稍显不安的看向她。
“不如您先当不知情,或许有些事她自己还没想好,若您贸然去问,公主会更难过。”明哲保身向来是她的准则,即使出手相帮也要权衡利弊。“女儿家脸皮薄,又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
“万万不可,虽说她还小,可明年仲秋之月就是她的及笄之年,她有婚约在身,可不能出现纰漏,”她略有警惕的看向四周,“但在宫墙之内,有何机会见到外男?难道是宫中侍卫?”
林溪微微的摇了摇头,“母妃,儿臣知道您担心公主,但她终究是贵妃所出,咱们能帮的地方有限,儿臣不知贵妃是何性情,若她无容人之量,吃亏的是您。”
文帝指缝中的黑玉棋子在盘上轻叩,“北辰,此番你遭遇行刺,真是大难不死,朕心甚慰,宫里那几个老东西居然无法为你解毒,差点就……”
“多谢父皇记挂,儿臣为王妃所救,如今已经好了。”
文帝面露惊异,“想不到林家的女儿居然有这个本事,如此说来朕真该重赏她才是。”
“父皇,儿臣派出玄鹰卫在钟离一处北魏哨点拾到一枚箭羽,箭杆之上涂过鲛油,唯左民虞衡司存放此物。”
“啪!”文帝掌风扫落棋盘,白玉子滚入阴影,“好个虞衡司!好个清流世家!去岁沈重威奏请修缮水师战船,用的就是它。”
“父皇息怒,朝中有栋梁贤臣亦有蝼蚁蠹虫,若要清理干净,尚需时日。”他附身去拾那盘散落之物。
“明日朕会下旨褒奖林怀山教女有方,你猜,藏在暗处的蛇,闻见这饵腥味还能蛰伏多久?” 半睁的双目中露出凌厉。
刘谦瞬觉脊背生寒,父皇竟要拿林溪作诱饵,他的手掌拂向腹部箭伤处,“儿臣已安排人手跟进东安,只是”他略有迟疑,再度开口,“王妃一介女流,儿臣不想将她卷入其中。”
“朕交到你手上的玄鹰卫还护不住一个女娃娃?”他将一盘鹿肉脯推到刘谦眼前,“记住,钓鱼得舍香饵,但若损了钩线……”
帝王目光扫过他腰间佩玉,“朕从不缺磨玉的匠人,只缺那颗赤子之心,启用寒门势在必行,吏部尚书宋显是你祖父的门生,朕便将吏部交你协管,你当知朕意。”
44.狼图腾
烛台上的火苗被塞外夜风扯得忽明忽暗,拓跋弘捻起桌上细碎盐粒,细白的晶体落在羊皮图上的沧、瀛二州,“二十万斛盐利,可养得起十万铁骑军。”
他突然攥拳锤向桌面,“拓跋翰这蠢货竟想用南宋的血染红他的狼旗!”
白止此时掀帘而入,“探马来报,六皇子的人在南朝边境露了踪迹,那箭尾翎羽用的是柔然特有的驼毛。”
“他倒是把北人的狼子野心学了个透!”拓跋弘猛地扯开帐幔,“刘谦若死,南朝定会借柔然这把刀捅进我们后背,届时将腹背受敌。我这好弟弟为了储位,连拓跋部百年盐道都敢拿来做赌注,我当真是小瞧了他。”
案头密信被他攥在手中,羊皮裂处露出半截拓跋余亲笔所书,“盐铁之利,重于兵甲。”
孙鹏举瞳孔骤缩,“可汗竟允准六皇子动盐税?”
“父汗要的是南北制衡,青州盐场毗邻南宋淮北,拓跋翰这是要把战火引到钱袋子上。对了,南安在何处?”
帐外忽传来环佩轻响,南安公主腰间的匕首与他案上的正是一对,发间缠着柔然特有的血玉珠串,“王兄真要送我入那豺狼之穴?”
她指着发间珠串和自己颈间的红痕,“柔然可汗的聘礼,不知王兄可还满意?”
拓跋弘眸子紧缩,为她整理衣襟,“漠北的风雪能冻住伤口,也能磨利刀刃,阿琰,记住你腰带上绣的是鲜卑族的狼图腾。”
白止皱着眉,“王爷,截获六皇子与南宋刺史的私信,提及盐船沉江可乱淮北我们不妨借此…”
“烧了。”他将信纸引向烛火,“我要他亲自把通敌铁证送到父汗案前,传话守关将士,放他的盐船过境,我倒要看他能浪得几时。”
“王兄的心思都在储位上,难怪腾不出一点时间关心我这个妹妹。”她突然摘下一枚血玉珠递到他眼前,“阿兄,你说这珠子若熔了,能炼出几钱铁?”
“阿琰,你是我亲妹妹,我又怎会不关心你,只是父汗之命,实难违背,你给我些时间,总能有其他办法。”
“哥哥,可愿放我离去?”倔强的脸上露出一丝期待。
拓跋弘将血玉珠戴回她的发间,“这珠串不可轻易离身,它不仅代表你的身份,还有你的姓氏,作为拓跋氏的儿女,首先要考虑的不是自身荣辱,还有家族荣光。”
南安后退一步,眼中的光骤然消散。
“你以为我就愿被扯进权力漩涡?身体里的血脉早已决定了你我的命运。”
“拓跋家的女儿生来就该是燎原的火种,纵使被名为和亲的链甲缠身,也要用性命破开黄金牢笼的穹顶。”
林溪用手遮挡头上直射的阳光,将药箱交给乔南,迎着叶狄走过去,“师父,高家小姐患的是心病,药石不灵。”
叶狄捻着艾绒,“丫鬟说是其母阻挠姻缘,倒是与我有些同病相怜之处。”
“溪儿,医者断体症,莫要参与他人家事,会误了判断,乱了心神的。”
“是,师父说得对,不过我相信人性本恶,爱恨贪嗔痴恶欲乃七劫谁都逃不过。”她双手垫着下巴趴在石桌上,把高家诊籍揉成团。
叶狄对这个徒弟总是心生怜惜,“你呀,就是有点任性偏执,人性和太阳一样不能直视,否则伤心盲眼,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只是立场不同,你年纪尚轻,日后就明白了。”
风卷着艾香掠过,她忽将包中银针刺进老槐树干,“这针浸过乌头汁,专治冥顽不灵。”
叶狄无奈摇头。
“姑娘,你可回来了,王爷等你许久。”王妈迎出来,接过她手中的药箱。
玲珑正在整理架上的当归,刘谦正斜倚竹篱,“嗯,不错,还知道回来。”
抬手在她发间摘下一片落叶,“王妃这头秀发,倒是比库房的锁眼难缠些。”
林溪连忙后退半步,“王爷找我可是有事?"
“嗯?你怎的突然面色发红?”他忽将人困在石桌与胸膛之间,腰间玉玦贴着她素衣下的旧伤疤,“你的脉象……怎的跳得这般急?”低眉浅笑间拉近两人距离。
她偏头避开灼热吐息,极力的收敛心神,佯装镇定,“殿下,你就不能有点正经王爷的样子吗?”
“正经?说来倒是也有一件正经事。”刘谦将一把精致的铜匙塞到她的手中,冰凉的金属抵住她掌心纹路。
“这…是什么?”
“王府库房钥匙,你是当家主母,自然交给你管。”他回身坐下,手却探向她腰间他送的那枚玉玦,笑意渐浓。
她将钥匙塞回,“府中之物我不会动的,请你收回。”
“过几日我要离开建康一段时间,府中事务你就多受累些打理,库房也没什么贵重物件,都是父皇的赏赐,还有些名贵的药材,你若适用自取便是。”
“多谢王爷好意,清风堂是民间医馆,用不上御用之物,王府有忠叔在,您大可放心。”
他扣住她翻检药匣的手,“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哪里?去多久?做什么?有无危险?”
“与我无关之事,还是少打听得好,有句老话叫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王爷若闲得慌,不妨把西南角的陈皮翻晒了。”她把他推到脚架旁,眼睛故意望向竹匾。
“父皇命我赴东莱、长广两地,暗中调查官员走私夹带朝廷贡品。”他随意的翻捡眼前的陈皮,目光却停在她的脸上。
“我没问,也与我无…”她可不想知道朝廷大事,万一出现纰漏自己还要担责。
“我想说。上次我身受重伤,刺客藏匿在东莱境内,还有那些消失在琅琊的军粮。”背着月色转过身,再次把铜匙放进她的手中。
“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我信你。”
林溪将碎成两半的当归碾碎扔进废篓。“琅琊这名字有点耳熟。”微风吹过,卷起院中槐花落叶漫天飞舞。
“琅琊可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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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地方,山明水清,气候宜人,以后我们可以同去。”他随手捻起随风摇摆的耳铛,腕间紫檀珠轻刮她的脖颈。
“不,非游记所载,我记得冷霜曾说过,她父亲走镖押运的就是南梁郡守下派的军粮,交付的地点也是琅琊,难道只是巧合?”
刘谦的眸光骤然间犀利深邃。“难怪暗访多日无果,原来是暗走镖局,南梁郡守柳亮是柳士权的表兄,柳如凤的叔父,果然,这条线上的蚂蚱越来越多。”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踩在刘谦靴上,“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柳家的谁与宫中嫔妃私会,若通奸之名坐实,皇上会不会定他个株连九族之罪?”
刘谦皱眉,“这种罪名皇家会顾及体面,私下处置,所以,借刀杀人这招还行不通。”
“也行吧,反正她柳家也非无辜之人,死一个算一个,冷霜全家因参与押运军粮一事被灭口,至今还不知仇人是谁。”她将铜匙用力按进掌心,印出清晰痕迹。
“据本王所知,东安太守范煜是范婕妤的长兄,而罗脉跟踪的最后一批军粮消失在东安境内,那日官道上出现的杀手虽然是北魏人士,但背后的主使之人就是范煜,只不过…不知这批人里是否有她的亲人,至于其他真相,当由她自行去寻,不是吗?”
林溪停下药杵,“王爷是要送她入宫吗?怕是有些莽撞了。”
他看着碗里盛着的柴胡末,“你是怕连累我?还是,怕冷姑娘会遭遇不测?”
“冷霜有武功傍身,但她性格刚烈,万一查出有关亲人被害的真凶,做出过激之事,不仅她会死,连你也…”
“你以为后宫能查出劫粮灭口此等大事?”他绕到她的身前,手指探入她的墨发,“她是你救回来的,我现在只是查到了她的仇家,至于能否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就看她是否愿意知恩图报了。”
“想不到你这么坏,居然要我挟恩求报。”她抽回自己的头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你也可以这样对我,我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如何?嗯?”他的手顺势揽上她的腰,鼻尖蹭过她发间药香,顺势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槐花戴在她的鬓侧。
“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何,为何变得如此奇怪?还有,你腕上的珠串明明是我的。”
沈府花厅里,范丞脚边放着紫檀木箱,锁扣处隐约可见褪色的贡品黄封痕迹。
他掀开箱盖,露出鲜红如血的苏木,“这批迦罗苏木可是用战船偷运进来的,活血化瘀的效力比太医院那些陈年货强十倍,特意给您留了三成碎料。”
沈重威屈指弹了弹洋参匣,参须颤动,“范大人连福州船坞的‘仓库’都打点好了,当真是能干。”
随即瞥向侍立廊下的沈春,“蠢货,没瞧见范大人的靴面沾了灰?还不奉上新纳的千层底?”
沈春疾步捧鞋跪下,鞋膛里赫然塞着邸舍契,“范大人您试试,这底子用西域驼绒足足填了十二层,最是稳当。”
45.伏夏潜蛟
“掌柜的,咱们赶了半日路,不如在那家面馆歇歇脚。“洛雨指着前面的袁记面摊,幌子左下角有个不起眼的菱角标记。
刘谦点了点头,“老二天天就知道饿,刚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又饿了。”夜影打趣的说着,眼睛却向四周扫去。
“掌柜的,咱们这一趟来办货,回到豫州一定好卖,此地离海近,咱们可有口福了。”
洛雨高声说着,把桌上的水壶拎了起来,倒满茶推到几人面前。“罗脉这小子怎的还不出现。”
“小二,来点拿手小菜,听说此地的蚌背鱼新鲜的紧,哥几个饿了。”桑陌假意端起茶,回身喊道。
“来喽!”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
“几位客官有口福了,还有冰河鲑鱼,几位远道而来不如尝上一尝?”罗脉熟悉的面映入眼中。
阴霾的天空被云层笼罩,戌时刚过几条黑影便出现在皮匠铺内院。
“王爷,属下跟踪军粮到此,只在鄢郊停了几日便倾销一空,拓跋翰的杀手潜伏在东阳成淮记布庄和白帆镖局。”
“可有进一步的行动?见到拓跋翰了?”沉闷的雷声宛如困兽低吟,从天边滚来。
罗脉将一本账册呈到案前,“自入青州后他们就像普通的生意人,低调安静,偶尔接点小生意,其他时间闭门不出,属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倒是范煜与王孟冬来往密切,借朝贡转运使之便,将本应上缴户部的域外贡品截留。”
“还真是一忧未已,他忧旋生,前有粮矿币贡如再掌兵权,这建康的天就要变了。”他看向窗外的那道利闪,犹如那日插在他胸前的长枪。
“哼,此等大事若是被陛下知晓,管他林怀山还是沈重威范煜等人,一个都活不了。”洛雨性急,总是不明主子为何总是要等。
刘谦起身推开窗棂,雨中的风夹着热浪扑面而来,“你不要忘了,林怀山是当初迎立父皇的功臣,累岁襄辅国政,其人行事机警谨慎,若不能一击毙命,便要谋定而后动。”
“王爷说的是。”许久没出声的桑陌将账本摊在掌中,“人若野心日炽,遇顺则骄,骄则懈,懈则破绽百出,如楚灵王,野心膨胀,骄矜狂妄,终致败亡。”
雷声从厚重的云层中滚出,霎时间雨滴有倾盆之势。
一黄脸汉子撑着纸伞立在一辆马车旁。
“殿下,雍、豫二州的盐铁契已经到手,也已派了前将军左恒旗下暗庄前去接管,其他州契要全部归于麾下尚需时日。”
车中人掀起车帘,腕上铁环上赫然是狼首图腾,“雨落凡尘,人往归途,此番经营,总算略有收获,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让他们行动,务必请君入瓮。”
“主子,若是引他不来将如何?”风雨斜刮已经打湿男子的半侧衣襟,他仍直立车前。
拓跋翰眉梢轻挑,将目光瞄向灰暗的眸子,“那张奉天以后都不用回来了。”
高大的身躯走下车时,雨中的马儿被车辕压得直踏蹄。
“是,属下明白了,主子,南朝人肚里弯弯绕,鬼蜮伎俩多,咱们在南境地界儿上与他们打交道很是吃亏。”他将手中的伞往拓跋翰头上撑去。
男子粗糙的手指划过一叠浸过药水的皮卷,其上墨迹遇热则隐,遇冷则显,这正是北燕与南朝六州高官勾结的秘录。
“有此凭证和往来密信,加上贩粮账册,就是不死也要脱半层皮。我曾向父汗许下承诺,用南朝的钱养我北魏的兵,割宋界的草喂我蒙古的驹,钱,权,命我都要。”
北燕昭明宫阶前积雪三尺,十五岁的拓跋翰被剥去貂裘,单衣跪在冰上。
七皇子拓跋青的马鞭抽裂他右膝羊皮裤,“羌狼王的后裔,居然是个瘸子?”
血融雪如红蚯蠕动,而他紧紧攥住手里的枚狼头印,那个南朝贡女,也是他的生母被绞死前塞进襁褓的遗物。
拓跋翰嗤笑,指甲抠进铁甲腐肉,“父皇当年夸我肖似其母,眉眼含江山秀色,转头却将我扔进虎贲营当靶子,拓跋青,你知道怎么让狼群认主吗?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是让它们饿到啃噬同类的骨头,再闻到血腥味时,连主人的咽喉都敢咬!”
“你真是个疯子!”他朝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拓跋翰强忍疼痛站起身,猛然拾起地上的鞭子朝拓跋青的面上甩去,鞭尾扫过在他的脸上留下深深血痕。
一阵惊雷打断了他的回忆,“主上,雨势汹汹,似有溅跳不休之意,咱们早些回去吧。”
拓跋翰从袖中摸出一枚象牙腰牌,“交给文老三,让他去准备,等我号令。”
清风堂东院,晒药架上铺满新采的紫苏,叶狄手中正在秤晒新茶。
“句容县的高家你可知晓?高家世代习武,高老爷年轻时曾任军中教头。”思及此眉目间略有抽动。
“五年前若不是他带兵死守川云渡口,恐怕那十里八乡的早就死绝了,佃农们用这铜钱给高明鹄立了长生牌。”手中托着泛着油润包浆的铜币。
林溪手中碾药杵顿了顿,并未答言。“事后高老夫人情欲难舒,患病至今仍卧在床榻,为师钦佩高家大义,所以…”
“师父,我知您心仁良善,但也要知道我是几斤几两,轻症尚可断,这陈年旧疴若是治不好,岂不是给您丢脸。”她满面带笑的想要拒绝。
叶狄叹了口气,“也罢,子不教父之过,徒不明师之惰,那句容离建康九十里,老夫这腰便不要了。”
说完将秤杆重重的放在桌上,朝门口走去。
林溪无奈上前扯住老大夫衣袖,“师父,行了,您就别装了,您这身子骨远涉北境都回来了,还怕这短短九十里?我去,只要您不怕丢人,反正包去不包好,那,城南王铁匠的烙伤…”
“让乔南去。高老夫人的脉案不同,上消肺热津伤证,中消胃热炽盛证,下消肾阴亏虚证,阴阳两虚。”他将一包制附子放在林溪手中。
她撇嘴接过,回身取过银针装进药箱,“师父,倘若事成,上次那批石斛我六您四。”
叶狄轻笑,“小心县衙东侧茶铺旁,檐角挂三个红灯笼的那家,是司礼监干儿开的黑诊堂。”
林溪杵在高家大门外站了许久,门房见状赶紧通报。
盏茶时分,里面走出一个面容泛黄,身形矫健的年轻男子,先是一愣继而快步迎出,“请问姑娘是?”
“公子有礼,家师姓叶,我姓林,师父遣我到贵庄出诊。”
笑意浮上略微粗糙的脸,“在下已经等了许久,快往里面请。”挥退下人,身前领路。
眼前的院落清雅干净,宽阔的庭院除了一颗桃树再无绿意,“请问患者在何处?可否安排面诊?”
“林姑娘,日前上门请叶老时只告知了脉案,还有一事要说明。”男子略微停顿。
“家母长期患病,脾气不免有些暴躁,已是许久不见外客,尤其不喜大夫,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宽容见谅。”他稍有尴尬的抱了抱拳。
“不必客气,医家自然能体谅患者的难处,除了与家师说起的病症还有其他吗?”
高青搏引她穿过摆满铁器的庭院,铁架上的兵器被磨得湛亮,“都说是心病,家母情绪波动较大,但她控制不了,易怒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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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得患失,医了许久,药也喝了多年终究无起色,以至于今丰满肚囊,不止于常。”
跨过月洞门时,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梦叶草味,“高公子,今日出诊只为询症,家师既应了我也必然会尽力,但是否能医还是两说,切不可寄予厚望。”
“看了这么多年的大夫,这个道理我懂,姑娘肯用心在下已是感激不尽,请随我来吧。”
一间宽大的敞房四四方方的落在院中,门窗紧闭,丫鬟们都站在廊中小声嘀咕着,见到家主后立刻行礼。
高青博抬手扣门,“母亲,是我”门内并无回应,“孩儿来给您请安。”说着轻轻的推开房门,率先而入。
昏暗的房中充斥着呛鼻的腐朽气息,厚重藤椅上半依着一个中年妇人,压的藤椅吱吱呀呀作响,却始终没有回应。
“母亲,这位林姑娘,是我的朋友,”他朝林溪使了个眼色,“今日到府上做客,想给您问个安。”
半晌,妇人勉强抬起头,半睁双眼“不必了,我不想见人,去吧。”声音闷顿无力。
“老夫人,听说您身体不适,所以特意来瞧瞧您。”她借机往妇人的手腕上搭去。
妇人好像并无拒绝的意思,“瞧您情志低落,言稀声低,想必日间萎靡,诉寐难多梦,腰膝酸软,行缓肢冷,可对吗?”
高母依旧闭眼假寐,没有回应,“母亲好生休养,儿子先告退了。”
高青博掩好房门,再次摇头叹息,“请问林姑娘,家母的身体到底如何?”
“高公子,令堂欲卧不能,欲行不能,身体上的毛病许能治好,你说得对,她的病根在心里,由忧郁引起,情志难舒。”
“那,可有良策?”高青博满心期待。
“再厉害的大夫也治不了,心病是瘾是魔,要长时间持续开导调理配药,可我没这么多时间啊,况且贵府离我们清风堂往返要四个时辰,我是真的抽不开身。”
“林大夫可住在我家,放心,家里宽敞,可以提供一切的衣食住行和各种药材,只要姑娘肯,价钱绝对不是问题。”
钱是好物,多多益善,她不免心动,可东扬王妃的身份又岂容她长期离府,“高公子有所不知,清风堂只有师父一人操持,且他已经上了年纪,实不放心,不如公子再寻良医。”
“林姑娘,家母体胖连正常行走都要靠人帮扶,这眼看便要瘫痪在床,长此下去病人受苦不说,我这当儿孙的也是于心不忍,所以在下千求万求,求姑娘怜悯。”
说着深深的施了一礼。“姑娘若能施以援手,无论结果如何,我高家上下都铭记在心,此恩必报。”
看着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药渣,那当归须与蛇麻草根纠缠不清,“既如此,我只能尽力,还需要患者的积极配合,否则事倍功半,可我瞧着老夫人的状态…”
“只要姑娘肯医,其他的包在高某身上。”
“师父,高家老夫人是心病,嗜甜暴食,日积月累体胖难行,这可不是几副药就能见效的。”她摸出师父给的制附子,用刀刮去外皮。
叶狄笑了笑,“溪儿,无论哪一行,想有所建树务必需见多识广,尤其是医家,你的所识所知以数渊博,现在缺的正是经验。”
“师父,我明白,以我的身份只能待在医馆,而且此行要往返城郊,被王爷知道了,也不好解释。”刘谦答应让她开药铺,却没允她可以顶着王妃的身份四处行医。
“高家不同他人,多年的经营背后财利雄厚,你此番若是医好了高老夫人的病,高家必定铭记在心,你既知自己身份,就该适时增加自己的实力,以备不时之需。”
46.丙戌七号
子时的东莱港安然的沉浸在咸腥海雾里。
桑陌蹲在废弃的漕船桅杆上,盯着远处一队挑夫冷笑,这些人步履整齐,扁担压肩时肌肉绷紧的线条,分明是常年训练才有的腱子肉。
“像是青州驻军。”刘谦轻敲黄封木箱,“王孟冬好大的手笔,用边军精锐运私货。”
五方辞酒楼三层雅间,波斯琉璃灯将人影投在窗纱上。房顶掀瓦片被掀开时,正瞧见王孟冬将一尊翡翠貔貅推给高丽使臣。
他指向貔貅右眼缺损处,“此乃前朝玉匠仿南诏贡品所雕,您看这刀工比真品还多三分灵性。”
范煜指着箱中的南洋珍珠,“按例上贡两百颗,这里可是实打实三百颗,当然,运到左民时就剩八十颗,其他的自然是被海盗劫的。”
高丽使臣眼中显出贪恋之色,并未答言,“当然,不会少了贵使那份。”
刘谦蹑足潜踪,用匕首撬开铁箱暗格,桑陌用口型比划“账册”二字。
檐下灯盏随风飘动,王孟冬突然起身,“是谁?”
四周暗处立刻浮现人影,夜影接过账册塞入怀中,手中长剑已经递向伏兵咽喉,桑陌掩住刘谦身形,甩出淬毒的梭镖钉住范煜官袍下摆,几人纵跃上高墙,消失在夜色中。
建康城左民曹衙署内,林怀山捏起一枚新铸的铜币,不禁蹙起眉,铜色泛青如霉斑,边缘毛刺割手,掷在檀木案上声如瓦砾。
“拿猪油煮铜汁的法子行不通。”他冷眼扫过邓朗,“铅多铜少易脆,浸三次药水也压不住腥锈味,海沫铜掺少了。”
邓朗后颈沁汗,盐渍在绯色官袍领口洇出白痕。
这批□□要混入度支拨给北境军的饷银,须与官铸钱同炉同色,“矿工用汞水洗砂,砂毒浸到铜胚里了。”
同一时刻,建康城南门,两名褴褛男子从运泔水的牛车滚落,一头栽倒在地半晌都没爬起来。
百姓们不知何事,纷纷围上前来,指指点点的看着脸泛死灰,十指溃烂流脓的两人。
叶狄分散人群探向两人脉间,唤过乔南将人带回清风堂。
林溪将浸过药酒的桑皮纸贴在那人后背,揭下一层黏着血丝的溃皮,“不像是普通汞毒。”
御风蹲身凝视昏迷的工匠,突然以刀尖挑开破袜,脚踝赫然烙着“丙戌七号”。
不多时男子悠悠转醒,费力的睁开眼,“救…救我”沙哑的喉咙吐字艰难。
叶狄忙抽出银针,往肺俞、脾俞、足三里刺去。
“御风,可是能猜出他们的身份?王爷不在,咱们莫要多生事端才好。”林溪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询问。
“那人踝处是囚犯编号,看情形像是长期待在矿场的劳工,属下猜测,有可能是葛阳逃出来的。”语音刚落,床上的病人急咳,挣扎着想要起身。
林溪端起茶走过去,“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怎么会中汞毒?”
“在下彭海,多谢几位的救命之恩。”
他转向还未苏醒的同伴,“他叫冯生是葛阳的流民,吃不上饭所以去了官府矿场干活,我是个工匠,去年被人从牢里提出来说是去修缮太庙,谁知被人押往葛阳铸铜钱。”
“果然!”御风的拳握住了腰中的匕首,“你们可有被人发现?还有其他人逃出来吗?”
他饮尽碗中茶水,用破袖子抹了抹干裂雀黑的嘴唇,“我们是趁着夜色冒着大雨跑出来的,急于奔命未曾留意其他。”
“叶大夫,请务必治好他两人,他们可是重要的人证。”
刘谦的短刀刺入第三名刺客的锁骨时,嗅到了熟悉的膻腥气。
弯刀柄缠的牦牛皮,刀刃淬的狼毒汁,是北燕狼骑的样式。
桑陌的软剑正绞住两人咽喉,忽见林间群鸟四散,二十匹战马铁蹄踏着溪石疾奔而来,为首者面具覆脸,独眼泛着凶光。
“拓跋翰养你们不如养狗。”刘谦踢翻尸体,血珠溅上首领铁面,“狗还知道逃命时不能踩断主人布的捕兽夹。”
独眼狼骑甩出链锤朝他面门砸来,“林怀山林大人托我们问候九王爷,您查私贡断人财路时,可想到有一天会埋骨他处?”
桑陌的长剑刺破那人皮甲,忽被狼骑阵中射来的短弩逼退,“你们南朝人骨头轻贱,咱们剁了喂鹰的都比你硬气!殿下让我捎句话,伤腿之仇他定亲自来讨,兵临建康城下之时就用你的头颅祭旗!”
链锤再度抡起时,林间哨声骤起,薛觥的□□劈开战马肚腹,肠肚混着晚风腥气泼了独眼狼骑满身。
“拓跋翰的狗也配提硬气?林怀山那老狐狸早把你们卖了,今日还想全须全尾的离开怕是比登天还难!”
狼骑阵型骤乱,独眼汉子突然暴起,链锤直取薛觥天灵盖,此时薛觥的刀尖已捅穿他喉骨,腕骨一拧,头颅连着脊椎骨被生生扯出。
狼骑溃散后,薛觥上前,“公子无事吧?拓跋翰在此经营多时,恐怕他此番是故意引你上钩,薛家有商船,可掩藏身份,实在不宜久留。”
高青博推开门时,林溪正将一碗银丝蜜枣推到玲珑眼前。
“老夫人每日灌三碗参汤,喝得舌苔比这枣核还腻,再喝半个月,待到脚底溃烂流脓时怕是真要烂在床上了。”
病榻上的高母猛然捶床,腕上翡翠镯撞得床沿叮当响“放肆!我高家三代良善……”
“良善到把丈夫的抚恤银都喂了庸医?”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青儿,他们到底是谁?”被抬到光下的高母欲挣扎,玲珑用黑布挡住她的双眼,空中挥舞着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
“老夫人,我刚才直言并非有意恐吓,想必你自己也很清楚,讳疾忌医只会让你更痛苦。”
“青儿,我不管你是从哪找来的,现在请她离开,叫人把我抬回去!”才说了几句就有些微喘,手指发抖。
高青博有些为难,刚想开口,被林溪打断,“行啊,只要您能自行起身,别说回房,到哪儿都由着您去。”
她故意贴着高母的耳朵,语调中带有些许挑衅之意。
高母似有些怔住,玲珑突然大声说“老夫人,若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你以为我们想管吗?高公子为人良善,出手又阔绰,请了那么多大夫都没治好您,您知道为什么吗?”
“你,你,你又是谁家小辈,居然敢上门教训我?”她欲起身,肥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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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躯却纹丝未动。
“您这个臭脾气谁会愿意忍着,有句话叫好良言难劝该死鬼,说的就是您,多亏有个好儿子,说尽好话,磕头作揖…”
“什么?我儿子给你们磕头,你们,你们凭什么?”高母激动的掉眼罩,作势上前理论,高青博刚想前去搀扶,被林溪一把拉住,示意丫鬟上前。
“怎么,还想动手吗?不过瞧您这臃肿的身段,恐怕……”她摇头,面上露出讥讽之色。
“你,你,你这个臭丫头,竟敢对老身如此无礼,青儿,还不将她赶了出去!”高母面色微红,喘的厉害,头上已经渗出汗珠。
高青博面露喜色,“母亲,你的腿…还好吗?”
高母一把抓住他的衣衫,“这…两个丫头口无遮拦,居然…上门辱骂,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老夫人,您是有多久没有站起来过了?”
高母闻言,低头望去,只一眼便让她重重的跌坐在藤椅上,林溪蹲下身在她的腿上揉按,“玲珑,拿针来。”随手挽起她的裤腿。
高母按住她的手“不必了,有多年行医经验的老大夫都无能为力,更何况是你一个年轻的…雏医。”她的眼神中尽显落寞。
“也好,正好我也不想治,反正瘫在这张椅子上的人不是我,后半生都要靠人端屎端尿的人也不是我。”她站起身甩甩手,刚想走,被高母拉住衣袖。
“谁说我瘫了,我明明刚才已经起身”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肥胖的身躯,手无力的垂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起身,虽然经络未损,但就以往的药方和饮食来看,您的双足恐怕是要溃烂、流脓、长蛆…”
“哎呦,小姐别说了,好恶心。”玲珑在一旁直皱眉。
“难道不是吗?消渴之症无药可医,说是绝症也不为过,初期患病者体胖、气喘、嗜甜,后期痈疽疔疮频发、眼目昏花失明、肢体麻木痿废而亡……”
“别说了!”高母紧闭双目,双手的指甲陷在檀木扶手里。
良久,她低声说道“自他爹过世后我觉得心里苦,心郁之时想用食物填满,用甜腻之物祛除心里的苦痛,所以变成今天的模样,也有不少大夫来过,吃过不少药,可毫无起色,所以…”
林溪挽起裙摆蹲在高母椅前, “我娘也去世了,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曾经我也心灰意冷,行将度日。”
“只是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高公子为人良善仗义,他为了您的病一直未曾婚配,于情理都该多为他想。如果你信我,一定会好起来。”
在她足三阴交穴扎下第一针时,老妇人疼得掐断半片指甲,“郁气结于胰腑,甜毒蚀其经络。”
她转腕挑开涌泉穴上的紫斑,“您若真念着高老爷,就该活着到看仇人遭报应那天,而不是瘫在这儿凄苦度日。”
高母浑浊的眼里突然迸出精光:“你说…仇人?”
林溪按住她浮肿的脚踝,“高公子怕您忧心加重病情,一直都没告诉您三年前飞云渡水匪用的弩机,箭头刻着工部军器监纹样,高大人是被自己人射成筛子的。”
银针随话音没入阴陵泉穴,黑血顺着针尾蠕动。
47.堂前诉
五日后,高青博正盯着灶上陶罐发怔,鲫鱼腹中塞满苦瓜、黄芹,炖出药香。
“令尊生前爱钓鱼?”林溪撒了把野菊瓣,“明日改作菜羹,少盐、无糖。”
高母倚在竹榻上啃黄瓜,“那杀千刀的…从前总嫌我腌的酱瓜太甜。”
她突然哽咽,汁水顺着三重下巴滴在棉布裙上。
“甜是不能再食了,从现在开始必须按我说的做,日后不可长期卧床,要定时锻炼晒日阳,戒口减重是第一步,食谱我来定。”
看着她委屈难过的样子,林溪放缓语气,“你放心,玲珑不仅是饕餮之徒也是调鼎能手,她的菜包您满意。”
玲珑按方将药材下入膳食之中,每日以蒸焖煮灼为主,三日炖肉一盅,蛋虾鱼肉菜搭配得当。
高母倒也十分喜欢,人也逐渐精神起来,有时还能写上一副字。
“什么人!”林溪在睡梦中被御风的声音惊醒,揉揉惺忪的睡眼走到院中,“发生什么事?”
刘谦的剑风扫过,御风的弯刀正割断刺客咽喉,她踉跄着撞翻晒药的竹匾,三七片混着血沫糊了那人满身。
“留活口!”林溪话刚出口,人已应声倒地。
“杀了他们。”刘谦语气中充满愤怒。随即转过头看向怀里的人,“可有受伤?”
他脸上的泥印和眼中的关切清晰可见,却丝毫不曾理会已经渗出血液的右臂。
素手拂过他的脸,“很少见你如此狼狈。”
长剑入鞘,他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怎么,现在才开始嫌弃,是不是有些晚了?”
血红的双眼,凌乱的发丝和热切的眼神映在她的眼底。
林溪展颜微笑,扯下他发上污迹,“这样看起来倒是更有些人间烟火味,刚才是什么人?来杀你的吗?”
“那飞镖明明是奔着你来的,要不是我,你这漂亮的脸蛋可就毁了。”
“毁便毁了,我又没说要你救我。”她退后两步,离开他温热起伏的胸膛。
他再进一步,“本王可舍不得。”眼神飘向刚入院的御风“人呢?”
“回王爷的话,来人虽着便装,但已确定是军中之人,腰牌出自邓朗军中,已全部处决,属下失职未能护王妃周全,向您请罪。”他单膝跪地,眼中尽是懊悔。
“其实,他”林溪看了看两人脸上的严肃表情,扯了扯刘谦的衣袖,“我知道不该插嘴,但是,真的不怪他,能不能…”
“能,王妃说的话我自然听,只是放过他可以,你又用什么来回报呢?”他眼中的肃杀之气尽消,语气中充满温柔。
她尴尬的扯了一个笑容,“那个,师父日前无意中救了两个葛阳逃回来的匠人,御风说十分有用,不知能否以此相抵?”
“不然你以为邓朗为何要来清风堂杀人?好在你师父出诊未归,不过你放心,夜影他们已经出去寻了。”他为她理顺被风吹乱的秀发。
“看来葛阳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天色已晚你又星夜赶路,早些回去休息吧。”
“王爷,林怀山今日此举实为剜肉补疮,此番若知王妃救了匠人,恐怕日后…”
“父皇将你为我疗伤之事故意泄露,意在试探引诱,又将玄鹰卫指派给我,实是护你周全,对不起,是我把你卷入这场风波。”
“葛阳之事,迟早会东窗事发,咱们还应早做打算才是。”御风出言提醒。
骄阳如火似要将这大地点燃,一辆马车行在官道上,车轿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小姐,这新配的药非要亲自送去吗?让他去不就行了。”她眼睛瞟了瞟外面驾车的人。
“虽说高老夫人有所好转,但我此去复诊更为重要,况且……”
高青博将林溪等人迎入府中,把过脉后不住点头,“看来老夫人是个听话之人,这些药按方按量加入,饮食不变,两月内至少要瘦下二十斤。”
高母略有惆怅,“菜单是不错,但没有这个丫头做的好吃。”她指着玲珑。
“老夫人不可挑食,暑热天气确实应该减少日照,但早晚之时也不可懈怠,要常活动四肢,勤加锻炼,以养身健体,还…”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的比老婆子还唠叨,谁要是娶了你,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语中尽是揶揄。
“好,我不说,但凭老夫人自觉。”林溪笑着收起脉枕,将药交到丫鬟手上,“看来日后不必经常来复诊了,希望下次您来建康瞧我。”
高青博见母亲大有起色,满心喜悦,“姑娘大恩,高某定将铭记于心,若姑娘有事,定尽全力。”
林溪闻言略有沉默,又抬眼看向高青博真诚的脸,“说到此,我正有一为难之事,或许会惹上官非,或许会招来祸事,不知公子可愿?”
“丫头,有话便说。”高母拄着拐杖走过来,“高家世代习武,不畏强权,我那老头子死的不明不白,已有官非在身,也不怕再多一桩。”
大理寺公堂上,少卿田庚看着堂下衣衫褴褛之人,面有不悦,“本官念你们一介平民匠人,目不知书,此次诬告不予追究,即刻离去,休要再胡闹,大理寺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大人,草民是目不识丁,但也绝非滋事之人,我们千辛万苦从葛阳逃到建康,为的就是伸冤告状,我二人所述均为实情,还请大人明察。”
彭海跪在地上向上叩头。
“你等所诉之人乃当朝六品,既事发葛阳当由葛阳太守受理,若其拒不受理或裁断不公方可越级上告,如今只凭你们一面之词便要本官下拘令,实在太过荒唐。”
惊堂木撞击桌案,发出清脆而凌厉的响声,吓得两人心中一凛。
彭海将袖管挽起露出踝处的囚印。
“大人可识得?小人获罪入刑,半年前被人以修缮太庙之名带出牢房,后将我们押往葛阳矿,因为是官兵随行,我等也不敢反抗,只是每日劳作不给吃喝喝,不让休息,轻则打骂重则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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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来之人不少死于非命,直到月前暴雨袭矿被赶出来,我们才趁着夜黑拼死逃了出来。”
田庚的眉抽动两下,手指摸向下巴,不再深问,“好,就信你们一次,但此案事关重大,务必要先将你二人收监。”
堂上两人对视一眼,略有担心,“放心,大理寺是公正廉明之地,只要你们所讲属实,本官自会护你们周全。”
“多谢大人。”
“本官所问最好如实作答,如有虚言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若敢蓄意编造企图构,轻则连坐,重则极刑,你们可听明白了?”
“大人,我们明白,此物是矿场所产,小人的师父懂锻币之术,此物杂以铅、锡,色泽暗沉显青黑之色,虽几经改良但阳下细观便有区别。”彭海双手呈上偷藏起来的物证。
田庚仔细摩挲着帐中铜钱,“你们说主使之人是左民丞左庆耀?一介平民又是如何识得?可瞧仔细了?”
“草民原是不认识左大人的,但在被押往葛阳的路上,有人将他认出,后在矿场之时也曾亲眼见到,听当官的称其为左大人。”
“除了此物还有其他证据吗?”一名胥史靠近耳边说了几句,田庚的眼珠转了转,嘴利叨咕着“句容高家怎么掺和到这里来了?去,带他进来。”胥史应声而去。
“大人,在下句容高青博,今日听闻堂上过审葛阳矿案,手上正巧有些证据特来呈上。”高青博客气恭敬,将手中账册、名录递了上去。
田庚接过展开观瞧不禁大惊失色,“高公子,此事事关重大,看在令尊的份上本官再提醒一句,若你就此离去,就当今日未曾见过。”
“谢大人关照,高某已知晓其中利害,还望大人明断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既如此,本官要知晓这账册名录的来路和此案的来龙去脉。”
“大人,家母患病寻了许多大夫都未见效,前些时日,偶然得知宁都有一位神医,所以备厚礼去请,途径葛阳错过镇店,露宿之时偶遇山匪抢劫路人,救下后了解情由,本打算上告当地官府,不料县令大人身体抱恙,多日未见,无奈间只好将他二人带回建康。”
“公子不愧为高老后人,心怀侠义,只是……”他拍了拍手中的物证。
“不瞒大人,这些证据是一位姑娘交到在下手中的,在下思来想去觉得此事牵连甚广,索性今日一并送到堂前,想必大人定能断出真伪。”高青搏抖开染血的纸,红指印在日头下分外妖娆。
“女子?此女是何身份?她又是如何得来?”
“回大人的话,此女伤未痊愈,此刻在高家修养,大人日后若有传召,高某自会带其上堂回话,这眼前……”
“还请大人为我等做主,救回还被押在矿场的乡亲,替死去的人伸冤,任何后果我们都愿承担。”矿工冯生声泪俱下,叩头请求。
田庚的朱笔悬在文书上迟迟不落,朗声说道,“这九十三条亡魂的冤,大人是想用何物来写?”
48.雷霆怒
林怀山阴鸷的双瞳早已褪去旧日虚假,邓昆跪在碎瓷上,颈侧鞭痕叠着新伤,“大人,属下一时疏忽,还请大人息怒。”
“息怒?”他突然将滚烫的茶汤泼在他的脸上,“那俩个逃奴在公堂撕开衣裳时,你怎么不扑上去咬断他们喉咙?还回来做什么?”
邓昆抹去眼皮上的茶渣,“左大人的账册和名录遗失,已经派人……”
他指邓朗,怒斥,“左庆耀这个庸碌之徒,成事无门,败事有余,让你去看着他,岂料你派去的无能之辈,竟连饥馁之人亦不能管束,所司何事!”
“大人,此时责难并非良时,属下立刻亲自前往,关闭铜矿,灭口善后。”邓朗始终都黑着脸。
“不可!眼下已经捅到大理寺,你若露面,自投罗网,叫他即刻起身星夜兼程,可带走之物一律藏匿,其余就地掩埋焚烧,若再出半分岔子,你就备好棺椁一道上路吧。”
其声透着彻骨的森冷,裹着狠辣。
邓朗应是,艰难起身,退出大门的瞬间,眼神中多出一丝怨恨,紧咬槽牙愤然离去。
辰时三刻的太极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文帝轻叩宗卷细响。
“启奏皇上,微臣以为葛阳矿一事既已有人状告左庆耀,理当尽快将其逮捕归案,如私铸铜钱罪证确凿,当速结案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新任左民尚书顾臻突然出列,官袍下的灰麻内里与满殿锦绣格格不入。
“皇上,私铸铜钱大扰金融之序,重则致使物价腾踊,国帑受损,此恶行乱经济根本,危社稷安稳,臣以为左庆耀小小六品怎会有此能耐,定要严查财利纽带,务必将蛇鼠一网打尽。”
刘勋嗤笑道,“顾大人义愤填膺言之凿凿,莫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鄢陵王刘琦斜眼瞧向刘勋,“新书有云奸钱日繁,正钱日亡,顾大人此言忧国忧民,儿臣以为,除此之外应彻查各州铸钱监,莫再铸大错。”
“太子以为如何?”
“回父皇,儿臣以为币为国之根本,此行极恶,当严审重罚,务必将与之关联之人绳之以法,肃内政稳人心方为上策。”
林怀山向前迈了两步,“皇上,各位殿下大人说的都不错,老臣督下不严,不如将此事交由老臣与大理寺共同查办,老臣定竭尽全力查清事实,不轻纵不冤枉任何一人。”
文帝突然笑了,看得朝下众臣心惊,“有众位贤臣相佐朕心甚慰,太子,此事朕就交由你主办,你自行斟酌,勿枉勿纵,朕等你的奏折。”
下朝之后,田庚急忙赶回大理寺将手上证据和供词重新梳理,正准备叫人去高家时,被高晋叫住。
“田大人,左庆耀一案听闻是你初审,不如将此案移交给我,你去负责北市牛家的奸杀案吧,也是凄惨。”
“是,高大人,下官正要将此案案卷呈报。”说着恭敬的将案宗奉上。
“田大人辛苦了,日后若是再有佐证记得第一时间告知本官才是。”
“那是一定,多谢大人救下官于水火,下官感激不尽。”他一脸的感激之意让高晋有些莫名其妙。
“水火何意?感激之言又从何而来?”
田庚放低音量,“大人请想想早朝时顾大人的话,下官觉得很有道理。”
他将文书交到高晋手上,“左庆耀虽曾官拜三品尚书,但如今已遭到贬斥,人脉权力有限,葛阳矿发生这么大的事至今才被爆出,又岂是凭他一人之力可为的?”
“大人再想若太子殿下持证秉公定要找出这背后之人,下官就成了手中刃,届时不知将得罪多少上封,今大人接手此案,可算是救了下官,所以感激不尽。”
高晋闻言不由得锁眉深思,“田老弟此言有理,只是这烫手的山芋哥哥也是无奈之举。”
“大人与下官自是不同,不必忧心,有上封为您做主又何惧之有?若此事办好,日后加官进爵自不在话下。”田庚满脸带笑,尽显谄媚之态。
他无奈摇头,“老弟你不懂,很多时候我也是无能为力,今日之事乃太傅派人传信。”
田庚转了转眼珠,“薄太傅那可是太子之师,当朝红人,下官恭喜大人背有大树遮荫,他日发达之时还请大人多多提携。”
高青博再次登上大理寺正堂已过巳时,此时身边多了一位女子,此人正是赵央。
“高青博,念你父曾为朝廷捐躯,今日堂上不必跪答。”高晋挥手示意。
“此案受太子殿下之命,由都官、吏部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左庆耀和鄱阳太守苗幼庭尚未押解到案,暂时先审理原告及相关证人,尔等有辞即言,有证即呈。”
“谢大人,日前所呈之证便是这位姑娘交予在下的,今日带其堂前作证。”
赵央双膝跪地,“民女赵央,平城人士,高公子所呈之物是受小女所托,因从葛阳出逃的路上受官兵所害受伤,今已痊愈到堂前作证。”
赵央跪在青石砖上时,腕间贱籍烙痕正对着蔡安的乌皮靴,都官尚书捻着山羊须冷笑,“烟花之地的娼妓何时也配登三法司?怕是连文书都认不全。”
“民女虽贱,却识得左大人私印上的官纹。”
高晋的惊堂木震得案头墨汁荡出波纹,“放肆!娼妓秽物岂能作证!”
“宋刑统卷七载,贱籍证言辅以物证可采信。”宋显将验毒银针插入铜币堆,“吏曹验过三百枚私币,汞毒含量与葛阳矿脉吻合。”
太子刘迎手中攒着如意云头玉饰,“孤看这……”
“殿下明鉴!”蔡安突然掀开证物箱,假铜币哗啦啦滚到赵央膝前,“仅凭一贱籍女子所述并不可信,许是被人收买故意栽赃,左庆耀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又岂敢知法犯法?”
“各位,稍安”高晋赶紧圆场,“殿下在此,左大人若无罪,殿下定会还其公道,赵央,本官再次告诫你,贱籍诬告罪加一等,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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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豁然转头,靴尖挑起赵央下巴,“你一柔弱女子,是从何处取得如此隐秘之物的?还是你蓄意伪造陷害忠良?”
女子轻抬眼帘,“忠良?看来大人要对这忠良二字重新定义了,左庆耀因贪色把我纳入苗大人设在葛阳的别院,至于做什么不必小女详说了吧?”
她拱手将凭契呈上,“他以管府之名征召壮丁骗其签署官契,诱拐进汾阳矿洞日夜逼迫采矿制币,是我亲眼所见。”
“你既已发现其劣迹为何不及时上报管府,反而助纣为虐?”
“蔡大人,此女乃是证人,请注意言辞。”宋显闻言皱眉阻拦。
“李大人,不能因此断定她是无辜,说不定她也是局中受益之人,发现事迹败露才先发制人的。”
高晋看了看两人,掩口轻咳继而问道,“赵央,你是自愿还是被迫去别院服侍的?”
“回大人的话,小女本就卖艺为生,左大人以高价相许,所以是自愿前往的,无意发现他手上有矿产,本来贵客营生与我无关,但有一日在后山发现尸骸,这才知晓详情。”
“堂前的账册、名录和官契只能说明开矿铸币之事确实存在,仅凭你眼所见就能指认是左庆耀所为?”
赵央从怀中拿出一捆羊皮卷,卷轴滚开处,赫然是左庆耀亲笔所绘的葛阳矿密道图,朱批标注丙戌七号洞专供字样。
“左大人的笔记想必各位大人当识得,不识也没关系,背后还有他的半个私印。”
宋显指向羊皮卷,“殿下请看,矿道图标注的泄洪口,正对葛河堤坝溃口处。此乃工部特供的防潮羊皮,寻常妓子如何得之?”
清风台的空地上,多了几个青铜投壶,刘谦反手掷出箭羽,稳入壶中,随后跟出的箭翎将左庆耀的罪状绢布钉在树干上。
桑陌倚着老槐树削新箭,“左庆耀和苗幼庭的囚车过彭泽了,负责押解的有太子的人和林怀山门生顾宪。”
“咔嚓”一声,第十支箭被刘谦徒手折断,“敢用自己人押重犯?这老狐狸怎的坦荡起来?”
洛雨突然甩出匕首,将壶中三支箭尾扫落,“顾宪昨夜密会鄱阳悍匪,苗幼庭活不到建康。”
刘谦弯腰拾起断箭,眉心轻皱在地上画着什么,“老家伙这招妙啊,苗幼庭若‘被劫杀’,脏的是高笙的防务,若‘暴病而亡’,便可以推脱到太子身上,横竖都是他赢。”
“殿下真要放任顾宪灭口?”桑陌将新箭递上。
刘谦瞄准壶口悬着的铜铃,“弃车保帅,断尾求生也是一个办法。”
“明日堂上只剩左庆耀,不知那暴毙的苗幼庭是否会影响他的口供?”夜影翻身从树上跃下,拔出那只钉在干上的箭矢。
“还能如何?”桑陌走近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头,“要么一人抗下,要么和盘托出搏生机。”
“本王还不想给他这个生机,无论如何他都是死路一条,诱饵已出,你们猜鱼儿是否会上钩?”
49.断尾求生
刘迎愁眉深锁坐在一侧,“左庆耀,本宫奉圣旨亲审此案,劝你还是如实讲来,”他指着案上证供,“就算你抵死不认,这里的证据也足够定你的罪。”
“太子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种种所为的指正都是他们蓄意污蔑,还请殿下为下官做主。”瘦干的老头子瞬时哭得声泪俱下,痛不欲生。
高晋立刻拍案,惊堂木巨响吓得堂下人一颤,“大胆左庆耀,你当真是执迷不悟,前有矿工匠人歌姬,后有账册名录官契,这羊皮卷上的笔迹本官已找人核对,就是你的手书,你还有何言好辩?”
“大人,此番所谓的证据皆可做伪,下官也不知他们对我有何仇怨,竟联起手来想要置人于死地。”左庆耀叩头哀泣,腕间镣铐擦过地砖,此时蔡安袖中密函已被冷汗浸透。
宋显指着案头放着的墨匣,“伪造?左大人不妨闻闻墨香,这墨里掺了水安息,想必是个稀罕物件,可不是人人都仿得了吧?”
“什么?”刘迎直立起身,将那半块残墨置于鼻前,这是文帝赏赐林怀山的贡墨,去年中秋宴献上的万寿赋用的就是此墨。
左庆耀脖颈青筋泛起,“下官……”
“还有,这是在你左家内宅查到的两桶白帆,与矿区所用相同,目的是与汞混合,再不觉间毁尸灭迹,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让这些人活着!”高青博命人将物证抬到堂前。
左庆耀立即出生辩驳,“区区白帆到处都有,凭什么说就是我所为?”
高青搏上前两步,蹲在他面前,“左大人,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自然看的是这桶底的标记,你该识得吧?”
他将木桶掀起,露出瑞柏左宅四字。“你可还记得去年腊月坍塌活埋的三十七人,尸首还在刺史府冰窖存着,夜半十分,你就不怕他们来找你寻仇吗?”
左庆耀两眼一闭,汗从额角滴答淌下。
“小女还有一物,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赵央将一个木盒打开,拿出一对私铸的铜模,“想必大人定不陌生,您瞧这背后。”赫然刻着‘丙戌七号’几个字,虽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
“左庆耀,还要再说些苍白之词吗?你若再拒不招认,休怪本官要对你用刑了。”宋显怒色隐敛,面色铁青。
左庆耀盯着铜模,“回,回殿下的话,下,下官,是下官贪婪,受钱财利益驱使,才铤而走险铸成大错,下官知罪,还望殿下恕罪。”
蔡安袖中的拳紧握,从桌案后快步走出,手重重的抓住他的手臂,眼神中带有警告之色,“你是说,此案从头至尾全是由你一人经手?”
老家伙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是,是下官的错,矿场是下官找的,工匠是下官掳的,银钱是下官仿的,与他人无关。”
“混账东西,既已认罪还敢自称下官!我问你,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何知法犯法?朝廷的俸禄不够吗?”宋显重重的锤在案上,险些将茶盏震落。
“罪臣,此前办差不利遭到贬斥,俸禄骤降,又因贪赌向质库抵借,但息钱太高无法偿还,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囚服上的囚字因他颤抖扭曲。
“哼,以此为借口,你认为本官会信?守矿的官兵不下两百人,他们来自哪里?你又向谁调派?听谁差遣?”他猛地扯起链铐,怒视左庆耀那张苍老丑陋的脸。
“是鄱阳太守苗幼庭,下官,不,罪臣与苗大人相商,我们风险共担利益共分。”
“好个利益共分,如今死无对证,随你编造便是,共获利多少,如今钱币流向何处?”
“矿工一百七十三人,匠人六十三人,守卫二百二十四人,利,还未曾清算过,我只在永宁和乐城兑换出售,至于详细账目在途中不慎遗失,所以,下官并不完全记得了。”
刘迎缓缓起身,锦靴出现在他眼前,“也罢,还有最后一事,本宫念你年老不想对你用刑,除了苗幼庭,朝中还有谁是你的共谋,说出背后指使或许能换回你一条性命,否则大理寺的手段想必你比本宫清楚,以三日为限,望你好自为之。”
林怀山用银签挑亮灯芯,火光骤明时,映出邓朗惶恐不安的脸,“左庆耀在大理寺的饭菜,该换个厨子了,本官想你该知道如何做。”
他碾碎手中蜡泪,那伪善的笑容中,透出森冷幽光,邓朗不自觉的低下头,“回大人的话,左丞郎对天立誓绝不攀咬。”
“噢?邓将军有如此把握他会誓死效忠?”林怀山走到他眼前,身体遮住大半光线,“你可信?若是他攀咬出你,将军可愿一力承担不累他人?”
邓朗瘫跪在地,“下官这就去办!就用清风堂的蛇毒,伪作畏罪自戕……”
“蠢货!”宽大的衣袖挥落邓朗头冠,“清风堂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想要撇清干系就要拉人下水。”
他将碾碎的蜡粉撒进酒盏,“本官猜太子会去探监,他离去之后下点砒霜就是,至于是畏罪还是灭口,全凭陛下心意,最重要的是你,掩好自己形迹。”
他豁然提起邓朗的胸甲,将一颗泛着紫色光晕的珍珠耳珰摆在他眼前,“否则便是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听说你新得的麟儿,脖颈有块胎记?”
“大人!”邓朗重重叩首,血染青砖,“太子走后,下官亲自动手,绝不连累大人。”
文帝的笑容凝结在嘴角,前行两步立于阶前傲视群臣,“很好,左庆耀昨夜在大理寺牢房畏罪自杀,白日上堂刚认下罪状,都还未曾画押交代清楚,人就死了,高晋,你这大理寺卿的活朕瞧你是干够了。”
“臣知罪,是臣疏忽未曾想到背后之人会急于灭口,臣定全力侦破,还请陛下恕罪。”高晋双手撑地,俯身请罪。
薄仲沉吟片刻出列,“陛下,左庆耀暴毙确实令人费解,仵作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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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是服毒而亡,而狱卒也未听闻异响,想必太子离开后他良心发现已有悔意,一时想不开才有如此举动。”
“太傅的意思是左庆耀的确是自杀,而非灭口,太子探监是送了他一程吗?”
“陛下,老臣绝非此意,殿下只是想尽快从左庆耀口中得知真相,此事并非与太子相关,且……”
“既然太傅认为左庆耀自杀谢罪,那口中的真相又是什么呢?”刘琦在一旁忍不住出声。
“陛下,鄢陵王殿下,想必太傅不是这个意思,罪臣骤然死亡确实让人生疑,不如让高晋戴罪立功,即刻查明此案,若真有背后党羽,趁机一网打尽也是好的。”林怀山沉声出列,一躬到地,低头见正瞥见满眼慌乱的邓朗立在人群中。
文帝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朕知麒麟与蠹虫并处,雄鹰与家鼠同栖,必生争斗。朕乃一国之君,所冀者,忠君爱国之士,所用者,安邦定国之能。朕望诸朝臣工,尤嘉元之初效力者,勿忘初心。”
犀利的眼神在林怀山身上停留少许片刻,“少卿田庚,朕命你即日起接任大理寺卿之职,彻查此案,真相务明,径直向朕奏报。”
田庚出列,躬身参拜,“臣遵旨,必殚精竭虑,昼夜匪懈,不负陛下所托。”
文帝微微点头,随即看向刘迎,“太子,主犯已伏法,从犯及相关人等由你善后。至于日后职务空缺……”
他低头稍作沉思,“北辰,吏部日后便交由你节制,你知人善任,务必使人尽其才。”
“殿下,幸亏□□没有运进北营大军,否则让这老狐狸以微利换巨利的阴谋得逞,岂不更是祸患无穷。”洛雨将手中的匕首当作飞镖掷向木梁上的圆环。
桑陌将眼前的匕首拔下,掂在手中把玩,“此番他选择舍车保帅早已在殿下思虑之中,想要彻底消灭九头禽,必先断其臂膀,毁其肝肠,谨慎图之,否则有被反噬之险。”
“桑陌这小子一脑门子的鬼主意,一肚囊的弯弯绕,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夜影坐在一旁手里削着木头人偶说风凉话。
刘谦笑笑,侧目望了望窗上正在打瞌睡的剪影,“他是本王肚里的虫,你们几个想想办法,去帮田庚结案。”说完扔下几人往房内走去。
洛雨走上前来搭上桑陌单薄的肩膀,夺回匕首,傻笑道,“蛔虫,王爷发话了,这事就你去办好了。”
桑陌以肘箸肚,疼的洛雨哎呦一声,“我说你小点声,吵到王妃小心挨板子。”
“说也奇怪,自上次有人夜袭清风堂后,王爷就一直住在这里,说是恐似事之再作,但保护王妃有咱们几个就够了,为何王爷要亲自看护呢?”洛雨挠头,眼神还飘在廊下发呆的男子身上。
“你这傻小子,不仅看不懂桑陌的弯弯绕,也猜不透王爷的小心思,你是怎么当差的。”几人揽肩同行,消失在夜色中。
50.落花意
“听说了吗?皇上要为东扬王庆生,让皇后出面邀宫中嫔妃出席,你想好要送什么吗?”王灵渊素手断花,突然顿住脚步回身问一旁的宸妃。
“倒是有所耳闻,至今未曾听皇后提起,也不好着手准备呀,姐姐可是有什么消息?”李南烛华衣上的茱萸映人得满眼秋色。
“要说众皇子中论战功当属九皇子,戍边多年又几次三番赔上性命,皇上自是看重,回来后第一年的生辰宴那定是要大办的。”微风起时宫女们已经在清扫路面了。
“德妃姐姐,陛下对各位皇子都是一视同仁的,虽说九皇子战绩斐然,也不会独得恩宠,这倒我想起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这般年岁了,任岁月虚度。”
“妹妹你又何必这般自谦,”她亲昵的拉住她的手,“老六老七年岁相仿,日后我跟勋儿说说,让他多帮衬着七皇子也就是了。”
“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两位妹妹在此闲谈,还真会选地方,瞧瞧这满园秋意正浓。”一串女声传入耳际,两人回身立即见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纤纤细指上璀璨夺目的饰物晃得两人直皱眉,“妹妹们这是在聊什么呢,这么投缘。”
“回贵妃的话,妾身与德妃姐姐正在商量送什么生辰礼给东扬王。”
“小辈生辰,咱们当长辈的有心便是,又何必你们二人费心思量?”她用手抚了抚鬓角大朵娇艳的芙蓉。
“娘娘说的是,但东扬王是立过大功之人,生辰礼又岂能含糊。”王灵渊状似恭敬,语间却似不经意般挑起潘氏的怒意。
潘贵妃忽然转身,指甲划破了她细嫩的手背,“德妃,你一介后宫妃嫔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九皇子虽有功却也不能自傲,前朝官员皇子哪一位是平庸之辈?若个个都要大办,国帑倾尽岂不让人笑话。”
“贵妃息怒,妾无意妄议朝政,还请娘娘莫怪。”王灵渊未理会伤处,赶紧低身行礼。
李南烛笑了笑,“贵妃,德妃姐姐,咱们都是后宫的姐妹,何必为了一句无心之失产生嫌隙呢,您瞧,那边的秋海棠开的正艳,咱们不如过去瞧瞧可好?”
“原来宸妃喜欢海棠,你没听过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吗?还是你想告诉本宫你的孤独寂寞和闺怨之情?”她眼中的流出一种轻蔑之色。
“贵妃误会了,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就是应景儿而已。”李南烛无奈的做低,她实在不想与好斗之人有过多交集。
“算了,有这个闲工夫跟你耍嘴皮子,不如去闲芳阁小憩一会儿。”眼波流转间花色失春。
紫宸殿上,文帝正在把玩着一把赤霄弓,“父皇,儿臣不想庆生。”刘谦躬身向文帝进言。
他展开双臂,屏气拉开弓弦,“以往你不在宫中也便罢了,今年父皇想为你热闹一番,也让你母妃一同乐一乐。”
“父皇,儿臣的生辰本是小事一桩,许是多年来臣已习惯,实不必浪费钱财,再说,多年的纷争让边关儿郎吃了不少苦,若是可以将父皇的赏赐分发给将士们,他们一定会感念皇恩浩荡的。”
“北辰,将士的抚恤金早已分发,你无需担心。”
“父皇宽厚仁慈,只是恐怕前方将士难承君恩之浩渺。”
文帝走进,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朝中高位者皆士族,贪腐者尤甚,朕也想借此时机整肃朝堂,启用寒门对抗士族,否则士族继续做大架空皇权也是迟早之事。”
他放下长弓,看向自己手上的老茧,“不瞒你说,朕的封狼居胥之心尚在,却也不得不顾及民生疾苦,若再兴战事,恐难承受。”
“父皇,既然想打压士族,不妨借此机会向士族大家征收银钱、土地、粮食、辎重,一半存于国库,一半运往边境穷苦或遭受水患之地,以便助其早日恢复生产劳作。”
“你说的对,士族仗势敛财,朕就做这个黄雀,左庆耀这只儆猴的鸡也许能让他们消停一阵,只是,如此重任该交由谁去办?”他的目光投向刘谦,似在自言又像问询。
刘谦略微低头沉思,“父皇,儿臣认为向内征收之责繁重,不如交由林大人,他乃文官之首且与各士族间往来密切频繁,若他愿以身作则,当事半功倍,至于外派之人儿臣倒觉得十弟是个不错的人选。”
“懿楚?他身子不好,向来也不沾染朝政,由他去办恐怕是困难重重,先不说这朝堂之人是否会为难,就算到了地方上,他无衔无职岂不是寸步难行?”
“十弟体虚是真,却也不至于弱不禁风,父皇曾说过不经风雨之摧,安得彩霓之耀。他无衔无职是好事,可以不为人情所拖累,秉事持公方显廉明之举,此行正需这样的人。”
文帝笑容渐深,“北辰,难得你有如此广阔的胸襟,凡是都已国家利益为先,朕很是欣慰,只是懿楚此番前去,历练事小,公事为大,万不可出现纰漏。”
“是,儿臣替十弟多谢父皇成全,请您放心,儿臣愿助他一臂之力。”
“那你的生辰…”扪心自问,他是心疼这个儿子的,尤其是那几次的生离死别。
“父皇,您可知为何儿臣遭遇刺杀,粮食被抢,退守鲁阳,实是有人蓄意陷害,说到底也是您太爱重儿臣了。”
随即他双膝跪地,“儿臣斗胆请您把这份爱子之心转于母妃,请父皇成全。”
他俯身扶起刘谦,拿过赤霄弓交在他手里,“也罢,既是你的生辰朕依你便是,这把弓是朕的心爱之物,今赐予你权做生辰之礼。”
秋风卷着空气中干燥的气息扑上沈清月的脸颊,她半眯起眼还是不肯离开半步,瞧见刘谦刚入府门便迎了上去,“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妾身等了您好久。”
见是她,刘谦收敛笑容,客气疏远的问,“找本王何事?”
“听说皇上要为您过生辰,还邀请了后宫众位嫔妃、各府的夫人、小姐同庆,不知妾身可否与王爷同去?”她问的小心翼翼,满心的期待的望着眼前男子。
刘谦将赤霄弓交给桑陌,假意用手抚住额头,“你从何得来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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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她一时慌乱,赶紧搪塞,“宫里宫外早已传开,妾身知道也很正常,王爷,求您带上清月吧,好吗?”
见他不语,顺势缠上他的手臂,“王爷,妾身进府日久,您一直忙于公务也不曾陪伴,成日里无所事事,好容易有这么个外出侍宴的机会,您就让我去吧,求您了。”
她特意花重金置办的奢华服饰,想要找寻机会在人前炫耀一番。
刘谦骤然停下脚步,扯开攀附在他身上的手臂,“清月,本王已经奏请取消生辰宴,父皇已经应允,此事莫要再提了。”
“王爷,这,是为什么?皇上爱重这是难求的恩典。”她紧紧扯住刘谦的衣袖。
“皇家设宴要花费大笔的银钱,钱虽出自国库,但却来自百姓,为官者应恤民爱民,怎可将其用在自身,生辰而已何必大动干戈?”
“可是,王爷,宫中设宴已是常事,这点钱对您来说又算的了什么,您又何何必……”
“清月,你可知多少儿郎战死沙场?边关城墙上堆积多少白骨?虎牢的沙土常年都是血红色的,虽已过往,但不该被遗忘!”他的声音不怒自威,让沈清月心生惧意。
“我……”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对戎马半生的他心生仰慕。
暮秋时分,天边彤云似焚红霜枫,刘谦正回想着日间文帝说过的话,门口传来刘忠的声音,“王爷,春夫人求见。”
他拧了拧眉,自从大婚后他就一直有意躲避,自己也知道该有句解释,“请她进来。”
夏蔓春款款而入,鹅黄色的长裙衬托出她妩媚灵动的五官,“妾身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王府住的还惯吗?”
“王爷多有照顾,妾身心中感念,今日贸然求见,是有几句话想说。”她的脸上笑意盈盈,倒是显得落落大方。
“嗯,你说。”他为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战国纽丝纹龙首环玉,在光下泛着润色,“妾身是来给王爷送生辰礼的。”
“这……这是龙首环玉?”他似有些震惊,将玉佩摊在手掌细观。
“王爷好眼力,据说此玉是战国纽丝纹龙首环玉,玉白色纯,玲珑剔透,形制精妙。妾身曾寻过玉器行家,都说是珍品,它在妾旧枕匣里藏了三年,从未示人。”
“此玉罕见,价昂而值巨,本王不能收。”他将玉佩推回。
“王爷,龙形图案无论是配饰还是服饰,非皇族皆不可佩,妾身留着它实在是为自己招祸,今借此机转送王爷,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望您莫要推辞,请您放心,此物当时是一位胡客酒醉送于妾身的,并非来路不正。”
刘谦略有尴尬的笑了笑,“我并非此意,如此便多谢了。”
“妾身失足风月,有幸被王爷收留,蔓春自是感激不尽,只盼日后能有所回报,您不必为我考虑,在府中我会谨言慎行,守拙藏愚,不会让您为难的。”
“蔓春,我知道委屈了你,当日事急从权,并非有意……”
51.凌云志
刘谦正拿着龙首环玉仔细端详,迎面林溪主仆踏着暮色走了进来,“玲珑,你说今日那刘家是有多霸道,无故上门打人不说还不赔医药费,我要是有冷霜一样的武功就好了。”
“小姐可不敢乱说,你别忘了咱们王爷也姓刘。”她吐了吐舌头。
“姓刘的也不都是一种人,有好也有坏,王爷不是那种人。”她提起裙摆,蹭掉鞋底新泥。
“难得你觉得我是好人。”他闻声迎上来。
御风跟在玲珑身后,往清风台跑去,“王爷明明是在自己府中,为何总是神出鬼没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含笑,“本王的生辰就要到了,不知王妃会准备什么礼物?”
“生辰?礼物?原来,你又老了一岁。”
她望向夜影手里牵着的逐月,欣喜的跑过去,张开手就想抱,一把被刘谦扯进怀里,“告诉你多少次了,它对你还不熟悉,小心受伤。”
“噢!”她故意拖长音,重重的点了点头,“有夜影在,它不会欺负我的。”说着又蹭了过去,“你乖,我就轻轻的摸一下。”
“王妃,没想到你一个闺阁女子居然会喜欢战马。”夜影探出头,轻抚逐月的鬃毛。
“很明显啊,它比你骏。”刘谦大笑,“说的对。”随即拉起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王爷!”她拉住他的袖子,“我是在幕鼓前赶回来的,现在出去会刚好宵禁。”
树后的沈清月紧握粉拳重重的砸在锋利的大石上,一股鲜红顺着指缝流下,银屏紧张的掩住口,“小姐,您的手!”
她似乎无动于衷,“王爷谢绝圣上好意,却要与她单独外出,这口气你让我怎么忍?”
银屏赶紧用绢帕缠上她的掌心,“也许他们是有其他事呢,您先不要生气,留疤就不好了。”
暗红色的披风上绣着银色回子纹,他走到逐月身旁摆弄马镫,趁她不备揽她跃上马背,“这是要去哪里?”她扶正歪斜的玉簪,双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腕。
“怎么,还怕吗?”顺势将她圈在怀中,“我很好奇,你会送我什么样的生辰礼呢?”
“哪有你这般不知羞,主动去讨礼的,王爷什么都不缺,又何必非要为难我。”逐月很是乖巧,马蹄踏碎满地枫红。
落雨策马在前头清道,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这是我第一次正经过生辰,以前都是一碗面一壶酒,所以对你送的礼物很是期待。”
林溪耳后碎发搔得刘谦喉结发痒,“我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什么都不会,又不知你的喜好……”
他的下颌抵着她肩窝,气息拂开她鬓边碎发,“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坐稳了。”
他猛拽缰绳,逐月嘶鸣着掠过西城门。
青瓦别院里,老仆端上煨着火腿的秋笋汤,林溪望着廊下玉铃,看着上面刻着林字,“此物是……哪个林姑娘所赠?”
他轻叩铃身,“我认识的林姑娘世上只有一人,能让我刻上名字的也只有你一个。”
她忽觉耳热,转身走到桌前,舀了勺热汤吹气,递到他唇边,“你如今已是东扬王,何苦惦记这些小玩意儿?”
“王妃可知这别院名字?”他摘下落在发间的红叶,替她整理好头发,“叫栖梧阁,凤栖梧,凰来仪。”
她低下头,扫去眼中的情意,拿起桌上小巧的青瓷酒壶,“这是什么?酒吗?味道不错。”
仰头把酒倒进嘴里,入喉温润,醇芳漫溢。
“你慢点,这酒后劲儿大。”他拿过酒壶,倒进精巧的杯中推到她面前,“此酒如人,初品温和香醇,久处方觉其人如璞玉,不可贪杯。”
“王爷饮酒便好,何必借故骂人?味道的确不错,不如拿到市井去卖,定然好赚。”说完一杯入肚,甘冽清香。
“此地专属,独此一家。”他仰头饮尽,空杯对月。
“不如王爷把方子交给我,赚了钱咱们一人一半可好?”提到钱她眸中星动,难掩欣喜。
“你当真如此喜欢银钱?他人嗜酒独你爱钱,这酒是我亲自酿的,你就想糟蹋了?”他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她的脸。
“当真?清风□□产,东扬王亲酿,这得引来多少城中闺贵女争相购买,届时王爷可有眼福了,可以趁机一览建康芳华,真是个好……”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好色之徒吗?再说制这鹤殇酒耗重金费苦心,你确定不会亏本?”
“食色性也,男子好色好酒实属平常,这酒叫鹤殇?真是个好名字。”三杯入口,她有些微醺之意。
他抢下酒杯,将一碗笋汤放到她的面前,“这酒是你的,不必着急,先填饱肚子,再说你素来滴酒不沾,断不可贸然畅饮无度,当心伤了身子。”
她朝他傻笑,“你说人生一世,如此辛苦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前为亲人,为百姓,现在只想为你。”他凝视着她的双眼,随后站起身走到梧桐树下,幽幽的吐了一句,“你说你当真不怕死吗?”
她将一碗笋汤饮尽,走到他身旁仰头望着皎洁明月,“当然怕,但不是怕结果,是怕濒临死亡那痛苦绝望的过程,你呢?你可曾怕过?”
“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上战场,远比想象要残忍血腥,同袍的血溅到脸上,第一次我手中的刀插进敌人的身体,战马被人活生生劈倒在眼前,幸亏李将军及时救了我,否则……”
他将壶中酒猛地灌入口中,“他说习惯就好,不知多少人还来不及害怕便死在人生的第一次战场上,那时候我怕,怕我死了母妃没人照顾,可现在……”
“现在不用怕了,你不必再上战场,至少,现在不用。”林溪似乎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恐惧和悲伤。
“不,现在更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他偏头掩饰,正瞧见枝头雀鸟缱绻相依。
“王爷可别忘了我的身份,欺君之罪我可是一日都不敢忘,要说死,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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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她笑得肆意坦然,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不,我不会让你因此事受牵连。”他双手扳过她的肩,微微有些颤抖。
“不要因为我的事连累自己,别忘了你也有亲人,小时候我也怕,怕挨打受冻挨饿受罚,但现在我通了,只有在逆境中奋力反抗才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像你熬过了凛冬才能再见花开,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终途,平静的等待也不失为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难道你就不是我的亲人吗?”
“我知你有鸿鹄凌九霄之志,心怀天下兴亡之义,我能为你做的是在有生之年替你照看母亲,你当为大业图之,而不能轻言生死。”她眨了眨眼,抬头望向他。
他眸中闪过一丝欣慰,“曾几何时我也这样想,但母妃一语点醒,凡一代帝王更迭,皆需付出沉重代价,皇家亲情向来淡薄寡恩,母妃要我尊从本心,不为他人,唯问己心所愿,世人皆以为登临帝位便可权倾天下随心所欲,可我觉得即便皇权在握也不可独尊于世,况且你以为我真的能做好一个皇帝吗?”
“为何不能?手中的权力可以给你母亲至高尊位护她安泰,可以明你胸怀天下之志,阻止更多战争杀戮,也不会再发生让你九死一生的事。”
那一次,他真的差点就死了。
他放下酒壶,揽上她的腰,“那么,你可想踏上皇后之位?”
她笑着摇头,“此事与我无关。”
“如果你想,我愿一争,但,只限于你。”林溪怔住了,直直的盯着他的脸。
“那个位置若要有名分才护得住你,我便争,若你嫌累赘,”他拾起她腰间半旧的荷包,“当个闲散王爷替你种药草也好。”
林溪错愕惊异的眼神看向眼前俊美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发现他真的很好……也很晕,身体有些摇晃,“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说完身子便软了下去。
刘谦无奈叹气,拦腰将她抱往房中走去。
沈清月摔了满桌茶具,掐断瓶中金桂,“他不是素来不喜吗?怎的今日有这般举动?”包着白布的右手砸在案上,渗出点点血丝。
“我爹爹也是朝中二品,虽不如林父手握实权,但也非庸碌之辈,我足足等了他九年,到底哪里不如她?哪里!”幼时那一眼,只消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定了他。
“夫人,两位主子只是一同出门,也许有其他事,未必整晚在一起,夜间宵禁,他们又能去哪里呢?”金锁战战兢兢的蹲下查看她的伤。
“两人共乘一骑,还……那般亲密,真是一对狗”
“夫人!慎言,王爷王妃本就是夫妻,莫说一同进出,宿在一起都是应当的,可不能让人看出您有怨怼之意,妇人犯嫉是会被休的。”银屏端来参汤,“多少用些吧,您整夜没睡了。”
长袖骤然拂去,热物席上银屏手腕,瞬间烫红一片,“你们说,若她要是死了,王爷他会不会?”
52.青丝坊
晨光微亮,透过窗棂漫入室中。
林溪醉意已退,勉强睁开双眼想唤玲珑,转头却瞧见身边的男子半依床枕,眼睑低垂,发丝荡在额前,单腿撑地正睡着。
她轻轻起身跪坐在床上,用双手撑着下巴歪头打量。
俊眉朗目,白皙如玉的面庞似经风霜,坚挺的鼻梁下衬着优美的唇线。
除了上次重伤,她从未认真的看过他,如此容貌,莫说女子,就连男人也会为之心动吧。
“看够了吗?”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假寐的他知道她在偷看自己,只是看得太久了。
她赶紧撤回贪婪的目光,慌忙起身假意整理头发,低下涨红的脸,“没,没有,你这人怎么醒着也不说一声。”
“这么久还没看够?我有那么好看吗?”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少臭美了,我才没看你。”说完转身就想溜下床。
刘谦弯起长腿挡住了她的去路,“你倒是一夜好梦,辛苦了你的夫君当了一夜的枕头,王妃应该道谢才是,这么着急的跑什么?来,给我按按腿。”
“又不是我让你当的。”她昨夜酒醉,如何上床的都不知,又怎能知道谁在她身旁。
他假意别过脸,“我看你就是故意喝醉,搂抱着不让走,非要赖在我身上,怎么酒醒就……”
“行,别说了,我按,今日之事勿要再提。”手刚搭在他的腿上,人便跌进怀里,猝不及防的相拥让她有些始料不及。
“你,你,你要做什么?”
“我可是你的夫君,你我夫妻之间在床上能做……什么?”他慢慢起身把脸凑过来。
“我,我,你,你。”半晌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脸颊红的像颗熟透的苹果。
看着她紧张害怕又娇羞的模样,他的笑意在唇边荡开,“没想到本王的王妃也有一天会这么乖巧,”他伸手将她脸上的秀发拨开,“怎么,怕我?”
“王爷,城门已开,随时可以回去。”夜影的声音不远不近。
林溪盯着药炉上翻涌的汤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前日刘谦系在她腕间的缠丝银铃微微发烫,指腹余温残存。
“姑娘魂儿都被药罐子吃了?”王妈夺过蒲扇,扇起的热风扑散她额前发丝,“王爷差人来问,菌菇汤可好了?”
“嬷嬷!”林溪突然打断,银匙砸在药罐上,“他是东扬王,我是替嫁的庶女,这汤羹送过去算什么?”
话尾带着颤,倒像在质问自己,面对他的亲近,她心底是有些怕的,前有母亲的前车之鉴,后有欺君之罪在身,她不能交付真心,亦不想连累他人。
王妈笑吟吟的端着温好的汤羹递到她眼前,“保护自己没错,只是这男女之事往往难以捉摸,我能瞧得出王爷对你的情意。”
远处传来逐月的嘶鸣,林溪脊背一僵,看着碗中热气逐渐散去,“嬷嬷,你素知我的脾性,我不想招惹谁。”
“昨儿晾药草时,王爷在后院圃里栽卷丹,十指扎得血珠子直冒,他本不必亲自种的,而你夙夜瞧的啸鹰图和上乘的霜纹布,想必是为他准备的?”
“他生辰请我喝酒,我赠衣回礼,本就是交易,等我报完母仇……”
王妈握住她冰凉的手,“报仇后怎样?躲进尼姑庵燃青灯伴古佛吗?可王爷不是你那薄情爹,他对你是欣赏,也是爱慕,桌上新制的皮手炉还坠着你喜欢的青绿石。”
她转头看着垂下桌檐的坠子,淡青色的穗子随风飘荡着。
“我记得夫人说过,人生一世诸事可为,无悔无憾无愧于心,方为至要。报仇非一日可成,时日长久,也当早做打算。”
“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从未想过与谁一生一世,许是我们误会,他本就对我无意,以后我们生活在一起,有玲珑,有师父,就……够了。”微抿的双唇透着倔强。
“也好,只要你开心平安,我就别无所求了。”她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汤碗往厨房走去。
“在这发什么呆呢?”刘谦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看着她单薄的外衣,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住,“清风台太冷,明日搬到骓风堂可好?”
厚实的手掌传来的温度让她感到些许温暖,“王爷夜宿温柔乡,怎的今日有时间来管我?”
“我昨晚去跟沈清月把话说清楚,赐婚之事实非我愿,也算是我对她不住,希望她能释怀,以后找个借口放她离去,还她自由。”他的目光垂向她腰间的玉玦。
“你既然娶了就要负责,说休就休也太不负责任了些。”
“我何时说要休弃了?日后她沈家遭难,我自会替她求情,你今天倒很是奇怪,为何这般替她说话?”
他将她腰间的药囊扯下,顺势缠进自己的腰带,“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建章宫的后花园宫女们正在侍弄新到的秋菊。
“贵妃您瞧,都这个时节了,按理说蔷薇早该谢了,怎的就它还从墙角探出头来,当真不应景。”顾盼眼波流转,瞄向一旁的林奕。
潘氏顺藤勾起一抹紫色娇艳,“林婕妤,按辈分算你是九王爷的妻妹,这种事咱们不知也便罢了,怎的你送的贺礼都被退了回来,你呀,原是人家没瞧上你这个庶出。”蔷薇应声而落。
“贵妃就别笑她了,想必林家妹妹心里也正难受,可是我也是好奇,你到底送的什么,人家都没瞧上一眼?”彭美人拾起花朵,团在手里逐片撕落。
林奕脸色微变,隐怒于怀,“妹妹初入宫廷,尚不得陛下青眼,身畔实无甚珍贵物件可示人,不比各位姐姐,皆出自名门望族,生于朱门绣户。”
明明是一张魅中带笑的美艳脸庞,却让人觉得后背生凉,“本宫瞧你这燕衔珠钗,怎的少了两颗明月珠?莫不是东扬王妃裁衣时顺手铰了去?”
顾昭仪团扇掩唇,“听闻王妃的绣线价比黄金,亲姐姐的钗环却寒酸至此,庶出的女儿就是天生的穷苦命,哎!”
潘氏挑眉扶鬓,眼中尽是戏虐嘲讽,“你进宫的时日也不短了,人家冯美人孩子都快生了,你也该用些心思,这花期一过便无人问津。”
对于林奕殿前献舞,勾引文帝一事,她仍心怀芥蒂。
“都说红颜薄命,偏偏有人不信,这让妾想起当年的贵妃,隐忍蛰伏,一鸣惊人,要说咱们陛下真是慧眼识珠,多年来娘娘您盛宠不衰,这好福气可是咱们羡慕不来的。”万雪霁望着庭中墙角下那株被压弯的紫莲花,冷冷的开口。
潘氏刚想发作,骤闻“皇后娘娘驾到。”众人立刻躬身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本宫老远就听到这边的热闹,不知是何事引得你们如此投契?”袁澜面带温和,眼神中的凌厉一闪而过,正落在潘贵妃发间那枚神似凤钗。
“回皇后的话,贵妃在与林婕妤提起东扬王生辰为何突然就取消了,咱们以为林家妹妹能知其中缘由。”李南烛躬身回话。
“原来如此,北辰驰骋沙场多年向来体恤将士,不喜奢华,这是好事。”
“那是自然,东扬王确实雄才,这招甚妙,不仅讨得陛下欢心,博得重情重义的贤名,还能借机笼络人心,真是一举多得,臣妾的骏儿要是有他一半就好了。”
“贵妃,慎言。”袁澜将茶盏重重的放在石桌上,“北辰是陛下亲封的东扬王,你仗着陛下宠爱诽议皇子,为自己招祸非明智之举,如若再扣上一顶妄议朝政的帽子,恐怕皇上就算对你再喜,也不会高兴的。”
潘氏闻言,稍有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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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之色,连忙起身,“皇后,臣妾并无此意,只是随口而出,还请皇后息怒,莫要怪罪臣妾的妄言。”
“早年入宫的嫔妃皇子公主们都已成年,该把心思放在教养子女上,多替皇上分忧国事,新入宫的妹妹们年轻娇俏,当为君解忧,为皇家开枝散叶,勿因一己之私走错了路才是。”
刘谦低头看着自己被缠得厚实的手指,无奈中夹杂着些许快意。
“你将它们缠成这样,我该如何用膳?”他的眼睛飘向碗中的肉羹。
林溪一脸正经,“我只是缠住了你的手指,而已,王爷不会以为自己残了?”
“对了,我的生辰礼呢?你莫不是要赖掉了?”他端起鸡丝汤一饮而尽,连连点头,“难怪你不用府中膳食,原来自己偷藏。”
“偷谈不上吧?王爷你也没少吃。”她拿起瓷勺为他填满,“至于礼……”
她抖开苍蓝长衫,竟是北魏皇室贡品烬丝,浸三载柘浆,方得一抹幽蓝。
“这是,你为我缝制的衣衫?”他凝神细看,一对鹰翅原是用千段银丝捻成,高扬的羽尖勾着落日余晖,低垂处却暗藏云纹。
夜影伸着脑袋凑近,“王妃这绣工,比羽悠阁的老师傅还……哎呦!”
洛雨一脚踹在他膝窝,“会不会说话?羽悠阁的绣娘连王妃一根发丝都比不上!”
“我可没说是我绣的。”林溪撇撇嘴。“可还合适?”
他系上玉带钩,银鹰随动作振翅欲飞,他点向肩头银线刺绣,“这白鹰为何单翅高扬,单翅低垂?"
“月有阴晴,人有高低,我只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能自由展翅。”她回头问,“你们觉得如何?”
“王爷,属下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做工精细,尤其是这纹样,与王爷当真绝配。”夜影赞不绝口。
一旁的洛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衣料,“这怕是要花不少银钱吧,二三百贯总要有的,王妃,看不出您这么有钱。”
“算你小子有点眼光,这是北魏贡品,可不是一般人能穿得的。”刘谦看起来爱不释手的样子,引得两人颜面而笑。
“嗯,我很喜欢,尤其是这对白翼。”
“既然你喜欢,那不如我开间铺子?”
“开铺子?原来哄我开心是另有目的。”他的神色瞬间淡漠,作势要脱去长袍。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多想一条赚钱的出路,你若不喜那便算了。”
“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但我不希望以它来做借口,这是两回事。”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
“王爷既能认出面料,想必也能看出针脚,我描鹰骨时拆了七次线,所以它不是借口,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会喜欢,只是巧合。”
“城西有间铺子,位置……”
她出言打断,“我不要你的钱,铺子的事我自己能解决,我要用林家的东西铺路。”
刘谦忽将她困在衣箱与屏风间,苍蓝广袖笼住两人,“王妃可知,我朝商人为求烬丝,曾以巨礼相换?”
“所以呢?”她挑眉,“王爷要以我相抵?”
“是怕你太耀眼。”骄阳透过门缝撒在他的幽兰锦缎上,银鹰在光下泛起光泽,“明日全建康的权贵,该踏破王府门槛求绣娘了。”
林溪笑着推开他,“那得先问过我的鹰同不同意。”玉指在他胸口轻点,“这里,可是要收定金的。”
“我的就是你的,尤其是这些身外之物,实在无需与我客气。”他温热的气息吹向她的耳畔,有些发痒。
“我不想依赖旁人,只想证实自己到底行不行。”她随手捻起裁剩的边角料,触手温润光滑。
“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夫君,也非任何人都可以依赖的。”
53.琅琊蓝
骓风阁正厅中放着一瓶刚插好的桂花,香气四溢,甚是好闻。
刘谦正在低头侍弄,耳中传来刘忠焦急的声音,“王爷,不好了,月夫人突然间腹痛不止,头晕呕吐,大夫说状似中毒。”
刘谦皱起眉,眼中似有不解,“中毒?”他看向刚回来的御风,“什么毒?有谁会向她下毒?”
银屏一直等在明月轩院外,直到看见刘谦缓缓而来,立刻上前跪拜,“王爷,您可算来了,夫人她中了毒,正在屋中休息,您赶紧去瞧瞧吧。”语中充满恳求之意。
他刚踏入房门,沈清月就伏在痰盂上干呕,鬓发散乱,“王爷,妾身怕是遭人厌弃了……”水莽草混着炭灰,苦得她肝胆俱颤。
“老朽参见王爷,据脉象所断,夫人的症状像是水莽草所致,此草本身有毒,若误食可引起腹痛呕吐、头晕炫目,过量易致死。”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收起脉枕。
“月夫人症状如何,毒可解了?”他的眼神看向御风。
“回王爷的话,所性食用不多,性命暂时无虞,老朽已开了药方,催吐灌肠泻腹都可。”
送走了大夫,刘谦凝眉看向地上跪着的侍女,“王爷,我家主子,是,是,是吃了王妃赏的点心,然后就不好了,王妃怎的如此心狠,竟想要了夫人的命。”银屏垂首回话。
“莫要胡言。”御风指着桌上的糕点,其中半块有齿痕,“此物除了被吃过的那枚,其他均无异样,若是诚心下毒,又岂能只下在一块点心上?”
“奴婢真的没有胡说,夫人听清风台的下人说,王妃做的点心特别美味,便遣了奴婢去讨,这是王妃的侍女玲珑给的。”
“王爷曾下令无事莫要去叨扰王妃,且往日里你们并不熟识,为何前去讨要?”沈清月锦被下的手握成拳。
“是夫人看您最近总往清风台跑,听说清风台的食物深得王爷喜爱,所以才去讨,王爷,奴婢没有撒谎,夫人确实是吃了王妃给的点心才这样的。”银屏磕头哭诉。
“是,前些夫人与王妃有些误会,但已过去许久了,我家小姐也是想与王妃修好,兴许是王妃心里还记恨着,才借此机会陷害,王爷,请您一定要为夫人做主。”声泪俱下的哭诉,听得床上清泪纵流的人嘴角露出一丝窃笑。
“那便好生歇着,无事莫要外出,此事本王会派人查明,你们妥善照顾。”正欲转身离开之时,沈清月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王爷,事前得罪王妃,妾身自知有错,但无论如何也不该用此手段,难道……真想要了妾身的命去吗?”
“尚未查清实情怎可胡乱攀咬,本王念你病体未愈不予责难,现下当养好身体。”他抽出宽袖,似有不耐。
“王爷,夫人如此难过,您,您陪陪她好吗?”他绕过伏地恳求的侍女,径自离开。
看着远去的背影,沈清月坐起身,细长的指甲上还留有黄色粉末,“就算我不能留住王爷,也定不会让你一人独享。”
“夫人,咱们这步险棋怕是瞒不住王爷,万一查出此事与王妃无关,那岂不是弄巧成拙。”金锁扶起略有憔悴的女子,递上一碗黄汤。
“我知道,起初他明明是偏心我的,却不知何时他的心意就变了,虽然是妾,可他也是我的夫君,难道,他连半分怜悯都不愿给吗?”苍白的脸颊流下晶莹泪珠。
“夫人,世间男子的心本就难捉摸,王爷对咱们也算是优待了,您又何必……”
“我就是要他知道,我与林溪之间是为他而争!”已经结疤的掌心伤口此刻是那般刺眼。
“姑娘当心烫!”王妈夺过蒲扇压住火势,“这紫苏梗煎过头就成毒了。”
林溪用银匙搅碎浮沫,“嬷嬷看这药渣,白芷混了三分当归,药性便相冲,人又何尝不是?”
她瞄向蹲在院中正在修剪花枝的玲珑。
王妈当即提高音量“姑娘,我觉得咱们清风台有人红鸾心动了,你可知那男子是谁?”
玲珑闻言当即回头,“嬷嬷,你在说谁呢?”
正当几人谈兴正浓,下人来报,“回王妃的话,朝露院的春夫人求见。”
“请她回去吧,就说,我有事不便。”虽同在屋檐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少见为妙。
“小姐,春夫人早前已经请见过了,再推辞怕是要让人说闲话。”玲珑抱出声劝阻。
“我何时怕过闲话?”
“话是不错,但该来的躲不掉,何不借机与她说明,也好免得日后麻烦。”
她抬头眯眼看着玲珑,“你是不是嫌我的日子太过平顺,非要找事才行?”
“姑娘,玲珑丫头说的也没错,在王府中你是主母,沈家这位已心知肚明,但春夫人到底适合居心有何用意,早些知道也是好事。”
王妈拉着玲珑往厢房退去。
霜月初上,庭中的六角琉璃灯是刘谦挂上去的,烛火透过灯罩,在陶砖上洒落星子似的碎光。
夏蔓春款款上前行礼,“妾身见过王妃。”
“春夫人有话请直说,不必客气。”上次园中未曾留意,再见面时也不禁被眼前的女子的媚眼丹唇所惑。
“妾知王妃不喜应酬,今日冒昧到访是来道谢的。”
她将一柄双面缂丝团扇送上,正面绣晨曦中的白芷新叶,翻转后竟成暮色下的当归垂花,银线勾的露珠随忽明忽暗。
“扇柄中空,王妃可填些药草或香料,摇一摇便会散出香味。”
林溪接过,“春夫人当真玲珑心思,竟能秀出这等珍品。”
“妾身幼时际遇,对纺织染料有些兴趣,”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秀发。
“琅琊蓝草膏、幽州鹤红染,这些宫里都寻不到的料子,妾倒是能从旧识手里抠出来,王妃可能不信,当年潇湘馆的姐妹,如今有三人掌着江南织造局的秘方。”
林溪将团扇放入紫檀盒,“夫人这般能耐,何必委身王府偏院?”
“王爷对我有恩,他给的屋檐够宽。”她笑着拾起一片枯叶,“可遮风挡雨,也容得下蝼蚁偷生。”
叶脉在烛下透出虫蛀痕迹,“妾不贪心,只求安稳度日,就像王妃的清风堂,能种活忍冬,也能埋得了腌臜。”
“凭你的手艺莫说安稳度日,日后富甲一方也不为过。”
夏蔓春起身将寒风推开的窗关上,“我一介风尘与能与王妃同侍一夫已是幸事,再不敢多求,昨日听说月夫人中毒,想必王妃心里也明白,非我所为。”
“相信王爷会查明此事,还你我清白。”她将一碗姜茶推到她面前。
“或许你有苦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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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我也不曾想过要为难谁,井泉之水,不侵川河之域,相安无事便好,你回去吧。”
“王妃宽厚,蔓春受教,只是妾的名声不好,您就一点都不介意吗?”
“世家大族向来讲究门当户对,皇族尤甚。然王爷既不介怀,我又何必挂心?他既娶你进门,必有深远考量。出身乃天定,非人力可择,立身于世之法可操于己手,何必将他人目光置于心间,自困藩篱?”院中冷风扫过,压得老树枝弯折如弓。
夏蔓春端起茶盏,望向林溪美丽的侧颜,淡淡一笑,“难怪王爷对您如此偏爱。”
她手中的烛芯缠上火苗,房中又亮了几分,“王爷待你我三人皆一视同仁,他非沉溺酒色之人。”
林溪将紫檀木盒还给她,“这团扇绣工精美,价值不菲,我不能收。”
“王妃可是不喜?实不相瞒,妾知您想开间成衣铺子,今日也是来毛遂自荐的,此物权当一记问路石,若您觉得妾有可用之处,妾愿效犬马。”
语间充满诚意,她确实需要靠山,而林溪是她最好的选择。
“看来,这府中是无半点的秘密可言了。”
“我无心打探,只是听到月夫人房中的侍女在账房吵闹,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她的,妾与王爷之间并无私情,王妃与我有恩,是以妾无二心。”
林溪丝毫没有放下戒心,眸光微转,“你说的没错,我是有此意,不过还在思量,要说这织染票洗和女工绣技我确实不懂,但却懂些商贾之策,对这画工纹样也略懂一二……”
“谢王妃给蔓春机会,其余的蔓春出面解决,坊间的行家商客,织工绣娘还是识得一些的,城中不乏成名大行,若想跻身入市,自然要另辟蹊径。”
青瓷烛台光影在素绢上织就画卷,“巨鹿的绫、鲁缟的丝、西域的毛、丹阳的织。”
夏蔓春打开桌前的鲁缟样本,“巨鹿绫虽滑似流水,但纬线掺了冰棘根,遇梅雨易褪色,若以锁绣勾菱纹,倒能固色三分,这鲁缟最吃不住平针,丹阳匠人织锦时埋了金丝作骨,妾打算用纳绣的过桥针,把西域驼毛捻成涡纹……”
“不如改药草纹。”林溪展开神农本草残卷,“你瞧这石南叶脉用盘绣,当归花苞缀粟米珠。”
“那得用琅琊蓝草染底,王妃的药草纹配粟米珠,恰似波斯匠人用玛瑙嵌骆驼眼,可将西域的葡萄藤、中原的忍冬纹并蒂而绣。”
“想不到春夫人确实绣技高超,看来非你莫属了。”林溪抬手收下紫檀木盒,“那便多谢你了,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
“想不到王妃竟如此博学,妾献丑了,不过,妾不为钱,只是不想虚度光阴。”
“那是你的事,我行事向来公平,你应得分毫必予,非属你者,一文不滥,只是有一点,虽得王爷首肯,但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我不想为他招来祸事。”
目送夏蔓春离开,玲珑端起精致的木匣,“小姐,你怎的也这般贪财了,她用这点东西就把你说服了?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她终究是外人。”
“成衣铺不同于药铺,二者经营之道迥异。药铺医馆往来之人皆为患者,获利微薄,而成衣铺不同,我需要用它赚钱,此中复杂门道,绝非短时可参透,不如用其之长补己之短,若不能如我所愿,权做资财以广见闻 。”
54.解千愁
初冬的细雨如牛毛般弥散在蒙雾间,“小姐,万不可意气用事,老爷再三叮嘱要沉住气。”奶娘安氏拦住暴躁气恼的人。
林奕头上的雀柳金钗刮过脸庞,“嬷嬷,我知道后宫女难免争风吃醋,可做低伏小委曲求全的日子何时才能出头!”
挥手间瓷片落地,吓得远处宫女又挪开了几步。
安氏弯身去收,“小姐,我知你心里苦,可当初夫人曾经多次劝说,早已言明其中利害,你执意入宫,事到如今无论荣辱都要受着,再起风波会连累到家人的。”
她紧咬双唇,攥得杯中热茶溅到手上都不觉烫,“我就是怕连累爹娘才忍气吞声,任人欺凌,但我也不是贵妃宫里养的猫,让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火钳在炭灰间翻飞,“小姐,恕老身说句难听的话,以你的脾性只适合住在府里,有父母疼爱呵护足矣,后宫女子多是权臣娇宠,将门之后,想在这里如鱼得水般的快活,除了实力背景还要有智慧,你个性张扬骄纵,若再不收敛恐怕安稳度日都难,更何况是出人头地。”老婆子忍不住摇头叹息。
“你!”拍案间震碎腕间鸳鸯镯,那是柳如凤从自己手上脱下来的,“嬷嬷,娘让你陪我进宫是来帮我,不是来数落我的!”
安氏吓得手腕一抖,碎片再次落地,“哎!世间男子皆喜新厌旧,与其把心思放在与人争一时长短,不如潜心修炼,若能俘获圣心,眼前困局可解,如能一举得男还怕往后没好日子过吗?”
檐柱后一抹浅绿消失在殿角。
林奕握紧的双拳缓缓松开,颓丧叹气,“道理我岂会不知,只可惜爹爹非王侯将相,没有军功在身,林祁那小子整日里花天酒地更是指望不上,若当初我嫁的是东扬王……”
安氏左右观望,赶紧出言阻止,“小姐,宫墙之内不可乱说,后宫嫔妃对外男起了爱慕之心,这是大祸,你可不想全家遭殃吧。”
伸手擦去她腮边的泪,心疼的说道,“进宫前夫人曾说过她旧友之女是宫中的范婕妤,咱们不妨先去拜访,说不定能有些收获。”
那抹浅绿被传出的讥笑声拦在兰林殿外,“母妃又在睹物思人?”王灵渊正摩挲着掌中琅琊方玉镯。
玉镯坠地摔成三截,“是谁教会你如此同母妃说话的?”眉目间尽显威严的肃杀之气。“没有我何来的你?你最好永远记住这句话。”
刘勋抖落袍服上的水痕,“母妃又何必生气,儿臣与您说笑罢了,莫要当真才好。”
他立刻蹲身拾起碎玉奉于掌间,“您放心,明儿儿臣找宫中最好的匠人为您修补。”
“不必了。与其把时光浪费在这等小事上,不如多思虑自身大事。”
天色渐暗,她将红烛芯拨亮,“只有黑夜才需要这小小烛火的微末之光,但若说毁了大殿也只需这点萤火之力,再配上梳头的桂花油,火借风势才能烧得更旺。”
“母妃助我青云志,我为母妃解千愁,若有江山易主日,儿臣必亲自奉母入弘训宫,现如今儿臣愿做微末烛火,燃母妃手中之油,这东风之势……”
话音未落,锦书上前,“娘娘,林大人送来密函。”
盒底暗纹让她冷笑出声。“你瞧,这东风不是来了么?”信中共扶六皇子几字映入妆镜中。
“母妃可信他投诚之意?”
“诚?哼!与虎谋皮谈的是利益,用的是手段,我们只要装出一副胆小怕事言听计从的样子,不怕他不上钩。贤妃有个外甥是领军周将军的副将,你……”
阴霾的天气让院中的紫苏仍有些潮湿,玲珑翻弄着甘草,“小姐,连着几日都不见光,也不知这草药几时才能干透。”
林溪抬起埋在册中的头,“有些草生不喜阳,阴暗潮湿更适合,我让你温的书……”
“妾见过王妃。”夏蔓春跟着下人走入内院。
“你来了,坐吧,这是玲珑新学的红豆羹,味道还不错。”桌上的小灶上正温着香甜之物。
“王妃这是在忙什么?”淡雅的厅中尽是画本书册,脚下炭盆传来暖意。
林溪停笔,“你瞧这幅图样如何?”
“襟前的灵鹊纹,似有振翅之欲,袖间绘竹节纹,线条劲挺,淡墨燕雨草蕊似刚出新泥,自有一番风味,却不知何家女娘才能穿出它的风韵呢。”
她将艾叶磨成的粉填入香炉,“我可不是来听你夸我的。”
夏蔓春以绢掩唇,“妾身多使了些银钱,商行老板帮着寻了一处不错的院子,宽敞幽静,道路宽阔适合车架往来,院中有园,景致宜人。”
林溪静静的听着,并未答言,“妾认为贵人择衣多是送到府上遴选,徒以购而为之,若以赏而买那便不同,我们只需将院落布置妥当,只招待喜静的豪客,总比挤在斗筲之所要好。”
“不错,主街商铺价高地隘,转身之间便露尴尬之处,按建康的气候,有多半时光是可以在院中度过的,另外可以寻各种胖瘦高矮不同的女子展示,贵客们闲坐品茗即可落定。”她将赞许的目光投向夏蔓春。
“正是此意,与其把目光锁在客人的数量上与他人争抢,不如把精神放在衣料绣工,染色纹样上,用买家的心思去做生意,只要留住几位贵门夫人,还怕赚不到银钱?”
“嗯,就按你的意思办,玲珑,去拿钱。”
夏蔓春略感意外,怔在原地,“王妃不随妾去看一看吗?就这么……”
“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手笔的买卖,我信你。”
送走了夏蔓春玲珑便贴了上来,“小姐,你何时与她这般亲密,才见过几次而已,是不是过于轻信,咱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卷来的。”
“她的底细王爷早就摸清,否则不会贸然接她入府,若她心存不善,当知后果,她如此聪明岂会愚蠢行事。”林溪拉着她往室内走去。
“可是小姐,你别忘了你们现在共侍一夫,王爷对你的偏爱明眼人都瞧得出,那个沈家女就曾经出于嫉妒多次陷害,您要多留意才行。”
“玲珑丫头说的对,也有不少家主听信妾室谗言而坑害主母的,虽说春夫人看起来心无城府,但多提防些总是好的。”
王妈将净面水端了进来,“姑娘先盥漱吧。”
侍女通传后,范颖绕过屏风迎了出来,“呀,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家妹妹。”
她热络得上前拉住林奕的手,“原想着得空去探你,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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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你先来了,快来,进来坐。”
“范姐姐客气了,妹妹入宫晚,来给姐姐请安是应当的。”
她捧出紫楠木盒,“这是家父从青州寻的红丝石砚,听闻你最爱临帖。”
范颖贪婪的向盒中望去,“妹妹这般客气,到让姐姐有些惭愧了,我也是因贵妃喜欢,所以闲暇时间便学了一些,只是这礼物过于贵重了。”
“婕妤有所不知,青州今年霜冻,这方石砚是林大人亲自盯着窑工烧了三窑才成的,”安氏掀开锦缎,“正合贵妃赏的永墨。”
林奕拉过范颖的手,“娘与范夫人是挚友,咱们姐妹日后要多走动些,妹妹不懂事,还请姐姐多多看顾一二。”
范颖轻叹,“当年你母亲赠我娘参茸丸时,我还扯过你襁褓上的铃铛,罢了,听说德妃近日常召钦天监为十皇子祈福,说是要重算八字,但蔡大人昨夜抬进几箱古籍,据小厮说是从琅琊运过来的。”
“德妃出自琅琊,家乡往来也属正常,这有何不妥吗?”
紫兰突然打翻茶水,慌忙俯身请罪,“奴婢该死,这便去换。”压低音量在范颖耳边道,“灯油尽了,奴婢去填上。”说完指了指院外灯柱。
范颖不露声色的说道,“如果是正常往来又何必借钦天监之手?算了,反正这些事与你我无关。”她将新换的茶碗推到林奕面前。
“我比你早一年入宫,皇上前朝公务繁忙,我一小小婕妤更难见面,你瞧这四方的天,是建康城最尊贵无比的去处,可进来方知一切皆如梦幻泡影般,留下的也只有满腹惆怅。”
“姐姐莫愁,时日还长,我就不信宫中有哪朵花能常盛不衰,你我联手定能争气。”
范颖眉目舒展,双唇微启时露出一口白牙,“林家妹妹果然好志气,凭你的家世和容貌,定会如你所愿,到时候可别忘了姐姐。”
“姐姐还年轻,路还远呢!”林奕将怀中的手炉塞进她冰凉的手中。
范颖接过称谢,眼神停在丝砚边缘的褶皱上,“宫中不乏貌美女子,皇上崇武,你瞧皇后,宁淑妃和贤妃要么出身武将之家,要么背后有儿郎助力,咱们想出人头地却只能靠自己争。”
“那就自己挣,前朝张皇后也是凭自己本事登临后位,兴旺家族的。”
“嘘……”范颖谨慎挡唇,“妹妹不可妄言,若是被人听去,别说飞上枝头,恐怕先要命丧黄泉了。”
林奕点点头,示意安氏出去望风,“范姐姐可知,潘贵妃家世一般,虽说美貌艳丽,媚骨风情,但依旧常年荣宠不衰,这其中到底有何缘由?”
“贵妃的确出身不高,听说她刚进宫之时处境与你我一般,后来也不知怎地突获宠爱,诞下四皇子荣升妃位,皇后曾劝过皇上不可过于专宠,是以她处处与皇后作对,直到公主落地,那模样像极了皇上,皇上尤爱特晋其为贵妃,赐公主封号临安。”
她随即转头看向窗外,零星雪花飘洒下来,“今儿是初九,眼看一年又过去了,不知家中兄长的风湿旧疾是否好些,我备的祛湿膏也不知能不能送到他手上。”
林奕会意,“妹妹可请家父寻些紫檀木匣,装上姐姐的祛湿膏送到范大人手中。”
55.阴阳和
夏蔓春寻得这处前朝翰林别院被林溪改作花落青丝坊。
檐角悬的却不是招幌,而是一串以银针为坠、药杵为舌的风铃,风过时清响似捣药声。
院中老梅树下支着三丈长的素绢,绢面映着浅紫纹路,东厢竹帘上各绘一味草药,金苜、梦叶、青黛……药名皆用绣线缀成。
“王妃这布局,好生雅致。”夏蔓春提着裙摆跨过石阶,环顾四周。
“春夫人觉得这匹霜纹布如何?”林溪抖开一卷月白绸缎,“染时加了明矾固色,经得起三伏曝晒。”
“妾身倒觉得,染上琅琊冥蓝草膏,遇光可变七色。”
林溪斟茶的手顿了顿,“此物贵重,没想到你竟舍得。”
“与其放在暗处落灰,不如赠与这卷霜纹。不瞒王妃,妾竟有些期待了。”她将未完工的蓝色披风搭在架上。“不知,王妃可愿收留曾沦为风尘的绣娘?”
林溪将染坏的素绢掷入石槽,“青丝坊用人不问出身,只问技艺,只要她们愿意,不为青丝坊带来麻烦,我都不介意,只是……”
她偶有停顿,将目光投向夏蔓春,“若有二心,她们十指恐怕日后再也拈不起针。”
“见过王爷。”玲珑站在院门口正打理着歪歪斜斜的花草,转头瞧见刘谦刚跨入门槛。
朝阳洒向地面将寒意驱散,“嗯,看起来还不错,只是……”刘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夏蔓春的眼睛在他身上的白翼蓝服上打转,一时间竟忘了行礼,“只是没有见过把成衣铺开到宅院里的?”林溪挑眉。
“妾见过王爷,您这套衣服是……”
“怎么你也喜欢?本王也很喜欢,这是王妃所赠的生辰礼。”他满意的点头,手指滑向肩头鹰翼。
林溪接过话头,“这里我很喜欢,这还要多谢你的……春夫人呢。”
夏蔓春似刚回过神般,“既然王爷来了,妾先告退。”
“不得不说王爷看人的眼光真是不错,为自己挑了个出众的女子为伴。”
她拾起那盒琅琊蓝,“如此珍贵之物都愿割爱。”
“王妃是在夸我还是在夸自己?”刘谦脸上笑意渐浓,往她身边靠过去。
“王爷瞧我可是厚颜之人?她的人品学识和交际人脉,很值得我学。”看着洁白鹰羽,她情不自禁的抚了上去。
他顺势将她揽在身前,“没想到林姑娘居然如此自谦,你既欣赏她,她也愿为你所用,我应该更放心才是,成衣铺开张了,有蔓春玲珑相助,想必你就没那么忙了吧?”
她皱眉,“难道我开铺子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吗?应该更忙才是。”
她想推开他的手臂,没想到却被绑的更紧。
他低下头,“再忙也不能不管我,不理王府的内事吧?”
怀中的暖意包裹着两人,让林溪的脸微微发烫。
“没认识我之前你不是活得挺好的?王府内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的手一直用力的抵着他的胸膛,尽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亏你问得出口,我真是后悔让你办清风堂,开青丝坊。”他骤然放开她,转过身去以背相对。
许是看出他有些不悦,林溪轻扯他的衣袖,“你的家事应该自己管啊,你自己纳的妾我可管不了。”
“哪家男子自己管家事?你是王府女主人,所以这都是你应尽之责,以前我可以放任你,但现在不行。”
“府中人少事简,忠叔一个人能应付,妾孤陋寡闻目光短浅,实在帮不上什么,况且成婚前也没人说过管家事,你早说我就不来了。”推脱无望她只能开始讲歪理。
“来不来能由得你吗?现在后悔是不是有些晚了?你如此聪慧,这点琐事难不倒你,这可不是个好借口。”他一把扯住想跑的人。
“我不管,我不会,我不学,我不干。”她除了不讲理的时候还挺讲道理的。
“你以为我东扬王府的掌家权谁都能给的吗?”他舍死忘生九年,皇帝老爹赏赐的好东西不计其数。
“所以,你要慎重,要三思,王爷聪慧醒目,让如此贪钱的我管你的财,等于亲手将老鼠放入米仓。”有些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刘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语气总算有些缓和,“嗯,不错,还有点自知之明。”
“谢王爷夸奖,我尚有自知,这与在外做生意不同,赔了我认亏,可要想败光你的家底那简直易如反掌,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想哭都找不到坟。”
败家也是她不明显的优势之一,每每想到此总有些沾沾自喜。
面对眼前的女子他总是在无奈后妥协,“我可从不认为王妃是个草包,刚才还夸我眼光好,所以你该信我,就算是,那也是个值得托付的草包。”
“亏得王爷自诩是个谨慎之人,当知贪色重利非良人,我劝你莫要引狼入室,否则悔之晚矣,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她费力的挣脱束缚,转身想往门口跑。
“贪色是什么意思?贪谁的色?你又看上谁了?”
“它就是个形容词,举个例子而已,还有,你能不能放开我。”再不走开她的心就乱了。
“形容词?本王的皮相还不错,不知能否满足王妃的色心?如果可以,我也不介意牺牲……一下。”他的脸凑的愈发近,她的呼吸愈发急。
她急急的伸出手挡在他的唇边,“王爷,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她躲开他炽热的目光,“不如这样,我给你推荐一人,你沈家那个夫人。”
刘谦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神重流露出万分不解,“我说的是真的,她每日无所事事,与其日思夜想的怎么对付我,不如让她掌家,若她心里真的有你,也定会费心筹谋,如何?”
“哼,简直是胡闹,哪有妾室管家的道理,你倒是推的干净,谁又能知道她会不会是另一只老鼠?”
“果真如此的话,你就应该自我反省一下了,为什么你家里能养出两只老鼠。”
建康宫昭阳殿内,冬至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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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微热的胡椒羊羹,辣香混着青丝酿酒气,熏得七皇子连打三个喷嚏。“建安王这趟差走久了,似闻不得暖香。”
潘贵妃亲热的拉着林溪的手,“东扬王妃这身上怎绣着药草纹?”
忽又以指掩唇,“哎呦,你瞧,本宫竟忘了你出身杏林。”
林溪不露声色的撤回双手,面上谦逊,“娘娘慧眼,这金棘纹样是王爷特请将作监所绘。”
她长指抚过衣襟,“您瞧,五毒纹改作五味子,别有一番韵味不是?”
德妃含笑将雁纹香囊系上皇后玉带,“妾知皇后畏寒,这囊里填着琅琊特产的右归香,最宜驱寒,这里头混着雪狐髓,莫碰上化龙芝失了药性。”
此时殿外想起尖细之音,文帝在一众簇拥之下步入店内,众人礼毕入座。
“今年冬宴设在皇后宫里,一来体恤她畏寒,二来皇后主张勤俭也是好事,来,朕与众卿同乐。”
林奕坐在远处角落里,怨怼的目光不停的扫向林溪,不自觉的握紧拳,猛地将酒灌入喉管。
不多时鼓乐想起,一群异域风情的舞娘翩然起舞,扭动着纤细腰肢,引得殿中阵阵赞叹。
林溪与刘谦耳语几句,悄然退场,带着玲珑往湖边走去。
“小姐,你看,这湖中锦鲤,通体血红,肥大健硕,多漂亮。”
林溪顺着她手指方向往薄冰下仔细瞧去,“那像是彩鳍鱼,鲜艳明咧映得这湖水愈发清澈,你看那条小鱼半黑半红,真是……”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那个没见识的…姐姐。”林奕莲步轻移,从桥上缓步而来。
玲珑闻声回头行礼,林溪抬眼,转身要走。
“站住,这是在宫里,你见到皇上的嫔妃竟敢如此无礼。”
林溪站定,背着她浅浅一蹲,刚抬步便被锦瑟横臂拦住去路。
“还真是个不懂礼数尊卑的下贱货!”林奕向侍女示意,锦瑟抬手一巴掌打在了林溪脸上,许是用力过猛,差点栽进湖中。
玲珑挡在身前,“你们别欺人太甚。”
林溪倒是一脸的不在意,“入宫这么久了,没想到……妹妹还是这般的刁蛮任性,盛气凌人,也难怪到现在还只是个婕妤,哎!真是替林大人感到悲哀。”
清丽的脸上逐渐渗出五指红印。
“休要强词夺理,明明是你无礼在先。”
一旁不远处的假山石后露出粉红飘带,她故意放低音量,“庶出就是庶出,小肚鸡肠永远难成大事。”声音小到只能让林奕听到。
“混账,你才是那个庶……”高贵的出身是搏上位的筹码,她当然会誓死捍卫。
“妹妹!”眼角余光瞥向缎带,眼神变得更加阴狠恐怖,“药不可乱吃,话不能乱说,小心为你林家惹来灭门之祸。”
“休要嚣张,你以为嫁了九王爷就飞上枝头了?你最好给我记住,无论何时我都是主你只是仆,日后少在我面前……是谁?谁躲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