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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月半蔷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翌日。


    天还未亮透。


    许晚春一行人便已经起床了。


    快速洗漱好, 便揣着粮票,往食堂出发。


    坦白说,许晚春虽然穿越到贫困的时代八年多了。


    但家里条件好, 甚至是被母亲与师父师娘娇惯着长大的。


    真正吃苦的岁月, 反而是在上大学之后。


    尤其这次义诊!


    她艰难吞咽着掺了麸皮的黑面窝头,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才喝一口份量稀少的玉米糊糊。


    真的很难吃,可不吃又不行。


    不提有没有体力支撑繁重的工作,就是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也叫人难熬。


    其实组织对于他们这些, 愿意深入到基层的医疗人才, 是有补贴的。


    出发时,每个人都分到了军用肉罐头, 另几块鸡蛋糕。


    但实际上,谁也不会去动这些难得的“高级货”。


    理所当然地,将之留给了缺少营养的患者们。


    解决完早饭, 师兄师姐们一刻也不敢休息, 担上药箱, 领着师弟师妹们继续在田间穿梭。


    许晚春则被老师留了下来,为其余呼吸困难的大腹晚期患者放水。


    这其实是很不安全的医疗手段, 不止有很高的复发率,还容易感染。


    可这操蛋的岁月,它……没!有!药!


    特效药太少太少了, 症状浅的,还能利用现有的药材将人治好。


    但重症晚期的,很大程度只能靠赌。


    赌患者不会复发,才能进入下一步用药环节。


    那种无力感,哪怕是见惯生死的许晚春, 也觉心口沉甸甸的……


    “……好了,可以包扎伤口了。”又帮一位患者放好腹水,许晚春叮嘱配合她的助手同学,处理后续事件。


    正在她边摸脉,边微笑着告诉患者,中午为他们准备了高营养的鱼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卫生室内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刘三媳妇摔倒了,她八个多月的肚子……全是血啊……那什么,都说七活八不活的,大夫,刘三媳妇那孩子不行了吧?”


    “别瞎说,你这个说法是没有依据的!产妇人现在在哪?”带队老师皱眉呵斥完慌慌张张的男人,又立马追问。


    男人缩了缩脑袋,小声呐呐:“来……来了,他们用门板将人抬来了,我跑得快,先来给大夫们报个信。”


    得到想要的信息,老师立马催促学生们:“快,隔一间产房出来,准备……”


    话还没说完,就见许晚春同学已经从药箱中翻找起了需要用到的药。


    于是老师将多余的话咽了下去,神情严肃道:“许晚春同学,韩芬芳同学,这名产妇可能需要你们主要负责。”


    韩芬芳,也就是带队师姐立马应了声:“是!”


    “是!”许晚春的反应也不慢,她知道老师的意思,时下大多人都接受不了男医生助产。


    事实也确实如几人猜测的那般,产妇血糊糊被抬过来时,模样老实巴交的老婆婆,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嘀咕咕重复着:“男大夫不行……男大夫看了儿媳就活不下去了。”


    救人如救火,这种时候,谁也没工夫跟迂腐老太太讲道理。


    临时产房内,许晚春和师姐韩芬芳努力屏蔽外在的喧闹,一人用竹筒听胎心,一人摸着腹部判断胎位……


    “是横位!”


    “还有胎心!”


    很快,两人都得出了结论。


    许晚春刚升起的欢喜瞬间消失干净:“是……横位?”


    韩芬芳同样沉重着表情点头:“对,是横位,只能徒手旋转胎位了。”


    这很疼,比分娩还要疼!


    产妇很有可能在中途疼到休克,又或许失血过多。


    即使最后幸运地大小平安,产妇也有百分之三十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


    最好还是剖腹产,可眼下,不管药物还是环境,都没动刀的条件……


    这一瞬,许晚春觉得自己后背都沁出汗了。


    “能用银针给孩子调整胎位吗?”韩芬芳是西医,对于中医只是一知半解,忍不住希冀地看向师妹。


    许晚春摇了摇头:“确实可以针刺足小趾外侧至阴穴,留针15分钟矫正胎位,但起码要连续针刺三天才行,现在来不及了,倒是可以针刺麻醉,不过只有药用麻醉的三分之一效果。”


    情况紧急,韩芬芳虽失望,却还是立马决定:“那你行针吧,我出去跟老师还有家属说一声,如果同意咱们接生,就得让家属按风险手印。”


    许晚春已经拿出银针开始消毒了,闻言只轻点了下头……


    虽然针刺麻醉能降低产妇的疼痛感,但真的动手时,产妇依旧疼痛难熬。


    若不是早早喊了村里妇人帮忙按着手脚,怕是惨嚎的产妇能翻到地上去……


    不幸中的万幸,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极端痛苦后,母子平安了。


    “……吃颗糖。”彻底收拾好产妇跟孩子,让出病房叫家属们团聚时,已然脱力的韩芬芳,蹒跚着走到门外的师妹身旁,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许晚春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但成功救回两条生命,她心里很满足,看到递到眼前的糖果,弯了弯眼拒绝:“我刚才喝过水了,缓一会儿就能好。”糖得留给病患们。


    闻言,同样舍不得吃的韩芬芳,将糖果又揣进口袋里,完全不在乎身上的血污,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眯眼晒着太阳。


    这时,忙完手上病患的老师急匆匆走了过来,很是高兴:“我听说了,母子平安!两位同学辛苦了,你们很优秀!老师回去就帮你们向上面请功。”


    不怪他这么欢喜,实在是,之前这样的案例,不是产妇失血过多,就是子宫破裂失败,孩子也大多窒息而亡。


    曾经,还有学生冒险剖腹。


    可惜,孩子虽然成功救下,产妇却因感染去世了。


    像自己学生这般,横位还能母子都平安的,很少。


    虽然,这其中或许还有产妇身体素质不差,送来及时等外在原因。


    但老师表示,结果最重要!


    许晚春跟韩芬芳站起身,齐齐露出笑容:“谢谢老师!”


    虽说医者无私,但能得军功,谁会傻傻不要?这可是关乎到未来升职的。


    老师赶忙摆手:“坐吧,后面还有很多病人等着,给你们半小时休息时间。”


    等老师离开后,两个姑娘再次没甚形象的瘫坐回地上。


    不过这一次,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闭眼恢复体力。


    =


    许晚春窝在小山村中行医救人时。


    作为母亲的许荷花也没有闲着。


    自从闺女提醒多屯粮食后,她时不时就到附近的郊区转悠。


    这个老乡家买10斤稻谷,那个老乡家买8斤黄豆。


    只要能入口充饥,又能长久存放的,许荷花来者不拒。


    就这样,每个星期都能攒到几十斤粮食。


    许荷花是个有成算的,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中的道理。


    待粮食累积到四百斤后,便将黄豆、苞米、黑豆、稻谷等,各整理出十斤左右,骑车去了离家十几公里远的部队家属院。


    许荷花女士早非吴下阿蒙,所以,哪怕是第一次来家属院,也一点不拘束。


    更何况,这处家属院独立在部队之外,并没有小战士严格审查。


    只是这边高三层的红砖联排房,全长的一个模样,还建了四排。


    许荷花正要找人问询曹家位置时,就听到不远处有歇斯底里吵架声。


    她下意识推着自行车寻了过去。


    正好奇在吵什么,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荷花?!你怎么来了?”


    同样听到动静,被邻居拽出来瞧热闹的苏楠,远远就瞧见了熟悉的高挑身影。


    许荷花回头:“楠姐!我来看看你跟曹大夫。”


    苏楠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哎呀,我还想着过几天去你那边住一阵子的,再一起去学校瞧瞧桃花儿,这里闷死个人,没想到你先来了。”


    见好姊妹因为自己的到来,高兴得眉眼全是笑意,许荷花也忍不住笑了:“咱们这叫心有灵犀!”


    “哈哈,对对对,可不就是心有灵犀……快,跟我回家。”说话间,苏楠已经伸手拉着人往家去了。


    一旁邻居见两人说笑着就要离开,赶忙喊:“诶!楠妹子,不去瞧热闹了?”


    苏楠这才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道:“瞧我,都高兴糊涂了,梅花姐,这是我亲家,叫许荷花,我们就不去瞧热闹了。”


    相较于楠妹子的亲家,最爱凑热闹的陈梅花更好奇不远处的撕逼大战,所以,她只迟疑了几息,便利索与两人告辞,直直冲向人群。


    却不想,才跑出去几步,就又掉头追了回来。


    见状,正欢喜跟好姊妹聊天的苏楠不解:“不去瞧热闹了?”


    陈梅花哆嗦了下:“政委来了,等着吧,那些个瞧热闹的全得挨罚,幸好我跑得快。”


    许荷花小声问楠姐:“之前帮你带东西的那个谭政委?”


    苏楠点了点头。


    许荷花:“他瞧着脾气挺好的啊。”这位女同志怎么这么害怕?


    苏楠一言难尽:“……是挺好的。”


    最多就是笑眯眯罚大家抄写军规一百遍。


    可……军嫂大多不识字。


    第52章


    su联式筒子楼, 很有时代特色。


    许荷花锁好自行车,上楼时,稀奇的多打量了几眼。


    陈梅花知道楠妹子的亲家登门, 定然有事商量, 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只剩下自己人,掏钥匙开门的苏楠便忍不住小声抱怨:“人人都说住楼房体面,可我还是喜欢有院子的平房,这里连棵花都种不了。”她这辈子最爱花草,离开许家屯那会儿, 最舍不得的就是种在屋子前后的花草。


    关于这一点, 许荷花很是能理解,同样小小声回:“都一样, 我那边老大一个院子,空着也不允许种菜、养鸡,啥都要花钱买。”


    一个讲生活, 一个说浪漫, 却神奇的很是聊得来。


    进屋后, 看着一眼望到头的房间,许荷花嫌弃:“这屋子也太小了。”


    苏楠泡了杯麦乳精端过来, 听得这话,笑着解释:“也有二十几个平了,本来团长想安排个大一点的屋子, 好像有两个房间,四五十平吧,我跟老曹都没要,反正也不在屋里做饭,睡觉够了。”


    许荷花依旧觉得小了, 她指了指带过来的袋子:“我带了几十斤粮食,有地方藏起来吗?”


    苏楠正垫脚勾柜子最上面的皮箱:“你给我们带粮食了?藏起来干啥?”


    “我来拿。”许荷花穿鞋基本就一米八了,轻松轻松就将箱子拎了下来。


    看着好姊妹的长腿,苏楠第无数次羡慕:“回头我在周边找找有没有会做旗袍的老裁缝,你这身材,穿起来肯定好看。”胸大、屁股大,腰细,简直就是旗袍的衣架子。


    许荷花一辈子没怎么穿过裙子,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穿旗袍的模样,连连拒绝:“可别浪费那个钱,真穿那样的衣服,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怎么是浪费钱呢?一件衣服罢了。”苏楠跟丈夫的家底相当厚实。


    “有钱也不做,根本穿不出去。”许荷花依旧拒绝。


    “不一定要穿出去溜达,在屋里穿着也高兴呀。”


    “……”许荷花不理解楠姐的想法,又说不过她,只能转移话题:“跟你说个事,桃花儿让我们攒一些粮食藏起来。”


    “啊?桃花说的?”苏楠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怎么突然要攒粮食?”


    许荷花打开袋子,将里面分装的几种粮食全提了出来:“桃花儿说,现在不像从前在老家了,那边随时能买到粮食,实在不行,进山里走一趟,也能寻到东西果腹……”


    苏楠已经反应过来了,立马道:“还是咱们桃花儿想的周到,回头我也想办法买一些。”


    “你别去,你这边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了不好,后面我尽量两三个星期就过来一趟,每次给你带几十斤,攒个几百斤就差不多了。”


    “行,我给你钱票。”苏楠没迟疑多久,很快就从上了锁的抽屉里点出十张大团结。


    许荷花只收了五张:“不够再说。”


    苏楠便将剩下的又锁回抽屉里:“荷花,你下次帮我带一匹粗布吧。”


    下了班,无所事事,只能在家哐哐织布的许荷花表示,如今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粗布:“行啊,要什么花色的?”


    苏楠:“结实点的就成,我做成袋子装东西的。”


    “好,下回给你多带几匹。”话音落下,许荷花又从大布袋子里取出最后一样东西。


    苏楠欢喜伸手:“哪来的鸡?”


    “来你这边之前,我先去郊区老乡那边买的。”许荷花往旁边躲了躲:“别脏了手,砧板跟刀呢?我给你剁好。”


    苏楠感慨:“现在吃肉真的很不方便。”


    许荷花:“回头我再给你带些鸡蛋,我瞧着你瘦了些。”


    “现在谁不瘦……”将洗菜盆跟砧板从柜子里拿出来时,苏楠想起什么,突然问:“你不急着回去吧?”


    许荷花:“在你这里吃过饭再回。”


    “那就好,你难得来一趟,咱姐俩好好唠唠……”


    “楠妹子,在家呢?”陈梅花略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两人的交谈。


    苏楠冲着荷花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将鸡藏起来,便快步迎了出去:“梅花姐,快进来吧,门都没关。”


    陈梅花:“那不行,扫盲课上可是说了,进到旁人家得敲门,得到主人家允许才能进。”


    对,这个做法很好,内心很有界限感的苏楠笑着将人迎进屋后,又要去泡茶。


    陈梅花赶忙拦:“不用,不用,我喝不惯那个什么茶的,糖水也不要,浪费!我就憋得难受,跟你说完就走。”话音刚落下,也不管屋里两人什么反应,继续吐槽起来:“谭政委这次太狠了,他居然连坐啊。”


    苏楠坐到她旁边,配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荷花也洗了手,好奇走过来。


    多了个听众,陈梅花的分享欲更盛了,顿时滔滔不绝起来:“是三连长胡有为……”


    却原来,三连长早年在家里有个童养媳,还生了两个娃。


    后来情况跟李山海差不多,自觉自己厉害了,就在外头又娶了一个。


    毕竟,老家的童养媳没领证,一句童养媳是封建残余,便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那童养媳又是个老实的,听了公婆的劝,离婚不离家,老黄牛似的,在乡下伺候老小。


    说到这里,陈梅花没忍住撇嘴:“这种事情,前几年真不少……要我说啊,他们才是坏分子,男的女的都不是好东西。”


    这话苏楠赞同,她应和两声追问:“那后来呢?”


    陈梅花一秒变了脸色,从义愤填膺到幸灾乐祸:“那童养媳虽然老实,但老实人发疯也要命啊,听说家里老婆母,要将才15岁的闺女嫁给二婚鳏夫换高价彩礼,童养媳请村长给胡有为写信,想着好歹是孩子爹,总不会干看着,哪成想,胡有为根本不管前头孩子的死活,满心惦记跟后老婆生的这个……”


    说到这里,陈梅花又有些唏嘘:“听说胡有为老家那大姑娘是个烈性的,死活不愿意,最后被逼得投河了,当娘的能不疯吗?”


    本来只是凑个热闹,没想到出了人命,苏楠跟许荷花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尤其许荷花,她跟胡家童养媳之前的经历很像,急道:“那孩子呢……没了?”


    陈梅花赶忙安抚:“听说救活了,不过人还在医院,胡有为那童养媳过来闹大,就是为了断一笔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早该这么做了。”苏楠一直拧着的眉头总算松了下来。


    陈梅花连连点头:“可不是?要我说那童养媳也是傻,白给胡家当了这么些年老黄牛,还不给钱……不对,说远了,我想说的是,政委这次不罚抄军规了。”


    “罚什么?”苏楠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所有军嫂,连续两个月,每天晚上扫盲两个小时。”


    苏楠大松了口气:“我识字,不用去。”


    陈梅花苦着脸强调:“我说的是连坐!你不用认字,肯定就是当扫盲老师啊!”


    苏楠呼吸一滞,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荷花心眼儿软和,尤其对方与自己有着相同经历,却过得这么苦,当下追问:“那……那个童养媳叫什么名字?”


    陈梅花愣了下:“名字?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听说不到十岁就被卖到胡家了,应该也姓胡吧?”


    喊童养媳属实有点埋汰人,许荷花索性改口:“那我就叫她胡家妹子吧,听着年纪应该比我小几岁,梅花姐,她人呢?”


    陈梅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今是新社会了,对方又是个可怜人,自己确实不该一口一个“童养媳”地喊,当即有些赧然道:“胡家妹子被政委安排去团长家暂住了,让团长家唐嫂子照看着呢。”


    苏楠了解荷花,当即表态:“要不,我们去瞧瞧胡家妹子,偷偷给人送点吃食,或者捐点钱?”


    这个可以有,陈梅花虽然嘴碎,但热心肠,再加上男人是卫生所主任,领的高级工资,捐点钱并不心疼,当即起身:“咱们现在就去?”


    许荷花摸了摸口袋,确定里头有钱,便立即响应:“我也去。”


    苏楠则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才追了出来。


    许荷花不解:“拿这个干啥?”


    苏楠:“读给胡家妹子听,她能跑来闹腾,就证明不傻,之前可能被困在方寸之地,没什么见识,不知道离婚的女人其实有很多路能走,就比如你!”


    许荷花恍然:“你说得对,早知道我就穿工作服了,那报纸上可没写到我成工人。”


    “噗……”苏楠被逗笑了,很快甩了甩报纸解释:“这个就足够了。”怕是全国也没几个离婚女人,能被文人用尽赞美之词,高调登在省报上的。


    陈梅花听的云里雾里:“你俩说什么呢?”


    苏楠:“先去找胡家小妹,咱们边走边说。”


    陈梅花:“……”


    =


    同住一个家属院。


    团长家正好就在楼上。


    三个女人只爬了一层楼,就到了目的地。


    见到几人,团长媳妇唐丽大约猜出她们的来意,笑着看向苏楠:“你倒是稀客。”


    丈夫很欣赏曹大夫,说他是有真本事的,能将人一直留下来,是战士们的福气。


    唐丽自然不会拖丈夫后腿,再加上她挺喜欢苏楠的性格,这笑容绝对真心实意。


    苏楠先看了眼坐在凳子上,明显很局促的女人。


    应该才三十出头,瞧着却像四十多,衣服更是补丁摞着补丁……


    再想到胡有为现在光鲜亮丽的妻子……苏楠敛了心底的厌恶,笑说:“我儿子的亲家母过来了,带她过来认认门。”


    唐丽自然知道这只是借口,面上却欢喜的将人迎进屋。


    苏楠是个聪明人,口才更是利索,只几分钟,就说的胡家妹子胡小草拉着她,边抹眼泪,边喊楠姐。


    待情绪铺垫到位了,苏楠又佯作不经意说起了许荷花的奋斗史,并拿着报纸读了起来。


    就这么起承转合间,不止胡小草佩服不已,就连自诩见过世面的唐丽跟陈梅花也是惊叹连连……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络,却谁都没发现,走廊上,正站着两个男人。


    直到听完屋内的朗读,匆匆忙忙赶回来安抚胡小草的粗人严团长才小声感慨:“这个叫许荷花的女同志很好!不孬!就该这样!”


    谭恒眼底也是欣赏,却没应和什么,只温声道:“咱们先回去商量商量,要怎么处理胡有为吧。”撂下这话,人便转身离开。


    严团长赶忙追上:“那狗东西不是被你关了禁闭?咱们不安抚小胡同志了?”


    谭恒快步下了楼梯:“不用了,这几位女同志比我们更合适。”


    “……走那么快干啥,等等我。”


    =


    另一边。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母上大人即将迎来桃花。


    她闷头在郊区,足足忙了两个星期。


    期间,好几名吸血虫病晚期患者,还是陆续失去了生命,最小的才6岁。


    许荷花时常想,若是他们不缺医生,在初期就被发现,是不是就不会死?


    若是他们出生在不缺医少药的后世,是不是就能健康活下去?


    明明不是什么要命的绝症,明明他们可以活的……


    因为太清楚后世医疗的发达,让力气无处使的许晚春更觉难受。


    而这种难受,在日渐累积后,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回到学校,跟教导员做了口头汇报,回到宿舍后,她忍不住想起师兄。


    她现在走的路,是他曾经走过的。


    当时的他,面对无能为力的病人时,会不会也会迷茫?


    想到这里,准备去洗澡的许晚春刚叹了口气,就摸到了口袋处的鼓起。


    她怔愣了下,才想起这是离开时,老乡非要塞过来的鸡蛋。


    许晚春抿了抿唇,又将半脱的衣服穿好,拉开椅子,翻出信纸……


    她想给远在边疆的曹医生写信。


    金色的笔尖落在洁白的纸张上,很快就填满了前两行:


    师兄,我打算两年内拿到毕业证书,然后跟你一样,到缺少医生的地方,去支边5年……


    第53章


    10月底。


    晚上6:40分。


    才吃好晚饭, 临床医学10班的五个女生便直奔宿舍。


    所过之处,翻滚的秋风中,全是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


    哪怕不认识她们, 光闻这个味道, 路过的其他学生也猜到几人方才上了什么课,纷纷露出佩服又同情的眼神。


    周彤最憋不住话,脚才刚踩到二楼宿舍的走廊,便嫌弃道:“我真的……整个人都被腌入味了,好想洗头洗澡。”


    余婷“嘘”了声, 又警告:“回宿舍再说。”老五太过口无遮拦, 很容易被激进分子抓到把柄,哪怕她没有坏心思。


    周彤叹了口气, 又想抱怨大学生活跟她期待的完全不一样,说句话都要考虑再考虑。


    单小芳立马转移话题:“老六应该回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你怎么知道?你看见晚春了?”


    单小芳:“没有, 不过我看到她的带队老师了。”


    几句话的工夫, 五人已经来到了208宿舍门口。


    门半掩着, 余婷轻手轻脚推开。


    许是太过疲惫了,足足写满五张信纸, 再洗漱好躺到床上时,许晚春却没有一点睡意,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后, 主动开口:“我没睡。”


    这话一出,屋内的电灯瞬间被拉亮了。


    同时,周彤也窜了过来,蹲到床边好奇问:“老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义诊辛苦吗……哎呀, 我就多余问,肯定辛苦,你瘦了好多啊,嘴唇也惨白惨白的。”


    其余围过来的女生也纷纷点头:“是瘦了,得有十斤吧?”


    许晚春没称,不过小腰确实只剩薄薄一片了,她捂鼻:“你们先把衣服换了。”


    余婷立马将快要趴到老六床上的老五拽开,边脱衣服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晚上去上自习课吗?”


    许晚春坐了起来:“回来两三个小时了……不去自习,指导员给我放了半天假调整。”


    周彤从床底的箱子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老六,我这还剩几块饼干,你吃了补补。”


    余婷也停下穿了一半的衣服,蹲下身,开始拽自己的箱子。


    其余三个姑娘也纷纷开始扒拉吃食。


    见状,许晚春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我刚才用白糖泡了一大碗炒面粉,这会儿一点都不饿。”


    夏青青直接将藏的几颗糖果全塞了过来:“不饿也要吃,赶紧将肉养回来吧。”


    宋岚递过来的是两块鸡蛋糕:“瞧你瘦的,脸颊都不好捏了。”


    “……”看着怀里的零食,许晚春哭笑不得:“就是吃的差了些,过几天就能养回来,你们别担心。”


    周彤也开始换衣服了:“吃的很差吗?不是说有肉罐头补贴?”


    反正她们最晚明年也要参加义诊,许晚春便没有隐瞒,大致讲了义诊时的吃住情况。


    至于缺医少药的现象,她没说,万一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再给妖魔化一番,诬蔑她是对国家不满意的反动分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性,毕竟哪个行业都有老鼠屎。


    “麦麸?树皮,那是……”周彤刚想惊呼那是家禽的食物,哪里是人吃的,只是话到嘴边,自己就给咽了下去。


    “怪不得你都瘦脱相了。”余婷也没想到吃的会这么差,她将最下面一颗纽扣扣好后,又说:“我们得走了,今天的晚自习内容是政治学习……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思想,不能迟到。”


    正在藏小零食的许晚春皱眉:“怎么突然要学习这个?”


    周彤插话:“这个我知道,大四有个师兄想评“个人先进”,义诊回来,极尽夸大个人成就,最后经过调查,是他与当地老百姓合伙欺骗,这会儿人已经被送去农场改造了……”


    懂了,全校师生这是受了牵连,许晚春催促:“那你们快去吧,我也准备睡了。”


    =


    时间过得很快。


    眨眼就又过去了两三个星期。


    进入11月份后,沪市的温度一天天降低。


    这天上午,教导员通知学生们前往操场集合,准备去后勤领秋冬军装。


    脸色有些青白的周彤快要哭了,她用超级小的声音抱怨:“总算发衣服了,谁家11月中旬了还穿夏装啊,锻炼钢铁意志,也不能这么锻炼吧。”


    许晚春也冷,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为了不耽误时间,在操场上等待的时候,学生已经按高矮排好了。


    别看许晚春老是被许荷花女士打击身高,实则,在这个营养不良的大环境中,在女生里,162厘米已经算高个子了。


    全排6个女生,她排在倒数第二。


    最高的是余婷,也只有164厘米。


    冗长的队伍走走停停,很快就轮到许晚春从登记员那边按了手印,签了字。


    再拿着字条,从后勤人员那边领了一套棉衣棉裤,外加一双棉鞋。


    物资紧缺,冬装没有替用的,穿坏了,也只能自己缝补,还要注意干净整洁,属实有些为难人。


    对了,穿上冬装后,夏装还得全部交到后勤处。


    待天气暖和了,再由后勤统一派发。


    所以,领到衣服的学生们,没有急着回教室,而是直奔宿舍换衣服。


    路上,周彤表示:“回头让我妈给我再做套一模一样的。”


    许晚春也是这个打算,她又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正好跟母上大人说说她想提前结束学业,出去支边的事情。


    只是……许晚春皱起眉头,心里有些憋闷……


    许荷花女士一个人该咋办?


    =


    “又要出去?你家里不是上个星期才给送过吃食?”邢军有些无语的看着班里的好苗子,在心里腹诽小丫头跟她师兄一个样,有空就往校外跑。


    他不知道的是,当年曹景梁之所以跑的那么勤快,也是为了给他眼前的小丫头买东西。


    许晚春抽了下嘴角,入学两个半月,这才第二次申请回家,还是在星期天的时候,怎么就用到“又”这个字了?


    无奈,有求于人时,她只能放低姿态:“有些生活用品要买,您放心,我肯定准时回来。”


    邢军从抽屉里拿出批假条,黑着脸,边写边谈条件:“你休整好了吧?我给你报下一个义诊?”


    这几年,军医大一直在周边村镇做巡回义诊。


    尤其三四年级的师兄师姐们,一年中,有半数以上的时间在农村服务。


    只要许晚春愿意,随时都有队伍可以加入。


    事实上,她也的确做好了准备,闻言立马点头:“好。”


    “不错,小同志很有思想觉悟。”邢军将纸条递上时,已经露出了一口白牙。


    真是……还能更现实点吗?许晚春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是乖巧的不行:“谢谢指导员。”


    邢军拧起钢笔:“准点回来。”


    “是!”


    与上次一样的时间段,口袋里同样揣着寝室姑娘们的购物清单。


    许晚春在公交车上晃悠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家时,看到了同样的人。


    她跨进门槛,盯着院子里的男人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喊人:“谭……叔叔?”


    第54章


    谭恒起身, 笑容很是亲切:“桃花,放假了?”


    这位……跟自己很熟吗?许晚春心里有一万个疑惑,面上却始终乖巧:“嗯, 放了半天。”


    见小姑娘似乎一点也不好奇自己为什么出现在她家, 谭恒便主动解释:“许荷花同志帮我去街道办处理点事,等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许晚春客气招呼人坐下,自己也走到石凳旁落座,才问:“我娘去街道办干什么?”


    谭恒:“帮她认识的新朋友办理租房登记。”


    许晚春这才发现敞开的堂屋桌子上,放了几个满是补丁的大包裹, 刚要再问, 就有人回来了。


    吴玉珍手里端着个海碗,里头装了半碗糯米粉, 看清院中的情形,惊喜道:“哎呀,桃花儿回来了?这也太巧了, 本来荷花跟小苏还准备下午给你送吃食的。”


    说话间, 她人已经走到了石桌旁, 上下仔细打量着小姑娘,直念叨:“瘦了, 怎么又瘦了……往后让荷花每个星期给你送一回吃的吧,她要是没空,我坐电车给你送。”


    “师娘也来了?”许晚春起身, 敞开手臂转悠一圈,任由老太太稀罕个仔细。


    待听到她要给自己送吃的,顿时顾不上打听师娘了,忙笑着拒绝:“我过两天得跟老师去乡下义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校, 您可千万别白跑一趟。”


    吴玉珍很是不满:“怎么又去义诊?你娘说你义诊一回,瘦得就剩骨头架子了。”


    哪有那么夸张,当时八十几斤还是有的。


    再说,这年头人普遍瘦,她这样真不算突兀:“我娘跟师娘陪哪个朋友去办租房登记啊?租咱们家吗?”


    突然起了一阵秋风,吴玉珍“哎哟”一声,连忙伸手盖住海碗:“吴奶奶去做萝卜丝饼了啊,具体的你问问谭政委,人是他跟你师娘带来的。”


    见吴奶奶风风火火冲进了灶间,许晚春便又坐回了石凳上。


    谭恒喝了口茶,解释道:“大半个月前……”


    =


    半个小时后。


    许晚春看到了谭政委口中的胡小草。


    这么说也不对,听说她已经改回了从前的姓,现在叫何小草。


    她领着两个孩子,又是哭,又是笑的跟众人道谢。


    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拎着包袱,带着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离开。


    谭恒这次从部队出来,主要就是为了安顿何小草。


    如今她不仅用胡有为赔偿的钱,买了工作,还凭着工作有了沪市的户口,就连落脚点也找到了,他便也提出了告辞。


    等只剩下自己人后,许晚春才跟着母亲与师娘一起进去厨房:“我刚才回到家,在院子里看到谭叔叔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娘处对象了。


    “谭政委整天笑眯眯的,你咋会吓到?”煤炉上煨了两只猪脚,本来准备送去学校给闺女补补的,这会儿桃花回来了,许荷花便拿了大海碗,将炖得亮晶晶、颤巍巍的猪蹄子捞了一个出来,又从浓白的汤锅里舀出些黄豆跟红枣:“快吃,娘一大早就去副食店排队,新鲜猪蹄子炖汤,老香了。”


    许晚春看着推到眼前的海碗,被浓郁香味熏的咽了咽口水,当即舀了一汤勺,送到嘴边吹了吹,再一口闷下:“……好喝。”


    “好喝吧?娘专门问你吴奶奶学的。”许荷花满足了,将剩下的猪蹄一分为三,每个人都分了一碗。


    苏楠端起碗喝了一口,也赞道:“确实好喝……桃花儿,你今天就要回学校吗?”


    许晚春咽下嘴里的食物:“嗯,六点之前得回去销假。”


    “这书读的……怪不得景梁那小子,几年都不能回许家屯看看。”说到跑去边疆的儿子,苏楠又来气了:“桃花儿你说说,那臭小子,为了什么情怀的,这一去,又得好几年,驴一样,倔得很。”


    同样想支边的许晚春默默喝汤,一句话也不敢说。


    好在苏楠也就是想儿子了,抱怨两句,很快就又换了话题:“我给你们一人做了件裙子,回头都试试合不合身。”


    许晚春:“我也有?可我现在只能穿军装。”


    许荷花插话:“我也这么跟你师娘说的,她还给我做了件旗袍,那……那样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可穿不出去啊。”


    苏楠不理她,径自跟桃花儿说话:“等下让你娘穿给我们看看,肯定好看。”


    这话许晚春信,她家母上大人就是生错了时代,若在后世,就她那身材比例,妥妥的模特,这要是穿上旗袍,得多好看?


    于是她立马撺掇:“娘,就在家里美美也行。”


    许荷花翻白眼:“……你倒是跟你师娘败家败一块儿去了。”


    苏楠立马伸手揽住小姑娘,得意道:“我也养了桃花儿一场,有些地方像我才正常!”


    “……你说得很有道理。”沉默一会儿后,许荷花哈哈笑着得出结论……


    =


    许晚春身负任务。


    喝完汤,就准备跑一趟合作社,去把寝室姑娘们需要的东西买齐。


    许荷花心疼闺女奔波,想叫她在家里歇歇,便主动拿了清单,帮忙采购去了。


    正好,许晚春心里有疑惑,等母上大人离开后,就像从前那般,挨着师娘:“我师父好吗?工作顺不顺利?他那些同事好相处吗?”


    苏楠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你啊,操不完的心,团长跟政委很看重你师父的本事,他好着呢,就有些想你了,经常说要攒些假期,去军校看你。”


    许晚春吸了吸鼻子:“我也想师父师娘了,要是咱们还能住一起多好呀。”


    “谁说不是呢……”


    眼见师娘被自己说惆怅了,许晚春立马转移话题:“谭政委是个什么情况。”


    “噗……鬼灵精,还以为你跟荷花都没看出来呢。”


    “刚才他看了我娘好几眼,就……挺明显的。”许晚春坐直身体:“所以,谭政委是个什么情况?他多大了?”


    苏楠:“军嫂们八卦的时候,我听了几耳朵,好像38,比你娘小一岁,从前家里给订过婚,后来他一直在战场上,不想耽误人,就主动退婚了。”


    许晚春眨了眨眼,没等到后续,追问:“没了?他哪里人?家里什么情况?”


    苏楠抬手戳人:“我也是今天才看出点眉目,等回去部队,师娘给你再打听。”


    “嘿嘿,是我着急了。”许晚春挽上师娘的手臂,蹭着她撒娇。


    苏楠很是吃她这一套,顿时又笑了出来:“走,试试师娘给你做的新衣服,咱们边说边聊。”


    “来啦,来啦!”


    师娘给母亲还有吴奶奶都做了旗袍,许晚春以为她的也是,没想到是一套藏青色列宁装。


    苏楠解释:“你还没发育好,旗袍等大一些再说吧。”


    许晚春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小笼包,边穿新衣边点头:“确实还没有发育好。”


    苏楠捂嘴笑:“吃的太差了,得多吃肉。”


    “我也想呢。”


    “你不是说要去义诊吗?多带些好吃的?麦乳精怎么样?师娘给你带了一罐子,正好带着喝。”


    “不合适,容易被人举报。”就算没有举报,许晚春也不想带 。


    人的情绪很容易受到大环境感染,作为医者,她真做不到偷偷给自己开小灶。


    罪恶感也能压垮人……


    苏楠是真看不懂世道了,更懒得批判,索性拿起另一件黑褐色衣服:“不提这个,桃花儿,快来瞧瞧,这就是我找老师傅给你娘做的旗袍,好看吧?”


    “好看,很适合我娘。”许荷花是明艳大气的浓颜系,旗袍上身,肯定很有气场,不过……“这个料子有点特别。”


    “是我之前珍藏的一块好料子,香云纱的,现在不好买咯……欸,桃花儿,我觉得你娘好像缺了根筋,她什么时候才能看出谭政委的心思啊?”


    朝夕相处这么些年,许晚春很懂母亲的性子,哪怕如今脱胎换骨,在某些方面,她还是自卑的:“我娘可能根本没往暧昧方向想,觉得自己离过婚,跟谭政委那样的不搭嘎。”


    苏楠一辈子就不知道自卑是个什么情绪,皱眉:“咱们家属院,一大半军嫂都不识字,还不上班,人家也都和和美美的,荷花多优秀啊!来年还要读中专了吧?很般配啊……要不,你主动告诉她?”


    许晚春坚定摇头:“别的事情我可能会说,感情就算了。”


    “为什么?”


    “谭政委好不好,或者合不合适,都应该由我娘自己判断……反正不管她怎样选择,我这个做闺女的都会祝福。”


    “那师娘回去后,再好好打听下谭政委的个人情况。”说完,苏楠又感动的抱住小姑娘蹭蹭:“果然,闺女都是小棉袄。”


    许晚春嘿嘿笑着回抱:“我也觉得自己很好。”


    =


    心心念念要跟母亲说支边的事情。


    可直到四点半,背着包裹离开时,许晚春也没能说出口。


    可能……她自己心底还有犹豫。


    犹豫安全、害怕孤独。


    而苏楠,她没跟丈夫说要留夜,在小徒弟登上电车后,也挥别了荷花跟吴姨。


    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等到了家,暮色已经降临了。


    曹秀正在切菜,见到妻子,笑问:“回来了?看到桃花儿了吗?”


    苏楠将包包放进衣橱中:“看到了,我跟荷花还没来得及去学校,她自己就先回来了。”


    “这么巧?早知道我也跟你一起去的,桃花儿长高了没?”


    提到这个,苏楠顿时笑了:“她说长了一个厘米,反正我没瞧出来。”


    想到小徒弟为了长高,这么些年,又是练跳高,又是喝奶粉的,曹秀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其实她这身高不矮了。”


    苏楠:“平时瞧着不矮,主要被荷花衬托的显矮……差点忘了,你知道吗?谭政委好像相中了荷花,你们经常碰面,他人品怎么样?”


    要是人品不好,她就不让荷花妹子再跟对方接触。


    曹秀拿着菜刀,懵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摇头:“我就说呢……”


    “说什么?”


    曹秀继续切菜:“今天下午,谭政委专门找我聊天,话题还大多介绍他的个人情况……现在我是明白了,他这是变相让咱们说给桃花娘听的吧?”


    苏楠……这老狐狸还挺上赶着的。


    再想想自家景梁,同样都是找对象,臭小子要是懂得主动出击,哪里还用得着她这个老母亲干着急?


    如今好容易跟桃花儿订婚了,他居然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想到这里,苏楠握了握拳,有点想揍人了……


    =


    同一时间。


    某兵团驻地。


    地窝子(半地下式窝棚)内。


    曹景梁坐在木板通铺上,就着煤油灯的昏黄灯光,正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冻着了?”刚从外头哆嗦着走进来的徐医生提醒:“白天再弄吧,别给眼睛熬坏了。”


    曹景梁轻“嗯”了声,手上却继续忙碌着。


    见状,徐医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得意的晃了晃:“瞧瞧,瞧瞧,这是某人未婚妻的信吧!我给顺路带回来了。”


    未婚妻?曹景梁下意识抬头,看清信封上的笔迹后,立马伸手:“拿来。”


    都是远离家乡的,哪个不盼望家里的消息,徐医生倒也不会刻意为难,只是交出信的时候,又叮嘱了句:“看完信就睡吧,明天还要给艾尔肯大叔家的羊看病。”


    是的,他们就是这么全能,遇到牧民们求助时,人医也能当兽医使唤。


    曹景梁根本没注意徐医生又念叨了什么,只顾飞快打开信封。


    方才他就被厚厚的5页纸给惊了下,心里也打了个突,总觉得信中不会是什么好事。


    毕竟桃花儿向来言简意赅,从前最多也就两页纸。


    事实上,曹景梁的预感没错。


    当他将信件看完后,眉头已经皱的死紧了……


    桃花儿居然也想支边?


    徐医生一直关注着战友的动静,见他脸色难看,赶忙关心:“怎么了?你未婚妻不要你了?”


    “……”曹景梁白了眼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家伙,才拿出信纸开始回信:


    桃花。


    见字如晤。


    缺药之困,非一地一时……


    刚劲有力的好看字体落在洁白的信纸上,串联出曹景梁此刻最真实的内心。


    他没有说教,而是一一细说了支边的真实情况。


    光是支边苦旅,便整整书写了两张,就怕小丫头单凭意气硬扛。


    如此还不够,第二天一大早,他脸都没洗,就揣上证件,踩着厚雪,朝着营地通讯室飞奔……


    从边疆到沪市,电报需要经过6次人工转接。


    等送到许晚春手中,已经是3天后了。


    上面只有几个字:桃花儿别急,等师兄的回信。


    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的几个字中,许晚春却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急迫与担忧,忍不住就鼻头泛酸了起来……


    第55章


    第二次参加义诊。


    许晚春仍然抱有敬畏之心与好奇。


    敬畏的是生命, 好奇则是目的地。


    盖因这次出动了30名师生,集体赶赴去舟山群岛,为驻岛部队与渔民们提供治疗。


    卡车斗篷中, 韩芬芳靠过来小声道:“听我老师说, 这次支援时间更长,可能需要一个月。”


    这么久?许晚春皱眉,倒是不怕吃苦,只是想到师兄电报中提到的回信。


    瞧出小师妹表情不对,韩芬芳侧过身体, 将人往身后挡了挡, 才含糊问:“怎么了?”


    许晚春心中微暖,笑回:“没事, 谢谢师姐。”


    “你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最好看。”看的人心里软乎乎、甜滋滋的,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其实这话韩芬芳早就想说了, 小师妹真的特别好看, 之前一起义诊的时候, 只要空闲下来,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总想看一眼,再一眼。


    许晚春眼睛的弧度更弯了:“师姐这次怎么也来了?”


    韩芬芳偷偷冲着不远处的老师指了指,用气音道:“说我上次表现良好, 然后就这样了,你也是老师点名跟你们教导员要的……”


    “……”许晚春一直以为是邢教导员自己安排的。


    “诶,你缓过来了没?”韩芬芳蜷起双腿,手臂抱膝,再将脑袋搭在手臂上, 侧过头观察。


    师姐突兀的话叫许晚春怔愣了下,才点头:“好多了。”


    虽然师妹这么说,韩芬芳还是很有师姐的自觉,她继续小声开导:“当时没能救活那几个晚期患者时,我就发现你的情绪不太对,钻牛角尖了吧?”


    可不就钻牛角尖了,每每想到那六岁的孩童,浑身如同骷髅,却顶着个硕大的肚子朝着自己艰难求救的画面……许晚春就觉窒息……他说他不想死。


    韩芬芳用手肘碰了碰又开始走神的小姑娘:“我也钻过,我想,每个宣过誓的医护人员,面对那样的情况,都会钻牛角尖的。”


    许晚春学着师姐的模样,抱着膝盖,侧过脸面对她:“我已经想开了。”是真的想开了。


    其实她的心理素质不差,无奈当时情况太惨了。


    那与后世,在视频中观看历史资料的感触是不一样的。


    他们活生生的、真实存在许晚春眼前,他们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只要有足够的药材……


    那种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作为医者,却有劲没地方使的无力感,才是压着她喘不过气的根本原因。


    于是,自诩成熟理智的许晚春,犯了新人才会犯的错……她钻了牛角尖,因一场义诊,凉了满腔热血。


    如今再想起一个月前,那个急切想要做什么的自己,迷茫写信给师兄求助的自己,收到师兄电报安抚,就委屈感动到想哭鼻子的自己……


    那么多,那么多……被负面情绪绑缚住的自己,许晚春都不喜欢。


    她不该将时间浪费在已经发生的悲剧上。


    所以她鼓励自己走了出来。


    先驱者们说得很对。


    缺医少药不怕,可以用青春与热血填补!


    没有药,她就将空余的时间全挤到学校的药田里去。


    许晚春坚信,白袍下,只要她那颗跳动的心脏滚烫如初,一切都会往好的地方发展。


    “你比我厉害,我第一次跟老师出去义诊,是流感,当时死了很多人,医护人员也有牺牲的,我整整颓丧了三四个月,觉得自己所学毫无用处。”确定师妹眼底再次升起了神采,韩芬芳夸赞的真心实意。


    许晚春虽然学了很多年医术,也自诩本事不差,但,大型救援活动,却是一次没参加过。


    直白些说,她一直活在象牙塔中,才会那么容易就钻了牛角尖。


    她眼神亮晶晶看着师姐,真心实意赞美:“你很厉害!”


    韩芬芳嘿嘿笑了两声:“咱们会越来越厉害,比老师还要厉害,去救治很多很多人。”


    闻言,许晚春飞快点头,跟着笑了起来。


    =


    军卡奔驰了两个小时,来到码头时。


    浅灰涂色的军用舰艇已经等着了。


    适合在近海岛屿间航行的舰艇不算大,总长二十来米,宽五米多。


    许晚春一行人,背着棉被卷与个人物品,抱着医疗器材,在舰艇长的欢迎下,很快来到了货舱中。


    舱内,除了舱壁上挂着的帆布吊床外,没有任何东西。


    带队教导员有经验,抱着药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锈迹斑斑的甲板上,又用背包带将自己捆在舱壁铁环上,防止浪大时被甩出去。


    见状,其余学生们也有样学样,全部坐了下来。


    抬着药品箱进来的小战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什么……吊床是可以躺的,不用坐在地上。”这些可都是能救人的大夫,高级知识分子,哪能这么埋汰人?


    教导员笑着摆手:“就坐地上,踏实,小同志你忙去吧,不用管我们。”


    小战士确实有旁的任务,他将两个大药箱仔细安顿好,才道:“路上顺利的话,大概12个小时就能登岛,各位同志要是困了,可以上吊床休息。”叮嘱完,他又给几人说了提供热水与解决三急的地方。


    路程最短也要12个小时,全部用来睡大觉是不可能的。


    老师们本来想着趁机给学生们讲几个病例,却不想,舰艇起航后,浪涌翻滚得厉害。


    很快就有半数以上的学生青白了脸色,捂嘴欲吐。


    教导员赶忙从背包里掏出切好的姜片:“快分下去,每人含一片,实在要吐就出去吐,别给人家甲板弄脏了。”


    许晚春不晕船,但周边全是作呕声,她也有些扛不住,接过姜片丢进嘴里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撮棉花,将耳朵堵了起来。


    韩芬芳眼睛一亮,下意识回身,想去扣自己的棉被。


    许晚春赶忙拽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点棉花递了过去。


    韩芬芳接过去,无声道了谢,才将棉花弄成球,塞进耳朵里,瞬间阻绝了大部分呕吐杂音……


    舰艇冲滩搁浅靠岸时,已经是15个小时后了。


    出发时神采奕奕,这会儿却是满脸菜色。


    教导员刚要说几句,给众人打打鸡血,就听外面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这是在欢迎他们!


    念头一升起,所有学生顿时挺直了腰板。


    见状,教导员好笑地摇了摇头,歇了鼓励的心思,率先走出了舱门。


    =


    “欢迎!欢迎!”


    三十名穿着白大褂,头戴军帽,背着红十字药箱的医生,刚出现在甲板上。


    等在沙滩上的几十道绿色身影便挥舞起红旗,敲着锣鼓呐喊了起来。


    “哐当!”


    热情的欢迎声,几乎将跳板砸进海水的声音淹没。


    还是帮忙抬药箱的小战士提醒,三十名师生才踩着跳板下了船。


    走在最前面的教导员,脚刚踩上软沙,手就被人大力握住了。


    胡团长用力晃动着两人交握的手:“谢谢,感谢同志们能来我们岛上义诊!”


    教导员也用力回握……


    两厢很是寒暄了几句,一行人才欢欢喜喜直奔营地。


    驻岛部队的营房是砖木与土培建造的。


    胡团长为表欢迎,专门腾出了几间屋子,供一行人落脚。


    等医护人员进屋安置个人物品时,一直陪同的冯营长靠近自家领导,小声问:“咱真要偷偷挖墙脚啊?直接写报告申请不行吗?”


    胡团长眼神炯炯地盯着屋内几十名医学生,恨不能将这些人全留在岛屿上,听到下属的话,他咧了咧嘴:“申请?去哪申请?哪个单位不缺医生?老子又不是没申请过?上面有了好医生,全都往偏远地区安排,啥时候才能轮到咱们这里?”


    说到这个,胡团长就来气,他承认,偏远地区需要医护人员支边,可他们驻岛部队就不需要吗?


    天知道,岛上两千多个战士,拢共就一名半吊子医生,外加几名护士。


    而卫生站这么几位宝贝疙瘩,还得帮附近的渔民与盐工治疗。


    算起来得有好几万人口。


    胡团长能不火烧火燎吗?


    要他说,这三十名高端人才全留下来,也不够运转的。


    可胡团长也清楚,这不现实。


    但……趁这次机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忽悠……咳咳……劝说几名医学生主动申请驻岛支边,还是能试一试的。


    想到这里,胡团长看向屋内白大褂的眼神就更火热了。


    冯营长依旧不看好:“团长,您别怪我泼冷水,岛上环境差,吃不好,还封闭,咱们拿什么留住这些高材生?”


    胡团长总算收回了视线,给了下属一个眼神。


    “怎……怎么了?”被领导上下打量到后背发毛,冯营长本能挺直腰板。


    胡团长:“你小子30了?还是光棍吧?”


    冯营长抽了抽嘴角:“我27岁。”谁30了?


    胡团长不理他的反驳,兀自琢磨:“……要说别的老子是没有优势,但老子手底下光棍军官多啊。”


    冯营长……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你是不是傻?”胡团长恨铁不成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刚才我可瞧见了,里头有七八个女医生咧,老子手底下这么多优秀单身军官,她们随便挑,看上哪个都行!难道这不是优势?”


    正直的冯营长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他红着耳根结结巴巴批判:“团长……你……你咋这么卑鄙!”


    胡团长给下属怼的也有些心虚。


    可想到战士与附近老百姓们,那个得了痢疾,这个被感染了寄生虫,还有大批风湿病患者……他有些无力地抹了把脸,硬着头皮道:“老子也不是那为了达成目的就丧了良心的,咱给大夫们挑最好的,再由她们自己选。”


    说到这里,再想到手底下军官中,好几个都是军校毕业的高端人才,模样更是一个比一个俊,并不算辱没了这些女医生,他又有了几分底气。


    斜起眼看向一直泼冷水的下属,冷哼道:“要是人家没瞧上你确实正常,你小子就适合当个锯嘴葫芦,一点也不会说话!”白瞎一张俊脸了。


    冯营长:“……”


    第56章


    上午10点多登岛。


    待安顿好, 也还不到11点。


    胡团长一眼就瞧出这些医生晕了船,还晕的不轻,有几个腿脚都软了。


    他再是着急, 也不会将人往死里压榨, 尤其这些个全是值得宝贝的稀缺人才,索性卖了个好,主动提出休整一天。


    教导员也心疼带出来的学员,却还是摇头:“我看你们露天诊所都搭建好了,咱们休整一两个小时, 吃过中饭就开始。”


    胡团长本就以配合为主, 得了这话便也不再劝,又安抚感激两句, 便领着人离开了。


    借着休整的时间,教导员按照名单,将一行人划分成红黄蓝三个分类。


    红色代表重症、黄色代表慢性病、蓝色则是轻症。


    许晚春跟韩芬芳, 理所当然地被老师点名去了重症区, 负责外伤出血、高热惊厥、难产等急症。


    作为重症区域唯一一名大一学生, 还是个才16岁的小丫头,挤在老师与高年级的师哥师姐当中, 格外地突兀。


    不过,谁也没有不服气,毕竟许晚春在临床医学系本就很有名。


    再加上, 她与韩芬芳合作帮助横位孕妇顺产的事迹,学校还专门贴了公告,点名夸奖。


    所以,这会儿投注在许晚春身上的视线,有羡慕, 有佩服,独独没有嫉妒……


    =


    这次义诊的伙食比之前好很多。


    按照正常军人的标准发放。


    每人每天一斤糙米或者玉米面,其中还会掺入红薯干或者南瓜块。


    菜基本是咸鱼、海带、虾皮等。


    虽然还是没有什么油水,但比之前的麦麸皮窝窝头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有过登岛经验的高年级师兄们,见众人吃的满足,忍不住戳破他们的欢喜:“如果遇到台风断供,就得挖野菜,捡贝类果腹,那玩意又腥又涩……所以,要是你们身上自带了干粮,就省着些吃。”


    这话一出,头一次登岛的学生们瞬间收敛了侥幸心理。


    韩芬芳小声告诉许晚春:“我带了两斤炒面,装在罐头瓶子里,回头你要是饿了,就来找我。”


    老实巴交,啥也没带的许晚春:“……”


    义诊地点直接设立在战士们平时操练的地方。


    医学生们吃完饭赶过来时,场地上,已经站了很多持木仓的战士,呈扇形,将整个义诊台围拢在其中。


    而外围不远处,已经有不少渔民与战士们等着了。


    指导员几声吩咐,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很快,戴了口罩的许晚春跟前,分配到了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渔夫。


    跟着打下手的小战士道:“这人小腿前些日子被渔网划拉了个大口子,已经化脓发热了。”


    许晚春一边甩体温计,一边示意大叔躺到门板搭建的临时床铺上。


    大叔在小战士的搀扶下,边躺边解释:“出海划拉伤的,那时候没条件,就用海水洗了伤口,又用白酒消了毒,哪里想到,还是烂肉了……”


    海水冲洗伤口,是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计,许晚春不会去批判什么。


    她让大叔将体温计夹到腋下后,又在合谷穴、内关穴、阿是穴等位置,一一落下银针。


    银针扎进身体,却不怎么疼,大叔好奇:“大夫,这是干啥?”


    许晚春:“等会儿要切开伤口排脓,这些针用来麻醉的。”


    见大叔一脸茫然,打下手的小战士立马解释:“就是止疼的。”


    “这样就不疼了?”一辈子不舍得看病的大叔,稀奇地看着手上的银针,不明白为啥腿受伤,针却扎在手上?


    “做不到完全不疼……”许晚春好脾气解释,清理伤口时,又主动科普:“五六月份是金银花的采摘季节,大叔每年都可以采一些晒干……如果弄不明白,也可以去药店里买,这个不贵,几毛钱就能买到一斤……再遇到这种伤口,又找不到医生的时候,可以用金银花煮水,那个水清洗创面很好,能缓解红肿热痛……”


    大叔没想到大夫会教他治病,这该是人家吃饭的本事吧?他高兴坏了:“用那个……那个金啥的水,就能不烂肉了?”


    “不能说百分之百,但肯定比海水、白酒或者白开水这些好。”说话间,许晚春已经确定伤口里没有残渣异物,转身去夹沸水中蒸煮消毒的手术刀。


    虽说做了针刺麻醉,但痛感肯定还是有的。


    担心患者挣扎,许晚春示意小战士将对方的身体压住,下刀时还不忘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刚才说的那个金银花,还不止能洗伤口,还具有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的功效,夏天喝着很好。”


    本来大夫下刀子的时候,大叔已经做好迎接剧痛的准备。


    却不想,那几根针真有用……其实还是疼的,只是现下这点疼痛,绝对在忍受范围内。


    大叔稀奇之余,紧绷着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了下来:“那个啥金银花的,这么有用?”


    “嗯,金银花是好东西,不过它容易跟一种毒草弄混了,所以最好花钱去药店里买现成的……”闲聊间,许晚春已经动作迅速的处理完坏死的组织,再次消毒后,往创口处撒上抑制细菌繁殖的磺胺粉,又松散包扎了纱布。


    见状,小战士问:“这就好了吗?”


    大叔也抬头看了过来:“这么快?”


    许晚春开始收银针,笑着点头:“先观察三天,如果这几天,民兵那边给您换药都没感染,我再给您把伤口缝合起来。”


    大叔吓到结巴:“缝……还要缝起来?”


    许晚春安抚:“不怎么疼的,回头缝针前,我还给您扎止疼针。”


    那就好,那就好,大叔连连笑着道谢,离开时不忘硬留下几个鲍鱼干。


    小战士见许学员目瞪口呆,便笑着道:“渔民们是这样的,特别热情,经常给咱们送鱼干,你收着吧。”


    虽然心里热乎乎的,但许晚春怎么可能,又怎么敢收:“回头给食堂送去吧……劳烦安排下一位病人。”


    小战士笑出一口白牙:“好咧!”


    下一名患者来得很快,是用简易担架抬过来的,人已经昏迷了。


    小战士边将病人往门板上抬,边快速解释“这人是渔船刚送进来的,拉肚子,还拉脓血,对了,还发热。”


    一旁陪同的家属连连点头,眼底全是惊慌……


    小战士转述症状的同时,许晚春也在观察病患的症状,很快就得出结论,她指挥小战士将人送到不远处的帐篷里。


    家属脚下一软,绝望到几乎要瘫软下去:“……我家老头子……看不好了?”


    患者脱水严重,正在用盐跟糖,调制口服补盐液的许晚春赶忙解释:“不是,不是,痢疾需要单独隔离治疗,能治的。”


    家属不懂痢疾,更不懂隔离是什么意思,听说能治,瞬间又有了力气,一骨碌爬起来,帮着小战士一起抬人……


    =


    舟山群岛上,源源不断送来病人。


    三十名医学师生,每天忙到脚后跟打后脑勺。


    就在许晚春跟着老师,为一名阑尾炎患者做手术时。


    身处制药厂财务科室的许荷花,也遇到了人生难题。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好好一个正经工厂,咋还操着父母才该操的心呢?催婚啥的,不是多管闲事吗?


    “……许荷花同志,我觉得王建平同志跟你很般配,你俩都是正式工,你膝下有一个女孩,他有一儿一女,你离异,他丧偶,年纪也差不多,组织上很看好你们……哦,你放心,我懂规矩,先问了王建平同志,他愿意了,我才问你的……你还是租的房子吧?如果你俩成了,还可以省了租房费,直接搬去王家住……”工会干事刘翠萍滔滔不绝说着男方的好处,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凳子上,女同志越来越黑的脸色。


    眼看对方机关枪似的没完没了,许荷花只能无礼打断:“刘干事,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我跟王同志不合适。”


    很是干脆利落,将刘翠萍接下去的话全噎了回去。


    她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对方态度很是坚定,才皱眉道:“许荷花同志,咱们得响应国家的号召嘛,领导人都说了,人多力量大……”


    许荷花是真被盯烦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塞给对方,无奈苦笑道:“刘干事,我上一段婚姻过得很难,所以暂时真不想随便找个人嫁了。”


    涉及到救人的药品,制药厂的政审很严格,许荷花上一段婚姻,刘翠萍自然知道。


    她也是女人,很是同情,见对方软了态度,索性也摊开来说:“你也别觉得我烦人,我这也是职责所在,虽然单位没有明确规定单身青年必须结婚,但肯定是隐性期望的,往后肯定还有很多人找你说媒,或者参加厂里办的联谊活动,总之……你好好考虑下吧。”


    许荷花不是不识好歹的,心里虽然憋屈,面上却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我会好好考虑,谢谢刘干事了。”


    刘翠萍将糖揣进口袋:“那我去回了王建平?”


    许荷花:“麻烦刘干事了。”


    “不麻烦……”


    送走刘干事后,许荷花回到财务室,又被同事包围了。


    她性子爽利,两三个月下来,跟大家相处的已经很是融洽,有人便打趣:“这次是哪个?”


    纳鞋底的中年女人朱芳,消息最是灵通:“我知道,是四级工王建平。”


    “他?他媳妇不是才去世一个月吗?这样的男人可不行。”


    “可不就是,荷花,你可不能傻,你这么好的条件,闺女还是未来的军医,干啥找王建平啊?”


    “就是,王建平做梦呢吧?”


    眼见同事们越说越来气,许荷花赶忙打断:“我没同意!”


    朱芳一脸赞许:“这就对了,眼睛得擦亮了找,王建平算哪颗葱?对了,荷花,你喜欢啥样的?回头我给你找找。”


    这话一出,办公室内的女人齐齐响应,都好奇这位漂亮大气的新同事喜欢什么样的。


    许荷花倒也不扭捏,一边将算盘拨得啪啪作响,一边玩笑般道:“我喜欢有文化的……”


    眼下,她说得真是个玩笑。


    许荷花如何也想不到,真有文化人对她起了心思。


    这天,下班回到家,就遇到了专程来做媒的好姊妹苏楠,与他们严团家的嫂子唐丽。


    许荷花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咳咳咳……你……楠姐你说谁?”


    苏楠伸手帮忙顺后背,重复道:“谭政委谭恒,他想跟你处对象,让咱们问你乐不乐意!”


    唐丽赶忙加了句:“老谭觉得你人品贵重,又怕亲自找你说,会坏了你的名声,才请我跟小苏来说媒的。”


    第57章


    自从16岁开始守寡。


    许荷花不知道面对过多少登门说媒的。


    却从没想过其中会有谭政委。


    她甚至都没关注过对方是否结婚。


    想到这里, 许荷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居然单身吗?”


    苏楠几乎将白眼翻到了天际:“这不废话吗?他要不是单身,我能给你说媒?”她可是十八般打听,确定是个品行端正的, 才跟好姊妹提的。


    也是, 许荷花有些不好意思,自觉问了个傻问题。


    见好姊妹依旧满脸的状况外,苏楠便趁机将谭政委的个人情况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并着重说明对方没有结过婚,更没孩子。


    许荷花却更迷糊了, 踌躇了一会儿后, 还是不确定问:“他……谭政委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噗……”这下轮到苏楠喷出了口中的茶水。


    唐丽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许荷花被两人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给好姊妹递帕子, 一边尴尬解释:“既然他身体没毛病,年纪又比我小,还是个军官, 家里两个兄弟一个妹妹还全都有体面工作, 就算父母不在了……可这样的条件, 找个大姑娘都成吧?咋会看上我?”


    说到这里,对上楠姐不赞同的眼神, 她立马加了句:“真不是我妄自菲薄啊,我说的是事实,用世俗眼光看, 我们怎么都不般配吧?”


    谭政委那样的军官,与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许荷花也从没高攀的心思。


    这会儿唐丽已经收了笑,喷茶水的苏楠也缓了过来,她拭了拭唇, 又将帕子揣好,才皱眉道:“咱们先不管谭政委,荷花,你对自己是不是太没有自信了?”


    许荷花否认:“我这不叫没自信,我这叫有自知之明。”


    苏楠抽了下嘴角,被噎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团长媳妇,问:“丽姐,你实话实说,第一次见到荷花的时候,什么印象。”


    唐丽很干脆:“年轻、高挑、漂亮!”


    苏楠按住想说话的姊妹,继续问:“知道她的人生经历后呢?”


    唐丽一脸佩服:“特别优秀的一个女同志,上进、品性好、坚韧……心胸更是值得所有女人学习!”


    这般直白的夸赞,夸得许荷花目瞪口呆,又觉脸上火烧火燎,她……她不就是个普通的,离过婚的中年女人吗?


    见她这傻样,苏楠直接拽着人进了卧室,将人按在凳子上,就开始从包包里往外掏化妆品。


    许荷花一头雾水:“这是干啥?”


    “给你收拾下眉毛。”


    “那你掏口红干啥?”


    “先闭嘴。”


    行吧……凶巴巴的楠姐气场实在强大,许荷花老实的闭上眼。


    苏楠的速度很快,她没多做改动,只是沿着荷花原有的眉形稍作修饰,又拿出口红,在唇上轻点了几下:“行了,去换旗袍。”


    “啥?现在?多冷啊!”


    苏楠直接从柜子里拿出黑褐色旗袍:“去,换上!”


    许荷花只能换上了裙子,然后不自在的扯了扯:“有点太贴身了。”


    “这多好看!!!”苏楠一边将人往镶在衣橱上的镜子跟前拽,一边喊坐在堂屋里的唐丽。


    “是挺好看。”许荷花盯着镜子中稍显陌生的自己,左右前后转了转,又欢喜道:“拔眉毛这么有用吗?比我上次试穿的时候好看。”


    这时候唐丽也走了进来,她满眼惊艳:“哎呀,荷花妹子,你这么一打扮,瞧着最多三十岁,身材怎么这么好,这细腰……不像我,身上再瘦,也有小肚子。”


    苏楠吐槽:“高个子占便宜。”


    唐丽感慨又羡慕:“确实……”


    担心真将人冻着了,苏楠又催促:“快换下吧。”


    这回轮到许荷花无语了:“就穿一两分钟?那你让我换旗袍干啥?”


    苏楠:“我是想告诉你,咱们许荷花女士不管是内里还是外在,都是数一数二的出色,单凭被省报大肆报道这一点,就赢了绝大部分人,更别提你马上又是中专生了……总之,你真的很好很耀眼!”


    许荷花弱弱抗议:“中专还没开始读。”


    苏楠斜眼看她:“会计科目的中专毕业证书,不是妥妥的嘛?”


    许荷花:“……”


    谭恒是丈夫的战友兼搭档,唐丽更多抱着撮合成功的心态,适时劝道:“你也别把那些个军官想的太高了,这过日子啊,合适、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两人的心意许荷花明白了,她换上薄袄子:“我是真没往谭政委身上考虑过,不过他人确实不错……这样,等我问问桃花儿再说行吗?如果桃花儿不乐意就算了。”


    行啊!怎么不行?终身大事,再是慎重也不为过,更何况荷花不止是她苏楠的好姐妹,两人还是亲家,她自然会坚定站在对方身后,怎么高兴怎么来。


    就是不知道谭政委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会不会郁闷?


    抱着挑剔,甚至可以说是考验的心态,等回到家属院,见到谭政委的时候,苏楠笑眯眯转达了荷花的意思。


    意料之外地,谭恒笑了下:“许荷花同志真说桃花不同意就算了?”


    苏楠:“对!”


    谭恒点了点头,语气真诚:“多谢。”


    苏楠讶异:“谢什么?”难道这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谭恒:“以许荷花同志的性格,如果对我不满意,根本就不会跟桃花提。”


    所以,他还是很有希望的,想到这里,谭恒再次开口:“谢谢两位嫂子,你们费心了。”


    苏楠:“……”


    =


    “黄海浪,红旗扬,沪市医生到咱乡……”


    医护人员登岛两个星期后,整个海岛上,到处都能听到战士或者渔民们高唱着歌谣。


    歌声嘹亮且高亢,还格外抓人,许晚春好几次不自觉就跟着哼唱起来。


    不止她,其余医学生的情况也差不多。


    然后,等回过神时,又是一阵哄笑。


    这次的义诊没有出现死亡,所以哪怕每天都累到倒头就睡,心里头却是松快的。


    不止医者,就连一直关注的胡团长也欢天喜地,多次感叹这次是请着有真本事的了。


    然后,他的小心思如何也压不住了。


    这天中午,医护人员轮流在食堂吃饭时,胡团长找上了医学院带队的教导员。


    “办联欢晚会?”


    胡团长一脸的正直:“不错,我们部队的战士,你们军医大的师生,还有附近的渔民们……浪涛为歌,鱼灯作伴,大家好好热闹一番,也算响应了军民鱼水情嘛。”


    本来教导员还怀疑对方有坏心思,毕竟他也是军旅出身,部队里的光棍那是真的多。


    而他带过来的女学员一个比一个优秀,可不就容易招人稀罕吗?


    可听团长一个大老粗突然文绉绉起来,教导员又怀疑自己小人之心了,他迟疑问:“这是政治任务?”


    胡团长无比坚定地点头:“这次义诊很顺利,是很好的上报素材。”


    既然是政治任务,教导员便不好推辞了:“什么时候?”


    成了!胡团长心里那个乐啊,面上却一本正经:“后天下午怎么样?”


    教导员点头:“可以,到时候我们会留几名学生值班。”


    胡团长:“行!具体时间回头我再通知你!”


    “成!”


    与军医大的领头人说好后,胡团长飞快将碗里的饭菜扒进嘴里,然后快步去找下属。


    听完领导来意,冯营长耳朵又红了:“我还以为您已经打消挖墙脚的念头了。”


    胡团长自诩办法虽然缺德了些,但他这是正正经经阳谋:“老子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这群光棍只许在联欢上跟女医生说说话,要是叫我知道谁私底下偷偷接触,坏了人家名声,老子就一木仓崩了。”


    冯营长没忍住怼了回去:“……哪来的这群光棍?两三千个战士里,包括我,您不是总共就挑出三个合适的?”差不多是千里挑一了。


    胡团长一瞪眼:“那你小子想不想娶媳妇?”


    这话一出,冯营长偏英气的俊脸涨得通红:“……想!”


    =


    联欢会办在驻地食堂中。


    这天下午两点,军医大一群人赶过来时,发现食堂内已经大变了模样。


    饭桌撤出去了一半,剩下的则拼成了长条状态,横在房间最中央。


    桌面上,已经摆放了三样小菜,香煎咸带鱼、蒜米拌海带丝、盐水花生米。


    虽然品类少,也是岛上常见的不值钱吃食,但数量很足,每一样都有十来盘。


    桌子的周围,又围了几圈供人落座的长条板凳。


    不止如此,正前方的墙面上还挂了灯笼,拉了红色横幅。


    横幅上贴了纸,上面用毛笔字书写着:军民一家亲联欢会。


    “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高强度工作十几天,难得有机会放松,韩芬芳本就期待,如今看了场地布置,那期待值更是直接拉满。


    许晚春附和:“估计胡团长费了不少心思。”


    这话韩芬芳同意,她见众人已经开始找地方落座,便也拉着师妹去找最佳位置。


    正前方单独留出的空位,定然是表演节目的舞台,所以观看视野很重要。


    这么想着,韩芬芳已经领着师妹坐到了第二排的空位上。


    对于时下的联欢会,许晚春还是挺好奇的,没办法,实在是娱乐活动太少。


    所以,当驻军宣传干事,敲着炮弹壳,开始第一个快板节目时,她便全神贯注了起来……


    沪剧选段、哭嫁歌、织网舞、军民大合唱……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看的人时不时高声喊好。


    等到到士兵演习刺杀操练节目时,那枪托砸地声震到屋瓦响,更是惊的许晚春一行人赞叹不已,鼓掌连连。


    韩芬芳不止拍红了手掌心,就连脸颊也因激动变得红扑扑:“我小时候也想做个拼杀在战场的女战士,可惜家里不让。”


    许晚春刚想说军医也是战士,就见坐在她们前面的胡团长转过脑袋,嘿嘿笑着说:“找个战士当对象,不就能弥补遗憾了吗?”


    说完,也不管教导员瞬间黑了的脸色,继续滔滔不绝推荐:“瞧见舞台上带头那三个没?两个是营长,一个是连长,都是正规军校毕业的大学生,咋样?小韩同志看上哪个都行!”


    教导员咬牙切齿的将满嘴跑火车的家伙拽回去:“好你个老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胡团长梗着脖子:“我手底下的军官也都是好小伙,女军医跟男军官,多般配?”尤其他挑出来的那三个,前途必然不差。


    教导员脸更黑了:“那也不行!军校生不许谈恋爱!”


    “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人品过关,组织批准,怎么就不可以了,再说了,我警告过小崽子们,不让私下接触女学员,走的可是正经联谊……”


    “好你个老小子,之前不是说办的联欢会吗?怎么成联谊了?”


    “……”


    虽然两位领导吵的含糊,但许晚春已经反应过来,这位胡团长办联欢会的真是目的了。


    好在自己才16岁,还是订了亲的,媒人这把火烧不到她身上。


    想到这里,她又好奇看向身旁的师姐,却发现对方脸颊泛红,眼神亮晶晶的盯着一处瞧。


    许晚春眨了眨眼,顺着师姐的视线瞧过去,就看到了……头顶快要冒烟的冯营长。


    所以……胡团长这步棋走对了?


    别说,要是真成了,教导员怕是要气死。


    不过……许晚春突然生出新的想法,不同于之前的冲动。


    如今的她很清醒。


    悬壶济世前,得先考虑自身安全。


    在缺医少药的当下,去哪里救人都算支边。


    海岛这边就很好,封闭、安全、领导人还很好相处。


    最主要的是,许晚春不放心母亲,而这边离家里只有一天路程,一年总能回去一两趟……


    若韩师姐也考虑申请来海岛支边,她们或许还可以结伴!


    想到这里,许晚春用胳膊肘抵了抵身旁人,小声好奇:“师姐,你看中那位冯营长了?”


    韩芬芳不是扭捏人,小声承认:“他之前给我送过好几回吃的。”


    许晚春有些懵,啥时候的事?冯营长瞧着害羞又板正,没想到追求心仪对象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而且,自己几乎天天跟师姐在一起,居然一次也没发现?


    这人是搞地下党的吧?


    见师妹一脸的怀疑人生,韩芬芳也有些不好意思:“明年毕业我想申请到这边来支边。”


    许晚春讶异:“因为冯营长?”


    这回轮到韩芬芳惊讶了:“当然不是……”


    惊讶完,她又压低声音劝告:“咱们军医大毕业生,除了个别优秀的会留校,再一些各项优秀或者有后台的,会去军医院任职,其余大部分学生都得安排去偏远或者贫困地区支边,我觉得海岛不错,本来就打算主动申请过来支边几年的,要是还能顺利解决人生大事,不是两全其美?”


    许晚春……好理智的师姐。


    第58章


    韩芬芳很喜欢师妹。


    见她因自己的话, 陷入沉默,以为她年纪小,不大明白, 便多说了几句:“晚春, 人总要先顾自己才好,尤其我们女孩子,能走到今天,不止因为自身优秀,还离不开家人们的开明与支持, 所以……不要因为任何人、任何事, 轻易改变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许晚春面露感激:“谢谢师姐,我跟你的想法一样。”话音落下, 想到之前的打算,她又小声道:“来海岛支边挺好的,回头咱们去找胡团长谈谈, 约好毕业一起过来怎么样?”


    “一起?你也要过来支边?可我已经大四了……你……你打算跳三个年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师妹话中的意思, 韩芬芳错愕不已。


    临床医学一共六年, 许晚春确实打算两三年内读完:“我准备义诊结束就跟教导员提跳级。”


    晚春师妹真乃神人……自诩优秀的韩芬芳被刺激的晕晕乎乎,后半场节目看得都不甚专心。


    关于这次联欢会, 胡团长花了大心思。


    本来到了傍晚,还有叫大家尽情放松的篝火晚会与掺了水的红薯酒。


    无奈天公不作美,时间才进入下午四点, 便有黑云压向了海岛。


    起风浪了!!!


    用报废渔船龙骨与干海藻搭建的篝火堆,甚至还来不及点燃,便被手脚麻利的战士们撤回了仓库。


    许晚春等人也在战士们的催促下,很快回到了露天治疗点。


    又拼了命地,在雨水降落下来之前, 将患者与药材等物全都抢进了屋子里。


    “好险!”才退回屋中几分钟,暴雨便突袭而来,屋顶的瓦片更是被狂风吹的啪啪作响,学员中,不知道谁后怕似的感慨了句。


    教导员没有心思感慨,皱眉指挥:“晚上可能需要夜诊,都别杵着了,先休整吧。”


    这话一出,有没有在暴雨中参加过夜诊的,全都绷紧了神色,祈祷一切顺利。


    无奈,教导员似乎有乌鸦嘴属性。


    半夜11点多,临时宿舍的木门被拍得“哐哐”响,伴随而来的,是冯营长急切的喊声:“医生!医生!”


    军校生们,往日时不时半夜搞一出紧急拉练还是很有用的。


    这不,木门刚被拍响,所有人便条件反射般,从铺满稻草的通铺上弹跳了起来。


    许晚春也是其中一员,她飞快穿好衣服鞋子,跟着几位师姐一起冲到了门口。


    外面已经不下雨了,但狂风依旧肆虐着,冯营长扯着嗓子说情况。


    然而,随着冯营长的话音落下,众人的脸色也沉重了起来。


    只因出航巡逻回来的小型炮艇上,28名船员全部感染了痢疾,甚至有人昏迷了。


    另外,刚才有渔民划着小型岱山船登岛,说家里老人吐血,求医生跟他去家里救命。


    也就是说,在军舰不得随意出动的当下,得有人,冒着黑夜,顶着飓风,坐上简陋的渔船去出诊。


    很危险,却又不得不去。


    教导员只迟疑了下,便点了三名水性最好的学生,打算亲自带队去渔民家。


    又安排两名老师与五名学生,跟随冯营长奔赴小型炮艇上救援。


    剩下的人,留下来等待其它临时任务……


    =


    痢疾若是严重了,可能会引起并发症,如肠穿孔或肠梗阻。


    这种时候,就需要手术治疗。


    而在药剂稀少的时候,许晚春的一手银针能止血,可麻醉,自然第一个就被挑了进去。


    军医首先是军人,不管是面对会传染的28名痢疾患者,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救治渔民,学生们不会也不敢有抱怨,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路上,时常有晃动的灯光穿越黑暗,许晚春知道,那是在打灯语。


    若是往常,她可能还会好奇打出的灯光是什么意思。


    可眼下她是真没心情,盖因被教导员选出救治渔民的三名学生中,正好有师姐韩芬芳。


    许晚春很担心她,却只能跟在提着马灯的冯营长身后,与其余几位老师学生们,一起闷头在黑暗中奔跑……


    临时治疗点里,已经挂了好几盏马灯。


    海岛卫生院的医生也按病情轻重做了细分。


    许晚春跟着其中一名老师,直奔症状最重的一名小战士。


    患者全腹剧痛,腹泻与脓血便突然减少……再细致检查,板状腹、肝浊音界消失、肠鸣音消失……


    “肠穿孔,需要手术!”几乎同时的,许晚春与老师异口同声做出了诊断。


    见小学员反应不比自己差,诊断也没问题,老师欣慰:“给患者做麻醉吧,我让人准备手术室。”


    许晚春:“是!”


    半小时后,医疗器材与纱布沸煮消毒成功。


    卫生院的两名小战士帮忙将,已经在合谷与足三里穴道扎了针,并喂了几口烧酒的患者送到了简陋的手术室里。


    许晚春以为,这次她还是作为助手参与。


    却不想,开好腹,待她将患者腹中恶臭脓液用手舀出,并用生理盐水冲洗干净后,老师居然让她修补穿孔。


    手术室内没有电灯,全程靠两名护士打着手电筒。


    这会儿,手电筒的灯光清清楚楚照拂出老师满含鼓励的眼神,许晚春却依旧怀疑自己听错了。


    见学生没有反应,老师露在口罩与帽子外面的眉眼渐渐严厉起来:“愣着干什么?我来做临时造瘘,你来修补。”


    许晚春不敢再恍神,她深呼吸一口气,应声:“是!”


    虽然知道这是老师对她的栽培,虽然清楚以自己目前的水平,这场手术应该没问题。


    但……环境真的太差了,修复间,手持针线的许晚春,频繁让护士调整光源位置。


    再加上患者有三处穿了孔,待全部修复好,并逐层缝合好腹壁,时间已经过去将近5个小时了。


    一直从旁协助的老师眼底全是满意:“果然如那几个老东西所说,你这一手缝合术相当漂亮,比老师当年在战场上,给战士们接肠子时厉害多了!”


    前世今生,这都算是许晚春第一场主刀手术,还是在这样一个艰苦的环境下。


    如今得了老师的肯定,她却没敢放松,盖因术后有百分之五十感染的可能性,生死博弈仍在进行!


    瞧出学员的紧绷,老师安抚:“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许晚春没有急着离开:“其余患者怎么样?还有需要救治的吗?”


    老师带头往外:“目前都稳定了,你去吃点东西垫垫,休息半小时,再去准备抗感染药草!”


    许晚春确实有些累,体力还好,主要是精神绷的太紧:“好的,老师。”


    =


    天已经微微亮了。


    许晚春脱下满是脏污的白大褂,穿过一道道佩服又羡慕的眼神,快速出了治疗点。


    不想才出门,就遇到了赶过来的胡团长与冯营长。


    胡团长眼睛一亮:“小许大夫,手术结束了?”


    两人明显也是一夜没睡,眼底全是红血丝,许晚春点头:“手术很顺利,就看后续感染情况了。”说完,又强调:“我还是学生,首长喊我小许就好。”


    “我的错,往后就喊你小许。”整个海岛都传遍了,许晚春小同志才是这次手术的主刀,胡团长对于有本事的人,向来高看,所以,哪怕眼前的小姑娘才十几岁,很是稚嫩,依旧值得尊敬。


    不过规矩也该遵守,称呼“小许大夫”确实不大合适,他坦然承认错误,又肯定道:“既然手术成功了,那么就不会有感染问题!”


    这是美好的期许,许晚春自然也希望患者能扛过去,于是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胡团长又问:“我能进去看看那小子吗?”


    许晚春摇头:“过了48小时吧。”


    “行吧。”虽然有些遗憾,但手术成功,命就救回了大半,胡团长稍微放下提了一夜的心:“没做手术的小子们,能探视吗?”


    许晚春:“他们可以。”


    “好好好,小许你好好歇歇,回头一定帮你请功。”撂下这话,胡团长就一阵风似的,刮进了临时医疗点。


    许晚春又看向面色有些憔悴的冯营长,担心问:“我师姐韩芬芳还没回来吗?”


    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韩同志的近况,反应过来背后的意义后,冯诚先是狂喜,很快又皱眉摇头:“还没有,不过已经派人去接应了。”


    要不是他手上有任务走不开,冯诚真想自己亲自去寻人。


    既然师姐还没回来,许晚春便向冯营长点头告辞。


    她没有休息,回到宿舍换了身衣服,随便对付几口吃的垫了肚子,就再次去了医疗点。


    不管是出于医生的本能,还是出于对第一名主刀患者的上心,许晚春都会拿出十二万分精神,全力救治。


    这其中,自然包括术后抗感染。


    蒲公英、白头翁、马齿笕……就在许晚春专心准备药材时,身后传来了欢喜的声音:


    “晚春,我听说了,你独立完成了一场大手术?你怎么这么厉害?”


    许晚春也是高兴得不行,她放下药材,快步迎了上去,边上下打量来人,边急问:“师姐,你没事吧?夜里没遇到危险吧?”


    韩芬芳同样一夜没睡,整个人却是精神奕奕:“我好着呢,昨晚接我们出诊的大叔,常年打鱼,哪里有暗礁,哪里有能钻的礁石缝,全都一清二楚,顺利的很。”


    “那就好。”许晚春是真的担心,毕竟昨晚海上掀起来的海浪,足有房子高,太吓人了。


    “别说我了,跟我说说你主刀的这场手术吧。”韩芬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递过来:“患者硬塞的,我们一人一个。”


    两人经常分吃的,许晚春也没拒绝,揣进口袋里后,便简单说了手术过程:“……确定不感染才算手术成功。”


    韩芬芳鼓励:“肯定成功,战士们的求生意志力很强的,晚春你就等着立功升军衔吧!”


    许晚春眼神亮了亮:“能升军衔?!”


    韩芬芳肯定点头:“去年有个师哥,用针刺麻醉独立完成阑尾炎手术,就升了军衔,你这场难度可高多了,肯定能啊!”


    许晚春眼神更加亮晶晶了:“也就是说……”


    韩芬芳嘿嘿笑:“也就是说,毕业那天,你最低也是个上尉!”


    许晚春立马加快了手上的制药动作……


    她绝不是贪图升军衔,她只是想做个兢兢业业的白衣天使。


    第59章


    医生很辛苦。


    五十年代的医生更是苦中加苦。


    但, 每当看到濒临在死亡线上的患者,因为自己的不放弃救治,鲜活地朝着自己道谢时, 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登岛第20天, 那名因痢疾引起的肠穿孔小战士,总算脱离了危险期。


    许晚春的心情更是欢天喜地,就像韩师姐说的,她的上尉军衔,已经板上钉钉。


    不止如此, 因为军医大师生们的全力救治, 28名痢疾重症患者无一例死亡,也是大功劳一件。


    还有韩师姐他们几人, 将自身性命置之度外,冒着飓风海浪出海去救治渔民的事迹,也被完整地记录在了个人的履历中, 成为个人荣光, 与未来晋升的积淀……


    “……晚春, 差不多可以出发了,你这边好了吗。”历经一个月, 军医大组织的群岛义诊圆满成功,如今准备回航了,韩芬芳清点登记好剩余药品, 见小师妹被岛上的医护人员围着问问题,便主动走过来解围。


    许晚春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好了。”


    几名医护人员也尴尬表示忘记时间了。


    韩芬芳笑着摆手:“没事,没事,学习进取是好事,等过两年的, 我跟晚春来岛上支边,到时候,咱们再慢慢探讨。”


    是的,两位姑娘已经寻了机会,跟胡团长私下透过态度了。


    海岛这边确实极需医生,两方可谓一拍即合。


    几名医护人员还是头一次听说两人要来支边的事情,相送的路上,高兴得欢声笑语不断……


    码头旁,一个月前送三十名医学院师生的舰艇已经等着了。


    一行人在小战士们的引领下,陆续站到了甲板上,与过来送行的战士还有渔民们挥手告别。


    许晚春也在其中,只是她却没能挥手。


    并非不合群,而是她的怀里,被渔民们塞满了咸鱼与海苔等物,完全空不出手。


    不止她,应该说每个人都得到了渔民们的离别礼物……


    另一边。


    码头上。


    目送年轻的医生们乘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胡团长才感慨又遗憾:“还要等2年啊。”


    虽然小韩同志跟小许同志,愿意在毕业后来岛上支边几年,他很是欢喜。


    但,就怕计划赶不上变化。


    万一这中途有什么变故,他找谁哭去?


    想到这里,因离别,胡团长本就不好的情绪变得更差了。


    于是,他迁怒了,一脸嫌弃的看向身边几名身姿挺拔的年轻军官:“白瞎老子忙活一场联谊了。”一个能打地都没有。


    嫌弃完,胡团长便背着手离开了,心里则开始琢磨往后每个月都给上面打一份申请,就不信抢不到人!!


    谁说白瞎的?冯营长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里装着韩芬芳同志的地址……


    =


    回程的舰艇没有遇到风浪。


    12个小时就回到了沪市这边的码头。


    军校收到了电报,提前派了军卡等着。


    众人告别舰艇上的战士们,熟练爬上了车后斗篷。


    又经历了两个小时颠簸,总算回到了阔别一个月的校园。


    许晚春已然熟门熟路,先找了教导员做口头汇报。


    邢军惯来严肃的脸上,这会儿却全是满意的笑:“我已经听说了,你这回又立功了啊,很好,不愧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妹,不比你师兄差。”


    说完,想起什么似的,他又从抽屉下面翻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你的信。”


    许晚春下意识接过,好奇自己的信怎么会在教导员手上?


    瞧出她在想什么,邢军有些无语:“曹景梁那小子,把你的信,塞在给我的信里一起寄过来的。”


    他没说的是,他就是个妥妥的工具人,因为给他的信里只有短短的两句话,大意让自己帮忙转交信件。


    寄给学生的信件会被拆开检查,反应过来师兄此番用意,许晚春将还未拆开的厚信封揣进口袋里,才道:“谢谢教导员。”


    邢军摆了摆手:“回信跟你师兄说,少折腾我两回就成。”


    教导员帮忙转达信件,在这个年代相当于担保了,许晚春这下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会跟师兄说的,那……教导员,我先回宿舍了。”


    “去吧,对了,你这次的任务得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给我。”


    “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给您。”


    “那好,去吧,给你半天假?”


    半天假?那不是来得及回家?许晚春准备退出办公室的脚步一顿:“我能回家一趟吗?”


    邢军咧了咧嘴:“不行!”


    许晚春:“……”


    =


    才过午饭点。


    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


    许晚春拎着行李回到宿舍,没急着收拾,而是坐在凳子上,拆开信件。


    如她预料的那般,信中,师兄是反对自己去边疆支边的。


    虽然没有言明,但不管是遣词用句,还是力透纸背的字迹,全是对她的担忧。


    许晚春看的很慢,一页页翻下去,直到来到了最后一行字上:


    ……纸短情长,望你慎思。


    兄:景梁。


    1958年霜降夜。


    师兄那边应该很冷了吧?


    回想信中师兄对边疆环境的描写,许晚春第一反应就是寒冷带来的病痛。


    再加上之前听韩师姐说,近些年,去边疆支边的师哥师姐们,大多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她就有些坐不住。


    决定等到星期天,无论如何也要磨得教导员同意,同意她回家一趟。


    除了耐放的营养品,还得给师兄寄些常用药材,尤其用来治疗风湿的“虎骨追风膏”。


    又想到师兄从来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许晚春皱眉,翻出信纸,开始回信……


    傍晚。


    知道许晚春义诊回来了,10班的5个姑娘解决完晚饭,便飞快冲回了宿舍。


    许晚春正好准备去食堂吃晚饭,见到几人便笑问:“你们吃过了?这么快?”


    周彤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三个窝窝头:“给你带回来了,我这还有炒面粉,再搅拌上一碗,正正好一顿。”


    许晚春也不拒绝,坐回凳子上笑问:“你们想做什么?”


    余婷眼神灼热:“听说你这次义诊独立完成了一台大型手术?”


    宋岚补充:“还是在深夜,没有麻醉药,只有手电筒照明的情况下?真的吗?”


    许晚春咽下嘴里的窝窝头:“有麻醉,针刺麻醉。”


    “那也不得了啊!”周彤端着搅合好的炒面粉递过来,一脸的崇拜:“再给我们讲讲细节呗?老六,你不知道,现在全校都知道你的壮举了,你真了不起!”


    “细讲没问题,不过,你们不去上晚自习吗?”


    这话一出,姑娘们下意识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确实只剩几分钟空余时间,顿时全歇了菜。


    见状,许晚春直接笑了出来:“好了好了,等你们晚自习结束的,我肯定好好跟你们讲讲。”


    这可全是宝贵的经验,几人又高兴起来,好话更是一箩筐往外砸。


    直到隔壁宿舍的一名姑娘过来敲门:“许晚春同学,门岗小战士说你母亲等在校门口。”


    母亲来了?这么巧?在她回来的第一天?


    “谢谢你啊!”许晚春又惊又喜,顿时顾不上晚饭了,起身就要往外冲。


    余婷赶忙道:“刚才忘记跟你说了,阿姨已经来第三回了,之前好吃的都进了咱们的肚子里。”


    周彤则道:“阿姨这次肯定也给你带好吃的了,炒面我们几人就分了啊。”


    “好的,好的。”确实不能浪费食物,许晚春刚急急应完,便想起来给师兄的信件。


    于是她又回到小书桌旁,拉开抽屉,将写好的信件揣进口袋里,才朝着校门口飞奔……


    “怎么又瘦了?再瘦下去,都能当风筝放了。”


    只要不离开门岗小战士的视线,家属探亲是可以见面几分钟的。


    登记好,许晚春才走到母亲跟前,就听到了对方心疼的话语,她弯起眼,笑的特别乖:“这次还好,岛上天天能吃到鱼,没怎么亏嘴。”


    许荷花才不信,闺女那小脸只剩下巴掌大了。


    不过时间有限,她便顾不上数落,赶忙将裹在小被子里保温的铝制饭盒打开:“快喝,这会儿温度正好。”


    是老母鸡汤!许晚春口中控制不住的开始分泌口水,她捧起饭盒,仰头喝了好一大口。


    “慢点喝,别呛着了……”上个学,给孩子亏的,许荷花心疼的不行。


    见闺女吃的头也不抬,又去拿放在车篮里的鸡蛋糕。


    只有三两重,倒不是许荷花小气,实在是军医大有规定,超过三两糕点没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鸡蛋糕不是外头买的,是娘跟你吴奶奶自己做的,放了老多油跟糖,特别补,过几天娘再给你送一份来……”


    就着母上大人熟悉的絮叨,许晚春很快喝完了一半鸡汤,稍微解了馋意,才边吃边问:“家里最近怎么样?您跟吴奶奶都好吧?师父师娘他们呢?”


    “好着呢,咱们有吃有喝的,你不用担心……粮食娘已经攒五百斤了,你师娘那边也有200斤,就是……”


    见惯来爽利的母亲突然吞吐起来,许晚春明白了,她笑问:“是不是谭政委啊?”


    “你……”许荷花目瞪口呆:“你咋知道?”


    第60章


    “谭政委表现的挺明显啊, 上次在家里……就是你帮何小草阿姨租房那次,我就看出来了。”


    闺女打小机灵,许荷花一直都知道, 却没想到感情方面也这么通透:“娘……娘完全没发现。”


    许晚春不意外:“您是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嘿!还是桃花儿懂我, 不愧是娘亲闺女。”


    “那是!”每次在母亲跟前,许晚春都会不自觉的活泼几分,她仰头,将饭盒里的鸡汤全倒进口中,才满足赞道:“特别好喝。”


    许荷花接过饭盒:“要不是知道你吃不完, 娘都打算全给你带来了。”


    许晚春拒绝:“不用全部, 您跟吴奶奶一起吃……对了,谭政委找您说明心意了?”


    面对闺女, 许荷花倒也没多少扭捏,她先将目前单身的困境说了一遍,才道:“……谭政委没有私底下找我这一点挺好, 虽然都说现在是新社会了, 追求啥自由恋爱, 可娘不习惯,总觉得找熟人当媒人才是正经想过日子的。”


    许晚春听出来了, 母上大人对于谭政委有好感,但仅仅是浮于表面的粗浅印象。


    之所以纠结考虑,更多是因为她被各种催婚催怕了, 遇到个合适的人选,便想试试。


    琢磨明白母亲的心思,许晚春没急着表态,而是问:“有人私底下给您献殷勤了?”


    这丫头真成精了,许荷花也不问闺女从哪瞧出来的, 只是嫌弃脸道:“咱们厂的一个四级工,妻子才去一个月,就把主意打到你娘身上了,一开始让工会干事说媒,娘没同意,就时不时找机会跟我说话……”


    “他还做什么恶心事情了?”母上大人这会儿的表情,可以用厌恶来形容了。


    “可不就是恶心事?你能信?前两天他居然领着一双儿女,直接登门了。”


    这是许晚春也没有预料到的骚操作:“他想干嘛?”


    许荷花将白眼翻到天际:“他以为我不同意是有顾忌,顾忌他子女的意见,就将孩子领上门,让他们保证会接纳我。”


    “还能……这样?”许晚春也是目瞪口呆。


    许荷花:“幸亏那俩孩子面上虽笑着,眼神却是冷的……都是好孩子,没有对不起他们早逝的妈。”


    许晚春叹了口气:“两个孩子多大了?”


    “跟你差不多,马上就能赚钱养活自己了。”


    “那还好……那娘您是怎么骂人的?”


    “哈哈哈……闺女懂我。”许荷花乐的不行:“平时在厂里,还要顾忌面子,到了娘自己的地盘,不指着他的鼻子,骂得他个狗血淋头,都对不起娘这些日子的憋屈,你是不知道,娘当时叉腰……”


    许晚春弯着眼,笑眯眯看着母亲眉飞色舞的描述。


    不知道是不是沪市风水养人,许荷花女士自己或许没发现,她变化挺大的,本就漂亮,如今连气质也跟了上来,瞧着一点也不像乡下人。


    许晚春还能清晰记得,八年前,对母亲的第一印象。


    当时她扎着紧贴头皮的发髻,穿着灰扑扑的斜襟长褂子……老气、沉暮。


    而现在,明明过去了8年,她整个人反而更年轻明媚了。


    “……后来想想,还是没发挥好,娘当时应该再给他两个大嘴巴子。”最后,许荷花女士不无遗憾的总结。


    许晚春出主意:“没人瞧见的时候,套麻袋可以,别给人抓到把柄。”


    许荷花又是一阵笑,她只要跟闺女在一起,就特别容易开心。


    探亲时间有限,见母亲眉眼全是快活,许晚春才提起正事:“谭政委那边我不反对,只要对方人品真好,您就试试。”


    许荷花:“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如果您不是坚定不再婚,那就试试呗。”许晚春真没觉得是多严重的事情,母亲又不是那种拎不清的。


    当然,若两人真的有发展,她定然还会仔细了解男方的。


    许荷花看了手表:“娘自己再想想,时间差不多了,你啥时候能回家?这次义诊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义诊很顺利。”时间不够了,许晚春便没有细说其中经过:“最近肯定回不了家,对了,您帮我把信寄了,还有这个清单上面的药材,也一起打包寄给师兄。”


    许荷花只大致看了下清单,便将之与信封一起装进小包里:“放心吧,娘还攒了两罐麦乳精,回头一起寄。”


    许晚春拍马屁:“娘,您真好!”


    许荷花打趣:“可不是为了你,娘这是心疼未来女婿。”


    许晚春:“……”


    =


    回归校园后。


    除了第一天,每节课都会被老师点名表扬外。


    许晚春还被要求写一篇800字的报道。


    这是政治任务,得在课上给全班同学朗读。


    结束后,她才再次融入了校园生活中。


    每天与班上的姑娘们同进同出,不再出任何风头。


    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期间,许晚春又参加了两次任务,都是短期的,拢共加起来才5天……


    这天下午。


    刚结束一节野战外科基础课,许晚春便被教导员喊去了办公室。


    邢军将一份报纸递了出来,直接切入主题:“看看这份表彰,看完回去准备一份,对组织表达感激的回稿。”


    许晚春讶异接过,这才发现,自己独立完成手术的事件被登报了,文章中,除了极尽对她的赞美外,其余全是手术的过程与艰辛:“这是教导员投的稿子。”这是肯定句。


    邢军也不意外学生的敏锐,他解释:“想要升军衔可没那么容易,有些铺垫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算是自己人才会说的掏心窝子话了,许晚春有些意外对方跟师兄的关系……好像比她以为的要好的多。


    于是她更加放松了:“军衔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邢军无语:“你师兄那是上了三年战场,立了大功的,情况特殊,你这种得等毕业统一授予。”


    虽然毕业才能升军衔,但隐形的好处已经可以窥见。


    比如,往后参与高年资医师会诊,许同学已经不会有身份限制了。


    比如,许同学的名字已经进入了军区的人才储备库,这能给未来晋升带来无限好处。


    只要毕业时,上尉军衔稳固就好,许晚春真诚道谢,完了顺便说出自己打算跳级的事情。


    “猜到了,回头把申请书交上来。”


    这么好说话?许晚春厚了厚脸皮:“那我这个星期天能出去半天吗?”


    邢军黑了脸看她:“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吧,这时候出校门?想什么美事呢?”


    她都准备跳级了,怎么可能担心大一的期末考试?


    还有,哪里就马上了?明明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会考试。


    无奈,面对教导员的黑脸,许晚春到底还是将抗议咽回了肚子里,老实回班级去了……


    =


    边疆。


    某兵团驻地。


    曹景梁刚结束一场脾破裂抢救手术。


    正瘫坐在木制药箱上缓体力时,有个小战士扛着个大包裹寻了过来。


    小战士睫毛上还挂着冰晶,隔着口罩,困难呼出的气息全化作了白雾:“曹医生,你的包裹到了,老大一个。”


    总算到了,这段时间,曹医生得空就往通讯室跑,搞得小战士看到包裹时,比当事人都高兴。


    毕竟全团的战士都知道,曹医生在等未婚妻的包裹。


    包裹再不到,他们都怀疑,曹医生是不是被未婚妻踹了。


    万幸!总算等到了,还是这么大一个!


    曹景梁完全不知道全团战士,都在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他起身,边脱身上染了血污的白大褂,边温和笑道:“多谢你。”


    小战士瞧出对方这是脱力了,赶忙又将包裹扛到了肩头:“曹医生要去哪?我给扛过去。”


    曹景梁伸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小战士侧身闪过,很是坚持:“我来我来,您再缓缓。”


    团长和政委可是说了,曹医生拒绝了留在城里的机会,主动申请来到苦寒的边疆,得多照顾着。


    小战士嘴笨,但很感激曹医生在大后方坐镇守护,不过就是扛个包裹。


    看出小战士态度坚决,曹景梁便也没再拒绝,温和道:“那就劳烦了,帮我送去办公室吧。”


    小战士顿时笑了,嗓音更是洪亮:“好嘞!”


    曹景梁爱干净,这大概是所有医护人员的通病。


    所以,即使很着急拆包裹,他还是先将自己拾掇干净了,才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内,徐医生正露出青紫肿胀的膝盖,准备给自己做个熏蒸,见到他进来,苦笑道:“快来给我扎几针,风湿可真要命。”


    曹景梁皱眉走过来:“最近你别接出诊任务了。”


    徐医生叹气:“不是我,就是你了,总不能让护士们去。”


    曹景梁给银针消毒:“就是我去。”


    徐医生拒绝:“那不行,还是一人一次轮流靠谱。”真要全推给老曹,很快他的腿也得废了,这也算是在边疆支边医生的职业病。


    曹景梁不是不知道轻重,于是他提出了个折中办法:“那这两次我去吧,你这腿得养养。”


    “行吧……”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徐医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他叹气道:“是我拖累你了,要是有足够的草药该多好。”


    “做做美梦就得了。”曹景梁熟练找到阳陵泉穴,将银针扎了上去。


    徐医生搓了把脸:“算了,不提这个了,我看小战士给你送了个包裹……嘿嘿,这包裹再不来,某人怕是要成望妻石了吧?”


    “看样子你这腿还不够疼。”落下最后一针,曹景梁起身走向包裹。


    “嘿!我又没胡说,全团谁不知道曹医生有个宝贝的不得了的未婚妻,见天往通讯室等包裹,小战士看到你都怕……”


    曹景梁自动屏蔽了同事的喋喋不休,此刻他的心神,全都扑到了包裹上。


    草药?!


    居然是草药!!!


    黄柏、忍冬藤、秦艽、附子、桂枝、草乌……


    曹景梁头一次没有急着去看信件,他颤抖着手,一样样的、很是珍惜的往外拿药草。


    几乎全是散寒止痛、祛风除湿的中草药……


    “哎哟,这是‘虎骨追风膏’吧?这么多?还有这些药材!景梁,从今往后,我老徐再也不说你未婚妻不要你了,瞧瞧这些药材,她绝对特别爱你!!!”伸着脖子,好容易看清楚包裹中是什么后,徐医生几乎是扯着嗓子喊。


    曹景梁:“……”【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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