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选秀的消息如石子投入静潭,前朝与后宫激起层层涟漪。
尚宫局连日来脚步匆匆,连带着关雎宫的宫女们都比平日多几分躁动。
阿鸢跪坐在窗边理香,青玉香押在云母盘上轻叩,将沉香末细细压成莲花状。
窗外春光正好,却照不进她微蹙的眉间。
“主子,此次选秀,共有六位小主被选入宫中,且六位小主的名单定下了。”阿月捧着茶进来,见主子没应声,又轻声道:“听说太后娘娘亲自点了大理寺少卿家的姑娘,还有阳华郡主的独女云安县主............”
银针押“叮”地碰在鎏金炉沿上。
阿鸢指尖微顿,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理香:“本宫知道了。”
香灰簌簌落下,在她月白的袖口染上几点灰痕。
她觉得有些心闷。
................
暮色四合时,齐祯踏着满庭花香而来。
才过垂花门,便听见内殿传来稚嫩的笑声。
透过珠帘望去,阿鸢正与齐珩在榻上玩积木,齐珩胖乎乎的手抓着檀木块,摇摇晃晃往母亲怀里塞。
“皇上............”阿鸢刚要起身,肩头已被温热的手掌按住。
“朕说了,私下就不必多礼了。”
齐祯顺势坐在她身旁,玄色龙袍扫落几块积木。
齐珩见状立刻“啊啊”叫着往父亲膝头爬,小手精准地抓住龙袍上的金线云纹。
齐祯大笑着将儿子举高,小皇子兴奋得手舞足蹈,藕节似的腿在空中乱蹬。
阿鸢忙伸手虚扶,却见齐祯已稳稳将孩子搂在怀中,父子俩如出一辙的凤眼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这小子愈发沉了。”
齐祯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脸蛋,转头对阿鸢道:“你瞧他这劲儿,倒像是要骑马似的。”
说着将齐珩架在肩头,在殿内踱起步来。小皇子乐得咯咯直笑,口水都滴在龙袍上。
阿鸢望着眼前景象,唇角不自觉扬起。
自齐珩出生,这般温馨场景几乎日日上演。
他虽然还小,但认人倒是一绝,平日如果是乳母或宫人照顾,他就严肃得很,小脸板板的,但若是阿鸢抱他与他玩,他就笑呵呵的,还可爱往她怀里钻。
阿颜来看到都忍不住惊呼阿鸢会生,生了个那么机灵的小鬼,小小年纪却知道谁是母妃。
若是齐祯也在,齐珩也爱往他怀里钻,尤其是喜欢他把自己抱起来走来走去,齐祯只要见到儿子都会抱他,每次被抱起来走的时候,齐珩都高兴得哇哇大叫。
阿鸢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儿子虽然也爱粘她,但抱他起来时他却不会那么兴奋。
有次阿鸢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这个疑惑,齐祯听了闷笑,抱着儿子举高高,一下一下的,整个殿内都能听到齐珩清脆的笑声。
过后他们二人谈话时,齐祯猜测是他把儿子抱起来时会很高,而这小子就喜欢被人抱高高的。
阿鸢盯着眼前玩闹的父子俩,唇间带着几分浅笑
有时午夜梦回,她恍惚觉得这便是民间最寻常的天伦之乐。直到今日新人消息的传来,才惊觉这不过是镜花水月。
闹了小半时辰,齐珩累了,眼皮子开始打架。
乳母抱着睡熟的齐珩退下后,殿内骤然安静。
齐祯刚要去搂阿鸢,却见她手中茶盏一倾,碧色茶汤泼在杏色裙裾上,晕开一片深色。
“臣妾去更衣...............”
阿鸢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
齐祯身上龙涎香混着幼儿的奶香扑面而来,惊得她手中茶盏滚落在地。
“正好朕也要沐浴。”齐祯在她耳边低语,灼热的气息烫得她耳尖发红。
“与朕一同。”
阿鸢挣扎着要下地,却被他照着臀尖轻拍一记:“再动?”
汤池水汽氤氲,水花溅落满地,本该正经的沐浴到底成了荒唐。
待回到寝殿,阿鸢早已精疲力竭,蜷在锦被里像只餍足的猫儿。
齐祯从身后拥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忽然道:“今日为何蹙眉?”
阿鸢身子一僵,不知如何回答,干脆闭着眼装睡。
黑暗中只听见更漏滴答,混合着彼此心跳。
“朕知道你没睡。”
齐祯忽然将她翻转过来,四目相对时,她长睫颤如蝶翼,在眼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阿鸢自己要装不下去了,眼皮剧烈颤动,最后她也认命的睁开眼,与男人对视。
她轻声说道:“皇上难道不知道吗。”
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是因为选秀?”
齐祯指尖抚过她微红的眼角,阿鸢别过脸去,却被他捏住下巴转回来。
烛光里,她看见男人眸中映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发丝凌乱,眼中水光潋滟,哪有半点平日的端庄。
“臣妾是明白的。”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祖宗规矩向来如此...............”
她今儿想了一下午,想明白了自己在阿月说到秀女时为何会觉得胸闷不舒服。
原是她生了嫉妒之心。
自从生下齐珩后,她过得太舒心了,后宫中太后与皇后对她和颜悦色,底下的嫔妃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更别说几乎是对她独宠的皇上。
阿鸢有些恍惚,她发现自己在这样顺心的日子里忘记了在成为嫔妃前她的想法;又成为嫔妃后,最初她也自诩看得清醒,但真正在这腻人的独宠里,她清醒的沉沦。
皇上几乎每日的到来,她与儿子会在宫里迎接他,他们一起陪着儿子玩,一起说话聊天,一起看书,一起做尽亲密事...........
仿佛就像一个真正的一家三口。
明知不可为而忍不住生出期盼。
却在轰轰烈烈的选秀中再一次被浇了一盆冷水。
阿鸢慌乱地别开眼眸,却觉得额上忽然落下温热触感。
齐珍的唇久久停留在那里,烫得她眼眶发热。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没入锦枕消失不见。
"信朕。"他声音沙哑,指腹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朕不会让你失望。"
沉溺于此的又何止是她一个人。
窗外春雨悄然而至,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