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又是一年春。
春日的御花园里,垂柳抽出嫩黄的新芽,海棠绽开胭脂色的花瓣。
微风拂过太池,荡起粼粼波光,惊起几只白鹭。
阿鸢命宫人在桃树下铺开嫩黄色的软毯,上头摆着精巧的木制玩具与各种布偶。
齐珩半月前就已经学会爬行,这会正是对此好奇心最浓烈的时候,不爱人抱,就喜欢自己爬。
阿鸢早预料到这种情况,早早的就让人备下了各种绵软又带有厚度的地毯,铺在齐珩平日里常玩的地方,不止如此,还又多准备了几块以备在外玩耍时能铺上。
齐珩穿着杏红肚兜,正撅着屁股在毯上爬行,胖乎乎的小手抓起木雕小马就往嘴里塞。
“哎哟我的小祖宗!”乳母章氏连忙夺下,换来小皇子不满的“啊啊”声。
不远处,福昭仪扶着蹒跚学步的乐乐,小丫头脚上金铃叮当作响,像只笨拙的雏鸟。
“姐姐这毯子倒是精巧。”
福昭仪捻着帕子拭去乐乐额头的汗珠,“我们乐乐最近在学走路,我没你细心,准备这些地毯,乐乐昨日在昭阳宫摔了跤,膝盖都青了。”
说着她也累了,把乐乐交给乳母让她们带着一同到一旁玩去。
她自己则是坐在阿鸢对面,用帕子轻擦自己额头上刚冒出的汗珠。
“这天也开始热起来了。”
阿鸢执起青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江南新贡的云锦,我让尚衣局絮了三层棉,保证那地毯软绵而不失厚度,珩儿在上面爬也不怕硌脚。”
“待会回去我让人送几块过去给你,你在乐乐常玩的地方铺上,小孩子皮肉娇嫩得很,可不能再摔着了。”
“那就多谢你了,我便不和你客气了。”
“咱们之间就不说这些了。”阿鸢笑道。
说着瞥了眼正在啃布老虎的齐珩,啧了一声,“这孩子见什么咬什么,寻常布料可经不住。”
茶香氤氲间,福昭仪忽然压低声音:“听说礼部已拟好秀女名册,凤仪宫这几日灯火通明到三更天呢。”
她指尖在石桌上画了个圈,“还有太后娘娘亲自挑了十二名闺秀。”
茶盏在阿鸢手中微微一滞,水面荡起细纹。
她望向不远处嬉戏的孩子们,齐珩正把七巧板往乐乐跟前推,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皇上登基也有三年了,按照惯例是该选秀了,祖宗规矩不可废。”她轻声道,“倒是辛苦皇后娘娘了.................”
“那可不,这也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皇后娘娘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脾气都不太好了,听闻凤仪宫的人这会走路都是跑着的,生怕哪耽误了惹娘娘生气.............”
话音未落,忽闻“哇”的一声啼哭。
只见乐乐跌坐在毯子上,布老虎滚出老远。乳母吓得脸色煞白,刚要请罪,福昭仪已抱起女儿轻拍后背:“乖乐乐不哭,母妃在这儿呢。”
有地毯垫着,小丫头倒是没摔着,但也被吓着了,抽抽搭搭的,躲在福昭仪怀里,在不肯下来。
这时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玩七巧板的齐珩突然抓起一块木块,一边挥舞着小胖手臂,一边“哇哇哇”的叫。
口水还随着叫声往下落。
“瞧瞧我们小皇子。”章乳母笑着替小主子擦口水,“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姐姐,知道拿玩具哄姐姐。”
阿鸢瞧他那着急的模样,也噗呲的笑了出来,将儿子抱起来走到窝在福昭仪怀里瘪着嘴抹眼泪的乐乐身边。
果然齐珩不挥舞手了,只一把把手中的东西往乐乐那塞,边塞边“呀呀呀”的不知道说什么。
乐乐也确实没再哭了,接过齐珩递来的七巧板,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就咧开了嘴。
一行人看到这两小活宝的相处,都不禁笑了起来。
其中福昭仪笑得最大声,整个人笑得发抖,连带着怀里的乐乐都跟着抖,乐乐见自己母妃笑,她也跟着笑,白胖的小脸跟着一颤一颤的,可爱极了。
阿鸢将儿子搂在怀里,见他歪着脑袋一脸茫然,心都化了,忍不住亲了亲那粉嫩的脸蛋。
春风拂过树梢,抖落几片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母子俩的发间。
..............
假山后的柳美人攥紧了帕子。
她今日特意换了嫩绿纱裙,发间只簪了支银蝴蝶,原想到御花园里走走,想着指不定还能偶遇圣驾,却撞见这般和乐景象。
那笑声刺得她耳膜生疼,转身时绣鞋狠狠碾过一地落花。
“主子慢些...............”宫女小跑着跟上,见柳美人眼眶发红,吓得不敢多言。
途径梨香宫,里头传来悠扬的琴声,柳美人突然驻足冷笑:“弹得这般用力,也不怕断了弦。”
“难听得要命,弹再大声又有什么用,也没人听。”
回到妙云阁,她将鎏金簪子重重掷在妆台上。
铜镜映出她姣好的面容,眼角却好似生了细纹。
“我是十七岁入东宫,如今.............”
她猛地掐断话头,指尖在檀木桌面上刮出浅痕。
宫女秋丽战战兢兢地奉上香茶:“主子何不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听说福昭仪当初不就是主动去找她的...............”
“你懂什么!”
柳美人突然扬手,茶盏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她从没得宠过,她入宫时就是个才人,而我在东宫之时..............”
她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颓然坐下,“这张脸..............”
她抚过自己精致的眉眼,“皇上当年夸过的,说像江南烟雨里的杏花。”
柳美人也算是得宠过的,在东宫之时。
起码一月里能分到个三四日。
皇上登基之后,她被封为五品美人,本以为她的大好未来就在眼前,可没想到却一日不如一日。
在美人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三年,没有丝毫变动,就连曾经的宠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一月能见一次皇上都是万幸。
“除了初一十五,偶尔皇上陪其他皇子公主用膳,其余的大半时间都去关雎宫,剩下的那天把两天才分到旁处..............”
话语间颇为怨怼,不知是怨皇上还是怨德妃。
秋丽忙捂住柳美人的嘴。
“主子,隔墙有耳。”
柳美人仿若泄了气一般,恹恹地垂眸,一手撑着脸颊。
“秋丽,你是一路跟我过来的,最是了解我..............”
“眼看着新人又快入宫了,倒是、倒是我只怕更无人问津了..............”
说着一滴泪划过面颊。
秋丽则是沉默着,她实际上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看着主子这样,她也不好受,但此时也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就这么沉默的过了一会,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主子,您就算不愿去与德妃请安,那还有那么多娘娘呢,您多去走动,自然会入了皇上的眼............”
突然,她瞧见柳美人眼中燃起奇异的光亮。
“你刚才说得有些道理,我不能坐以待毙,起码、起码要让皇上多看我几眼,待我也怀上皇嗣,一切会好很多的...........”
她抓住秋丽的双手,满眼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