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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刀下留人

作者:花一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五日。


    太阳一早没露过脸,被丛丛云团围起,暑气却并未收敛。


    天地间,湿热、沉闷而压抑,连呼吸都感到不灵便。


    昨日提前关闭的怀州城门依然紧闭,墙下已聚起乌泱泱的人头,仰头看门口新贴的告示,黄纸朱印。


    前排识字的人,念了起来:


    “郑氏女以压胜术残害无辜妇孺,罪恶滔天,罪行暴露后,仍以邪术相抗,妄图操纵天意,愚弄百姓以对抗朝廷。为免百姓受巫医蛊惑,待午时三刻行刑完毕,再启城门。”


    农妇撂下扁担,粗布袖口胡乱抹了把汗:“晦气,为了个瘟神堵门,菜都要蔫了。”


    顽童刚嚷了半句,被大人一把捂住嘴:“嘘,城门关了也好,要是那疯婆子不管不顾,使起邪术来,咱们可得跟着遭殃。”


    老农忧心忡忡看天:“大暑天里,一早开始便浮云笼日,怕不是那妖妇又在行巫蛊术?”


    旁人接话,更像安慰自己:“怕啥,刺史府请了不少道士、方士、法师,阵仗大着呢,定不会让那妖妇得逞。”


    一个后生搀着位白发老者,颤巍巍挪到守卫身前,哀求道:“官爷,我阿翁犯了喘症,得入城找寿安堂的华大夫,求您通融。”


    守卫目不斜视,面沉如铁,刀背“当”地敲上盾牌,火星迸溅。


    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后生攥紧拳头,指节泛青,终究只能把怨念吞进喉咙,扶着老者慢慢走开。


    后面两个戴着斗笠的庄稼汉对视一眼,左边那位微微摇头,两人拉下帽檐,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巳末午初,仿佛裹了一层面糊的炽烈日头,仍然烤得天地如蒸笼。


    远处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守城校尉脸色骤变,登上城门极目远眺,官道尽头两道黄尘滚滚,两面大旗打头,一面上书“孟州”,一面书“卫州”。


    几乎眨眼功夫,两队人马携着飞扬尘土陈兵城下,两员魁梧将领并辔而行,玄铁明光甲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虬髯将领长枪点地,声如洪钟:“卫州折冲都尉李广德,受怀州刺史所请,星夜兼程赶来平乱,何故闭门?”


    另一位刀疤覆面,笑得儒雅:“在下孟州折冲府都尉严忠,原来钟刺史还请了卫州的弟兄,究竟怀州出了什么大乱子?”


    守城校尉额头滴汗:“都尉容禀,两位可有刺史手书?”


    严都尉掸了掸领口,语气悠然:“手书?倒是没有,只是那传信之人说得十万火急,眼下看来怀州不缺人,严某这就带弟兄们打道回府罢。”


    刺史明明下令严禁任何人入城……校尉赔笑,支吾道:“都尉恕罪,容末将即刻禀报……”


    “禀个屁!”李都尉脸色黑沉,“请老子来救火,又让俺们吃闭门羹。既不信我等,弟兄们,咱这便回去。”


    他一扯缰绳,调转马头,三百铁甲兵士齐刷刷转身,震得地面微颤。


    “都尉留步!”校尉脸色惨白,朝部下嘶吼挥手:“开城门。”


    他深知刺史此次谋划不容有失,若因他延误了好时机,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听得吱呀作响,千斤铜门缓缓打开。


    两位都尉互相看了一眼,暗含审视与较量,严都尉率先拱手,打马入城。


    李都尉冷哼,枪尖微挑,领着人马轰然涌入,甲胄铿锵,震得城墙内翁声回响。


    消息传到刺史府,钟刺史指尖一顿,看向长史:“怎么回事?”


    “府君容禀,第二次行刑未果,赵都尉与我商议,想私下请临近折冲府的兵马襄助一二,这其中可能有误会。”


    “莫要搞出太大动静,若惊动京里……”钟刺史眉心微蹙,放下茶盏,“让赵汇舟查明……罢了,法场不容有失,你去代为安排,让他们在城门驻扎即可,防刁民入城。”


    长史领命退去。


    午时,烈日高悬,甲胄加身的兵士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长枪如林,炽烈阳光经枪尖折射,瞬间变得寒光凛冽。


    法场内围飘黄幡猎猎,数十位高人赫然在侧,头戴月破星巾,或披霓裳霞袖,或着十绝灵幡[1],口中喃喃,眼神却如鹰隼,严阵以待。


    外围百姓也早早聚集,暑气蒸腾下汗流浃背,却无人喧哗,有人纯粹看热闹,盼着血溅当场,有人眼含悲悯,暗中祈祷天降大雪。


    鼓声三沉,衙役将女囚拖上行刑台,镣铐拖了一地,叮当作响。


    她白发蓬乱如枯草,双颊凹陷,仿佛只剩一张面皮包着嶙峋颧骨,唯有一双利眼,始终锋锐如刀。


    她一手撑地,脊背挺得笔直,死死盯着高台上的通判官,毫不掩饰恨意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下一秒便会化作淬了毒的兵刃刺向前方。


    通判官垂眸避开她的眼神,朝等候在台侧的刽子手递了个眼色。


    刽子手抱着鬼头刀,走到行刑台,刀背上还贴着以朱砂绘制的镇邪符纹。


    在渐渐急切的鼓点中,日晷的影子,一点点逼近午时三刻。


    通判官抽出令箭摔到地上:“行刑!”


    刽子手高扬起鬼头刀,刀锋映着烈日,刺得人睁不开眼。


    电光石火间,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纵身跃入法场,直奔刽子手面门。


    “啊!”


    刽子手惨叫后仰,刀锋偏斜,“嚓”地砍入木桩。


    人群响起骚动。


    众人定睛,一只通体黑色的猫,长尾一扫,威风凛凛地踱至在女囚身前,额头有块白色弯月形的奇异图形,幽深的紫色瞳仁神秘莫测。


    通判官面色骤沉,厉声喝道:“好你个郑氏巫医,竟然有猫妖同党,钟刺史运筹帷幄,布置周全,就等你们自投罗网。”


    话音刚落,内围的道士摇动三清铃,方士挥舞拂尘,对行刑台合拢包围。


    不料玄猫身形如鬼魅,左突右掠,无人能碰到它分毫。


    数名道士踉跄后退,汗流如雨,彼此对视后,盘膝念动咒诀。


    玄猫弓起背脊,一声低吼,震得一众道士、方士们溃不成军,纷纷跌坐在地。


    转瞬间,法场内围的黄幡、符纸全部无风自燃。


    通判官面色微变,正要喝令兵士上前,忽然听到一声清冷低喝:“孽畜,休得伤人!”


    人群自动分开,一名身着素青道袍的道姑自法场外缓步而来,年约四旬,面容清冷,眉目澄若寒潭。


    通判官眼底闪过一丝怀疑,与那些道士相比,她通身简净得近乎寒碜,只一柄拂尘,如何能对抗猫妖?


    玄猫瑟缩了一下,脊背炸毛,紫色瞳仁大张,朝道姑龇出尖锐獠牙。


    道姑不疾不徐行至台前,冷眼看向玄猫,微抬手,一道银光自袖中飞出,化作一张金丝网,向玄猫兜头罩去。


    玄猫一声怒啸,爪下尖刺显露紫光,朝金丝网狠狠一划,却在触及的瞬间,身形一滞,爪尖如被烈火灼烧。


    道姑口中念词,指尖掐诀,金丝网越收越紧,玄猫挣扎片刻,最终伏地不动。


    一直冷眼旁观的郑女医,望向被网缚的玄猫,目光难掩焦灼与痛惜,她认得它,在阴暗大牢里,这只玄猫数次护佑过自己。


    通判官喜形于色,欣然拱手:“多谢仙姑出手相助,还怀州百姓安宁。”


    道姑一甩浮尘,声音里带着厌倦:“别戴高帽,我只是不想这孽畜伤人。”


    清冷目光掠过挺直跪立的女囚,面上闪过一丝犹疑。


    “敢问仙姑可否将猫妖交予下官处置?”通判官端详她的神色,小心试探道。


    道姑沉吟片刻,指尖轻点,金丝网缩回袖中,淡淡道:“也罢……”


    “仙姑请网开一面。”


    清悦女声打破法场的寂静,一点金光自远处破空而来,渐渐显出流线身形,竟是一条闪光的小金鞭。


    道姑手中的拂尘一顿,猛然回头,蹙眉看向在空中飞舞的小金鞭,此时袖中的九节鞭应声而出,似乎想冲上去与小金鞭拼个高下。


    她怔愣看向被人带着飞到法场的黑衣少女,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竟然是她[2]。


    东隅收鞭入掌,朝她眨了眨眼,是我。


    通判官脸色骤变,旋即冷笑:“原来巫医余党还有漏网之鱼,仙姑,还请您为了怀州百姓着想,一并将这妖女拿下。”


    “上次见面时,你还竭心尽力地救人。”悦游道姑蹙眉看向东隅,又瞥了眼女囚,“这次竟然要助纣为虐?”


    见二人言语熟稔,通判官大惊失色,忙催促道:“仙姑,还请您……”


    “闭嘴。”拂尘一扫,悦游道姑冷声斥责:“本道行事,还由不得你差遣。”


    通判官一噎,面色泛青,只得暗暗向一旁的手下递了个眼色。


    “仙姑明鉴,我此刻所为,正是为了救人。”东隅将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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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匣子放下,取出录有证词的卷宗,以及各项证据。


    她声音陡然拔高:“郑女医无罪!真正伤天害理、罪恶滔天的,另有其人!”


    似有轻风相助,将她的话传得方圆几里都清晰可闻,外围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


    通判官猛地拍案:“大胆妖女,为救同伙,竟然捏造事实,扰乱法场,来人……”


    “闭嘴。”悦游道姑怒喝,“让她把话说完,天塌不下来。”


    通判官被拂尘一指,猴头剧烈滚动,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东隅踏上行刑台,朗声道:“各位怀州父老、将士们,今日我愿以性命作保,若诸位听完证词后,仍觉得郑女医死有余辜,我也愿意随她一起伏法。”


    人群倏然安静,少顷,有人高喊:


    “小娘子既然以性命担保,就让她说。”


    “先前两次六月飞雪,不就是老天在明示冤情吗?”


    “对,让她说!”


    呼声如潮,群情汹涌,兵士们也瞬间慌了神,无措地看他们的首领。


    李都尉做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兵士们便将朝外的兵戈收起。


    悦游道姑催促道:“快说说怎么回事。”


    东隅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坚定:“秦家村近三年来,连同此次案件中的宋家媳妇与孙儿在内,三十四胎仅存其二,十一名产妇相继殒命,她/他们并非因为厌胜之术,而是中铅毒而亡,毒源就在送子娘娘庙的古井之中。”


    “铅毒?”


    “枉死之人竟不止两个?”


    “送子娘娘庙中的古井里为何会有铅毒?”


    ……


    人群中的惊呼此起彼伏,宛如一锅沸水。


    郑女医干裂的唇猛然颤抖,眸光剧烈晃动,干涸的眼眶里陡然泪如泉涌,她嘶哑地朝东隅喊出一连串破碎的音节。


    东隅微微点头,目光饱含敬意,又坚定澄澈。


    待沸腾的议论声止歇,她继续扬声道:“而铅毒的源头,来自……”


    “住口!”一声暴喝从法场另一侧炸开,一位面容清癯的紫袍高官,阔步走出,肃然而立,“休得妖言惑众!来人!”


    两队甲胄森然的兵士,如潮水一般涌出,正是上午入城的卫州与孟州的折冲府府兵。


    他们长戟向内,将围观百姓与法场一并围成铁桶,与法场四周的兵士互为犄角。


    “刺史大人!”通判官面露喜悦,恶狠狠地盯着东隅:“妖妇妖女,你们的死期到了!”


    “巫医蛊乱性命,妖女擅动暴乱,念在百姓无辜,尔等莫要乱动,本君只拿祸首。”钟刺史目光阴鸷,沉声大喝:“拿下!”


    法场兵士横刀出鞘,寒光直指东隅。


    场中百姓噤若寒蝉。


    忽然有刺耳的刮擦声响起,郑女医拖着铁链,挣扎着向东隅爬去。


    突然,一连串“噗噗”数声闷响,包围东隅的兵士们惨叫着接连倒地,随即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其中一道玄衣翻飞,腰间的银鱼袋在日光下闪着冷光。


    钟刺史眉心微跳,那竟是京中四品官的装束。


    “大理寺少卿墨淮桑,奉命查案。”肃容矜贵之人长身直立,高举白色玉牌,“诸位可识得此物?”


    那是如圣人亲临的玉牌,怀州折冲府都尉赵汇舟心头大震,膝盖下意识落地,怀州府兵见状,迟疑一瞬,也纷纷跟着跪倒。


    “大胆!竟敢假冒朝官。”钟刺史面色铁青,犹自强怒,先后看向两位都尉:“二位切莫中计,只管将他拿下,本君自会向圣人禀明一切。”


    卫州李都尉,侧了侧身,斜斜看了严都尉一眼:“那东西是真是假,孟州的兄弟可得看清楚了,莫要站错了队。”


    严都尉斯文一笑:“严某相信李兄的眼光,唯李兄马首是瞻。”


    李都尉朗声大笑,右臂高举:“众将士听令!将罪魁祸首拿下!”


    钟刺史唇角刚勾起半分得意,便见那手臂猛然一转,直直对准了自己,铁架兵士也朝他涌来。


    笑意霎时僵硬,钟刺史面色惨白,在侍卫拼死护持下就,狼狈地窜出法场。


    卫州、孟州两队兵马拥出,猛追而去。


    百姓从怔愣中回神:


    “郑女医果真是被冤枉的!”


    “京里来的大官救人了!”


    “老天有眼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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