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捷报！夫人，是捷报来了！”
“外头说，燕北军已经收复所有城池，疆土又扩充两地！一月后，将军就带兵班师回朝！”
每日都在等候的淡云舒，听见侍女传来的消息，终是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月儿呢？”
侍女指了指院子里的槐树，“跟景王在那边玩躲猫猫呢。”
“她啊，最喜欢她的景伯伯了。对了，今日便出门去做几件新衣衫吧，等将军回来也好为他接风洗尘。”
萧严没有跟着大部队班师回朝，而是一个人提前出发，日夜兼程地甚至跑死了五匹千里马，终于提前五日赶到了家中。
他于傍晚归家，没有通知任何人。
可当将军府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时，他突然刹住脚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铠甲上结着血冰，胡茬凌乱，浑身散发着战场上的腥气。
听说，他们的女儿已经出生了，现下刚过一岁生日不久，未来他是要做女儿的参天大树，这副模样可怎么见她们？
萧严正犹豫着，府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管家提着灯笼出来巡视，抬头便看见阴影里站着个人，吓得手一抖，灯笼“啪”地掉在地上。
“将、将军？！”老管家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连忙踉踉跄跄冲回院内，只听一句又一句回荡在暗夜中：“将军...是将军回来了！夫人！夫人！”
萧严还未来得及阻拦，老人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他轻叹一声，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迈进门去。
内院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淡云舒抱着个裹得结结实实的襁褓冲出来，她的青丝如瀑，睡眼惺忪，看上去才从睡梦中被惊醒。远远望去，那个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她走来，他在阴影中前行，她的月光下伫立。
直到他穿透黑暗，行至光明之中。
“云舒......”
这一声久违了的轻唤，敲动淡云舒的心房，她的眼泪缓缓落下，许是她身子在颤抖，让怀里的婴孩被惊动，只见襁褓中哼哼唧唧地扭动着，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圆圆的杏仁眼，像极了母亲。
萧严身子一怔，那是他和女儿第一次见面，他怕自己身上的血污味会弄脏女儿，迟迟不敢上前。
淡云舒看穿了他的担心，轻声道：“没事的，月儿是将军之女，迟早是要习惯的。来，你抱抱她。”
他一步又一步地靠近，生怕婴孩的眉间有任何不适。可直到他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照耀在二人身上的月光，婴孩都还是浅笑酣睡着。他避开婴孩的位置，一把将妻儿搂进怀里。铠甲冰凉，可他的呼吸烫得淡云舒颈侧发颤。
“你瘦了。”他哑着嗓子说，手指抚过她的脸颊。
“怎么会...”她把脸贴上冰凉的肩甲上，那上头除了刺鼻的血腥味还有她最熟悉的木香，“我把自己养得很好，就怕你回来不认识我了。”
淡云舒怀里的小家伙，转了个身子，她穿着红肚兜，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突然，她咧开没长牙的嘴喃喃道：“爹......爹......”
萧严浑身一僵。
“她、她认识我？”
沈念安笑着擦泪：“是景洌教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五日前，景洌接到圣旨陪同皇帝微服私访，临走前，他花了一整日的时间教淡月，“小月儿，伯伯走了之后，在这个家里你见到的第一个陌生男人，就要叫他爹爹，知道了吗？”
......
“若不是他，我和月儿怕是要同时...”
淡云舒的话还没说完，婴孩的小手突然抬起，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父亲的头盔。
“咯咯——”
她笑得很甜美，仿佛头盔是她的新玩具。
萧严主动将头伸到女儿面前，让女儿玩个尽兴，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此情此景，淡云舒垂眸一笑，“没什么，你回来了就好。”
此战大获全胜，民间对萧严的口碑极好，皇帝本就有意给他王爷之位，这下更是名正言顺，还为其赐下封号“恒”。
恒字，既表彰了燕北军时代镇守边关，也彰显了萧家亘古不灭的星火。
几人聚会时，不少人都说让他们夫妻俩再要一个男孩，也好传承燕北军的衣钵。每每聊到此时，他都只是笑了笑道：“不妨，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在他的心里，燕北军固然重要，可她曾经向夫人承诺过，必会用性命护她和女儿周全，所以一切都应该由夫人做主。
一转眼三年已过。
“王爷，北境三州的军来报到了。”
萧严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放着吧。”他看了眼漏壶，已近辰时，“月儿可起身了？”
管家捧着热茶进来：“小郡主天没亮就闹着要进宫，老奴实在拦不住...”
萧严摇头失笑。自打上月皇帝教了那丫头玩投壶，宫里就成了她的游乐场。他展开军报，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爹爹！”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撞开门扉，发髻上沾着草屑，手里攥着个精致的香囊：“看！皇帝伯伯给的！”
萧严笑着抱起女儿，嗅到了香囊里淡淡的药香。
“这是安神的香囊。”
小团子点点头，烂漫极了：“嗯！皇帝伯伯说要爹爹拿给娘亲~”
他落了眸，回想起云舒近日总是睡不安稳，还醒得很早，内心很是担心。每次去问她，她都摇摇头怪起天气湿冷来，可就算再屋内添上两个火盆，她也还是如此。
*
“抓到小老鼠了。”李仁龙袍加身却还是弯下腰亲自抱起小丫头，再把她发间的草叶摘掉，“这次让月儿又藏了半个时辰，叫皇帝伯伯好找。”
“那些嬷嬷找都不找就说我赢了，没意思。”月儿噘着嘴，她突然凑近皇帝耳边，“陛下伯伯，我娘亲昨晚又吐血了。”
李仁手臂一僵，问道：“你爹爹可知道？”
月儿摇摇头，“娘亲抱着我睡，不让爹爹进来，已经很多很多天了。”
李仁眸色微凝，看上去有些沉重。
此时，萧严匆匆赶来，额上还带着薄汗。
“叨扰陛下了。”他伸手要接女儿，却被躲开。
月儿揪着皇帝的玉佩穗子：“爹爹，陛下伯伯说要带我看西域进贡的狮子！”
“乖，明日再看，我们得回家了。”
“那好吧。”依依不舍的月儿最后上前抱住李仁的小腿，努力仰着头道：“皇帝伯伯明日一定要带月儿看噢！”
李仁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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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府的马车上，她又闻到了熟悉的药材味道，“爹爹，是景伯伯回来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有记忆以来，景伯伯隔三岔五便会带来一些药材，据说有一些名贵到需要京中一座宅邸才能买来。
暮色中的药圃飘着苦涩的香气。淡云舒将新采的雪灵芝浸入酒中，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这次伤是腿还是腰？”她头也不回地问。
景洌靠在廊柱上，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南诏的血参，长在悬崖上。”他顿了顿，“够用三个月。”
她转身，看着那个一年比一年成熟的男人，“已经够了。”
“月儿的生辰快到了吧？”
她点点头，月光照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她可说了，要景伯伯送天上的月亮给她玩。”
“小时候逗她吃药的事儿还记得呢。”景洌一脸宠溺地回想着。
“景洌，谢谢你这些年对我们母女的照顾。夫君能有你这般好的挚友，也算是余生之幸。”
景洌眉头一皱，“说这些干嘛？”
她摇摇头，背过身去，“没什么，这次月儿的五岁生辰，定是要热热闹闹的才行。”
她的眼眸里充满着复杂的色彩，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
背后传来脚步声，景洌离她越来越近，“是不是，病又重了？”
“没有。”她没有回头，“有你采的这些珍稀药材，怎么会加重。”
“你在骗人。”景洌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发现她一直在强忍着咳嗽，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鲜血，“怎么会这样严重了？萧兄呢？他知道吗？”
“我没事，这些小事不敢耽误夫君时间。”
景洌的眼神落在窗外，他瞧见萧严正抱着月儿走过回廊。
“我明日就启程去取天山莲。”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淡云舒只是淡淡道：“就陪着月儿过完生辰吧，我不想让她失望。”
那一瞬间，无尽的寒意袭击了景洌的身子，他的身子开始剧烈发抖，就算攥紧拳头也无法抵御这汹涌的恐惧和无力。
她，真的会死吗？
第一场冬雪落下时，淡云舒换上了那件胭脂红的留仙裙。
“娘亲漂亮吗？明日月儿生辰，娘亲就穿这条裙子参加好不好？”
月儿看得都痴了，笑着连连点头。
“娘亲是天上的仙子，无论穿什么都好看，可是穿红色特别好看！”
她感到鼻尖被有些凉的手刮了一下，随后被拥入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却是娘亲独有的味道，这股味道让小小的她感到很安心。
安心......
她闭上了眼睛。
“睡吧我的宝贝，我的小甜心，我最爱的月儿。”
“很遗憾，娘亲不能陪你长大。”
“可娘亲知道，你爹爹会把你照顾得很好，你的景伯伯也会对你言听计从，甚至于陛下也是你的后盾。”
“月儿，未来的路，就要自己走了。”
......
“云舒！！！”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她含笑的唇角。
而萧严怀里的人儿，已经与雪的温度融为一体，消散于天地之间。
......
在淡云舒葬礼后的第七日，萧严跪在皇宫大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