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微微歪头，浸泡在摇滚乐、朗姆酒、蛋糕里的大脑这会儿已经变作浆糊，身下座椅传来体贴的温度，瓦解了她本就留存不多的理智，以至于她都没听太明白贺明霁话里的意思。
她只是晕晕乎乎地想，夜场做陪局的都这么自信么？虽然这张脸确实出类拔萃，不过也没有到她非得知道尊姓大名的地步吧？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请教：“我见过你吗？”
贺明霁的声音不冷不热：“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那会儿他六岁，景澄则还是个软白球，珠圆玉润，不会说话，满嘴奶泡，呜呜啊啊。贺明霁心下失望，但在阿姨景兰的鼓励下，他生疏地伸出了手，然后……一滑。
遥远的记忆令兄长慈心死灰复燃，贺明霁微微倾身，将外套落到景澄膝盖上。
景澄学他，也不冷不热地嗤笑了声：“那我得叫您哥哥呀？”
这语气。贺明霁拧眉，淡声道：“嗯。叙旧的话，等你酒醒了再……”
很淡的木质香将景澄包裹。像是无形的手一样，诱使着她抬起了头。她眼神明亮，嘴角弧度恶劣，她直接扯住了贺明霁的领带，顺带将他的兄长心肠也扯了个七零八落。
银色的领针从她指间勾落，贺明霁一个不察，被迫带着向下，他不得不撑住车座椅，维持了许久的姿态竟有点狼狈。
温热的鼻息洒落年轻男人的颈侧，女孩的声音像羽毛似的浮起，亲昵又轻浮。
“我觉得这个搭讪方式有点老土。”
光线昏沉，她锋利的美貌比霓虹还晃人眼睛。嘴角的梨涡又生得太恰到好处，笑起来时，有贺明霁陌生至极的妩丽。
两年的分别一下具像化起来。
贺明霁眉心重重一跳，他冷声道：“你未免喝得太多了。”
景澄点头，安抚待宰的羔羊：“是很多，我尝完了酒吧的秋季酒单。白朗姆酒里有淡奶油、柠檬汁和……苹果酱。现在，我觉得我能再吃下一块蛋糕了。”
贺明霁的目光停留在她明艳张扬的面庞上，发现那双盛气凌人的漂亮眼睛原来已经涣散了。
“醉话也真的多。”他语气嘲弄，不无荒谬地猜到真相：景澄把他当成了夜场的陪局。
妹妹娴熟的调情手法必不可能是上天恩赐。这才是两年不回国的真正原因吗？
贺明霁终于也开始烦躁。
车窗外，宜泽知名的酒吧街有不夜的喧哗，哪怕到次日清晨，都有人拖着身躯从舞池晃荡离开。
夜色正浓，黑色的迈巴赫太惹眼，甚至有人想过来敲一敲它的车窗。贺明霁严于律己，长到二十六岁，鲜少来这种地方。
片刻沉默之后，他调整好情绪，微微侧过脸，不再看她：“你说得对，确实是我上错了车。”
“诶？”
下一秒，景澄被人不容置疑地按回原本的位置，整个人随之向后陷落。原来之前的热源是对方的手掌——干燥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安全带被快速抽出、用力扣响，外套重新扬起，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然后车门重新打开，贺明霁长腿一跨，直接下了车，车后座顿时就只剩下呆住的醉鬼和一点儿微苦的淡香。
“怎么跑了，不是说能拐带蛋糕么？”关门声响起，景澄眼前一片漆黑，她蒙着外套，很哀伤地“呱”了一声，“原来姐姐也会骗人……”
车外，贺明霁松了下手腕。
有点麻烦。
他直接无视想上前搭讪的路人，往驾驶位走。
“李瑜。”
驾驶位上，贺明霁的助理麻溜跳了下来，语气恭敬：“贺总。”
贺明霁：“先买一份解酒药到我家里。”
他几乎不饮酒。
“送到悦湖还是夏园？”贺明霁在宜泽市有两处住所，李瑜向他确认。
“夏园。”
“好。”
助理李瑜刚刚一心当空气，没太去仔细听，毕竟这是老板的私事。他只觉得景澄的声音还挺悦耳，小鸟似的絮叨。醉醺醺时咬字也清晰，一点也不像是五湖四海长大的姑娘。
他关切道：“景澄小姐是醉得很厉害吗？”
“安全起见。”贺明霁没直接回答，他不耐地轻扯了下自己的领口，沾染到的酒味终于在风里散去。
李瑜这才注意到老板的衬衫乱糟糟的，领带也皱了，像被人蹂躏过一番——妹妹如果是熊孩子的话，杀伤力那是相当可怕。
车内响起手机铃声，叮叮当当像原始人敲陶盆，大概来自景澄预定的网约车。
贺明霁不指望醉鬼还能和司机说清当下情况，他折身回返。
隔着车窗，能看到景澄这会儿已经蒙着脸睡了过去。
心可真大，也没什么防范意识。贺明霁不由轻嘲，这两年在国外一次都没被偷过钱包么？才长得比以前还没心肝。
手机壳后的硅胶小猫一屁股扎进了座椅里，他把小猫拔出来，接通电话，又在间隙中对李瑜道：“李瑜，你自己叫车回去。”
“是？”李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得不提醒，“但您刚出差回来，坐了五个小时的飞机又连续开了两个会。”
贺明霁眉眼低垂，他将小猫放到扶手箱里，以免它再次被胡乱卡住。
“路上已经休息过了。”外套盖住了景澄的脸，隐约看得到一点由呼吸带来的起落，他伸手，皱着眉稍微扯出一点空隙，“再者，她打的不是拼车。”
李瑜一愣：“啊？”
贺明霁拉开驾驶位的车门：“也算你加班，三倍。”
李瑜撤回疑惑，稍息立正敬礼，深情目送连号车牌的离开。
-
从酒吧到夏园的距离并不算远，十公里车程，但夜间堵车，因此大约一个小时才能抵达。
助理李瑜担心贺明霁疲劳驾驶，不过，贺明霁对自己的精力有理性客观的认知，还犯不着为了哄人而枉顾交通法规。
虽然他没有照顾醉鬼的经验——等待红灯的间隙，他抽空看了眼后视镜。景澄从外套里冒出半边脸，很安静地在座椅上侧蜷着。
更遥远的记忆里，那个软绵绵的胖白球是很能哭的。车窗外传来夏蝉最后的哗鸣——滋儿哇滋儿哇。贺明霁的手指轻敲在方向盘上，他心想，对，那时没被他抱住，就是这样哭的。
绿灯亮起，黑色的迈巴赫驶离十字路口，将城市的繁华灯影抛之于后。
夏园在宜泽市的副中心带，是座年份颇新的别墅区，占地如公园，容积率也不高，宛若高楼大厦中长出的碧云。
贺明霁一年前开始独居在此，李瑜提及的悦湖公寓则靠近宜泽市的机场，他出差前后会在那过夜。考虑到两地的位置和方便程度，贺明霁选择将景澄接到了这。
暗金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又驶过婆娑的行道树与人工湖，贺明霁将车停在车库。
后座，昏睡过去的人依然安静，贺明霁俯身去看，又闻到了酒精的气息。
他微不可察的皱眉。
“景澄。”
没反应。
再叫一声。
对方被吵醒，不耐烦地把头埋得更深了。
嫌吵也要继续。
如果喝醉的是他的朋友，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人薅下车，扔进电梯就算功德圆满感动宜泽。但喝醉的是“妹妹”这一物种，就没办法采取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了。
贺明霁说：“到酒店了。”
景澄挥着手臂，晕头转向地坐了起来，一颗头炸得像板栗球。她裹着西服外套，缓了几秒，慢吞吞揉脸醒神：“谢谢师傅。”
贺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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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语，只一味扶住车门顶，看着她躬身钻出来。
连哄带骗，终于把人提溜到了空置的客房。
李瑜预定的解酒药比他们更早到家，贺明霁下楼，去院子外把药拿了进来，又倒了一杯温水。
卧室的门没关，之前他只盯着景澄进了房间，没想到人直接伏在床的边缘睡着了，西服外套和小猫都随意扔在了被子上。
贺明霁再一次皱眉，他有轻度强迫症与洁癖，对无秩序的事物容易产生负面情绪。
他思索着，谢筠希望景澄的整个间隔年都在国内安逸度过，现在是八月，距离景澄开学还有整整一年。
他不打算也不可能时常照顾一个醉鬼。
等景澄醒了，他需要和两年不见的妹妹约法三章，达成一些明确的共识与底线。
他敲了敲胡桃木色的门扇：“客房服务。”
景澄半抬着脸，含糊道：“请进。”
贺明霁这才走了进去。
景澄仍然维持伏着床沿的姿势，只是侧过脸看了看进来的人。
贺明霁把水杯和解酒药放到了床头柜上。
景澄软着神情，好奇地小声问：“蛋糕蛋糕，你怎么还在这儿？”
贺明霁忽悠醉鬼：“我在酒店兼职前台。这是下半夜的工作。”
他俯身，伸手拉着景澄从地上起来：“景澄，能自己喝吗？”
景澄目光温吞地看着他，摇头解释：“我不能的，我今晚已经喝太多了。”
睡了一路，这会儿她的头发已经不听话的翘了起来，有几缕格外卷曲的，恰好勾勒在了眼角。客房的灯有着很朦胧温柔的光晕，浓墨重彩的美丽变得透明，唯有一双眼睛潮湿光润，让贺明霁觉得棘手的妹妹现在看起来柔软又乖巧。
贺明霁心道，实际上他是在兼职保姆。
“只喝一口，然后把这个吃下去，就可以睡觉了。”他继续哄人。
景澄反应了几秒，忽然笑了起来，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一定要吗？”
贺明霁垂眸，把水杯和解酒药都拿到景澄面前：“当然。”
他的衣服还没换下，仍是那件光鲜的纯色衬衫，领带没来得及重新系好，领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袖口在倒水的时候挽了起来，露出的一截手臂有清晰流畅的肌肉线条和淡色的青筋。
今晚我喝的酒里到底掺了多少料？景澄只觉得悠长的余韵潮汐似的在大脑里起伏。
她强调：“可我不想吃这个。”
贺明霁抬眼看她，眼睛里蕴着疑惑，那种清晰的冷感就被削弱了许多。
景澄直白大胆地接住他的目光——原来不用跑到美国，宜泽就有神奇魔药。
“什么？”
温热的液体打湿衬衫，玻璃杯仓皇坠地，贺明霁被骤然地推倒在床上，景澄骑坐在他的小腹，偏着头，居高临下看他：“蛋糕，我可以吃吗？”
那双梨涡又出现了，笑意明晃晃的，张牙舞爪。
如果这时候还不明白“蛋糕”到底是什么，贺明霁就该被打回去重读九年义务教育。怒意顷刻升起，他不和醉鬼计较，可哪怕是喝醉了、将他当做陪局，又怎么能任性到这种地步！
他厉着声音呵斥：“景澄！滚下来！”
手掐住了景澄的腰，想将人直接推开，又在触摸到那侧的皮肤时被烫到。再往前，女孩的大腿也紧贴着他。他这才晕眩地注意到，景澄的肌肤如今晒成了蜜色，看起来像会化开一样。
就在他短暂的犹豫之间，景澄的手指按在他的嘴角，然后蛮横且用力地揉开他的下嘴唇，像是不满他的回应。贺明霁愕然睁大眼睛，湿热的柔软盈满他的口腔，激起来汹涌的异样。
贺明霁后知后觉地陷入暴躁当中——那个破酒单的苹果酱加得真他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