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的木弩坠在脚边。
芙丽娅看着理查兹逐渐被泥沼吞没的尸体,喉咙不由得发干。
她杀人了。
她真的杀人了……
盘旋在脑中的只有无边空白。
亚瑟兰感觉到芙丽娅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伤,而是某种更深、更冷的东西。
他第一次被逼着杀人时,也是这般心情。
就像心灵蓦然撕开了一条难以愈合的豁口,灌进的冷风将原本温热鲜活的东西一点点冻成坚冰。日复一日,不断加深,直至凝成一道万丈深渊。
他忽然攥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指尖裹进掌心。
亚瑟兰拥抱住她。
“没关系。”他的声音很低,却坚定得不容置疑:“你做得很好。”
那时候芙丽娅也这么对他说过——
“欺负你的人,就要加倍奉还地打回去!”
“你做的很好,亚瑟兰。”
那些幼时在街头欺负过他的流民,被她教唆着揍了回去,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拳头,身后传来女孩狂妄的笑声。
那时候,他只觉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为了满足她那恶趣味的怪癖,谁都可以成为她的欺凌对象,她始终信奉着一点:没有人可以欺负到她头上。
听说他曾经被面包店店主哄骗着交出了身上唯一的那一枚金币时,她首先露出鄙夷的表情,狠狠一巴掌抽到他的脸上骂他是个废物,然后第二天就把那间面包店给砸得稀烂。
高傲的她从来都看不起他,但当他发现原来她也会在从父亲书房里走出来时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在心爱的未婚夫与别的女孩笑谈时泄出怨涩的妒火、被兄长疏离后流出脆弱的眼泪,于是她所有无处安放的负面情绪便转嫁到了他的身上,开始了她漫长无期的凌虐——
芙丽娅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软弱的那一面。
是他先触犯了她的禁忌。
加之在他身上的疼痛,使他同样共情她的遭遇,他竟在承受她所有暴戾时,学会了品尝那些疼痛里腌渍着的、她说不出口的绝望。
那时候他不懂,他只觉得她同样可恨。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抽在背上的鞭痕,是她对未婚夫背叛的报复;指根缠绕的伤印,是她对家族控制的憎恨;而那句“废物”,不过是她咒骂自己时溅落的回音。
他们一个用施虐证明存在,一个用疼痛确认被需要,在互相撕咬的血沫里,尝到了比爱更腥甜的,灵魂的共振。
芙丽娅确实是个恶魔。
可就是这个恶魔,在他被世界撕咬时,第一个教会他长出獠牙。
没关系,你做的很棒——
十年后,他终于可以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然后,像是某种笨拙的模仿——
安慰的话太苍白,他索性低头轻轻吻住她渗血的唇。小狗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只是温柔地舔舐她的伤口。
“奖励。”他小声说,耳尖通红。
就像她从前对他做的那样,他常常会因为得到她的一个吻而感到开心,如果这样能让她好受一些的话……
“疼吗?”他又问。
芙丽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亚瑟兰的睫毛无措地轻轻颤动了两下。
他看见她眼尾泛起的薄红,脆弱又锋利。晶莹的泪光悬而未落,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彻底击穿什么。
他又做错了什么吗?是不是吻得太重?是不是擅自牵了她的手?是不是那天他的作为还是令她厌恶至今?是不是因为他毫无商量地介入她的计划?还是因为她不愿再看到自己……
到底为什么呢?
他总是这样,莽撞又笨拙,学不会恰到好处的分寸。
他不想回到她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时间仿佛被抽干了颜色。每个惊醒的夜里,他总蜷缩在她睡过的床边,将脸埋进她的枕被,唯有那缕淡到快要消失的残香才能暂时麻痹他溃烂的伤口。
那段日子,连呼吸都只是习惯性的动作。
直到重逢那一刻——
她带着满身硝烟重现在他眼前。她与人谈笑时眉眼间掀起他从未见过的生动。她的眼底多的那一丝韧意,就像破晓时第一缕刺穿他永夜的光,劈开他的浑噩。而只有那一刻,所有死去的感官才突然苏醒。
他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尝到唇齿间翻涌的血腥。
闻见掠过她发梢的风里复苏的春天。
疯狂而偏执的情愫在心底滋长。
那一刻,他只想追上她,再去确认一遍她还是否爱他。
当指尖终于触及她温热的身体,那温度几乎要灼穿他所有克制的借口。
是的,他彻底沦为了一个患得患失的赌徒,用尽全部筹码只为押注那一个答案,但他不敢听她的回答,于是他用强硬的态度把颤抖掩藏在命令之后,他说——
“只要你再说一遍,你爱我。”
原来,重逢时最后复苏的竟是痛觉。
她宁愿以命相搏的疏离粉碎了他全部的妄念。
她不喜欢他那么强硬的模样。
就像幼年时始终笼罩在她头顶的父权阴影,就像未婚夫对她实施精神掌控时几乎击垮她自我认知的冲击,她不愿做笼中的囚鸟,她想要飞向自由的蓝天,但她被折断了翅膀,所以她从血肉里剖出新的羽翼。
好。
那他就乖乖低头。
“对不起。”
青年的表情慌乱起来:“对不起。”
亚瑟兰指尖蜷回掌心,再也不敢贸然触碰。他以为又是自己的冒失惹她难过,连呼吸都窒住了——
他怕极了。
怕她皱眉,怕她沉默,更怕她又一次转身离开。
可就在他几乎要退缩的瞬间,芙丽娅突然抱住了他。
温热的泪意在他后颈洇湿一片。
那一瞬,他的世界骤然静止。
他僵在原地,半拍空白后,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死死按进怀里。
如果他能来得再早一点……
如果他当初一起把理查兹也杀了……
如果他能将一切隐患都剔除……
她或许就不会哭,不会受伤,不会那么累……
“谢谢你。”芙丽娅闷在他胸口轻声说。
刚才她一直在给自己心理暗示让自己稳住,但身负重伤的处境实在令她孤立无援。
那一刻她在想,如果真的悄无声息地倒在这里,会有人能发现她吗?
惶恐不安的情绪将她难以凝聚的神智吞没。
但亚瑟兰的声音立刻让她定下心,他托住她失力的右手,借给她爆发的力量,叫她稳住。
可她分明感受到了那一刻他身上尖锐躁动的怒意,他的心跳明明在凶猛地撞击着她的后背。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亚瑟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如果叫他回答,那一定是“因为我爱你”。
“谢谢你。”
芙丽娅强撑着的最后一丝意志终于松懈,彻底昏倒在他怀里。
…
她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混沌的黑暗中,芙丽娅偶尔能感觉到有人用浸湿的棉布擦拭她滚烫的额头,能闻到苦药与血腥气中那一缕熟悉的气息,能尝到温热的水流自唇边流进喉咙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始终笼罩在她的病榻前。
亚瑟兰就像从前那样寸步不离地照顾她,费尔南和扎文听说芙丽娅受伤以后几次想来看望都被偷阻拦在外。
尤其是费尔南,急得抓耳挠腮,差点要跟亚瑟兰干起来。
朱莉安和坎蒂丝在收到费尔南的信件后也迅速赶来。
当芙丽娅终于挣扎着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屋子人围着她。亚瑟兰冷脸站在最外围拦住费尔南,故意作对似地挡在他面前不让他接近,朱莉安和坎蒂丝则坐在她床边关切地望着她。
她的手边像摆贡品一样摆满了水果、甜点、和别的食物。
“终于醒了!”朱莉安给她扇风的手一顿。
坎蒂丝立马热情地挤到她身边,将她狠狠按入怀里:“天啊小芙丽娅,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后悔那天走得早!你也太厉害了,你真的太厉害了!”
芙丽娅的视线越过坎蒂丝的肩膀,正好看见亚瑟兰按在刀柄上发白的指节,连忙拍拍她的的后背:“谢谢,但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朱莉安“啪“地合拢扇子,一扇骨敲在妹妹头上:“你是来谋杀伤员的吗?”
角落里的费尔南突然抓住亚瑟兰分神的瞬间,泥鳅似的钻过防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芙丽娅怔怔望着那一张张脸,虚幻得让她感觉太不真实。
太温暖了。
温暖得几乎让她害怕。
朱莉安皱着眉嗔怪道:“你别以为自己是伤员就没事了,你要是下次再瞒着我们单独行动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就是就是,那么冒险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我们呢?”坎蒂丝怒瞪费尔南一眼:“你怎么回事?让你当护花使者的你把人护进沼泽里去了?!”
“我……”费尔南涨红了脸。
芙丽娅连忙解释:“别怪他,是我叫他不用跟着,毕竟我不想牵扯你们进来。”
说这话时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我只不过是不想欠你们的。”她又嘴硬地补充。
坎蒂丝一把揪住芙丽娅的脸,在手心蹂躏:“哇哇哇脸红了,好傲娇的小表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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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震得所有人一颤,全屋子瞬间安静下来,齐唰唰的目光投向角落。
亚瑟兰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剑,冷声开口:“手滑。”
什么手滑。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芙丽娅有点想笑。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肢,肩膀处的伤口还是会剧烈作痛。
坎蒂丝递过一杯蜂蜜水,喂到她唇边。
“慢点喝。”朱莉安轻轻托住她的手腕:你昏迷的时候,有人可是把军医都吓晕过去了。”
“谁?”
芙丽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亚瑟兰正若无其事地擦拭着佩刀,仿佛那个“有人”与他毫无干系。但当她小口啜饮下甜腻的蜂蜜水时,分明看见他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坎蒂丝八卦地嬉笑道:“他是你以前的私人骑士吧,这么忠心耿耿,听费尔南说现在你们是朋友?真的假的?怎么感觉他好像喜欢你呢……”
芙丽娅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帐外忽然传来不小的骚动,大规模的步履声和兵戈声渐渐接近营帐。
朱莉安的面色沉下来:“我去看看。”
帐外,与理查兹随行的一众执政官被朱莉安阻拦住。
“兰开斯特大小姐的意思是?”
“营帐里的是我朋友,他正在养伤,还请各位不要打扰得好。”
为首的男人站了出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朱莉安,平时他就在政治场上矮兰开斯特一头,如今能有机会好好显显威风,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就连说话的语气里都带着几分轻蔑:“恕我直言,您恐怕没有权力阻拦,这是陛下的铁令,一个也不能疏漏,还请小姐让步。”
朱莉安冷眼瞧着一众纹丝不动的官员,刚要说话,身后的帐帘被人掀开。
芙丽娅走了出来,她绕过朱莉安,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既然克伦劳德要找我,那就让他亲自来请。”
朱莉安没有想到芙丽娅会主动暴露身份,但此刻阻拦已经来不及。
唰唰唰的拔剑声乍响,士兵们几乎同时抽出刀鞘,寒光在营帐前连成一片。
被芙丽娅扔出去的东西咕噜噜滚到男人的脚边,他皱了一下眉、抬起脚,在看见那根箭矢尾端那枚象征着理查兹公爵身份的家徽时,眼睛陡然瞪大。
芙丽娅冷笑着向前一步:“理查兹死了,我杀的,送给克伦劳德迟到的加冕礼,回去问问他喜不喜欢。”
“芙丽娅·弗克鲁兹!你以为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们谈话!”男人当即就要下令缉捕住她,帐内猛地射出一支箭矢,精准地钉进他靴尖的前一寸。
沙尘飞扬间,男人大惊失色地后退几步,抬起头,与帐内缓缓走出的少年对视。
费尔南指尖把玩着另一根箭,慢步踱到芙丽娅身边:“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尽管再上前一步试试。”
“费尔南亲王?”男人惊异地瞪起眼,下一秒,又听见少女娇俏的嗓音悠悠擦过耳边:“没听到芙丽娅小姐说的话吗?让克伦劳德亲自来请。”
坎蒂丝斜倚在帐门边,指尖卷着一缕长发,美眸冷冷地瞧着他。
执政官震惊不已,刚要说话,一道寒光“噌”地刺透眼皮。
冰冷的长剑横在他颈前,如镜的刀面映出青年绯粉色的瞳孔。
士兵们刀剑半出,却在执政官颈间寒光的威慑下僵住。兵戈碰撞声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滞如死。
男人微微向下调转眼珠,瞥见亚瑟兰指节上的金色尾戒,脸色一白。
“听好了。”
“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你只需要滚回去,告诉你的陛下,让他亲自到这儿来。”
剑锋猛地压出一道血线:“听懂了吗!”
“懂、懂了!”
亚瑟兰长腿一抬,狠狠将他踹进沙地:“滚!”
眼看着执政官不再受到挟持,士兵们又蠢蠢欲动起来,却在男人的一声命令下收刀入鞘:“都给我收起来!迅速回程!”
慌乱的撤退中,男人毛骨悚然地瞥了眼芙丽娅。
兰开斯特、奥利维拉……
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做到短时间之内联合多方势力为自己站局的,到底是开出了多高的条件、还是又给谁下了什么咒,竟然能让这群人不计代价地站在她身边?
不,没有这么简单。
克伦劳德面对的可能不再是一名柔弱可欺、任人宰割的少女,而是一柄已然出鞘、淬着整个旧贵族怒火的复仇之刃。
搜寻队狼狈离窜边营的身影在芙丽娅眸底模糊成如烬的残阳,她侧过身,朝他们真挚一笑:“谢谢。”
她已经拥有了足以对抗“宙斯权柄”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