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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 17 章

作者:暗子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边。


    黄靖莲手起耳落,精准地揪住恰拉扬的耳朵,毫不留情地把他拽进了屋。


    ——之前那个问题儿童被制裁了!


    ——还是得祖母出手!


    姜渥丹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她转头朝着十一走过去。


    她牵住她的手,又顺势摸了摸她干净柔顺的头发,笑着道:“你也快进来歇歇吧。”


    十一却有些扭捏地退后了一步,小声道:“我得回去了,姐姐。”


    姜渥丹眼珠子一转,忽然朝她逼近一步:“你是不是——”


    “不是!”


    十一立刻打断她,那小脸微微泛红。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姜渥丹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


    她抬手一捞,直接拉住十一的手:“你既然是背着五姨娘来载我们回来的,那就不着急回去啦。”


    十一的挣扎瞬间停滞,显然这来龙去脉都被姜渥丹猜得一清二楚。


    姜渥丹见她默不作声,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忍不住感叹:“比晏邦彦的可舒服多了。”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瞥见树下某人骤然僵直的背影。


    十一:“……”


    “走吧。”姜渥丹拉着她往屋里走,顺手给她画了一张真正的大饼,“等会哥哥姐姐带你去市集上买点酥饼。”


    十一的脚步顿了一下,忍不住在脑中描摹那金灿灿的饼状,倏尔馋涎欲滴。


    ……酥饼啊。


    这一路舟车劳顿。


    姜渥丹将十一哄睡在偏厢。


    转身经过正寝时,忽听得隔扇内漏出细碎人声,在廊下飘散。


    她探窗一看,黄靖莲枯竹般的手指正死死攥着恰拉扬的手腕,两人对坐在榻上,膝头不过寸许距离。


    年长者的眼角褶皱里凝着浊泪,恰拉扬也鼻尖通红,一滴泪珠悬在眼角将落未落。


    她最看不得人哭,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一样。


    “倒是别样的天伦之乐。”她将最后四字在齿间细细碾磨,没有惊扰屋里的两人。


    她转身走出院子。


    刚一抬头,就看见晏邦彦一个人坐在土阶上,半垂着眼,指间随意捻着一根枯草,神色若有所思。


    姜渥丹想也没想,直接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一时尘土微扬。


    姜渥丹侧头看着他:“想什么呢?”


    “有时候,我总觉得恰拉扬才是祖父祖母真正的孙儿,我……是捡来的。”晏邦彦手指又去拨弄着脚边的一小撮泥沙,缓缓道。


    “大人们不都这样?总是偏疼小的。”姜渥丹手肘撑着膝盖,歪着头解释。


    晏邦彦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抱住膝盖,将自己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个孩子般的姿态。


    他沉默了片刻后,忽然低声问道:“你有吗?”


    “嗯?什么?”姜渥丹一时被问住了。


    “你可曾有过兄弟姊妹?”


    她微微一滞,眼神拉远了。


    恍惚又见那年的梅雨季。


    她坐的飞机晚点了,等她赶到医院,病房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都是孤儿院的兄弟姊妹。


    她专注于学习,以前照顾过的孩子们已成了点头之交。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未褪尽的泪痕,低声抽噎着,宛如一群迷失在大雨中的孤鸟。


    院长得了癌,走得很快。


    她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那扇病房门缓缓关闭,未来得及道一声谢谢。


    后来。


    她又回到了那座小城,街角的老铺已经换了招牌。


    昔日熟悉的地方像开败了的花,寂静、荒凉。


    她听见那些小屁孩说,喀莫是天煞孤星。


    她姜渥丹,何尝不是呢。


    竟煞得为她掌灯指路的人也一个个离她而去。


    只剩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姜渥丹回过神,嘴角微微扬起,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有。


    “有。”她轻飘飘地回复晏邦彦,声音像是一片羽毛落在风里转瞬即逝。


    “那你一定是让人敬仰的阿姐和最让人爱怜的阿妹。”晏邦彦居然在地上打起滚来。


    “地上脏呀。”姜渥丹伸手拍了拍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一天说我孩子气,我也算是个兄长,我看你照顾十一女得来顺手,我却完全没有你这副模样。你心细得紧,又温暖,你不觉得吗,你会自然而然地影响你身旁的人。”


    姜渥丹被这话逗笑了,语气揶揄:“哦?那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天生的阿姐命?”


    她去拽晏邦彦,结果这人索性躺在地上不动,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是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姜渥丹挑眉,顺手弹了弹他肩膀上的尘土,“我也是从磕磕绊绊里摸索出来的,你当我是天生就会收拾孩子啊?”


    “可你就是不一样。”晏邦彦侧头看着她,眸里凝着真诚。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措辞,才慢慢道:“你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姜渥丹听得一愣,随即笑着踢了踢他的靴尖:“别突然说这么正经的话,怪不好意思的。”


    晏邦彦这才坐起身来,拍拍沾了土的衣摆:“可我说的是真的。你身上仿佛有什么,会让人不自觉地靠近你、依赖你。”


    他垂眸想了想,又补充道:“就像冬日炉火,明明不曾刻意招揽谁,但只要站在你身旁,就觉得暖和。”


    “那你呢?你是觉得暖和了,还是只是凑上来烤火的?”姜渥丹一怔,随即眉眼弯弯。


    “我呀,怕不是早被你拐进炉子里,烤得连渣都不剩了。”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不过,就算是烤焦了,估摸着我也不会舍得走。”


    姜渥丹倒是没有管他的小扭捏,望着碧空自顾自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装的?我只想让你们看到她愿意展现的一面。”


    “装的又如何?装久了,是真是假,还有区别吗?”他微微侧身,看向她的目光深沉了几分,“你指着炉子骗小孩,说那是太阳。小孩后来知道了那是假太阳,可他能否认,那炉子曾像太阳一样温暖过他吗?”


    姜渥丹怔住了,指尖在衣角上无意识地捻了捻,半晌没有出声。


    争吵声从屋里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屋内,恰拉扬正执意要替祖母熬药,然而黄靖莲却拦住了他。


    “我自从用了上次你们从药堂带回来的药,这咳疾就没那么严重了。”她的声音虽透着十足的倔强,不容置疑,“这清棘花,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大的用处,先留着吧。”


    “可是——”


    无论是姜渥丹、晏邦彦,还是恰拉扬,都争不过她。


    毕竟,“犟”这种东西,越老越像陈年老酒,愈发醇厚,年轻人还没那个火候。


    但可以推测,这股子倔劲儿十有八九是会遗传的。


    黄靖莲说完,便顺手把清棘花揣进袖口,也不知塞哪去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姜渥丹,改了称呼:“对了,渥丹。”


    这一声叫得自然,倒是让姜渥丹愣了一下,还不太习惯。


    “院里那架和我一样半截入土的织机,是你修好的吧?”黄靖莲瞥了她一眼,“前些日子,隔壁大娘看我在院里织布,夸这织机灵活精巧,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硬是来了几个人抢着要买。”


    “没关系,我还能再做。”姜渥丹目光闪了闪,“而且细想下来,还可以进一步优化。”


    “那就好。”黄靖莲点点头,随即从袖中摸出一把刀递给她。


    这是一柄小巧精致的折叠刀,寒光敛于鞘中,利刃暗藏。


    “你这丫头虽说机灵,手又巧,但世道险恶,有时候,多一件趁手的东西,或许能保你一命。”黄靖莲缓缓说道,“这是老身唯一能为你做的。”


    姜渥丹接过刀,在空中比划两下,刀身锋利,开合间极为流畅。


    她眼眸一亮,朝黄靖莲甜甜一笑:“谢谢婆婆!”


    晏邦彦进屋歇息。


    院子里只剩姜渥丹一人,捧着五姨娘的注解,读得入了神。


    等到他醒来,天色又已然大亮,晨光透过窗棂洒在院中。


    院里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晏邦彦循声望去,就见姜渥丹手里拿着木工锤和量器,在院中比划着什么。


    她像是被熊猫附身——显然是一夜未眠。


    “你……没睡觉?”晏邦彦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她。


    “机关术太有趣了,学得有点入迷。”姜渥丹捏了捏眉心,语气还带着点小兴奋。


    他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物件——竟是昨晚黄靖莲送她的小刀。


    只不过,刀的样式已经大不相同,刀柄上多了几个精巧的机关,看上去既复杂又锋利。


    “你这……”晏邦彦蹙眉,看着她那“焕然一新”的武器,有些不敢轻易下手。


    “我寻思着,单靠近身攻击有些局限,若是能加上远程投掷的功能,不是更妙?”姜渥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把玩着她加工后的小刀,折了三折。


    欸嘿,三折叠,怎么折都有面。


    饭后。


    姜渥丹倚在门框上,目光淡淡地落在恰拉扬身上。


    恰拉扬正坐在木凳上玩着断尾狸猫雕,神态闲适。


    她忽然开口,语气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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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刺破沉默——


    “你为什么要杀他父母?”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


    恰拉扬的笑意僵在唇角。


    晏邦彦也猛地一怔,指节悄然收紧。


    “问个清楚呗。”姜渥丹无所谓地耸耸肩,扫视二人,“你俩支支吾吾不愿开口,那就我来开吧。”


    她的目光如利箭般直直钉在恰拉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寂静中,晏邦彦缓缓垂眸,望向恰拉扬,自己的瞳孔微微颤动,仿佛被一剂致命的毒药渗入血脉,牵引着他坠入那段无法摆脱的过往——


    他们被流放至边境,恰拉扬则是被何鸮将军藏在粮车里秘密送出来的。


    北疆的朔风又卷起黄沙,他们一家已在流放地捱过四个春秋。


    变故,发生在抵达边疆的第五年。


    祖父晏慎之早已故去,留下他、恰拉扬,还有年迈的祖母,以及父母晏无咎和赵芣苢。


    恰拉扬那张脸,注定让他无法成为这个家的真正一员。或许,原因不一定只有皮,还有骨。


    晏无咎曾冷声命令:“你留在这儿,只会惹乱子,不,你从头到尾都在惹乱子,你们这些苍厥人无时无刻都在惹乱子!”


    于是,恰拉扬被赶了出去。


    晏无咎是武将之子,却从未对兵法武艺有半点兴趣,反而最爱写诗。


    赵芣苢来到这荒凉的边境,或许是因为再无推心置腹的小姐妹,身边只剩操持柴米油盐的老妪,她渐渐变得沉默寡言。闲暇时,她竟爱上了雕刻——这里是边疆,绫罗锦帛难得一见,唯有木料随处可寻。


    每日洗净军卒们沉重的战袍后,她便静坐在角落,手执刻刀,一点点雕琢着那些粗粝的木块,原本细腻如玉的双手生满了粗粝的茧。


    晏邦彦记得,母亲曾用这双手在锦帛上勾勒山水,宣纸边角总要熏上荷香。她的画《洛神》曾惊艳四方,可自从生下他后,便再未动过画笔。


    小时候他曾问:“娘,你为什么不画了?”


    赵芣苢随口笑道:“本来也不是很喜欢。”


    晏邦彦知道,她曾过惯了精致安逸的生活,连抱他都嫌累,如今却只能苦笑着捏着自己被粗活磨出的“麒麟臂”。


    但,他们终究是吃不得苦的人。


    风霜侵蚀,病痛折磨,这对曾经的锦衣夫妇愈发孱弱,可这荒凉的边境,谁又会愿意救治流放之人?


    晏邦彦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次次病倒,却无能为力。


    修瞭望台的苦役落到晏无咎身上,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如今已被风雪摧折。


    然后。


    凛冬来了。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


    寒风凛冽如刀,肆虐着这一家人枯槁的身躯。


    听闻神医谢筠行至此地,他悬壶济世,不问身份贵贱。


    晏邦彦心中燃起最后一丝希望,立刻去请。


    夜色深沉,他提着灯,领着谢筠快步奔向家门。


    可屋内空无一人。


    父亲未归,母亲竟然也不在。


    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他与谢筠在屋内等候,直至——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爹!娘!”


    晏邦彦心脏骤缩,疯了似的冲出去。


    大雪纷扬,天地苍茫。


    他却只看见白雪之中,那个熟悉的少年踉跄而立,浑身染血,惊恐地喘息着。


    “啊啊啊——我杀了他们!”


    恰拉扬的声音颤抖而歇斯底里。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仓皇地逃窜。


    晏邦彦的脚步猛然顿住,喉间像被什么哽住,一时竟忘了呼吸。


    耳边的风声骤然寂静,天地仿佛只剩下他的心跳——轰然炸裂!


    他跌跌撞撞冲过去,只见母亲赵芣苢背着父亲跪倒在雪地里。


    那白地上全是她的脚印,不知道她那单薄的身子怎么能支撑她在这冰天雪地里行走了这么久。


    她口中涌出的鲜血,在皑皑白雪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石榴般的胭脂色。她的目光已然涣散,他看见母亲睫毛上凝结的冰花随着渐弱的吐息轻颤却再也一动不动。


    谢筠跪下搭上他们的脉,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他们中毒已深……已然没气了。”


    晏邦彦紧紧抱着母亲,手指颤抖,却再也握不住她一点温度。


    那一夜,他的世界被无尽的寒冬吞噬。


    那一夜,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被白雪永远掩埋。


    从那天起,雪成了他的梦魇。


    雪,像是会带走他所有珍爱之人。


    从那天起,除了石榴花,晏邦彦也恨极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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