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间热闹得像是要将房梁掀翻。
笑闹声、推搡声不绝于耳。
正当姜渥丹和晏邦彦打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门外传来一声清冷的通报:“谢大夫到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名身着素色长衫的女子踱步而入,衣袂间隐隐浮动着药香。
惊鸿在旁介绍:“这是谢灵犀,谢大夫。”
谢灵犀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床榻前,一手抓住被子里的恰拉扬。
她毫不留情地将人从被褥中拽出来,翻了翻他的手腕,语气淡漠:“嗯,还活着。”
恰拉扬的皮肉因与被褥摩擦,竟又蹭破数处,血色浸染。
然而谢灵犀对此毫无波澜,伸手便要将那与伤口贴合的衣料硬生生撕下。
“嘶——!”姜渥丹和晏邦彦对视一眼,同时缩了缩脖子,心生同情。
绿膏药□□巴巴地敷上,紧接着,洁白的麻织布条迅速缠绕而上。
不出片刻,恰拉扬便被包成了个结结实实的粽子。
就在这时,惊鸿从门外取来了一袋黑色的药材和一个烧得滚烫的药罐。
谢灵犀的纤手在药袋中轻轻一搓,指尖拈出几颗黑不溜秋的东西,随手便投进药罐之中,药材入水……起泡、沸腾。
姜渥丹嗅到一阵阵浓厚的苦香。
时间不自觉流转,一炷香后,药煎好了。
谢灵犀不疾不徐地提起药罐,一手持着罐身侧耳,一手却已准确无误地扣住恰拉扬的后颈。
她将他猛地拽起,径直把滚烫的药汤灌进他的嘴里。
“咳咳咳——!”
滚烫的药汁顺着喉咙滑入,恰拉扬猛地睁开双眼,他剧烈地咳嗽着,神志瞬间清醒。
——然而他到底是被医醒的,还是被烫醒的,姜渥丹已然无从分辨。
“臭娘们!”他伸手擦掉嘴角溢出的药渍,怒气冲冲地逼近谢灵犀,一把拽住她的衣襟,声音因苦涩而变得愤怒:“你给我喝了什么?怎么苦成这样!”
谢灵犀却像是天生不知惧为何物,任由他扼住衣襟,脸色依旧冷白如雪,神情不变,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半分。
姜渥丹想着恰拉扬都这样了还在闹事,她扶额看着这出闹剧,目光却不小心落在谢灵犀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谢灵犀似乎攥着什么东西,倏然一握,只听“咔嚓”一声,那物什应声碎裂。
“既然如此,那就不给你糖吃了。”谢灵犀淡淡道。
——原来是糖。
恰拉扬正怒气冲冲地想再说什么,却忽然被惊鸿手中的药杵结结实实地敲了一下额头。
“砰——”
他整个人一晃,双目失焦,喃喃道:“噢,北斗星……我看到星星了……”
旋即,砰的一声,他带着红色的大印子重新倒了下去。
姜渥丹嘴角一抽,心中感叹:人狠话不多啊,惊鸿。
姜渥丹看着谢灵犀从袖中取出几枚银针,寒光未凉,显然是打算给恰拉扬下针治疗。
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悄悄拽住晏邦彦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我们……要不先去找五姨娘?”
晏邦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怕?”
“才不是……”姜渥丹喃喃。
两人趁着谢灵犀还未下针,迅速溜出了房间。
五姨娘此时端坐在窗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她身上,映得那一身素衣都光华流转。
她目光落在姜渥丹的脸上,娥眉微挑:“你的伤口愈合了?清棘花这么有效?”
姜渥丹摸了摸自己光洁如初的肌肤,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它就这么痊愈了……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五姨娘倒没多问,转移了话头:“你是打算留下,还是回去?”
“我要回去,亲眼看到祖母病好才放心。”姜渥丹郑重地摇头。
五姨娘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道:“那便劳烦姜姑娘一件事。”
姜渥丹笑眯眯地凑近:“大美人该叫我徒儿。”
五姨娘失笑,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拍,柔声道:“好个甜嘴子。”
她顿了顿,从抽屉甩出一沓微微泛黄的纸张和一页崭新的纸张。
她递到姜渥丹手中:“这些是我这些年所注释的古今机关术书册,你自己多学习。这个,还劳烦你将它带去乐羊郡,交给李员外。”
姜渥丹低头一瞧,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借贷契?
她抬起头,探究地看了五姨娘一眼。
五姨娘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多言。
姜渥丹和晏邦彦辞了五姨娘,回房去把恰拉扬拉上。
房内,谢灵犀和惊鸿早已不见踪影,然而床榻上却横躺着一个惨兮兮的恰拉扬——全身上下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银针,看上去活像一只“噶掉”的刺猬。
姜渥丹:“……”
晏邦彦:“……”
他们默默地对视一眼,抬起恰拉扬便往外走。
准备出发时,只见门外早已候着一辆马车,车帘微微掀起,显然是有人特意为他们备下的。
定睛一看,驾车的人竟是小十一。
她的木质假肢早已被大水冲走,如今换上了一只簇新的,看着工艺精巧,应是五姨娘特意为她更换的。
姜渥丹倚在车门边,目光在她的腿上停留片刻,随即抬头道:“你不再休养几日吗?”
十一嘴里叼着一株药草,单手扬起马鞭,颇有江湖儿女的洒脱风姿:“姐姐快上车!”
她催促着,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雀跃。
姜渥丹轻笑。
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而后轻盈地跃上马车,将恰拉扬一把拽进车厢。
晏邦彦则骑着雪驹回去,他翻身上马拉紧缰绳,策马盘旋在车后。
马车沿着山路蜿蜒前行,窗外景色渐次铺展,山峦起伏间云雾缭绕,仿佛天光都被揉碎在其中。
再往前走,天地骤然开阔。
辽阔的平原一望无垠,微风吹拂,卷起金色的草浪,宛如大地脉搏跳动。
山河浩大,人在其中显得渺小,却也自由。
姜渥丹看着这壮丽景象,渐渐有些乏了,便撩开车帘,探出头去。
“怎么了?”晏邦彦察觉到她的动作,侧首看向她。
她迎风一笑,眸中跃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羽霄,教我骑马吧!”
十一闻言,立刻拉紧缰绳,让马车缓缓停下。
晏邦彦略一沉吟,终是伸手将她拽上了马背。
“你坐前面,我教你。”
姜渥丹抓紧缰绳,脚踩马镫,还未稳住身形,便觉腰间一紧——是晏邦彦揽住了她,他低声道:“坐稳了。”
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雪驹嘶鸣一声,瞬间疾驰而出!
风如刀刃,呼啸掠过耳畔。
“哇!太刺激了!”姜渥丹忍不住惊呼。
她衣袂翻飞,长发肆意扬起,却不巧一下一下地抽在晏邦彦脸上。
他被甩了几个耳光,终于忍不住问:“你的发带和发簪呢?”
“解五姨娘的机关时掉了。”姜渥丹笑着回道。
晏邦彦闻言,伸手拢住她飞扬的青丝,指尖如灵蛇缠绕,将其编成一股发辫,轻轻搭在她左肩。
他声音如沙砾浸水:“这样,就不会遮住视线了。”
他微微侧头,目光不自觉地从余光中扫过她垂眸的侧脸,心中忽然浮起一丝异样的悸动。
而此刻。
驾车的小十一默默看着两人的背影,嘴里的药草被她嚼没了,又随手换了一株咬上,眼中满是笑意。
晏邦彦本想让雪驹慢下来,稳稳教她控马,却没想到姜渥丹已然摸到了门道。
她单手握缰,身体顺势微微前倾,低声喝道:“驾!”
雪驹骤然加速,奔腾如风,瞬间与马车拉开了距离!
措不及防间,晏邦彦猝然被颠了一下,竟狠狠咬到了自己的唇。
“我学会骑马啦!”姜渥丹兴奋地回头看他,桃花眼中映着金色夕阳,笑意璀璨,宛如一抹星光落入人间。
晏邦彦看着她,眸色渐深,忽然觉得——
这世间万里江山,竟都不及她回眸一笑。
他见过京城里最繁盛的蔷薇与牡丹,层层叠叠,雍容而浓艳,盛放在精雕细琢的朱门高墙之内。
可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灿烂成这样。
她不是被匠心修剪出的花,而是一簇在烈风中恣意生长的焰火,鲜活、野蛮,仿佛从未被三纲五常束缚过。
晏邦彦见过太多的人。
朝堂之上,一手遮天的权贵们表面风光,骨子里却透着腐朽的腥味,犹如被蛀空的雕梁画栋,华美之下尽是腐坏。
他也见过那些官宦之家的女儿,温良端庄,精致得宛如待价而沽的木偶,琴棋书画不过是她们身上附加的筹码,为的是在这场婚姻交易里被卖个更好的价钱。
在那座城里,每个人都只是权力博弈的一颗黑白棋子。
可为什么,眼前的同样出身京城的这个女子,却能鲜活如斯?
她好像生来就带着某种叛逆的锋芒,又藏着与生俱来的慧黠与洒脱。
——她像是局外人。
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晏邦彦唇角微弯,忽然笑道:“你学什么都这么快。”
姜渥丹眉眼一挑,得意地对他做了个wink:“那当然!”
她轻轻收紧缰绳,让雪驹慢了下来。
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广袤的田野。
可田土开裂,沟壑纵横,曾经的农田,如今尽是干涸的伤口。
枯黄的枝秆东倒西歪,破败不堪,佃农们跪伏在田垄间,低头刨土,指甲缝里满是干裂的泥。
一个男人用锄头奋力刨开土地,却只翻出一株枯死的苗。
他捏着那截苗,半晌无言,最后缓缓松开了手。
风一吹,那点枯黄的残枝被卷入尘土之中,消失不见。
“去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饿死了不少人。”晏邦彦神色平静地道,“现在全靠关隘的粮邸勉强救济。”
姜渥丹沉默地看着,指尖微微收紧。
她脑海中浮现出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时运不齐,天降大灾,奉州兵燹,黄粱霍乱。
——大穆亡。”
胸腔内仿佛有一面鼓在擂响,震得她心头突突直跳。
乱世……乱世就要来了!
晏邦彦察觉到她神色异样,低头询问:“怎么了?”
姜渥丹指尖微颤,终究深吸了一口气。
她掩去眸中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可她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那片龟裂的土地,像是在看一场风暴前的死寂。
十一驾车赶上了他们,凌乱的马蹄声敲碎个夜的沉寂。
天幕深邃如墨,北极星再度浮现。
它静静镶嵌在苍穹之上,仿若指引归途的明灯。
“指北,归家。”晏邦彦低声喃道,那是自记忆深处浮起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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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言。
姜渥丹侧眸,看见十一困倦地打着哈欠,眼皮频频下垂,便招呼她进马车休息,自己则翻身坐到前面,握住缰绳驾车前行。
马车行过山野,夜风拂面,带着微凉的露意。
她抬头望向天幕,目光落在那轮皎皎明月上,轻轻叹道:“月亮啊,月亮,无论身处何方,总归是同一轮月。”
晏邦彦闻言,目光也投向夜空,缓缓道:“月亮与星辰,总会相互为伴。”
姜渥丹轻轻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玩味:“可太阳终究会吞噬他们。”
晏邦彦不假思索地接道:“可夜幕降临时,月亮与星辰亦会吞噬白昼。”
“可他们终究只能在黑暗中发光啊。再怎么明亮,也敌不过太阳的一轮东升。”姜渥丹凝视着月光洒落的夜路。
晏邦彦沉思片刻,缓缓道:“可这天地之间,唯有日月轮转,阴阳更替,方能长久。若无黑夜,白昼又怎会珍贵?”
“你这话,倒是透着几分哲理。”姜渥丹勾唇轻笑。
晏邦彦神色坦然:“这本就是天地之理。”
“天地之理?”姜渥丹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撑着下巴,目光幽幽,“我倒觉得,这世间许多事,并不讲什么天地之理。”
晏邦彦望着她,深沉喃道:“人当顺天而行,逆天而为者,终究不得善终。”
“你这思维可真顽固。顺天而行,有时候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听天由命的借口罢了。”姜渥丹轻哼一声,似是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晏邦彦皱眉:“听天由命总好过螳臂当车。”
姜渥丹嗤笑,抬手指向天上的月:“可有些人,就偏要硬碰硬。比如那个月亮,它哪管太阳如何耀眼,依旧沿着自己的轨迹前行,时圆时缺,从不因太阳的存在而消失。”
晏邦彦微微一怔,似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言论。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神情若有所思:“所以,你觉得……做人也该如月亮一般?”
姜渥丹轻轻一笑,手指在夜风中随意一摆,做了个“耶”的手势:“做人嘛,当然要发光啊。”
晏邦彦:“……”
她瞧着他微愣的神色,眸光闪烁,笑意盈盈:“哎呀哎呀。”
“没关系。”她笑着抬眸,月色映入她的眼底,如同碎金铺洒,“等你哪天开窍了,说不定就明白了。”
晏邦彦垂眸沉思,半晌才道:“那……你觉得我是太阳,还是月亮?”
姜渥丹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啊……大概是破军星。”
银瓶泄露。
马车轮辙碾过土泥地,二人就这样一路争个不休,笑声交错在漫漫星河之下。
“哒哒哒——”
马蹄声渐缓,最后停下。
当他们一行人抵达家门时,天光已然大亮,云影舒卷,风带着一丝温润的凉意,拂过微微扬起的尘土。
恰拉扬其实早在途中便已醒来。
当他听闻他们竟要把自己带回“家”,整个人顿时慌了神,眸光乱窜,仿佛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果然,他趁着众人不注意,一个翻身便想跳下车逃跑。
然而下一刻,两只手——一只纤细修长,一只修劲有力,直接将他从半空中拽了回来,按回了马车里。
——逃?想得美。
姜渥丹与晏邦彦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将这只挣扎的小兔崽子牢牢钳制在原地。
“哎哟,婆婆开门——”
姜渥丹率先跳下车,抬手敲了敲门板。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满是风霜痕迹的老脸。
黄靖莲拄着拐杖站在门槛里,目光一扫,视线落在马车上,立刻皱起眉头。
“晏邦彦又在哪里偷了辆马车回来?”
姜渥丹走过去扶住她,笑眯眯地道:“婆婆,您怎么总是对羽霄放心不下啊?他又不是山匪,也不是窃贼,怎么在您嘴里,老是像无恶不作的大坏蛋似的?”
“你不知道,他小时候简直是冥顽不灵!今儿打了谁家的少爷,明儿又去谁府上摘果子——那真是一天不闹腾就浑身不舒坦!”黄靖莲冷哼一声,却轻柔攥住她的手,语气意味深长。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他。”姜渥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笑出了泪。
就在这时。
十一从车上跳了下来,晏邦彦也翻身下车,而他身后——则是一个被他牢牢制住,仍然垂着头、嘴唇抿得死紧的恰拉扬。
恰拉扬的姿势别扭极了,肩膀被晏邦彦单手锁着,双手还被反剪在身后。
他整个人像是被拎着的幼犬,连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依旧低着头,眼神躲闪。
可惜,晏邦彦的力道沉稳如山,半点不容他挣脱。
四周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黄靖莲的目光缓缓落在恰拉扬的身上,浑浊的双眼微微一眯,沉默良久,最终却只是轻叹了一声,缓缓道了句:
“回来就好。”
那一瞬间,恰拉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被这简单的一句话震住了。
姜渥丹目光一转,忽然抬手指着晏邦彦的鼻尖,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叫混账羔子,他叫小兔崽子。”
晏邦彦直接伸手按住她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里一扣,挑眉反问:“怎么?物种不同?”
姜渥丹眼睛一眯:“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说罢,她手肘一抬,趁机用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腰间软肉。
晏邦彦猝不及防,身子微微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