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难民营的选址挨着营地,物资一到人们就全部出动,大人搭建帐篷和活动板房、在划定区域的边缘砌墙,孩子们负责送饭。
难民营设计有单独的出入口,但大家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和营地打通,方便人们就医。
于是营地停车区的墙体被拆除,他们砸墙声音很大,张露水在疏导室也听得清清楚楚。
但这不会是阻碍来访者敞开心扉的惊吓,而是最令人安心的白噪音。
张露水就在这个氛围里等待莱拉到来。
她很想帮助莱拉,但心理工作基本原则是去者不追,所以她只能在这里坐着,让莱拉自己选择。
幸好,约定时间过去两分钟的时候,莱拉来了。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打扮自己,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
“莱拉,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也感谢你选择继续相信我。”张露水由衷地说。
“我来这里,并不代表认为你是对的。”莱拉神情复杂,警惕又尴尬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不谈对错,只谈感受。有一句话叫存在即合理,不管你有什么情绪和想法,我都不会做价值评判,只会和你探讨它们从哪里来、要到哪去。”
莱拉神色一动,却依然保持着固执的防御状态:
“我会再次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他们都太忙,没有时间听我说话。”
“我有时间,我会听你说任何你想说的话。”
这些话莱拉已经说过很多遍,但在找到和悲伤和平共处的方式之前,她还得继续说个不停。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爱我的孩子,从知道他存在那天起,我就开始做准备。我织了很多小毛衣,已经从刚出生织到三四岁的大小了;
我买了一张婴儿床,虽然我没有那么久远的记忆,但是我猜我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摇着我哄我睡觉的;
上面的小被子小枕头也是我一针一线缝的,布料非常柔软;
我还会隔着肚子给他讲故事,别人说孩子在肚子里就能感受到一些东西,我等不及要让他知道妈妈有多爱他,
我还告诉他,爸爸不在他身边不是因为不要他,而是因为救人去世了……”
“如果他知道爸爸是个英雄,一定也会为爸爸骄傲。”在莱拉捧起杯子喝水的间隙,张露水做出回应。
“我身边很多人生孩子就是为了回报,觉得让孩子上学浪费钱,孩子还没有长大成人就要去工作赚钱给他们。但我不是这样,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好好的,他不给我钱也没有关系,自己过得幸福我就很满足了……”
说着说着,莱拉停住了,她发现这些措辞比起自己对孩子的爱太苍白无力,但又不知怎样才能准确表述,而张露水看出了这一点。
“莱拉,我理解你的感受。”
“真的吗?你也有孩子吗?”
“我没有孩子,但是我养过一只小猫。”
“哦,宠物猫啊。”莱拉兴致缺缺,像是不满意张露水把自己的孩子和一只猫相提并论。
“我是把它当成宠物养,但是它并没有宠物猫的好脾气。它长得不是很好看,经常不给我抱、咬我的手、在家里到处搞破坏,它吃我的饭、接受我的照顾,却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我。”
“那它会抓老鼠吗?”
“不会,它胆子很小。”
“那你还养它干嘛?”
“是的,我的朋友也是这样说的,他们让我把猫扔了,换一只好看又温顺的,这样我每天回家它还可以哄我开心。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我养它并不希望它能给我什么回报,只是因为它是我的小猫,我爱它,我愿意为它付出,就这么简单。”
莱拉盯着手里的水杯,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张医生,我明白了。”
“所以,我完全理解你有多爱孩子,你和那些带着目的生孩子的人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小猫毕竟只是小猫,它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做不了,孩子却不是这样。
如果我养的是孩子,我并不能保证自己就真的可以像你一样完全不求回报,这样一想就更佩服你了。”
莱拉没有说话,但神色又柔软了几分。
“但我也感觉到,你心里有一块不敢触碰的地方,对吗?但痛苦一直藏在心里,不会消失,只会越积越深。”
这话一出,莱拉神色一冷,移开视线,仿佛又退到为自己设定的安全范围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张露水明知她不愿与自己眼神交流,视线也丝毫不肯退开。
过了很久很久,莱拉终于无法再逃避,嘴唇颤抖,话音一出就被哭声淹没。
“你要我说什么?你要我怎么说?我的孩子死了!我现在崩溃给你看!你满意了吗!”
张露水把桌上的纸巾盒往她那边推,又递给她一个抱枕。她即使哭嚎得快要脱力,却依然拼命箍着那个抱枕,好像怕稍一放松就失去它似的。
“我明白,失去孩子的事让你很难面对,所以你会否认、愤怒,这些都是正常的哀伤反应,但等情绪发泄过后,我们依然要学会告别。
告别不是说让你忘记孩子或者停止爱他,而是在心里搭建一个属于他的房间,把对他的所有感情放进去。
这样你既可以永远让他留在那里,又能带着他给你的爱和力量继续生活。这个过程很艰难,你会很悲伤,但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伴你完成这个过程。”
莱拉哭干了嗓子却不肯喝水,靠在椅背上无声啜泣着空气。
其实这些道理她都明白,不然她也不会再次来到这里。
但她现在才发现,即使有专业人士的帮助,撕开伤口流出脓的痛感也不会减轻分毫。
好在终于不用自己骗自己了。
“那我应该怎么和孩子告别呢?”过了很久莱拉终于愿意继续沟通,但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试着干咳几下调整,效果却也没有多好。
说实话,有点像电视里将死之人的声音。
但,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可以为孩子写一封信,对着孩子的小衣服小鞋子念出这些你想对他的说的话,或者再做一些额外的布置,看你喜欢,毕竟你是孩子的妈妈。”
“我需要在哪里完成这些事情呢?”
“你可以在这里让我陪着你完成,也可以找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独自完成,然后下次疏导和我说说你做这些事情时都想到了什么。”
“好。”莱拉没精力现在就去想这些细节,她太累了,决定先回去睡一觉。
-
巴希尔很听话地完成了张露水布置的作业,小本子满满当当写了两页,都是生活中开心的事。
张露水给他吃棒棒糖,拿着小本子把这些事情问得很细,巴希尔越说越开心,手足舞蹈把当时的动作演给她看。
“巴希尔真棒,让自己和小伙伴都这么开心,以后还要这样和大家做游戏,好不好?”
“好!”
张露水张开双臂把巴希尔揽在怀里,循循善诱:“那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心理疏导是怎么结束的吗?”
“记得,我动不了了。”想起那时的情形,巴希尔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原本开开心心的小脸瞬间低落下去。
“为什么会动不了呢?”
巴希尔试着回忆了一下,然后抱着自己拼命摇头。
“是不是当时想到一些让你不舒服的事情?”
她本来想说的是“害怕的事情”,但突然意识到情绪应该精准表达,她这个表述可能会误导他让他以为他只应该有“害怕”这一种情绪,于是迅速改了口。
巴希尔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她只得换个方式推进。
“你以前有没有摔跤受伤过呢?”
“摔过,在这里,”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他挽起裤腿,指着膝盖上的疤给她看,“我在学校上体育课摔的。”
“摔跤以后是怎么处理的?”
“膝盖很痛,我哭了,同学帮我贴创可贴,然后老师来了,把创可贴撕掉,用棉签和水弄我的膝盖……”他想到当时的情形,倒吸一口小小的凉气。
“那膝盖都流血了,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弄呢?”张露水用指腹轻轻抚摸早已愈合的伤口,耐心地问。
“老师说膝盖有沙子,只有洗掉才能好。”
“是的哦,所以巴希尔的膝盖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我们心里受伤也是这样哦,如果再也不去提那些不好的事情,就是给我们内心贴了一个创可贴,
这样是好不了的。所以张医生想让你说出当时发生的事情,把心里的沙子掏出来。”
“真的是这样吗?”他有些犹豫,不明白为什么把事情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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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就会好,但张露水温柔可亲的形象又那么有安全感,让他无法拒绝。
“当然了,张医生知道怎么把你的内心治好哦,不信的话先让我来猜一猜,那件事情是不是让你很害怕、又很悲伤?”
巴希尔点了点头,这些话他听过很多次,其他的大人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是不是还很生气?生那些坏人的气,如果不是那些坏人,那件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巴希尔瞪大了眼睛,心想,自己从没和别人说过,张医生是怎么知道的?
“这下你相信了吧,虽然你的伤口在心里大家都看不见,但是我对它很熟悉哦,你愿不愿意试试让我治疗你呢?”
巴希尔犹豫一会,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先来做个游戏吧,巴希尔,闭上眼睛,想象一个你很喜欢的地方,然后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是什么样的?里面有什么东西?”
“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我。”
她询问了很多细节,帮助他把这个小房间在脑海里慢慢可视化,直到描述已经清晰到给她一支笔她就能画出小房间的样子才停下。
有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她没时间去追上它。
从巴希尔对小房间的设计可以看出他现在缺乏安全感,那为什么他不让爸爸妈妈在小房间里保护他呢?
“那么现在给小房间起个名字吧。”
“幸运小屋。”
“好的,现在你已经有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幸运小屋。接下来我会带着你回到出事那天,回忆所有的细节。如果你害怕得快受不了了,我就会把你带回幸运小屋,你会很安全,好吗?”
“好。”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出他神情凝重。
张露水又把他抱紧了些,然后开始问问题。
“那天的天气是什么样的?”
“早上出太阳,然后是阴天。”
“你和爸爸妈妈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们在家,我写作业,爸爸做饭,妈妈扫地。”
“是什么让你们停下了手里的事情?”
“爆炸的声音,非常大声,房子都开始摇晃了。”巴希尔呼吸急促起来,她聚精会神盯着他看,几乎不敢呼吸,生怕控制气流的过程分走精力,让她错过停下的最佳时机。
“听到爆炸声后,你们做了什么?”
“爸爸跑到外面去,然后回来拉着我和妈妈一起跑了出去。”
“你们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在街上。”
“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然后我摔倒了。”巴希尔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双眼紧闭却依然渗出泪珠,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巴希尔,请马上回到你的小屋里!”看孩子状态不对,她不敢再冒险,“我已经帮你把门窗全部从里面锁上,你是绝对安全的,如果不放心的话你自己可以自己检查一下。”
“检查过了,锁好了。”巴希尔像刚跑完长跑似的喘着气,但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
“床头柜上有一杯热牛奶,你喝下它钻进被窝,告诉我躺在被窝里是什么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在心理治疗中运用催眠暗示,帮助来访者更深层进入潜意识,而想象力丰富的孩子配合得非常好。
随着思维从极度的恐惧中解脱,他的身体也恢复到柔软松弛的状态,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巴希尔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环视疏导室,仿佛刚才真的去了什么地方似的。
“巴希尔,你好勇敢,你已经开始清理心里的伤口了呢,“她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继续说,“但张医生知道,你还是有些不敢继续回忆对吗?”
巴希尔连忙点头。
“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不用再继续想了。回去以后还是要继续做作业哟,继续把开心的事情写下来,还要把你的幸运小屋画出来,
你想在里面继续放什么东西或者拿走什么东西都可以,你越用心去建设这个小房间,小房间就越能保护你,明白吗?”
“明白了!”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次疏导就能触及巴希尔最核心的症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