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露水在疏导室写莱拉和巴希尔的咨询报告,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的嘈杂声。
疏导室的门是宋青原刚换的,因为她需要一个更安静的环境,新门很厚实,关上就能隔绝大部分声音。
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她有些不安,决定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人们的呼喊和奔跑声在开门瞬间变得清晰,她忙跑到对着营地中央的走廊另一头往下看。
不断有人抬着伤员跑进来,慌乱的脚步扬起尘埃;原本在玩耍的孩子看到担架上血肉模糊的人,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坐在墙根的老人双手合十为同胞祈祷;医生护士们抱着药品和器械往空地上赶。
这样混乱又紧张的场景她见过,但这次切换的新视角让这一切显得特别不真实。
是幻觉吗?不然怎么解释它又发生了呢?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帮忙,但整个人却像被钉在那里,怎么也动不了。
她不敢。
之前两次的的毫不犹豫,是出于看到同类受伤要去帮助的本能,但现在她已经和他们熟悉起来了。
这些天里,人们从原本孤立无援的个体渐渐团结成集体。但这个过程在她眼里,是他们从“无辜受难的平民”这样一个笼统的群体,渐渐细化成一个一个具体的人。
她没办法面对那些自己认识的人变成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甚至想假装不知道,躲回她的疏导室去。
茱莉推着一辆堆满纸箱的平车,急匆匆路过时在背后喊她:“张医生,避难所又被反动势力袭击了,快下楼帮忙。”
“哦,好的。”她失去思考的能力,机械地按指令行事。
茱莉安排她把走廊的病床推到空地上摆好,让待会的大规模救治可以迅速进行。
幸好,不是直接面对伤者的工作。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一阵凄厉的哭喊刺破耳膜,她下意识扭头寻找声源,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两人在对视瞬间认出彼此,萨尔妈妈像看到救星,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
“张医生,求求你和他们说,先救我的孩子吧。”
张露水看着这张因哭泣而扭曲的面容,给不出任何回应。
即使她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也一眼就知道孩子已经不在了。
“张医生,你不记得我家萨尔了吗?当初他手臂受伤了还是你替他包扎的,你还抱着他安慰了好久,就在这里,你都忘记了吗?”对面见她不说话,崩溃地抓着她的手摇晃。
张露水想起什么,抓着孩子还有温度的手把袖子撸起,血痂脱落后新生的肌肤光滑细嫩,如果不仔细看,和周围的皮肤几乎没有区别。
萨尔的伤口恢复得非常好。
可是他却死去了。
造就这样一具身体,需要母亲十个月血脉相连的喂养,需要医护人员精心的包扎和照料。
可是毁掉这样一具身体,只需要一秒钟、一颗子弹。
为什么?
凭什么?
他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张露水再也无法说服自己面对这一切,她必须马上躲回她的疏导室,不然也许会疯掉。
刚准备走进医院大门又被拦住,涕泪横流的老人拉着她的手,塞给她一个布包:
“张医生,这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你拿着吧。”
她不知何意,接过打开,里面是一个金手镯,色泽暗淡、表面布满细小的划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给我这个做什么呢?您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给了我你们以后怎么生活呢?”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张露水搀着老人到旁边的台阶想坐下说话,老人却不肯坐,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
“我们都活不成了,求求你们马上离开这里,不然你们也会死的……这就是我们的命,让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你们这么善良,不要为了管我们把命都丢了。”
随着年纪增长,人表达情绪的方式越来越平和。能让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这样毫无保留当众哭嚎的,只有极度的绝望。
张露水捧着那个布包不知所措,但更糟的是所有人都听见了这番话,人们渐渐停下手里的事情,沉默地看着她们。
一时间,偌大的营地无比安静。
“宋医生,不用再为我治疗了,没有用的,但是真的很感激你们对我们的帮助,愿神庇佑你们。”病床上的少年抬眼看着宋青原,平静地说。
“是啊,药品这么宝贵,就不要浪费在我们身上了。”旁边病床的人也附和。
等待治疗的长队也渐渐从尾部散开,大家各自坐到晒不到太阳的地方躲阴,就连原本在避难所和营地间运输伤员的男人们也停下了气喘吁吁的脚步。
这样诡异的沉默里,只有医护人员还在继续工作,但手底下的动作也不自觉放轻放慢。
张露水环视过那些绝望的脸,太阳很大却浑身发冷。
这次和从前都不一样。
从前他们更多的是麻木,或许认为这就是命运,他们只需接受;但她自作主张把希望带到他们的生活中,让他们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努力就会越过越好。
当他们真正开始相信,又被枪弹无情摧毁一切。
如果他们没有得到过希望,就不会这么绝望。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要被烧成灰了。
原来之前对他们的共情真的太浅显片面,那时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只能想到对战火的恐惧、对亲人逝去的悲伤还有对未来的焦虑。
现在她真正卷入其中,才意识到还有愤怒。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她为他们做的心理疏导已经彻底崩溃了。
宋青原拿着绷带的手一紧,原本紧闭双眼的少年马上露出吃痛的表情,他睁眼看着这位不爱说话却一向最关心他们的医生,锋利的轮廓似乎带着情绪,声音也是冷得发寒:
“请你尊重我们的工作。”
宋青原往空地中间走,让所有人都能看得见他,硬底皮靴在沙地上碾出的脚印十分清晰,一如他此刻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冲正渐渐散开的队伍大声吼:
“都干什么呢?真的想死吗?还不快回来排队!”
没人见过宋医生发脾气,来不及移开视线的人对上他充满压迫感的眼神,说不出话来。
虽然被呵斥但并没有人生气,反而有些隐约的感激。
本能的求生欲和强烈的绝望撕扯着他们的理智,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是接受治疗等待下一次轰炸来临,还是就这样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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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更干脆。
现在有人给出了明确的指令,他们反而不用纠结。
“你们几个愣着干嘛?回去救人啊,难道是在等我去吗?”宋青原又走到几个男人面前,他们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手里担架的杆子被宋青原抓住,才唯唯诺诺应承着往外跑去。
营地重新开始运转,秩序慢慢恢复。
宋青原把张露水手里的布包塞回给哭泣的老人,拉着她离开。
“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只要不再面对这一切就是好的。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不听不看不想,就只是被他牵着,专注于这段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路。
“嗯,外面不用你帮忙了。”走进仓库,他打开小隔间的门,原来这里还有一间单独的柴房。
“来劈柴吧,”他顺手取下挂在墙上的柴刀,示意她拿着,“劈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他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外面有人急切地喊他,于是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忙完来找你”就出去了,只剩她一个人在这里。
柴刀沉甸甸却很锋利,她都不用使太大力气,木柴就顺着纹理应声而裂。
不得不说这是一项很解压的工作,但前提是在准确的位置下刀,发现这个关键点后,她开始尝试寻找最合适的位置和角度。
比起外面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结果是她能够控制、并且努力就能看到进步的。手下的动作越来越顺利,劈好的木柴很快就堆了起来,她把它们靠墙码好然后继续。
好想躲在这里一直劈柴,永远也不要走出这间屋子。
由于太过投入,她对外面的脚步声和敲门声浑然不觉,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和她抓住同一根木柴。
顺着那只手抬头,宋青原带着血腥味和药味站在她面前。她下意识皱眉后退一步,有些不满他带来这么多不稳定因素、破坏这间小柴房的安宁。
“劈了这么多柴,心里有没有舒服一点。”他看到地上木屑四溅,墙边多了一个小柴堆。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刚才和总部通了电话,汇报今天发生的事并询问组建难民营的进度,他们承诺会加急走流程,下周人们应该就能搬进新的难民营了。”
“这有什么用呢?”她把手里的刀丢在柴堆上,深深叹了口气。
“反动势力敢攻击现在的避难所是因为没把彻普政府放在眼里,这次的难民营由联合国难民署牵头,会派出代表和拉希德兄弟谈判,还会配备一支安保力量保护。”
“也就是说,这个新的难民营真的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吗?”
“是的,现实压力这么大,人们崩溃也很正常,再厉害的专家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继续保持信心的。”
他也转过头来,在她的眼睛里寻找确定的答案:
“等搬到新的难民营,我们再重新开始,好吗?”
危机信号解除,远高于正常水平的肾上腺素终于停止分泌,紧绷许久的身体瞬间脱力,无比疲惫。
腿软下去的瞬间,她下意识伸手,下一秒整个人被他稳稳接住。
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脸颊紧贴在她额头轻声安慰:
“没事了,我们以后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