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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决绝

作者:时生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世界仿佛是静止的,只有飞在空中的头颅和荡在空中的笑声,以及喷射而出的血液是动态的。


    这是温瑾拐入那条长街所见到的世界。


    她的马速渐渐慢下来,在踩到第一具尸体时,才将视线从血迹横陈的萧珏脸上挪开。


    继而,她看到了,满地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她惊遽地望向萧珏,那张溅洒上血液并带着笑容的玉面,忽然显得那么可怖,比他那青鬼獠牙的面具更为瘆人。


    他手中提着的刀滴滴答答落着血。


    在他的身前,是一具无头尸体,两三步开外,是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而在他的周边,是一具具并未着甲的普通妇孺,他们身下的血液将黄土夯实的地面浸成了暗红色。


    一片一片的暗红色连在一起,然后与残阳血色的光晕搅在一起,将世界烘染地叫人恍惚。


    温瑾从马上下来,目光一一掠过那些尸身,最后停驻于一个幼童身上。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终于意识到,这一切不是假象,这是真的,眼前横陈于地的数十具男女老幼的尸身是真的。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向萧珏。


    而后者并未去承接她过于悲愤震惊的视线,自顾擦去脸上血迹,扔掉帕子,继而抬手去带面具。


    在面具即将合在脸上那一刻,它突兀地飞了出去,落在地面的血污之中。


    扇走它的人还维持着挥手的姿势,用那样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他。


    “芙玉,不可对殿下无礼!”傅云见状连忙上来拉扯温瑾,小声劝她:“你先下去,我待会给你解释,殿下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有什么原因?”温瑾在问傅云,但泪眼凝视的,却是萧珏。


    她一步一步朝萧珏逼近萧珏:“有什么原因能对普通百姓兵戈相向?能对老弱妇孺痛下杀手?!”


    她感觉到胸中钝痛,令人窒息的钝痛,像被人捏紧了一样的痛。


    而当她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期待他的解释时,不由呼吸发颤,肋骨发闷,痛苦更甚。


    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沉声下令搬空曾府之后立即放火。


    “你说啊!”


    萧珏终于不再回避她的视线,然而他淡漠的目光仅仅与那灼热的目光接触了一瞬,便败下阵来。


    那眼神中有太多的东西——痛心,失望,愤怒,悲伤,甚至是,怜悯。


    他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耳垂上,他为她亲手戴上的耳珰现在仍好好地垂在那里,与他耳上的正成一对。


    从未想要主动提及的恩怨在他喉间来回滚动,他终于吐出一句“这是我与曾野之间的恩怨......”


    “你和曾野之间的恩怨?那为什么要连累这些无辜的人?!”


    “无辜?”萧珏瞳眸动了动,神色微变,唇角扯出讥诮的弧度:“他们无辜?他们可一点都不无辜。”


    “你认为我太残酷了?手段太极端了?那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曾野做的孽,作为他的长辈尊亲,妻妾子孙,他们和他一起享尽荣华,当然也就必须和他一起承受罪果!”


    “不,你在偷换概念!”温瑾眼中含泪,半是痛心半是控诉:“即使他和你有仇怨,他也是受命于人,你不放过他也便罢了,还屠戮满门,放火烧宅,你和恶匪有什么区别?!”


    萧珏冷笑,她什么都不清楚,甚至还以为曾野是受命于赵焱才与他结仇的,真是好笑。


    “你不过是拿出当年的国破家亡来为你今日的罪行打掩护,好让你的良心不那么受谴责!”


    萧珏猛然抬头,目光瞬间凌厉,居然用长安之乱做筏子逞口头之快,她怎么敢?!


    “是,没错,我就是故意报复。”他声音愈冷,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我就是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在他眼前死掉,让他感受那种绝望和痛苦。”


    他唇角缓缓噙出一抹微笑,森然的雾气似乎从他漆黑的瞳孔中升起,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其中。


    “但他应该感谢我,因为我没有凌辱他的妻妾女儿,没有折磨他的长辈尊亲,还给他们留了全尸,我甚至给了他们临终决别的机会,让他死到临头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妻妾子孙的哭啼。”


    那双几乎没有反光的黑目嵌在他过分冶艳的脸上,勾映着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将他整张脸渲染地病态又狞恶。


    温瑾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真是疯了。”


    “不,我没有疯。”萧珏向她迫近一步:“我只是不像你这么单纯而已,是你太天真了,眼里只有黑白对错,心里秉持着那样可笑的正义,以为是非与恩怨无关,认为皇权尊严不值一提。”


    “我告诉你,即使曾野与我无仇,我也有权让他灭门,因为他有叛国之罪!”


    “你,你凭什么?”温瑾不堪忍受地看着他。


    “哼,凭什么?凭我是君,他是臣,我就是有权决定他的生死,决定他满门存亡。”


    他每说一个字,温瑾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她眼前的萧珏,原来是这样一个滥用权力,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人。


    他离她越发地近,近乎耳语地强迫她接受他的观念:“不只是他,你那所谓的亲人,建造甬道的士卒,还有上邽所有的守兵,他们的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


    “啪——”


    仿佛按下消音键一般,就连角落最轻微的悉悉索索之声也停了下来,不止戍卫于街的士卒,连久经沙场的将领也不禁侧目——


    那姑娘,扇了殿下一巴掌!


    “我真是,”温瑾后退一步与萧珏拉开距离,“看错你了!”


    盈在眶中的泪水终于滚落,眼中的痛心疾首已全然化作决绝。


    她抬手,将坠在左耳兀自剧烈摇晃的耳珰捏住,在萧珏视线中,狠狠将它扯下,砸向他。


    萧珏尚未从那一巴掌的所携的绝然中回神,便见他亲手为她戴上的耳珰已撞上他胸前的盔甲,继而掉落在地上。


    他怔愣地缓缓蹲下身,看见耳珰勾连的血肉没入黄土灰尘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去捡它,仿佛稍微用力一点,会弄疼她。


    耳针处勾连的血肉明晃晃地提醒着她的伤口,当他惊觉地抬起头时,她已经纵马狂奔,绝尘而去。


    萧珏喉头哽住:“跟着她。”


    ——


    温瑾策马出城才发现自己不辨方向,耳垂处的痛感与饥饿无力之感一起涌来,而夹着马腹的腿更是在微微颤抖。


    停至一处山坡前,她从马上滑下,看病色残阳之中,昏鸦飞过,乱云逐霞,她伏在荒草之中压抑地哭出声来。


    马儿低头挪动两步,用脑袋拱了拱温瑾。


    当她看向它时,那双富有灵性的双眼静静盯着她,用脑袋继续来蹭她。


    温瑾的心瞬间静了下来,她想露出微笑,然而唇角却不受控制地瘪起。


    她站起身摸摸马儿的脑袋,抱住它的脖子又哭了会,将负面情绪全都宣泄出来,目光再度清明,开始分析目下处境。


    不论如何都需要先进食并处理一下伤口,至于上邽城是不能回去了,她不能遇见萧珏,但是城郊的军营她还可以去,而且去军营的路她认识。


    此刻正是日暮之时,城郊大营的兵卒均开始埋锅造饭,但这些士兵都是前线打仗的兵,并非金鳞卫,也许可以猜测出温瑾身份,却不一定认得她。


    好在温瑾跟在萧珏身边良久,把他颐指气使命令人的拽态学了个十成十。


    她没有自我介绍,而是一面往她整敛春生与大叔遗体的那个军帐走,一面命令站岗的卫兵准备好饭菜带来军帐,另外传唤一个军医过来。


    卫兵尚不知她与萧珏已经决裂,还道她仍是殿下跟前红人,且看她熟门熟路回军帐的模样,更是不疑有他,立即得令去办。


    军医到营帐时,温瑾刚用完饭。


    军医检查了一下伤口道:“豁口需要缝合,不过幸而豁口很小,缝合两针便够了。”


    温瑾面露难色:“直接缝吗?”


    军医不语,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不然呢,难不成缝两针还要服用麻沸散?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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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的手法没有萧珏利索,慢腾腾的银针带着丝线在她的耳肉中穿梭了四下,远比那日打耳洞疼痛数倍。


    温瑾咬着牙没有吭出一声,她忽然想到,那日他为她打耳洞算不得惩罚。


    今时今日,精神磋磨,才是真正的惩罚啊。


    她摸着耳垂上的伤口,目光沉沉,忽然茫然起来,不知下一步该何处。


    原只打算离开,然而他的所作所为让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置身事外的态度到底对不对。


    在温瑾眼中,上邽一役,萧珏表现地太过极端了——而他却认为自己是正常的。


    这样的极端而不自知,最终走向的只会是毁灭。


    不止是他的毁灭,更是......


    温瑾想到了赵焱,想到了他所描绘的盛世蓝图,想到了他的励精图治,休养生息,轻徭薄赋,边境互市......这些构想,恐怕早就随着这场战争烟消云散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萧珏。


    他驾着复仇的马车横冲直撞,将本该太平稳定的天下卷进战火之中。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她摇了摇脑袋,想将一个忽然冒出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她做不到。


    思索良久,温瑾还是决定离开所有是非,回江陵。


    回江陵之前,她要先回天水将萧珏送的珠宝金银都带走,毕竟都是钱,不带是傻子。


    离开太守府时,天色渐晚,街角的灯火渐次升起,看来今日要离开天水是不成了,只能明日一早出发。


    温瑾背着包袱在天水城中找了一家客栈——她当然可以继续在太守府住一晚,但她不愿,和萧珏有关的一切她都抗拒和厌恶,钱财除外。


    在客栈中她规划了一番回江陵的路线便早早歇下。


    她太累了,这两日的奔波,精神的磋磨,情绪的崩溃都大大耗费了她的心力,然而躺在床上,却无法安睡,脑海中是尸山血海,是哭泣哀号,是漫天的火箭,是断头的尸体。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起伏着,太阳穴一阵阵发紧,与之相比,耳垂处传来的痛感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难挨地按住心口,视线落在虚空的黑暗中,只觉长夜漫漫,她一下子坠入其中,怎样也到不了天明。


    如果这两日的一切都是噩梦,请让她快些醒来吧。


    天将明时,她终于浅浅入眠,却被困在一个很难醒来的梦中。


    她看到战火燃过一片片城池,看到瘦骨嶙峋流离失所的难民,看到路边啃食尸体的野狗,看到无数年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看到了春生,看到了大叔,看到了蠕动的肠子,看到了死不瞑目的脸。


    最后看到了萧珏,他抡着长刀砍飞头颅,鲜血溅了他满面,他歇斯底里地让军队格杀勿论,一个不留,他把所到之处全都化作尸山血海。


    她听见有个声音说“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另一个声音却说“上邽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把上邽的守兵都杀了,他甚至不放过老弱病孺!你走后,他对百姓做了什么更是不可想象!”


    继而眼前再度出现了曾家几十口人横尸街头,萧珏长刀饮血阴翳疯厉的场景。


    温瑾瞬间惊醒。


    她缓缓坐起身,拭去额上渗出的冷汗,下床倒了杯水,缓缓挪步到窗前,拉开帘子,打开窗户。


    明媚的阳光瞬间倾洒进来,凉风卷着街头的人声笑语一起冲进房间——原来岁月其实可以如此宁静美好。


    然而仅仅是三十里外的上邽,却是截然不同的尸海炼狱。


    不论是在江陵还是在天水对百姓都秋毫无犯的萧珏,在仇恨面前,最终还是迷失了——而且这还只是开始,越靠近关中,他离仇恨的源头就越近。


    思及此,温瑾即便沐浴在澄明温暖的日光下,也打了一个寒颤,那个念头横亘在脑海中,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下楼找伙计又续了一日的房钱,继而上楼,关窗,拉帘。


    当房间陷入黑暗后,她再度阖目躺回了床上。


    萧珏,对不住,我可能要出卖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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