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记棺材铺开店一年半有余。
来客除了太一道传话的弟子,便是颍阳县主的面首。
今日头一遭,棺材坊的老板们,瞧见有马车停在朱记棺材铺门前。
车中下来两人。
一个昂藏七尺,威风凛凛。一个云堆翠髻,顾盼生辉。
两人相貌皆非凡人相。
引得各家老板窃窃私语:“这女子的相貌,与二郎有几分相似。难道两人是亲姐弟?”
下车的尽禾听到这句,掩唇得意道:“我是二郎的阿娘,包亲的。”
在后院忙碌的罗刹,听到熟悉的声音,赶忙跑过来开门:“阿娘!阿耶!”
一见儿子,尽禾变了脸色。
再一看朱砂未出门迎她,更是怒气难消。
罗刹乐呵呵迎双亲进门,边走边解释:“你们别看棺材铺破。这里地段好,一年光赁金,就得三百贯呢。我们的钱全花在赁金上了,便没来得及装点。”
柜台空无一物、桌椅摇摇欲坠、摆件寒酸至极。
更遑论一向穿金戴银睡金床的儿子,如今身着胡服,腰间仅一颗小小的金珠子。
尽禾听着儿子心虚的解释,几欲哭出声:“她人呢?”
罗刹指指后院一间紧闭的房门:“她受伤了,在房中养伤。阿娘,你随我去房中,我攒了不少好东西给你。”
好东西是一盘蒸饼与两盘胡饼。
尽禾咬着蒸饼,拿着胡饼,说话含糊不清:“二郎放心,我与你阿耶说好了。此番来,定要让她给你涨工钱。我的儿子,每月起码得这个数。”
五根手指往桌上一摆,罗刹开心点头。
母子俩在房中大谈工钱。
一墙之隔的房中,罗嶷正在细看小儿子这半年来的花销。
每日三盘干烧肘子,每三日一件新袍。
还有每半月换一次的架子床……
整整二十五张花销单子,罗嶷看得是火冒三丈:“他净知道乱花钱。”
朱砂坐在床边,满面无辜:“阿耶,并非我不给二郎涨工钱。一来,棺材铺生意差,我养他已费劲。二来,二郎整日吵着闹着换这换那,为了让他过得舒心,我可都给他换了。”
说到最后,隐隐哭腔。
朱砂抬手拭泪:“阿耶,实不相瞒,为了养二郎,我已欠了不少账。下月的柴米尚无着落,若你手上宽裕,可否接济我们一点?”
罗嶷迟疑地点点头,拿出一块金饼塞到朱砂手上:“若不够,我再想想办法吧。”
“呀,多谢阿耶。”
今日的午膳,由罗刹掌厨。
尽禾不忍儿子操劳,提出去酒楼,被罗嶷严词拒绝:“去酒楼作甚?我的钱虽来得容易,但也经不住他乱花。”
“我出钱。”
“他去,我不去。”
“那你别去了。”
尽禾招呼罗刹与朱砂去酒楼,又被罗刹婉拒:“阿娘,你尝尝我的手艺。”
一来二去,尽禾只得妥协。
八菜一汤,四荤四素。
罗刹足足在伙房忙碌了一个时辰。
饭菜上齐,尽禾心思一转,美滋滋夸起儿子:“二郎自来了长安,样样皆会。”
罗嶷盯着那盘干烧肘子,直冒火星子:“整日胡吃海喝,是头猪都会了。”
“罗嶷,你敢骂我儿子是猪!”
“骂了又如何?”
两人作势便要大吵一架,朱砂伸手阻止:“阿耶阿娘,你们难得来一趟,快吃快吃。”
午后,尽禾叫走罗刹,罗嶷喊走朱砂。
尽禾在棺材铺转了一圈,打听起朱砂的双亲:“她怎么没有摆放牌位?我还带了一箱香烛纸钱呢。”
罗刹:“她说牌位在旁处放着,便不摆在棺材铺了,免得看到伤心。”
尽禾四下环顾,确定无人后才小声问道:“她没让你干坏事吧?”
“比如?”
“比如让你去做面首赚钱!”
唯恐尽禾误会,罗刹急急摆手:“没有,我只是跟着她查案捉恶鬼罢了。阿娘若不信,可去问砻金。”
尽禾再问:“我听说她有很多旧相好?”
这回,轮到罗刹郁闷点头:“嗯,七八个吧。”
“但是阿娘,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是朱砂拜过天地的郎君。虽说婚书未交,手续未办吧……”
“傻鬼,活该你被骗。”
大儿子一心要做百鬼之王,闹着要退亲。
小儿子呢,一心扑在一个骗子身上。
尽禾难得出门,连番打击之下,气得拂袖回房。
罗刹无人可陪无事可做,只好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院中静静等待,不时捂嘴窃喜。
日头斜向西,罗嶷与朱砂踏出房门。
一见朱砂低着头,罗刹心中大喜,急急凑上去:“阿耶,她同意了?”
罗嶷拍拍他的肩膀:“嗯,同意将你的工钱从每月一贯钱改为两贯钱。后会有期,我与你阿娘先走了。”
“阿耶?”
“别逼老子骂你,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
罗嶷与尽禾再回故地长安,待了不到一日便匆忙离去。
罗刹背身站在店门前,看着跑远的马车发愁。
朱砂斜倚在门边,一伸手便能够到他的头。
修炼千年的鬼,得朗月清辉滋养。
这一头半束半披的长发,倾泻如墨。比之长安城不少娘子们娇养的青丝,还要柔亮顺滑。
“二郎乖,跟着我好好干,保管我吃肉你喝汤。”朱砂信手摸上去,越渐上瘾,“来,叫两声。”
千般不愿万般屈辱,霎时涌上心头。
罗刹捂着自己隐隐发疼的胸口,最终委屈开口:“汪汪汪。”
“真乖。”
远走的马车中,尽禾趴在车窗边上。
看着小儿子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芝麻大点的黑点。
红泪落下,她心酸开口:“二郎虽爱上一个骗子,但总归比大郎好。”
她千辛万苦与同族定下的亲事,大儿子说不要就不要。
祁南钦已死,祁娘子不知在何处,他们连退亲都不知该向谁说。
罗嶷盘着大金珠子,低闷的碰撞声中,他快速下了决断:“大郎铁了心要退亲。我们若强逼他成亲,只会白白耽误祁娘子一生。不如这样,待我们寻到祁娘子。先赔礼道歉,再送她一座金山,最后帮她另寻一个如意郎君。如何?”
尽禾应好,转念又担忧起来:“你打算怎么找祁娘子?自南钦死后,她便与我们断了联系。”
罗嶷用手指指尽禾:“找不到祁娘子,那便找祁娘子的阿娘。她们母女,应该在一块。”
二十余年前,消失多年的祁南钦出现在夷山,言自己已娶妻。
又过了几年,他说自己有了一个女儿,但并未明说是亲生女儿还是义女。
尽禾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未曾细问,便与祁南钦定下儿女亲事。
如今想来,祁南钦对母女俩的身份,一直三缄其口。
看来这母女二人,并非鬼族。
尽禾:“我记得南钦有一回醉酒,曾说自己喜欢上一个高不可攀的女子。”
隔着车帘,罗嶷回头看向灵曜大街尽头的闿阳宫,大惊失色:“难道是李夷?”
“李夷有一女,名李悉昙,年纪正好与祁娘子对得上……”
两人坐在车内,面面相觑。
找大梁皇帝退亲,他们万万不敢。
尽禾知难而退:“没事,没准李夷不知道这门亲事。”
罗嶷出言附和:“哈哈哈,没准李夷早忘记南钦了。”
“幸亏是李夷啊。”
两人边说边笑边感叹,马车忽然停下。
车外呼啸而过数十匹烈马的马蹄声,以及一个武将急迫的吼声:“军情机要,速速让开,挡者斩!”
罗嶷掀帘去看,竟看到自己的老熟人,晋王李飚。
照旧是个武夫模样,照旧蛮横无礼。
只是今日,他观李飚神色忧伤,一脸哀容,不知出了什么伤心事。
李飚不经意回头,罗嶷忙不迭躲回车内。
尽禾叉腰怒道:“怕什么!我们这趟出夷山,又不是没跟姬璟打过招呼。”
惊魂未定,罗嶷抬手抹去额间冒出的冷汗:“姬璟的回信中,可明明白白说了。可以来,但不能被人发现。”
尽禾:“我听二郎说,上回姬璟瞪了他好几眼。”
罗嶷:“谁让你当年老跟姬璟比举鼎。你力大无穷,回回都赢,她不记仇才怪。”
“她真是小心眼!输给我,便找我儿子撒气。”
骂着骂着,尽禾问起罗刹工钱一事:“我们来时,明明说好为二郎力争每月五贯钱,你怎变卦了?难道你说不过朱砂?”
一提起此事,罗嶷冷哼一声。从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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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掏出花销单子,递给尽禾:“你自己看。他一天到晚乱花钱,给他再多的工钱,也是白费。”
尽禾看着那一沓墨迹未干的单子,心绪难平:“姬家全是小心眼,你家全是蠢鬼!儿子蠢便罢了,你更蠢。”
一个活了五千年的鬼,竟辨不出一张单子的真假。
罗嶷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猛拍大腿,直呼上当:“完了,我还塞给她一块金饼。”
“蠢鬼,二郎就是像你才被骗。”
“你还有脸说我与二郎?大郎就是像你,才闹着要建功立业。”
尘烟滚滚。
一辆马车向南,一路出长安城,回汴州。
一匹烈马向北,一路进闿阳宫,入大殿。
李飚下马时,差点摔倒在地。
看到侄女神凤帝的一瞬,他踉跄着跑过去,一口血喷出:“圣人,解忧被恶鬼害死了……”
李飚的独女金乡县主,名李如意。
她与出自河东卫氏的县马卫元兴,生有一女,名李解忧。
十岁的李解忧。
生于人鬼大战平息后的秋日,又诡异地死于天下太平的秋日。
半月前,随李如意出府吊唁的李解忧,在丧礼上遇到一个鬼。
那日柳乱风凄,满府哭悲,人皆一身缟素。
风起灯忽无,香烛燃尽。
长明灯影明灭,红童男绿童女两个纸人摇摇摆摆,随招魂幡接来引去。
天地一片素白中,李解忧看到一个女鬼。
一个裹红衣,梳螺髻的女鬼。
女鬼独自站在棺材旁,混在白惨惨的纸扎中。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又细细咀嚼,好似在吃什么美味佳肴。
李解忧乍然看到此情此景,吓得躲到乳母身后。
谁知女鬼见她已发现自己,竟龇牙咧嘴追到她身边,对着她哈哈大笑。
李解忧害怕地捂住双眼,快步跑出灵堂。
女鬼不依不饶跟在她左右,不停吟唱:“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夜死人,不敢哭,瘦小孤魂,今夜呼君遍。”[1]
那些阴森恐怖的歌谣,让李解忧夜夜噩梦。
直到前日,她死在房中。
尸身旁,留有一字。
一个用鲜血写成的歪斜大字。
「死」
仵作查验后,言她死于失血过多。
可她死时,伺候她的六个下人就守在门外。
一门之隔。
竟无一人听到她的求救声。
李飚悲痛地说完来龙去脉:“圣人,老臣求你,下令让太一道去歧州捉鬼!”
“好,王叔你先起身。”神凤帝扶他起身,转身对着身后吩咐道,“金吾卫大将军宇文娴何在?持朕的手谕,即刻前往太一道,让姬天师速速派弟子前去歧州。”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铿锵有力的回答:“喏!”
今日长安城门的闭门鼓,已擂足六百下。
城门将关,空无一人的灵曜大街却再一次卷起尘烟。
晋王外孙女被恶鬼残害一事。
不到一宿,传遍整个长安城。
朱砂从太一道打探消息归来,一脚踹开罗刹的房门:“走,去歧州抢王衔之的生意,赏金百金。”
正在房中沐浴的罗刹见她入内,慌忙扯过外衫,好歹遮住一星半点:“你能否先叩门?”
“不能。”
“我是男子。”
“你的全身上下,我不仅看过还摸过,你如今在害羞什么?”
“我烦死你了。”
出城后,朱砂亮出藏在怀中的悬赏文书:“若此案查得快办得好,晋王还有大赏。你努力些,事成我给你换一个鎏金枕,如何?”
鎏金枕只表面一层薄薄的金子,罗刹撇撇嘴,有些不满意。
朱砂见他不说话,又道:“我亲自给你做,保管面上厚厚一层金。”
“行!”
因此案与皇室有关,为防罗刹不知礼节,惹恼权贵。
一路上,朱砂时不时掀帘叮嘱:“见到晋王和县主,尤其是晋王,你一定要大声行礼。”
罗刹:“为何?晋王很可怕吗?”
朱砂摇头:“他是圣人的心腹,又是辅国大将军,反正你千万别惹他。”
“你就不能抢些容易的生意做吗?”
“事成再给你一枚金铤。”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