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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坠落

作者:令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十七章


    云香楼上,正对着护城河的那扇窗户大开着,日光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来,格外刺目。


    快到正午,裴彧闭目靠在软榻上,手上的扳指轻轻转动着,身旁的茶杯已凉,却没动过一口。


    夏松屏声进门,将所得情报放在桌上。


    “如何?”


    “一应部署完毕,巡卫已调走,龙骧府处有陆大人在,能确保她们顺利带着青娘逃走。”


    夏松禀报:“只等午时,青娘从亭安侯府出发。”


    “嗯。”


    一群匪徒,无需太过费心。


    裴彧睁开双眼,刺眼的日光照射在黑曜石般的眼睛上,他垂了垂视线,看着不远处的广宁桥:“前几日让你查的事呢?”


    “也已查清了。”


    夏松:“三年前太后娘娘确实惩处过太子妃。当时殿下去了幽州整顿军务……”


    “理由。”


    裴彧音色寒凉:“什么理由?”


    “太后娘娘的药膳……”


    “谁做的。”


    夏松垂首:“后宫妃嫔、几位王妃……绝大多数都有参与。”


    能在太子妃刚着手宫务之际,借她的口换了太后在尚食局多年的人手,又层层上报,处处拱火,惹得太后发怒。


    显然不止一人所为。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祸害太子妃的元凶。


    “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


    三年前殿下带着秋朔几人去了幽州,留他守在东宫处理事务。事情发生时,他并不知其中内情。只是根据自己所知,太后处罚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送信去了幽州。


    此事于他而言,不过是殿下不在京中时,太子妃犯的一个小错罢了。


    没过多久,便抛之脑后,直到殿下提起。


    找到当时的宫人细细查来,才知当初他写的信造就了多大的谬误。


    夏松汗颜:“是属下失职,未能护好太子妃!”


    “此事结束后,自去领罚。”


    裴彧闭上双眼:“至于那些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夏松心怀愧疚,只恨不能立刻让殿下与太子妃重修旧好:


    “殿下已经四五日不曾回宫了,若是因为此事,属下愿亲自向娘娘请罪。”


    裴彧端起茶杯,将冷尽了的茶饮入口中。


    “不是因为你。”


    “下去吧。”


    这茶,比不得临华殿半点醇香。


    他是有四五日不曾回去了。


    不只临华殿,他甚至连广明殿都没有踏入。一应事务,几乎都被搬来了此处。


    闭上双眼,脑海中还能浮现出前几日的情景。


    她穿着桃红色的新衫,耳垂上挂着从未见过的玉坠子,整个人像个蜜桃般透着粉意。他进临华殿时,她正在描眉。


    一个人和几个侍女自娱自乐,好不快活。


    得知他的来意,明蕴之皱起眉头,那双杏眼充满了不解。


    “……殿下何故要因孺人无心之失而生气?她刚入宫,年纪又轻,并非故意惹殿下烦心。”


    所谓周孺人,那个他连面容都没看清的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那人在广明殿周围鬼鬼祟祟,提着食盒,不知打探了多久。是秋朔先一步发现了她,将她押送至跟前。


    裴彧这才知晓,他的好妻子早已认下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给他做妾。


    “这是太后娘娘送来的人,妾身自是要有礼相待。”


    她不卑不亢,语气平静:“殿下后宫空虚,是该进些新人了。周孺人容貌靓丽,性情柔顺,妾身盼着她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


    ……


    一股莫名的情绪填充在胸腔,他甚至不知这情绪究竟从何而来,又名为何物。


    他只知,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极为不喜,如同那些没有因果的梦境一般,都是让人迷了心智的毒药。


    极其危险,且不可控。


    裴彧倒掉茶水,背对着日光,静静地看着厢房中的那鼎香炉。


    说来也怪,她喜欢的香气与他截然不同,却总能将其融合得很好,没有半分刺鼻之感。时日长了,他竟真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裴彧抬了抬指尖,轻嗅。


    味道已经很淡很淡了,淡得像是……从未拥有过。


    ——从未有一味香,被人精心调配,带着满腔期待与欢喜,将那清新的兰花香气融入沉香之中。


    房门被再次被叩响,裴彧熄了香,上前几步:“进。”


    “殿下,”秋朔行至身前:“他们提前行动了。”


    裴彧看了眼更漏:“为何?”


    “混入其中的探子还未回来,尚且不知。”


    秋朔猜测道:“那匪头是个莽的,兴许热血上头,等不到计划的时辰便行动也是有的。”


    不远处的空中,出现了约定好的信号。


    那是东宫独有的信号烟雾。


    想到东宫,裴彧随口问了句:“太子妃回宫了么?”


    “听闻是与齐王妃一道回去的,齐王府的马车已经归府了。”


    姚玉珠的性子他有所耳闻,只怕粘糊起来,明蕴之也甩不掉。


    “还有一事……”


    秋朔靠近几步,“綦娘子接近娘娘了。”


    裴彧皱起眉心:“她可说了什么?”


    “盯着綦娘子的暗卫隔得远,怕被綦莫发现,没听到什么。”


    “就是,”秋朔犹豫道:“綦娘子好像拿蛇吓娘娘,娘娘脸都白了,像是……哭了。”


    “便该给她那蛇统统烧了了事。”


    裴彧重重放下茶杯,闭目抿唇。


    半晌,问道:“当真哭了?”


    “……殿下。”


    秋朔:“是真是假,殿下回宫一问便知。说不定娘娘正等着殿下安慰……”


    “轮得到你打趣。”


    夏松从外进来,他吃了教训,不敢再有半点吊儿郎当,正色道:


    “回禀殿下,青娘已经伪装成綦娘子上车,刚刚从亭安侯府出发,他们快行动了。”


    “什么?”


    秋朔抓住他:“什么叫刚出发,那方才他们提前行动是……”


    裴彧猝然抬首。


    木椅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茶杯被衣角带倒掀翻,冷掉的茶水洒在地上,瓷杯滚落,碎得像是从菱形窗格中折射而进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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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色的日光骤然变得发冷起来。


    提前被清理过的广宁桥前后无人,街道上也没了百姓的身影,只远远地能瞧见一辆不大张扬的马车七零八落地歪倒在地,高大的骏马也变得只有小小一点,模糊不清。


    “殿下,殿下……”


    秋朔看见那攥紧窗格的五指,用力到发青泛白,一根细小的木刺扎入掌中。


    “……备马。”


    “我说备马!”


    裴彧砰地甩上窗,拇指与食指放在唇前,一声哨鸣,养与云香楼后院的骏马挣脱了绳索,跃过人群闯了出来。


    “殿下!”


    夏松阻拦不及,生生看着那道身影自窗中一跃而下。


    他飞速趴到窗前,只见太子殿下已然坐在了黑色的骏马上,手握缰绳,似闪电般朝广宁桥而去。


    马蹄声在耳畔密集响起。


    手中的缰绳紧到掌心发麻,他抽出袖中的匕首,不顾千两黄金一匹的北凉大马究竟有多难得,狠狠插进马的后臀。


    马发了狂似的朝前奔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不知她为何会轻易改了往日习惯,折道来了此处。


    偏偏在今日,暗卫、死士,大半都被调离。


    她等了多久?


    那些巡卫,护卫,甚至还有他……她一个也没有等到。


    所有的想法凝在脑海中不过一瞬,裴彧喉头都泛起了血腥味。


    强烈的日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裴彧却一阵阵发冷,冷到发颤。


    直到他看见了一道素色的身影。


    她目光决然,双手毫不畏惧地握住了锋利的刀刃,殷红的血液顺着掌心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下一瞬,腰肢重重撞在了栏杆处,腰间那块挂着的玉佩终于再也无法承受着滔天的疲倦,坠落在地。


    水声溅起在耳畔。微小,又巨大,似轰然的雷鸣。


    霎时间,梦中的场景在眼前重现,那块玉佩,那块碎裂的……


    半块玉佩轻轻弹起,坠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


    裴彧齿关泛起了铁锈味,那冷玉似的容颜沉郁着浓浓的杀意。他自马上跃起,一点马背,借力掠至广宁桥上。


    “你竟敢一人来此——”


    那女人面色忽然一顿,分明只是一把匕首,却让她几乎接不住这杀气凛冽的一招。长刀堪堪挡住,她起了火,大开大合地挥舞起刀来。


    “老大!”


    女人被唤回了神,愕然垂首,那匕首不知何时,竟已深深插在了她的胸口。


    她连退几步,挥退众人:“走!”


    裴彧无心恋战,一招击退。只见一双手奋力推起了一个昏迷的身躯,尚未来得及开口,那双手便又沉了下去。


    “蕴之——!”


    他纵身一跃,沉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充斥着鼻腔,仿佛坠入了另一个梦境。


    ……


    “——殿下,你说这盆兰花,能活到殿下的生辰吗?”


    “……能的。”


    “——当真?那妾身将它送给殿下,做生辰礼如何?”


    “未免太过偷懒。”


    “躲什么?”


    “……没说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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