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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P.无处可依

作者:猫三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二踢脚的声音太大,非常扰民,刚放了两个陈婆就不让放了。方清珏拎着书包跟在江川身后去偏屋写作业,胖子一向抄现成的,一看他们要写作业就找借口溜了。


    理发店依旧放着听不懂的粤语歌,但不是上次那一首。江川没像上次那样敞开门,等他进来后就关上了。


    “整个省都在下雪,就咱们这没动静。”他低头看天气预报,有点可惜地说:“今年怕是堆不成雪人了。”


    方清珏把书包放在他旁边的凳子上,问:“你很喜欢堆雪人?”


    “喜欢看,但不喜欢堆。”江川将手机收起来,“要是下雪了,我就让老伍在院子里堆一个,我一抬头就能看见。”


    方清珏顿了顿,说:“你们已经高考倒计时了吧?”


    江川嗯了一声。


    “那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早就想好了。”他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我是去不了北清,但X大应该没问题。”


    X大是医学院,就在B市,离港城不到二百公里。方清珏有点意外地问:“你想学医?”


    “一直很想。”


    “哪个专业?”


    “口腔医学,将来当个牙医。”江川支着胳膊,歪头畅想了一番,“等陈阿美女士牙疼又不肯去看病的时候,我在家就能给她治。”


    方清珏听罢,目光一偏,落在桌角那摞奥数竞赛练习册上。自打没赶上大巴车,江川再也没碰过那几本书,都积灰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心里忽然很难受。


    北清口腔医学要比X大好,虽然以江川的实力不一定能进国家集训队,但拿个银牌走保送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他为了助力方程,放弃了有可能踏入北清的机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了X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大抵见他半天不说话,江川屈指敲了敲桌面,问:“你呢?”


    方清珏沉吟了一会儿,很诚恳地说:“我不知道。”


    “不急,你来年才高一,还有大把时间慢慢考虑。”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眼弯出不明显的弧度,“你哥高三才确定要报考计算机,也许你们家就是开窍晚。”


    “开窍?”


    “对啊。”江川偏头看过来,眼尾带着狡黠的笑,“梦想这东西就像恋爱一样,有人开窍早,有人开窍晚,有人一辈子都开不了窍。”


    “那我可能是第三类。”


    “那也挺好,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自然不会有特别遗憾的事。”


    怎么没有。


    现在就有。


    方清珏瞥了一眼堆放在角落的竞赛练习册,垂着头,没再说话。


    *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邻桌看过来目光有点怪,像是有话说,又像不敢说。


    一开始,方清珏没想搭理。


    可今天这货不知道怎么了,时不时就会看过来一眼,扭头的频率都高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看上自己了。


    方清珏在他再一次看过来的时候扭过头,迎着他的视线问:“我脸上有国旗?”


    他愣了一下,说:“没有啊。”


    “那你行什么注目礼?”方清珏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邻桌听罢,扭头往窗户那边看了看。


    方清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确定他看的是不是陈序,因为陈序不在。


    “你怎么和邹思伍他们混到一起去了?”邻桌的声音压得特别低,像是怕被第三者听见。


    “谁是邹思伍?”他莫名其妙地问。


    邻桌:“……”


    邻桌:“就前几天和你一起放二踢脚的那个。”


    原来他叫邹思伍啊,怪不得江川总喊他老伍。


    方清珏:“他怎么了?”


    “他……”邻桌伸长脖子凑过来,正准备说,放学铃就响了。


    寂静的教室立刻像开了锅的沸水,咕噜噜的响了起来,陈序也踩着点从后门进来,停在方清珏身后。


    “你看荣誉墙了吗?”他问。


    “没啊。”方清珏说。


    邻桌瞥了他两一眼,讪讪地坐回去收拾书包。


    “那你还是去看看吧。”陈序扔下这句话就回座位了。


    方清珏狐疑地看了他几秒,心里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背上书包冲了出去,果然见荣誉墙上多出来一张表,上面写着——恭喜我校高三一班方程同学保送北清商学院。


    商学院?


    怎么是商学院?


    方清珏盯着那张表看了好几分钟,有如实质的眼神差点把商学院三个字烫出窟窿。


    他想起江川血淋淋的背,那道十几厘米长的疤,那摞积了灰的竞赛练习册,和江川说想当牙医时荡漾在唇边的笑。


    也想起书房角落里满满三纸箱的历年真题,想起半夜三点还在刷竞赛题的方程,想起他轻描淡写的那句“我想遵循我的自由意志”。


    放学时的走廊总是人挤人,乱哄哄的,方清珏的大脑也乱嗡嗡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觉得结果不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蓦然转身,一路往半截胡同狂奔。


    一跑进院,方清珏就听见了方程颇为无奈地一声:“妈,你怎么能改我志愿呢。”


    “怎么了?”林真真的声音很温柔,却又不失力量,像把会弯曲的软刀子,“不是你答应妈妈将来读商学院的吗?”


    屋内霎时静默了下来。


    方清珏弯着腰,胳膊支着膝盖站在门口,不住地喘气。


    说话啊!


    他心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妈……”方程不负所望地开了口,声音很低,还有点嘶哑,“我是真的喜欢编程。”


    “所以呢?”林真真的声音更温柔了,像幼儿园里温声细语哄闹脾气小孩的幼师,“你要食言吗?”


    “我……”方程没再往下说,像是开这个口非常艰难。


    林真真叹了口气,“你早说你想学计算机,我就不到处求人给你请教授了。这些年我培养你容易吗?”


    话音落地,屋子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可怕。方清珏的心沉了下去,不断地向下坠,为数不多的理智也在飞速瓦解。


    就在他受不了了,想推门进去的时候,门突然从内而外地打开了。


    林真真拎着包往出走,见他堵在门口,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没事少往老太婆那跑,都被带坏了,连自己家墙根都听。”


    方清珏拧着眉,声音和表情一样锋利割人:“为什么一定要学金融?”


    林真真个子没到一米七,足足比方清珏矮了一头。但很奇怪,她明明是仰着头,可那目光却是从难以触及的高度,居高临下地扫过来的。


    她就这么看了方清珏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经过他走了出去。


    推开院子的铁门时,她回过头,说:“厨房煲着汤,你热一下再给你哥喝。”


    说完,她关阖泛着锈的铁门,走了。


    方清珏静静地站在门口,胸腔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也不通气,整个呼吸道都跟罢工了似的,憋闷到窒息。


    他身后的厅里没有人,方程应该早就回书房了,他怎么能回书房呢?


    他怎么能回书房呢!


    方清珏摔上门,连鞋都没换就往楼上飞奔。


    书房的门没有关。


    方清珏一跑进去,就看见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颤抖着的方程。


    他不用想都知道方程心里有多不甘,可他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为什么?”方清珏看着他紧攥成拳的手,“你不是要遵循你的自由意志吗?你的自由意志呢?”


    方程重重地吸了下鼻子,肩膀没再动,声音闷闷的,“那不是自由意志,是自私。”


    方清珏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怎么就自私了?不学金融怎么就成自私了?哪条法律规定子女必须得念父母选择的专业?”


    “是我答应……”方程顿了一下,“妈才往家里请老师的。”


    天才不是一蹴而就的。


    若不是林真真下了血本,请了很多教授和研究生回来给他补课,根本不会有初中就会微积分的天才少年,更不可能有这个保送名额。


    方程不想做吃完饭就放下碗骂娘的白眼狼。


    可方清珏还是无法理解:“你想做孝顺儿子就别打CMO的主意啊!你知不知道你的自由意志是要付出代价的!”


    方程没动,也没说话。


    “她培养你十几年了,你现在觉得这是自私了,当初背着她铆足劲追梦的时候干什么去了!”方清珏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反正你都反抗了,就反抗到底不行吗!”


    方程低声喃喃道:“我没反抗。”


    “什么?”方清珏没听清,“你说什么?”


    方程的头稍稍动了动,幅度不大。然后,他有气无力地问:“我有什么资格反抗?”


    方清珏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垂在腿边的手指也蜷了起来。


    是啊。


    方程没有反抗的资格。


    自己才有。


    他这才意识到,他之所以能追求自由,能反抗,是因为林真真从未对他付出过什么。


    从未。


    那股憋屈的,烦闷的窒息感卷土重来,比之前严重,比以往强烈,像茧一样密不透风地将他层层包裹,令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这个家,就是没有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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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家,永远没有他的位置。


    方清珏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缓缓将这口气叹出来,然后转过身,像来时一样跑了出去。


    他几步跳下楼梯,奔出院子,顶着西北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狂奔。


    夜色漆黑,无星也无月,呼号呜咽的冷风像结了冰的尖锥不断往心里刮,他如同随风飘荡的浮萍,无处可去,无处可依,无处可栖。


    方清珏从道南跑到道北,又从道北跑回道南,越跑越冷,越跑越心寒,就像一个在极地冰川裸奔的人,再大的运动量都拯救不了极具下降的体温。


    直至他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屎,抬头看见陈婆用篱笆围出来的院子时,才发现自己一次又一次闯进了江川家的筒子楼。


    江川房间亮着灯,窗帘也拉上了,看不见屋里的人,但他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样子却立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方清珏从地上爬起来,像电线杆似的立在冷风中,一动也不动。


    阳台的灯倏然亮起,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下一秒,阳台的侧门打开了,陈婆探出头来,隔着冷风和黑夜与他对上了视线。


    “我就瞧着像你。”她朝方清珏招手,“进来呀,外面多冷,别冻感冒了。”


    昏暗中,老人的轮廓被头顶的灯光勾勒得异常清晰,也异常柔和。她眼里映着盈盈似火的光亮,望过来的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关切和爱怜。


    方清珏怔了怔,然后就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处的迷途倦鸟,低头钻进了温暖的窝。


    一进屋,陈婆就握住了他冻到没有知觉的手,温暖在这一秒彻底具象化,融化了少年用一层又一层的坚冰树立起的高墙。


    “怎么不进来呢?”她问。


    “怕你们睡了。”他答。


    “傻孩子。”陈婆指了指头顶的灯,“亮着灯呢,肯定没睡呀。”


    江川从卧室走出来,看见他什么也没问,拿起搪瓷杯接了杯热水,递过来。


    方清珏双手捧着,搪瓷杯的杯壁滚烫得像个小火炉,热腾腾地烘着他的心。


    “吃了吗?”陈婆问。


    他立刻道:“吃了。”


    江川听罢,偏过头去笑了一声,笑完才伸过手来,拽走他肩上的书包,说:“那你等会少吃两口,多喝点汤吧。”


    方清珏这才闻到屋子里漂浮着淡淡的肉香,意识到陈婆刚做好晚饭。


    怎么每回来都蹭吃又蹭喝。


    他有点后悔进来了,心里不断埋怨自己往这跑干什么。


    陈婆拉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江川卧室的暖气片那,说:“你贴着它站一会儿就缓过来了,缓过来我们就吃饭。”


    方清珏想说我不饿,可暖气片的热意与体内的寒气一打照面,他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江川搬了个餐椅进来,放在书桌边,把他的书包放在椅子里,然后就坐回去继续写作业。


    方清珏双手握着搪瓷杯,感受着搪瓷杯和暖气片源源不断地向体内输送着热气,也感觉身体像植被一样在渐渐复苏。


    他的大脑也渐渐解除僵化,活络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什么。


    “你都知道了?”他没什么底气地问。


    江川笔尖一顿,鲜有的没有回答。


    方清珏的心猛地一沉,震得地都在晃。他收回目光,突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川,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背上那道疤。


    西北风仍在呼号,一声比一声大,像极了失意者的哭声,也像无家可归的悲鸣。


    方清珏感觉屋子里渗进了风,那股温暖他的暖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消退。


    今年冬天真冷啊。


    他如此想着,将搪瓷杯放在暖气片上,走到餐椅前抓住书包带,准备走人。


    “你现在还羡慕他吗?”江川侧过身,面朝他仰起头,睫毛往上扬时台灯的光在眼底映出一大片亮色,似水一样,衬得眼神分外温柔。


    他眼里没有失望,没有委屈,没有埋怨,依旧干净澄澈得一眼能望到底,以至于他这样看过来的时候,方清珏竟然忘记了回答。


    江川保持着这个姿势与他对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扬了下眉梢,略显催促地“嗯?”了一声。


    方清珏攸地回过神,立马低下头错开了目光。


    “没有哪个孩子不渴望父母的爱。”他提起书包,说话的声音很轻,比起回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哪怕这份爱有条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么说完,江川眼里的光暗了些许,随后也垂下了眼。


    他们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一个拿着汤勺的瘦弱身影,已经在卧室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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