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一千年的思念,足以酿造……
抵达北方雪原的第二周, 风雪减弱,冰封的大地得到片刻喘息。
深渊龙巢的入口,也终于显露出来。
楚惟从小木屋走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儿恍惚,其实前后总共也就呆了几天而已, 再见到外面的天光却恍若隔世。
一模一样的外界环境会让人失去对时间流速的感知, 就连这个第二周也是凯厄斯说的, 他自己早就记不住过了多少个日夜。
是一周,还是一个月, 又或者一年,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也没什么差别。
魔龙恢复到原本的大小,载着楚惟飞向洞口。
和想象中的漆黑可怖不同,真实的“深渊”是蓝色的。
它没有传说中被血腥枯骨填满, 也没有寻常洞穴的压抑湖南, 而是一片浩瀚、剔透的蔚蓝。
极北之境的大地裂开一条缝隙, 通往的并非地狱,而是闪耀之海。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声音,四周阒寂得近乎神圣, 时间在此凝滞。蓝色如潮水般缓缓翻涌, 却并非真正的水——目之所及的每一缕流光,每一丝淡蓝, 每一滴“海水”,都是由数不清的艾缇瑟尔花组成。
花儿们层层叠叠, 无边无际,银白和淡蓝的光辉织就一条通往神之地的长毯,梦幻得如同神明遗落在菲亚兰的一滴眼泪。
楚惟身上用来固定的蔓生艾缇瑟尔仿佛受到同类的召唤, 也在附和着频率摇曳。
他原以为沉星湖和密林王宫里的圣灵之花数量已经足够多,直到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繁盛。
人类目不转睛地望着,语带惊叹:“这些……都是自然生长的吗?”
“不。”龙说,“都是我种的。”
其实自然生长和手动种植都不是特别贴合的说法。事实上他每思念楚惟一次,“深渊”就会开出一朵花。
一千年的思念,足以酿造一片海。
但就算是一片海,就算是全世界所有的海,也承载不了他蚀骨焚心的想念。
楚惟说不出话来。
他所做的,就算他记起自己所做的,不过是进行一些实验,记录一些数据,给予一些陪伴。
不过是养大一个孩子而已。
如何能值得如此绵亘浓烈的爱意呢?
不知飞了多久,圣灵之花组成的光带终于开始暗淡,他们已经来到龙巢的真正所在。
楚惟的讶异还没有完——魔龙居住的竟然不是什么骸骨堆或者粗糙原始的洞穴,而是一个……明显的人类居所。
谁能想到寸草不生的北方雪原下面,竟然有这样一处宜居的地方呢?
面积不大,三室一厅,装修简约,色调温馨,配备了许多与菲亚兰的时代格格不入的家具。楚惟看了第一眼就觉得很喜欢。
“因为这就是你的家。”凯厄斯化作人形,补充道,“唔,是你给我描述的、以及给我看过的照片里的你的家。”
他多么想去楚惟真正的家看一看,只可惜“回声”是个挣脱不了的牢笼。
在他的想象中,楚惟离开基地会住的房子,就是“家”最好的模样。
每次他从沉眠中苏醒,南下飞掠大地时,都在各处搜索家具,或者能组成家具的材料。
盖房子、修家具对于龙来说太难了,但反正他也没别的事,一点一点学,一点一点做,靠着越来越淡薄的回忆,终于在完全忘记之前复原了这个只在照片里见过的楚惟的家。
他在家里等着楚惟。
所以楚惟一定会回来的。
人类少年走进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房子,手指轻轻拂过每一处,记忆碎片也随之涌现。
这张桌子,他在上面一边看综艺节目,一边吃自己做的夜宵;肚子饱了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儿说不上来的空虚,那个综艺一点儿都不好笑,还没小龙崽做鬼脸有意思;
这把椅子,他去家具市场挑的时候觉得价格有些贵,但老板说这种是最新的人体工学椅,非常适合辛苦的上班族;楚惟思来想去平日里也没什么别的花销,偶尔奢侈一把也没关系吧?
这个花瓶,他带回来过实验室新研发的一种黄色小花儿,可惜没有无菌环境,很快就死了,第二天他回去就开始构思另一种蓝色的花;
这个相框,本来想放他和龙崽的合照,或者单独龙崽的照片也行,可惜小家伙是绝密实验体,任何资料不得离开基地,最终他放了凯厄斯画的蜡笔画;
这个窗帘,这张床单,这个水杯……
每多看一点,记忆就多复苏一点。
他离过去,也就更近一点。
楚惟转过身,看向凯厄斯的瞬间好似有无数影子重叠在一块儿,近乎爆炸的信息量涌入脑海,叫他头疼欲裂,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楚——”
他甚至没能听清凯厄斯的呼唤。
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没事的,不要哭,不要怕。
这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
楚惟在被褥中醒来。
它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沉木香气,还很有弹性……
等下,弹性?
他的大脑晕乎乎的,比平时更迟钝才反应过来,那触感不是被子而是……
胸肌。
他触电般向后退,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楚惟长这么大没和别人同床共枕过,更没有体验过被人当个抱枕娃娃一样揽在怀里。
保持着和他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凯厄斯被他的动作弄醒,揉着眼睛:“楚惟,你醒啦……”
人类少年的眼神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干脆闭上眼,舌头都打结:“你怎么……”
这个龙怎么睡觉不穿衣服!
凯厄斯完全没觉得自己哪里做得有问题,睡觉为什么要穿衣服呢?以前在实验室,醒着的时候他也不爱穿,只不过怕把培养皿里的液体带到地砖上、饲养员走路打滑,才被迫披个浴巾;现在在卧室里又没这个烦恼了,为什么还要穿衣服啊?多麻烦!
他沉浸在对违反天性的抗议中,好一会儿才发现面前人紧紧闭着眼,脸颊通红,立刻忘记了什么穿不穿衣服的,担心地伸手去摸楚惟的额头:“楚惟,你怎么样,很难受吗?发烧了吗?”
沉木和烟霭的气息扑面而来。楚惟的心跳已经飙到了前所未有的频率,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消失:“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凯厄斯没听清,因此更靠近了一点:“你说什么?”
凯厄斯的嘴唇擦过他的发丝,铃兰雪雾的香味霎时占据了他的全部感官。
魔龙愣了愣,明白了楚惟这么大反应是为什么。
凯厄斯后知后觉跟着害羞起来,不存在的鳞片也升温了。
但龙不会回避视线,只会更专注、更贪婪地望着心上人,就是声音有点儿发颤,小小声问:“楚惟,你是不是害羞了?”
“……没有!”
不知是不是凯厄斯的错觉,十七岁的楚惟比二十七岁的楚惟要“不坦率”很多。
但他也很喜欢这样的他。
凯厄斯怕楚惟再这么下去要原地自燃了,还是屈服穿上衣服,并且适当拉开距离。
人类的体温和心跳慢慢回到正常的水位线,思维也归于正轨:“我睡了很久么?”
他怎么记得自己明明刚到这里,正在打量装修来着。
“你突然昏倒了,吓坏我了。”凯厄斯还想伸手摸摸他红潮未散的脸颊,又像是怕吓到一只小猫那样及时停手,“楚惟,你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
楚惟仔细感受了下身体状况,摇摇头。
那时候昏倒恐怕是因为太多的记忆交错,身体承载不了思维的负荷。
凯厄斯见他否认,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对了,楚惟,我送你的礼物呢?”
楚惟不解:“礼物?”
“就是……”
凯厄斯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个雪白毛绒的团子欢天喜地显了形——
礼物,就是崽崽我呀!
从温斯特林突然袭击的求婚仪式开始,一件又一件意外接踵而至,小粢一直安安静静隐形跟随,楚惟因为前世今生的回忆反复交替太过混乱,差点忘记了它的存在。
好不容易重新相见,小粢扑进小主人的怀里好好撒一通迟来的叫娇,然后就被提溜着龙角拎了起来。
是谁敢这么对崽崽——
哦,是爸比啊。
这可是它完全不敢招惹的存在,小粢缩了缩,老老实实任龙蹂l。
楚惟没有第一时间解救奶团子,还处在惊讶中——被魔龙抓走的这些日子,他就没有哪一天能不为更新的认知吃惊的:“它是你留给我的?”
他早就好奇奶团子到底从哪儿来的,可惜小家伙跟他沟通全障碍,无从得知。
提起这个,凯厄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我用你和我的基因偷偷做的。我听那些人类说,爱情要有结晶,结晶就是两个人的基因融合创造的新生命。以前一直想找个机会送给你,但是……”
他说着说着,神色黯然。
但是,还没等到合适的那天,还没等到礼物送出去,还没等到表白的说辞准备好。
先到来的,竟是永别。
楚惟一时不知该先纠正他对“基因融合创造新生命”的认知有误,还是安慰失魂落魄的小狗……不,小龙。
凯厄斯一直在用各种方法陪在自己身边。
分s出的三个人,小粢,在龙的躯壳于雪原之下沉眠时,灵魂始终注视着他。
楚惟想,自己要快点记起来才行。
不要让凯厄斯等更久了。
但在那之前。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楚惟心平气和,“你是用什么方法找到我的?”
——或者,真的是“找”到的吗?
第72章 第 72 章 “潘多拉”。
龙崽把那些五颜六色的线连到自己身上, 起初只是为了好玩。
他龙生的第一次睁眼就泡在荧蓝的营养液里,浑身插满管子和线,他就是这么长大的。所以干这种事就和普通的人类小孩看见色彩鲜艳的糖果就想吃一口差不多。
因此,当大脑在短暂但剧烈的疼痛后仿佛接通了整个“回声”的数据库时, 就算对于调皮捣蛋的龙崽来说也是始料未及。
“回声”作为联邦最重要的实验基地, 研究方向当然不止人形武器这一种。
代号“潘多拉”的时空机器, 就是另一个大类部门的S级项目,重要程度等同于楚惟他们部门的龙基因实验体。
换句话说, 凯厄斯和“潘多拉”的相遇, 算是S级和另一个S级的打招呼。
“回声”每个部门的保密条例相当严格, 部门和部门之间几乎没有接触,所有大门设有重重密码,就是想互相串门也没那个权限。
在今天之前, 在当年, 楚惟压根不知道几层楼之隔的另一组同事在研制时光机。
然而作为“回声”里最大的bug, 小小年纪的凯厄斯已经在几次疼得嗷嗷叫震碎实验室玻璃之后,通过接入自己的基因反向锁定全基地的数据;最初只是想找个教程来制作小粢来着,得知“潘多拉”项目的存在完全是个意外。
起初龙崽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儿,也没有告诉楚惟;毕竟他偷偷看光了“基地”的秘密, 就像孩子不敢告诉家长自己翻到了家里的记账本。
直到基地暴力启动自毁程序, 饲养员为了放他出来错过了最后的逃跑机会。
然后,死在他眼前。
凯厄斯无法接受楚惟的离开, 会做任何事情来留下他。
包括尝试任何没用过的仪器。
包括逆转时间,扭曲空间。
包括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基地已经在自毁程序和暴怒的龙焰双重摧毁下坍塌, 精神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的小龙,在残骸中找到了没来得及销毁、也没能被毁掉的“潘多拉”。
凯厄斯拿到的这一台,原本就是“潘多拉”的3.0版本, 核心装置已经用不了了,他就在再也无人问津的废墟上潜心研究起来。
对亏他瞒着饲养员的那些“小游戏”,他的大脑承载着整个“回声”基地的数据库,掌握改进时光机的技能并不难。
他很快做出了粗陋的4.0,把楚惟放进去,期盼着奇迹出现。
可奇迹若是那样轻易降临,也不会成为无数人日夜难眠的祷告。
他的身体功能调整得对进食和休息的需求极少,干脆什么都不管,坐在废墟里发疯似的研发5.0、6.0……
中央神庙那尊悬空的、永不停止旋转的至高祭坛,正是“潘多拉”的不知第多少代。
它那样神秘,全菲亚兰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出现的,因为它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凯厄斯简单地总结完,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沮丧道,“我想用那个东西救你——那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工具了。但我不知道怎么用那个机器,也没有人教我,只能瞎试。”
他学习知识再快,也得有个来源。而所有过往的范本尽数毁在了大火中——一半归功于他。
空有知识,不知如何应用,就算把所有拼图都奉上,得到的也不会是正确的画卷。
所以他只能把“潘多拉”当作一个充满希望而不是灾祸的磨合,把他这辈子最最宝贵的珍宝小心翼翼放进去,期待着某天再打开时,饲养员能重新醒过来,一如既往对他温柔地微笑。
因此,楚惟此前的猜测都对,也都不对。
凯厄斯不是在菲亚兰「找到」他,也没用什么惨无人道的方式「复生」他。
凯厄斯自始至终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少年低落地垂着脑袋:“楚惟,你怪我吧。”
但他没有等待责怪和冷战。
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惟把他拥入怀中:“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那些等不到破晓的长夜他不曾目睹过,那些彻骨的绝望与孤单他不曾经历过。
但他已经能与凯厄斯的苦痛感同身受。
凯厄斯吸了吸鼻子:“真的好久哦。”
一千年。
他在重新排列的陌生时空中,等了一千年。
而他认识楚惟的时间,同楚惟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两年。
两年的回忆,足以支撑他挨过漫长枯槁的岁月。
还好,一切都值得。
他的等待有曙光,他的爱也有回声。
凯厄斯不想在饲养员面前哭的。
真的。
*
依米住在另一间空房,楚惟上去看她时,小姑娘搂着玩偶睡得正香。
地心龙巢没有昼夜之分,大家的作息都变得有点儿乱。若是以后要在这儿常住,得想办法模拟正常的时间流逝才行……
……等会儿。
哪来的玩偶?
楚惟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玩具,是不知何时光临的蘑菇鼠们!
精灵小姑娘左手搂着红帽子,右手搂着绿帽子,黄帽子挤不过它的兄弟们,于是睡在依米的头顶上,和她亲亲热热脑袋贴脑袋。
楚惟正惊讶着,见他杵在门口半天没进来的凯厄斯也走过来,从贴背后探一眼:“哎哟。”
楚惟压低声音:“它们也住这里呀?”
“有时候。”凯厄斯说,“因为它们负责打扫卫生。”
“那你给它们的工钱是什么?”总不会是金币银币。想来雪原和“深渊”哪哪儿都用不着。
“工钱?”凯厄斯有些疑惑他的说法,“我罩着它们。”
楚惟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发工资的雇主与帮佣,是收保护费的大哥和小弟的关系啊。
想来也很合适,且不说明亮温暖的龙巢是整个北境罕见的庇护之所,就算大家都生活在冰原上,被魔王老大罩着,三个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小东西也用不着担心哪天被天敌抓走了。
楚惟本来还担心凯厄斯会欺负它们,这么听下来,其实这桩买卖对蘑菇鼠们更划算。
不仅是蘑菇鼠,噬尘兽也来了。不过它并没有进到家中,而是在艾缇瑟尔花的长廊中慢吞吞进食。
它以尘埃为食,落下的煤渣又成了圣灵之花的肥料,双方相处得十分和谐友好。
依米想邀请老薪也来家里玩儿,为了不让它的掉渣弄脏家具和地板,小朋友想了许多方法:
比如让小粢用能力把煤渣全都漂浮起来——但缺乏锻炼的奶团子坚持不了太久;
比如自己用精灵的植物系能力操纵藤蔓的水分给噬尘兽冲击干净——差点没把老薪吹散架。
最后还是楚惟想的办法,请蘑菇鼠们帮忙,织了件巨大的透明雨衣,能把老薪从头到脚(如果它有的话)包进去。
这样它随便往哪儿移动,煤灰都会被雨衣好好地盛着,也就不用担心掉得到处都是了。
一转眼,家里竟然有了八口,够热闹的。
楚惟从小就很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现在明白了,因为上辈子是专业的饲养员嘛。
凯厄斯虽然大部分时候懒洋洋的、除了楚惟什么都不在乎,真发起火来太吓人,因而在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魔王大人vs温柔贤淑美丽善良的魔王夫人中二选一——根本不用选好吧?
所以等凯厄斯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时,看见的就是楚惟坐在沙发上,腿上蹦跶着小粢,左手被依米拉着,右手围着嘤嘤和哞哞,呜呜试图从沙发靠背跳到他肩上,老薪也在旁边蹲成超大一坨黑煤球。
小豆丁们一口一个“夫人”,“妈咪”,“哥哥”,楚惟都不知该先回答谁好了。
爱吃醋的龙火气蹭得冒了上来。
反了天了还,乱叫什么,这是他的夫人,他的妈咪,他的哥哥!
本来招揽这些小弟是为了负责处理好其他琐事以便自己能同楚惟享受二人世界,结果全都成了跟自己争宠的绊脚石。
凯厄斯气不过,可是现在人高马大的又不好和这么点儿大的小东西们争风吃醋;既然如此,就不要怪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楚惟正想把跳歪了掉进抱枕和沙发间缝隙的蘑菇鼠捡出来,怀里多了个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力道。
他低头一看,把自己变成幼崽的凯厄斯气势汹汹挤开所有人,包括他原本还算疼爱和容忍的依米和小粢,不管不顾抱住人类的腰宣布独占,并且对着其他人凶狠地龇牙。
幼年大魔头的威胁照样是大魔头,小豆丁们全都被吓哭了。
哭声在不大的房间里此起彼伏,像有规律的海浪,吵得楚惟一个头两个大。
没人跟他说圣子,不,祭品的真实职责是当幼儿园老师啊?
其他小豆丁们似乎还想据理力争一下对楚惟的分享权,凯厄斯已经恼了,又回到成年的体型,一把抱起楚惟,山大王似的霸气威风地掳走自己的压寨夫人回了卧室,砰地关上门。
小豆丁们紧随其后想跟过来,刚碰到门被烫得直哆嗦——山大王居然用龙息封住了门!这完全是作弊!
楚惟胳膊向后撑在床上,垂眼看着丧气地趴在床边、好像不打算上来的另一人:“不用管他们吗?”
凯厄斯嘟囔:“才不要。”
早知道就不把这些小弟介绍给楚惟认识了。
当事龙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把他们赶出去不太合适,但如果是自己和楚惟搬走呢……
对了,说到这个。
凯厄斯还维持着那个看上去不怎么舒服的蹲姿,枕着自己的胳膊,侧过头金色的瞳孔望向人类:“楚惟,你想去哪儿?”
楚惟的思维没办法这么快跟上他的:“什么?”
“楚惟,你想留在这个时代——留在菲亚兰吗?”凯厄斯问,“还是说,回去我们原本的世界?”
第73章 第 73 章 初吻。
回……去?
在楚惟至今没有完全恢复的记忆里, 那个连名字都很复杂的联邦国度,那个完全处于不同科技发展纬度的未来时空,更多的来自凯厄斯和梁责的叙述,来自一点点闪回的碎片, 像一个渺远的、连当代作家都想象不出来的故事。
而不是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没办法立刻做出决定, 不会很想知道要做什么才能“回去”:“要去中央神庙吗?”
在此前凯厄斯的讲述中, “潘多拉”,也就是菲亚兰大陆的至高祭坛, 就是那个唯一可以带他们回去的时光机。
如果要去的话……
楚惟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中央神庙是他从八岁生活到十五岁的地方, 是他离开溯夜镇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自己的居所。
那儿有着日夜悉心照料他的金果嬷嬷, 有着他在医术上的老师歌莉娅,有着交流不多但对他照顾有加的神官安岩,有许多叫得上叫不上名字、却实实在在陪伴他七年的人们。
如果真的有机会回去, 他是很想见见他们的。
但再也见不到他年幼时最依赖的监护人先生了。
直到现在, 楚惟还是很难把凯厄斯和迦隐当成一个人, 尽管根据魔龙的说法,大祭司是他的切片中保留记忆最完整、对前世今生知晓得最清楚的那个。
可楚惟同样觉得,如果一定要同司酌律、温斯特林比较一下,迦隐才是和凯厄斯相差最大的那个。
成熟可靠的大人和幼稚任性的小孩, 到底要怎么才能看成同一个啊。
是的, 没错,哪怕魔龙已经一千多岁了, 哪怕楚惟自己的年龄连他零头的零头都够不上,凯厄斯在他看来仍然是个小孩。
可能这就是当了一辈子饲养员的后遗症吧。
就是他上次的那个“一辈子”还挺短暂的。
“虽说那样也可以, 不过,还有个更便捷的办法,用不着再跑一趟中部。”凯厄斯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 撇撇嘴,“跟人类打交道好麻烦。”
楚惟想象了一下魔龙以遮天蔽日的原身出现在神庙或者拜月城附近的场景,不知该引起多大的混乱。
但要是化形成人类,他们从雪原徒步跋涉回中部,以自己的体力耗上个小半年都说不定。
虽然,楚惟心底有个很小的是声音在说,和凯厄斯一起就这么走走停停地旅行,好像也不是不行。
跟着光辉骑士团巡游的这一年多时间,他其实见过许多壮丽的风景。只不过那些时候他心里总被即将到来的献祭沉甸甸压着,再美好也没无心欣赏。
今时不同以往,他再也不用为给楚南膺当替死鬼而时刻紧张,不用为了全菲亚兰的安宁而时时刻刻遵守着圣子的清规戒律。
如今的他,是真真正正为自己而活。
也终于有了选择人生的自由和权利。
楚惟坐起身:“另外一种办法是什么?”
凯厄斯半跪在床边,以仰角看他,龙瞳一如既往亮亮的:“楚惟,你记不记得你八岁那年,迦隐给你系过一条脚链?”
楚惟一怔。
戴上金链是圣子正式继任仪式的一部分,是和圣侍嬷嬷、其他仆从身上的锁链没有多大差别的,教廷支配成员的一种手段。
他不仅记得,其实现在也还戴在脚踝上。
离开神庙、抚养权转交给骑士团之后,他就已经脱离教廷控制了,更多的是留作纪念。
但这和时空转换有什么关系?
凯厄斯道:“它是开启‘潘多拉’的钥匙。”
楚惟哑然。
自己一直……戴着一把钥匙?
还是打开时空隧道的那种?
“留着它,你就会待在这儿。”凯厄斯双手做了一个向外拽的动作,“如果想要回到之前的世界,就扯断它。”
楚惟原本想碰一下脚链的动作在他说到“扯断”两个字之后骤然止住。
这么……简单粗暴吗?他幸好从来没尝试过拽开它,不然岂不是当场消失穿越到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异世界去了?
凯厄斯看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像被灯照到的小灵鹿,很难不被这个年轻的小饲养员可爱到;楚惟在想什么实在太容易猜了,他竖起食指摇了摇:“不不不,除了‘钥匙’,还得有‘锁’才行。”
楚惟歪头:“‘锁’?在哪里?”
“就在附近,我可以带你去看。”凯厄斯问,“楚惟,你问这个,是更想回去吗?”
楚惟蜷了蜷手指,一些稀薄的灯光从掌心流淌向床单:“……我不知道。”
也许那个世界才是他真正的来处,可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过遥不可及。
“你呢?”他反问,“你想去哪里?”
他自己不记得,但小龙什么都没有忘。会不会凯厄斯一直想要回去故乡?
“我没有普世意义上的‘家’,包括这个龙巢。”凯厄斯望着他的眼睛,“楚惟,我是你创造出来的,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是我的家。所以去还是留我都不介意,决定权在你手里。”他说,“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的。”
那双眼中饱含的爱意让人类少年头晕目眩,楚惟慢慢吸了一口气:“先带我去看看‘锁’吧。”
*
甩开家里一群小豆丁是个颇有难度的事儿,凯厄斯对他们终于能够享受二人世界欢欣不已。
楚惟发现自己并不需要刻意就能够被凯厄斯带动心情,或者说,他自然而然地为凯厄斯的开心而开心。
……虽然这么说,站在潭边往下看时还是有点儿发怵。
原以为龙巢已经足够无限接近地心,居然还有更深处,并且不是土壤,而是一条流动的地下河。
菲亚兰的人们总将凯厄斯的盘踞之地称为“深渊”,倒是误打误撞的准确,毕竟这个词的本意就与深处的潭水有关。
那河水不知有多深,半点不透光,黑沉沉的,好似一张随时会张开的血盆大口。
“可是。”他有些局促,“我不会游泳。”
他是溯夜镇长大的,西部干旱少雨,那儿的孩子们可没有游泳这种奢侈的活动;到了中央神庙之后周围倒是有莫勒塔河,可惜身为圣子已经和这种“粗野”的行为彻底无缘。
“那倒不是问题,我可以分你一点儿龙息,上天入地如履平地。就是……”讲到后面,凯厄斯挠了挠头发,也显出不好意思来,“就是……”
楚惟眨眨眼睛,等待着他的解决方法。
“就就就就是……”凯厄斯眼一闭心一横,不看楚惟的表情才能顺畅地、直截了当地讲出来,“我得亲你一下。而且不是脸……”
最后那句声音已经极小脸,但楚惟还是听到了。
十七岁的人类,一千岁的龙,都是从来没谈过恋爱的纯情少年。
因为提到亲密行为而一起脸红,再正常不过了。
楚惟突然想起,自己此生得到的第一个吻就是来自凯厄斯。在九年前第一次与后者相见的幻境中。
严格来说那也算不上吻,只不过是鼻尖和脸颊的相触,甚至是还隔着毫厘之差,仍叫他记到了今天。
九年后,同一个人,告诉他这件事还是要做一遍……
凯厄斯看看洞顶,看看河水,看看脚尖,就是不敢看楚惟:“也、也没那么……只要碰一下,然后把龙息渡过去……”
“——来吧。”楚惟打断他越说越乱的纠结。
“楚惟你不愿意也没关……什什什么?!”凯厄斯差点跳起来。
少年挽起长发,向他伸手,目光坚定:“我说,来吧。 ”
他是幼崽的时候。他是成年体的时候。
只要饲养员说的话,他都会听。
凯厄斯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的鳞片都因为激动浮出来了,看向楚惟的眼神几近着魔,躯体和意识分成两半,一步步靠近楚惟、顺从地任对方牵着手的动作,像第一次接收到指令的新出厂机器人。
他们面对面了。
龙的心脏和人类长的不是一个位置,不是一个形状,甚至连功能都不完全不一样。
但没关系。
此刻它们都在蓬勃地,热切地跳动。
从未做过如此大胆举动的羞赧还是塞满了楚惟的脑海,他被那双金色的、在梦中游荡快十年的眼眸专注地盯着,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不得不闭上眼切断视线胶着的相连,一手抓着凯厄斯的小臂,借力踮起脚——
那是个比羽毛还要轻的亲吻。
唇瓣和唇瓣短暂相贴,干燥、柔软,一碰即分。铃兰雪雾和沉木烟霭的气息顷刻间相融,历经千年的思念在这一瞬抵达了终点。
与时间,与空间,与生死有关的漫长分别后,他们终于找回了彼此。
等到两人重新睁开眼,看见对方眼眸中闪烁的光芒,都知晓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他们仍然为此感到雀跃和害羞,但有的是时间回味、或者重演这个吻,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凯厄斯看他:“楚惟,准备好了吗?”
楚惟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能感觉到五脏六腑中的确流动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凯厄斯与他十指紧扣,向前一步。
*
龙巢之下的河水本应冰冷刺骨,有了龙息的供养,楚惟不仅能够在这里自由呼吸,身体也依旧是温暖的。
这里出奇寂静,却不黑暗,水波晶莹透亮,仿佛倒映着另一个星河世界。楚惟跟在凯厄斯后面,一边调整自己的姿势,一边赞叹地望向周围。
地下河的四壁是千万年的岩层形成的穹顶与石柱,生长着青苔与银白色的古老菌类。偶尔有细小气泡自水底上浮,破碎一颗,像是一颗熄灭的星星。
除了蔓生的艾缇瑟尔花,现在楚惟又认识到了水生分支,缀满岩石和水流的缝隙,萤火般闪烁着。
它们像一盏盏蓝色的小灯,也像一朵朵柔软的水母,半透明的花瓣柔软浮游,在本该暗无天日的河流中为陌生来客指引前行的方向。
“锁”的位置并不难找,看来凯厄斯从来没有变换过它储存的位置。
两人很快来到岩石夹缝间,水中无法传声,凯厄斯指了指那丛最繁盛的圣灵之花,示意楚惟上前看。
楚惟想象了许多种“锁”的样子,缠于铜柱上的锁链,光芒永不熄灭的宝珠,雕刻着符文封印的牌匾,甚至是困在深渊的魔兽……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拨开浅蓝的花丛之后,会在里面看到一个……
礼物盒。
而且是没有礼物的礼物盒。
盒子四四方方,由淡绿色的波点纸张装饰,还用奶白色的偏光丝带系了个非常漂亮的蝴蝶结,分叉如同人鱼潋滟的尾鳍在水中飘摇。
他试着打开,里面空空的,盒子应当就是“锁”本身而非贮藏它的容器。
他把礼物盒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好几遍,没找到任何特别之处,普普通通,就像街边店铺里售卖的最常见的一款。
虽然这个“普通”的纸盒子在极北之境的地心冷河中泡了千年都没泡坏。
他拿起来,对着凯厄斯好奇地摇了摇,想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或者说“锁”为什么是它,和“潘多拉”有怎样非同寻常的关系。
凯厄斯做了一个手势,而楚惟从中读出了“回去再告诉你”的意思。
楚惟把之前就已经解下来的教练握于手中,淡淡的金色像一颗会发光的小小心脏在他掌心里跳动。
完整地放进礼物盒,他会留在菲亚兰,这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熟悉的土地;
断成两截之后再放进去,意味着回到那个异世界的故乡——他和他真正属于的来处。
两个人的命运,就在他的指尖。
第74章 分支结局-西幻线 不知足(上)……
贝莉·铜锤是个普通的九岁矮人女孩, 普通到每次学校放学,来接她的父母都很难从一大堆长得一模一样的矮人孩子中快速分辨出她。
贝莉住在逐曦城,这是片位于莫勒塔河最下游的丰饶之地,被河水滋养得土壤肥沃、物产丰富。比不上依托中央神庙而生的拜月城的规模, 也是全菲亚兰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 街市热闹, 商旅云集。
菲亚兰的大型城市多为种族混居,逐曦城也不例外。小贝莉的同学中既有人族、精灵族, 也有妖精族和其他一些小型种族。她整天和不同的肤色、身高和长相的孩子们一同上课, 听着不同的语言和带着各色口音的菲亚兰通用语, 深切认知到这个世界的差异化。
贝莉·铜锤一直无法被矮人的审美同化,在九岁的女孩儿看来,苗条的身材, 白皙的皮肤, 优雅的姿态, 轻盈的步伐……那些才是一个美女必要的标志。
很明显,矮人,或者说自己,一个都不符合
而小贝莉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标准”的美女, 并且为此很苦恼。
这天, 她家一直售卖不出去的楼上搬来了新的三口之家。
楼上的女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性格害羞, 长得非常漂亮。
雪白、纤细又静谧,就是贝莉认知中的、以及幻想中想要成为的那种美女。
顶着尖尖的耳朵和超乎寻常的美貌这两个标志在, 女孩儿的种族很好辨认:精灵。
贝莉大着胆子和她交朋友,知道了她的名字:依米·楚。
小贝莉觉得有点儿奇怪,“楚”这个姓可不太像精灵族, 更像是人类。
依米显而易见是精灵族,一个精灵小姑娘为什么会有人类的姓氏呢?难道她是人类收养的精灵,或者是人族与精灵族的混血吗?
两个孩子在同一个学校上学,虽然不同班,但有一节重叠的手工课,很快熟识起来。
依米邀请贝莉去家里做客,贝莉有些紧张。依米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也都是漂亮的精灵呢?还是很好看的人类?他们会不会嫌弃自己是个笨拙的矮人?
虽然要做的只是上个楼,贝莉还是对着镜子打扮了很久。可惜无论她做什么,也遮不住自己红彤彤的皮肤,乱糟糟的头发再怎么梳也不会像依米那样柔滑如绸缎。
她丧气地放弃改变,绑了两个蝴蝶结,提着妈妈准备好的小礼物上楼去了。
来开门的是依米,贝莉的目光则放在她背后的年轻人身上。
这可不是爸爸妈妈,那么年轻,最多只能叫哥哥才对。
本以为依米已经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直到见到依米的小哥哥,贝莉才明白什么叫做美丽不可方物。
子夜般的黑发,白雪般的皮肤,辰星般的双眸……依米的小哥哥简直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比她在图画书上看到过最精致的小人儿还要动人。
小哥哥很温柔,丝毫没有嫌弃她,自我介绍名叫楚惟,说贝莉可以喊他小楚哥哥,或者跟依米一样一起喊小哥哥也行。
原来依米名字里的楚,是跟他一样呀。
矮人女孩脸红红,还是选择了前一个。
贝莉在依米家玩儿了一下午,始终没有见到依米的爸爸妈妈,或者家里的另一个成员;她清楚地记得,爸爸说过新住户是三口之家来着。
贝莉无法不好奇,还有一个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或者他又去了哪里呢?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小楚哥哥邀请她留下来一起吃晚餐,但贝莉摇摇头,说妈妈已经在家准备了,她必须要回家去才行。
小楚哥哥显得有些遗憾,说是今天还特意准备了香粢糕呢。
贝莉用眼神问依米什么是香粢糕,后者打手势:‘是小哥哥家乡的味道。’
贝莉这时候才想起,依米并不是和她一样土生土长的逐曦城的小孩,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他们从哪儿来呢?
而且依米说是“小哥哥家乡的味道”,并非“家乡的味道”,难道说她和小楚哥哥不是一个地方的人?那么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贝莉平时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八卦,也就是对上安静又神秘的小楚哥哥,才什么都好奇。
*
后来有一天,贝莉放学回家遇到了依米的哥哥。
她早早就发现小楚哥哥,正犹豫要不要主动和对方打招呼,旁边走过来另一个男人。
那是个模样俊朗好看得近乎嚣张的青年,年纪要比小楚哥哥要大一些,个子极高,对于年幼的矮人女孩来说简直像小山一样;贝莉印象中只有半兽人族才会那么高,可是这个男人比半兽人好看多了,像人类,却又有着温和的人族所没有的风流恣意的气质。
小楚哥哥喜欢穿白色,纯净晶莹如高山雪,贝莉一直觉得那很适合他;
这个男人则穿着一身黑,浓墨重彩似崖下渊——不得不说,也很合适。
贝莉的视力非常好,看出了在完全相反的颜色之下,这两个人的衣服竟然是同一款式。
矮人是个不讲究吃穿的种族,别说两个男人,就是男女老少穿同样的衣服也不足为奇。但就贝莉所知,人族对这些东西很挑剔,但凡家里条件不错,都会有爱好去的裁缝铺子,轻易不和别人重叠。
依米家不像没有钱的样子,为什么这两个人穿的一样呢?
贝莉的小脑瓜正胡思乱想着,就看见小楚哥哥被那个男人拦腰抱起,强势、堪称强硬地带回了家里。
贝莉吓了一跳,小楚哥哥该不会遇到了坏人吧?不然脸怎么会那么红——一定是经过了激烈反抗!
她连书包都来不及放回家,一路狂奔回学校找依米,里面的文具、书本框里哐当直响,仿佛求救的警报。
贝莉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描述了整个经过。
依米刚开始也被她的神情和措辞吓到,听到后面了然地摆摆手:‘那是我另一个哥哥哦。’
“……啊?”贝莉很惊讶,“你有两个哥哥呀?”
依米点头:‘大哥哥不爱跟别人玩儿。’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贝莉从来没见过他。
贝莉明白自己误会了,原本就红的皮肤变得更红:“对不起,我不知道……”
依米冲她笑:‘谢谢你关心我小哥哥。他和我大哥哥很恩爱的。’
贝莉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手语是不是学习岔了,依米最后说的那个词是“恩爱”的意思吗?
爸爸妈妈可以恩爱,铜锤家族的族长先生和族长夫人也可以很恩爱。但是两个哥哥……两个男人,也能用“恩爱”这个词吗?
依米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并不解释,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发出为数不多清晰的发音:“嘘——”
贝莉也学着她的样子:“嘘——”
好吧,不管自己有没有弄明白,她现在也为依米和她的哥哥们保守一桩秘密了。
*
贝莉和大多数矮人一样,是心直口快、有话直说的性格。
同依米家越来越熟悉之后,她一有空就往楼上跑,虽然尽可能选依米的大哥哥(她知道他的名字是凯,也可以喊大凯哥哥)不在家的时候。
如果很不巧没有错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每次只要自己坐在小楚哥哥旁边,大凯哥哥就会一直盯着她看,而那眼神很难称得上友善。
贝莉有点儿怕大凯哥哥。人之常情。
依米家是大哥哥做饭,味道还不错,虽然贝莉觉得那不太像人类的食物。
大凯哥哥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贝莉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小楚哥哥,我要怎么能像你,像依米一样美丽呢?”
小哥哥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修剪花枝,这是铜锤家绝不会有的活动;他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不美丽呢?”
贝莉忸怩道:“我又矮又胖,还很红……你和依米就很好看。”她想了想,别扭但客观地补充,“大凯哥哥也很好看。”
小楚哥哥微笑:“因为我们和你的种族不一样呀。也许我们在各自的种族中是好看的,这不代表你也要变得不一样。”
贝莉还是很丧气:“可是矮人一点都不可爱。”
“不会呀。”小楚哥哥讲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贝莉非常可爱哦。”
贝莉被他直白夸奖得有点儿脸红:“真的吗?”
“真的哦。”小楚哥哥想了想,“我见过很多矮人,包括巴洛家族在内,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一个。”
贝莉的注意力完全被“巴洛家族”这个词吸引了,唰地站起来,整个人压在桌上,迫不及待:“小楚哥哥你去过红鸦山脉?!”
红鸦山脉是个对贝莉来说遥远又向往的地方,那儿有着最负盛名的矮人家族,有伟大的巴洛族长,有经商界的传奇马场场主杜尔卡恩……红鸦山脉就像是矮人族的乌托邦。
小楚哥哥点点头:“那是大概……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有路过那里。”
贝莉更好奇了:“哥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会到那里?”
小楚哥哥说:“当时,算是为了陪别人挑一匹马儿吧。”
马这种高大、野性的动物是小贝莉又一重遥不可及的梦:“小楚哥哥你还会骑马吗?”
小楚哥哥点头:“会一点。”
“哇塞……”贝莉眼睛亮闪闪,“哥哥,我好崇拜你。”
小楚哥哥被她傻兮兮的陶醉模样逗得抿嘴笑起来。
正巧依米也过来,两个小姑娘缠着楚惟说在红鸦马场的故事,尤其是他的那匹马。
楚惟讲了许多关于茉莉的小故事,充满怀念。
*
到了晚上,凯厄斯从背后抱住楚惟,蹭了蹭他的后颈:“楚惟,你好像很喜欢那个小矮人。”
楚惟捏了捏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示意他放松一点儿:“可爱的小孩子我都喜欢。”
“那我呢?我小时候也可爱吗?”
“可爱可爱可爱,你天下第一可爱。我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吗?”
“那都是我说的,你根本没想起来……”
“谁说的,我还是有记得一点点。”楚惟转过身,同他鼻尖碰碰鼻尖,像两个互相探索和示好的小动物,“你不会吃一个小女孩的醋吧?”
凯厄斯立刻竖起眉毛:“我才没有。”
“真没有?”
“没有!”
“真没有?”
“……没有。”
“真的?”
“……”凯厄斯别开脸,撇了撇嘴“好吧,一点点。”
楚惟失笑,伸出食指把他的嘴角牵成微笑的弧度:“笨蛋。”
凯厄斯被迫僵硬微笑,用小尖牙咬了下他的指尖。
楚惟缩回手:“你有把茉莉送回它父亲身边吧?”
他们决定留在菲亚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送茉莉回红鸦山脉,和独角兽父亲团聚。
“当然啦。我办事你还信不过?”凯厄斯把他当大号娃娃一样紧紧搂着,半晌又喊他名字,“楚惟。”
楚惟已经有点儿困了,回答带上鼻音:“嗯?”
“要最喜欢我。”凯厄斯想了想,更正道,“不对,要只喜欢我。”
楚惟抬头主动靠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柔声道:“我知道。”
第75章 分支结局-西幻线 不知足(中)……
在逐曦城定居下来的第三个月, 楚惟的花店热热闹闹开了张。
他自己有培植和饲育圣灵之花的经验,小依米又是拥有操控植物能力的精灵王族,开花店是隐姓埋名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最好的选择。
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某位闲闲无事做的魔龙先生别打个哈欠把整个店烧了。
一年前,菲亚兰王国的圣子、魔龙、大祭司、骑士长和大王子同一天消失, 引起整个大陆的震动, 局势几度陷入混乱。
但再怎么混乱也有结束的一天, 王室有阿洛丝女王在,教廷有其他祭司和主教, 光辉骑士团更是会经历更迭, 而魔龙的离开意味着圣子一职不再被需要;除了部分亲近的人还会思念他们, 菲亚兰很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繁荣和平。
比起模糊遥远的星辰大海,楚惟还是更喜欢这片奇幻而热烈的土地,在把金链锁进礼物盒之后, 同凯厄斯化作普通人留在了菲亚兰。
两人带着依米和小粢离开北方雪原, 一路南下寻觅了不少地方, 最后来到逐曦城,这儿最大限度地满足他们的各方面需求,也就成了以后的家。
感谢这个年代的技术落后和信息闭塞,哪怕楚惟和依米曾经身份尊贵, 周围居民也认不出他们是过去的教廷圣子与王室公主, 更不可能发现那个总在他们身边格外护食的男人是过去叫全菲亚兰闻风丧胆的魔龙,他们在逐曦城相安无事地住下来, 过上了楚惟最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的生活。
他长得好看,栽出来的花草又格外妍丽, 花店生意好得超乎寻常,从开店到打烊顾客就没断过。
楚惟正在记录异色霜姬蔷薇的生长情况,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您好, 老板在吗,这个怎么卖?”
这个声音是……
楚惟一愣,笔从手中滑落,发出令人心焦的啪嗒一声。
他正要弯腰去捡,有谁动作更快,已经拿起来递给他。
楚惟对上那张脸,大脑懵了片刻,又在对方的蓝眼睛中找回理智,把本子抱在胸前:“谢谢您。您问的是什么?”
年轻人指了指距离门口最近的粉色凤翼花。
一直到对方满意地付了铜币带着打包好的花儿们离开,楚惟还是有些回不过来神。
如果不是凯厄斯就在后面的摇椅上呼呼大睡、趴在他肚子上一起呼呼大睡的小粢可以做证明,他真的会以为是那家伙又化形逗自己玩儿。
真的太像了。这个顾客和司酌律……
甚至,对方也是一副骑士打扮。
光辉骑士团是菲亚兰最大、最权威的骑士团,但不代表菲亚兰只能有这一个骑士团。事实上菲亚兰大大小小的骑士团可能有上百个,每个都有自己的制服、规章与使命。
逐曦城在莫勒塔河沿岸,也算是个交通要道,来来往往的各种势力不少,楚惟不是没见过骑士。
只是没见过这么像司酌律的。
那天之后,他一直有些恍惚。
凯厄斯起初并不知道原因,还是放学回来到花店帮忙的依米看见了一切,同他说了来龙去脉。
本来善妒的龙这下醋坛子都翻了:“楚惟,你是不是最喜欢司酌律?”
楚惟的心跳慢了半拍,嘴上还装作不明白:“你不就是司酌律吗?”
小龙哼哼唧唧:“我早就这么觉得了,这三个人里你是最喜欢司酌律的。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另外两个人的出身好,还是说你就喜欢这种草根类型的?那其实我也没什么身份背景,我没有爸爸妈妈……你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也是草根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叽里咕噜讲一通,楚惟很无奈:“现在知道不高兴了?当初装他们骗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不高兴呢?”
凯厄斯立刻成哑巴,半晌才重新开口,支支吾吾:“我那时候……那时候是情势所迫嘛……”
他悄悄抬眼观察人类的表情:“楚惟,说好不再怪我的……”
“嗯,我是说了不会再因为这个怪你。”楚惟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你也不要怪我先认识了他们,好不好?我是人类,人类的感情比其他种族都要丰沛得多,这是我无法违背的天性。”
见凯厄斯在自己的言语中头越来越低,楚惟忍不住对他心软,摸了摸他硬茬茬的头发:“而且我也跟你保证过了,现在,以后,都只喜欢你,好不好?”
凯厄斯神色怏怏:“楚惟,你不喜欢司酌律吗?”
楚惟滞了一秒,摇摇头。
与其说他“喜欢”司酌律,不如说司酌律恰好出现在了他刚刚情窦初开的年纪,在他离开上一个熟悉的地点与人们时,给予他最大程度的安全感和依靠。
楚惟也说不清楚自己对骑士长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依赖,亲近,同病相怜……太多纷杂不清的情愫混杂成暧昧的一团,如今回望,只是雾里看花。
但现在想那些已经没用了。
因为世界上并没有“司酌律”这么个人。
他早就从当初得知真相的震惊、惘然、包括一点儿愤怒和不止一点儿的受伤走出来了,也能够接受那三个人就是凯厄斯——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迦隐、司酌律和温斯特林,只有凯厄斯。
无法更改的事实,不如趁早接受。他们都历经太多命运磋磨,应当珍惜来之不易的重逢。
凯厄斯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伤心:“楚惟,我不想让你委屈自己和我在一块儿——不管那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呀。”楚惟摸摸他的头顶,面对他向来能拿出一百二十分对小孩的耐心,“是我把你创造出来,又把你丢下的。我对你有责任。”
所以我会照顾你,不会再离开你。他想。
但在凯厄斯听来却是另一种意思,目光更委屈了:“楚惟,你对我只有‘责任’吗?”
“只有‘责任’”?
除了“责任”、照顾和陪伴,凯厄斯还需要什么呢?
楚惟没反应过来这种咬文嚼字的深层含义,然而就在他默然的这几秒钟,面前人金瞳中的光芒已经如风中烛火般熄灭了。
*
小龙在跟他冷战。
认识到这一点并不难,只不过让楚惟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凯厄斯这种笨蛋小狗根本不会记仇,不管上一秒发生了什么,下一秒都还会眼巴巴贴过来。
直到一整天凯厄斯都关在房间里赌气不跟他说话之后,楚惟才终于意识到,小龙是真的生气了。
冷战并不扰民,除非他待的是依米的房间。
近两年的相处让楚惟能够无障碍理解依米的手语,小姑娘委委屈屈:‘今天要去找贝莉玩儿,图画书还在房间里。’
但房间正在被某龙霸占。
楚惟好气又好笑:“我去帮你拿。”
依米的房间没有锁,楚惟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凯厄斯对自己的身高体重有自知之明,没有用儿童床,而是躺在窗台上。
他背对着门口,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僵了一瞬,但没有回头。
那么高大的体型把自己蜷起来,也够为难的。
楚惟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推推他的胳膊:“还生气呢?”
凯厄斯闭着眼睛不看他:“……没生气。”
“这还不叫生气呀?”楚惟半趴在他身上,“原谅我吧,好不好?”
凯厄斯因为他相贴的体温颤了颤,克制自己把人类拥入怀中的冲动,声音闷闷的:“你又没有做错什么,谈不上原谅。”
哪怕如今的凯厄斯化形的年龄比楚惟还要年长几岁,楚惟总是把他当小孩:“我有错,没有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呀,你不相信吗?”
凯厄斯的耳朵像猫咪那样在捕捉到“喜欢”这个关键词后动了动,但短暂的受用后,又气馁起来:“可是我们两个的‘喜欢’根本不是同一种。”
再过几个月楚惟就要十九岁了,既然已经成年,总不能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是很有耐心:“那你告诉我,怎么才是同一种?”
原本还躺着装木偶的龙忽然坐起来,双手握住楚惟的肩膀凑上去,离得极近,几乎能触碰到彼此唇齿间的呼吸,金瞳亮得惊人,好似要把眼前人拆吃入腹。
楚惟身体里的血液瞬间翻涌着颠簸起心跳这艘小船,但他有片刻的迟疑。
他们不是没有接吻过,只不过放在冷战中途算是什么,求和吗?测试吗?考验吗?。
而这份迟疑让他下意识侧过脸,避开了那个有可能发生的吻。
然后,钳在他肩上的力道骤然放松。
那让他的心脏从高空回落,不可自抑地感到失重。
凯厄斯松开他垂下头,挫败到了极点:“这就是我说的不是同一种。你不喜欢我亲你。你会躲我。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不一样。你对我只是‘责任’。”
类似于踹了一脚小狗的负罪感涌了上来。楚惟愣愣地:“我、不是……”
他不是在抗拒或者逃避,他只是……
只是什么呢。
凯厄斯说得没错。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楚惟也明白。
只是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对凯厄斯的喜欢,又是哪一种。
他对他有责任。责任之外呢?
凯厄斯想要的那种独一无二的爱,他也同样可以给予他吗?
凯厄斯无法再忍受这样压抑的气氛,急需新鲜空气。
但龙的思考回路和常人不同,不是光打开窗户就行,干脆跳了下去。
楚惟心里一紧,探头去看。
倒不是怕凯厄斯会受伤——这点儿高度对于龙来说如履平地——主要怕他吓着邻居。
果然,凯厄斯灵巧而平稳地落地,看都没看楼上一眼就走了,背影颇为落寞,好像打定主意要让楚惟明白自己有多难过。
小龙闹脾气了,这是饲养员的失职。可是怎样做才够称职呢?
楚惟站在窗边叹了口气,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第76章 分支结局-西幻线 不知足(下)……
小龙很委屈, 小龙很生气,小龙决定离家出走。
但小龙也不知道能去哪儿,于是溜溜达达去了饲养员的花店。
花店上周挂了新招牌,名叫“春赫”。
春赫是一种琴的名字, 是楚惟——上辈子的那个——家乡的乐器, 他把春赫琴带到了实验室, 虽然琴艺不精,也足够成为小龙崽的专属摇篮曲。
这么细枝末节的记忆现在的少年楚惟还没想起来, 不过不妨碍他同意了凯厄斯用“春赫”来命名花店。
花店的生意太好, 要是只有楚惟一个人, 从早到晚都离不开。他不想因为忙生意冷落了凯厄斯,减少和依米、小粢的家人时光,于是招了两三个帮工。
其中之一, 就是楼下矮人一家的长女, 贝莉的姐姐贝琪·铜锤。
和总是艳羡他族长相的小贝莉相反, 十六岁的贝琪是个相当自信的女孩儿,而自信总是叫人有魅力。
和妹妹贝莉沉迷楚惟的清冷美貌相反,姐姐贝琪对张扬帅气的凯厄斯一见钟情,每每看向后者的眼神大胆又直白, 也就凯厄斯这个眼里除了楚惟谁都看不着的家伙意识不到了。
楚惟此前也有所察觉, 但贝琪才十六岁,矮人的成年界限比人类要晚上好几年, 贝琪在他眼里是和贝莉没什么区别的小孩子,此前他没有在意过贝琪对凯厄斯的迷恋, 就像不会介意贝莉对自己的崇拜。
然而今天等他跟在后面来到花店、看见交谈中的贝琪和凯厄斯,之前的一番争吵又为此情此景带来不同的感触。
矮人族的身高有限,贝琪年纪又小还是女孩子, 再加上凯厄斯的个头太高,她只比凯厄斯的腰高不了多少。
凯厄斯听她讲话时不得不弯下腰,这是楚惟往常也知晓的事儿;
可今天凯厄斯背对着自己,那个错位的场景……仿佛他们在拥抱一样。
凯厄斯每次抱他的时候也这样,弯下腰,紧紧地、又不至于太用力地把他拥入怀中,好像他是个无与伦比的珍宝,他在他怀中,就拥有了全世界。
楚惟很喜欢被拥抱。
他生命的前八年没有得到过任何爱,成为圣子后又总要和他人保持距离,哪怕需要行动时总要依赖他人的臂弯,那终究不是带着爱意的拥抱。
而凯厄斯的怀中让他感觉被爱,和被需要。
魔龙那样无所不能、弹指间摧枯拉朽的存在,居然这样热切地盼望着他,这般热烈地深爱着他。
每每想到这儿,楚惟都会从脚底盘旋起晕乎乎的感觉,也许叫做满足,也许叫做幸福。
魔龙从来只对他一人展现柔软的一面,像是警惕的小猫小狗只对主人露出肚皮。
因此楚惟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凯厄斯的拥抱只会给予他,属于他。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楚惟终于开始问自己,他对凯厄斯真的只有愧疚和责任吗?
就没有超过那之上的,更私人……更自私的情感?
尽管他知道凯厄斯和贝琪只是在说话,保持着正常的距离,没有做任何暧昧之事,那个错位仍然叫他的心脏发酸。
他忍不住想,如果不是贝琪,是别人呢?
如果不是现在,是以后呢?
其实从来没有哪条道理,哪条规定,写着凯厄斯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只能爱他一人。
他也可以爱别人的。
这个想法让楚惟的胃顿时揪成一团,钻心的疼痛横穿他的身体,竟然撑不住蹲了下去。
他已经尽力忍住了,还是泄露一丝闷哼;此时他站的位置离春赫花店还有一截距离,若是换别人在,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声音。
但那是凯厄斯。他因楚惟诞生,为楚惟而生,所有感官无时无刻不在接收楚惟的讯息,当然不会错过。
凯厄斯早就知道楚惟跟着自己了,楚惟于他而言就像黑白世界中的唯一一点色彩,想忽略都难;只不过保持着冷战中的自觉硬是让自己别回头,直到楚惟难受,他像是身后长眼睛似的立刻回头,速度快到仿佛有残影,在楚惟倒下之前撑住他。
楚惟迷迷糊糊看见一盏过于明亮的灯炙烤着自己,下意识伸手想去追逐那束光,就被人握住了手,略带颤抖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楚惟,你怎么样?很难受吗?我送你去找医生——”
“我没事。”楚惟布满雪花点的视野重新清晰,那不是灯,而是小龙的金色眼睛;他还有点儿虚弱,“可能没吃饱。”
他讲话轻轻的,语调如常,却又若有似无带着一丝委屈:“我中午等你一起吃饭呢……”
凯厄斯立刻瞪大眼睛:“然后呢?楚惟,你就没吃饭吗?”
楚惟不说话,偏过头,一缕青丝自脸颊滑落,如同雪地上惊心的泼墨。
凯厄斯再也没了跟他赌气的心思,焦急道:“我可以十年不吃饭,一百年也没问题。楚惟,你不可以,你是人类,你又不是龙——”
讲到一半楚惟抬头捂住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贝琪还在,那句“你又不是龙”也不知有没有被小姑娘听见。
凯厄斯唔唔了几声,待楚惟松开手后,根本没心思想什么贝琪不贝琪的:“楚惟,我们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现在就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楚惟眨了眨眼:“真不生气啦?”
凯厄斯捉住他纤细的手腕,亲了亲他的手背:“不生气了。楚惟,我哪里舍得生你的气?”
人类轻轻挣了下,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中解救出来,然后戳了戳他的脸颊:“还说不生气,都鼓成河豚了。”
凯厄斯睁圆眼睛:“河豚是什么?”
“河豚是……”楚惟卡了壳。
菲亚兰根本没有这种生气起来把自己膨胀成带刺圆球的物种。
有这种鱼的,只有他们原来的世界。
那个时候,难得有休息日的他和朋友去餐厅见到了厨师演示河豚捞上来之后变形的河豚,朋友还感叹这简直跟自家小猫生气炸毛一模一样。
楚惟想,他也有小猫。黑漆漆,金闪闪,生气的时候也这样。
再后来他想办法托人搞到几条河豚,放进凯厄斯的培养皿;龙崽对毒素的抗性极高,河豚的死亡威胁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反而小猫追蝴蝶似的在培养皿里追着河豚到处扑腾,玩得不亦乐乎。
凯厄斯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但楚惟帮他记了起来。
凯厄斯比他更先反应过来,此前还有些闷闷不乐的脸庞焕发欣喜的光彩:“楚惟,你又多想起来了一点,是不是?”
楚惟发现自己很难不因他的笑容而微笑:“……嗯。”
这下什么争执、冷战顷刻间烟消云散,凯厄斯用力地抱住他,嗓音既有笑意也有哭腔:“楚惟,你多想起来一点我了。楚惟,总有一天你会全部想起来的,对不对?”
“我会的。”楚惟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一个很年幼的孩子,“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关于你的事全部记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在那儿拥抱,谁都知道来往的路人在看,但谁也不想松手。
贝琪·铜锤站在店里,手里还拿着一束正在修剪的明槐叶,呆呆地看着自己爱慕的凯先生和楚老板如此——如此亲密——忽然想起来妹妹以前悄悄和她说过的八卦:依米的两个哥哥,可不只是兄弟那么简单哦!
好吧。小姑娘手中的叶子蔫哒哒垂下脑袋。看来贝莉说得没错。
兄弟就是兄弟,兄弟也可以变成妻子啊。
*
重新获得自己房间支配权的依米拿上图画书,开开心心下楼找矮人朋友玩儿去了,而小粢趴在香粢糕的准备材料盒子旁睡得正香,梦里都在飘香粢糕的甜味儿。
于是家里只剩下大人。
楚惟在阳台上侍弄那几盆艾缇瑟尔花,尽管他和凯厄斯都有能力让圣灵之花开得像“深渊”一样到处都是,为了不引起居民的恐慌,还是只保留了几盆,过个眼瘾就行。
天上的夜空星辰银亮,地上的圣灵之花湛蓝,中间拥着高洁绮丽的圣子——虽然现在已经不再是了——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收拾好餐桌的凯厄斯走到阳台,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怎么也欣赏不腻的美景。
他从后面悄悄靠近,正要给楚惟一个惊喜,后者好似也无时无刻探知他的存在,千钧一发之际转过身,望着他的黑眸沉静:“凯厄斯,我有话跟你说。”
小龙顿时紧张起来。
一般来说,家长这么郑重其事地叫全名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迅速反省了下晚餐有没有哪一道做糊、刚刚洗碗有没有打碎盘子,都没有;那么难道还是白天冷战的事儿吗?他道过歉了,好几次了,可要是楚惟还没有消气……
楚惟见他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忍不住笑了:“这么紧张?”
这笑容让凯厄斯松了口气,还是照原计划抱住楚惟——只不过是从正面——先黏黏糊糊讨了个吻,然后问:“楚惟,你要说什么?”
楚惟与他手指紧扣。十指连心,牵手就是两颗心相连,这是个让两个人都觉得安心的亲密动作。
“凯厄斯,我想回答你之前的那个问题。”楚惟用眼神制止他任何想要再次道歉或者辩解的打岔,“你说我是不是只对你有责任,是不是跟对你的喜欢不一样,不是的。”
凯厄斯不说话了,眼巴巴看着他。
“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喜欢你,用你喜欢我的方式。我也会有吃醋、嫉妒、占有欲……有人类的七情六欲,有恋爱中的患得患失。因为我也很爱你。”
他看着呆呆的小龙,忍不住笑了,然后郑重其事地又呼唤了一遍他的名字:“凯厄斯。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是我创造的,从一切的最开始,你就是我的。所以过去,现在,未来,我想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好吗?”
他不再需要答案。
一个热烈、深情、绵长的吻,已经回答了全部。
在相依偎的人影身后,深蓝夜幕的群星眨啊眨眼睛,成为这漫长隐秘爱意唯一的、亘古不变的见证者。
第77章 分支结局-星际线 许多年(上)
入冬之后温度迅速跌下来, 楚惟下班回家路上已经飘起了雪花点。幸好今早出门前某龙软磨硬泡让他戴上自己亲手织的围巾,丑是丑了点儿,正好派上用场。
听说帝国的母星有全球气候控制系统,不仅四季如春, 永远没有严寒酷暑, 连地震灾难都能用科技手段进行规避。
楚惟也曾经想过要不要搬到那儿去, 不过母星几乎是九成九的人类聚集地,以他家魔头那种张扬的性格, 就算大多数时间保持人类形态, 也免不了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他可不想引起骚乱。
回到星际时代已经三年了,但楚惟并没有回到原本生活的星球;他也没有想到,短短十七年的时间能让一个原本强大的联邦消失——其中一半原因要“归功”于他家的好龙。
“回声”基地的地址一直是个机密, 谁也想不到它就建在联邦最引人注目的首都星上。
当初联邦高层下令销毁基地后, 失去挚爱的魔龙暴怒之极, 力量堪比魔鬼,一己之极摧毁了小半个首都星,曾经富庶的城市顷刻间淹没在火海中。
联邦原本就受周围势力虎视眈眈,外敌趁着内乱大举进攻, 联邦顿时陷入连绵的战火。
苦战十年, 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联邦国力愈发式微,最后不得不求助于阿尔法象限最强盛的人类帝国, 两鬓斑白的总统亲手签下甘愿被兼并的协议,整个联邦成为帝国的附属星系之一,才避免彻底灭国的风险。
十七年后, 楚惟重新回到这里,已经从曾经的联邦特殊研究员变成帝国的普通居民。
他和凯厄斯是单独回来的,没有带上依米,也没有带上梁责,这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留在密林王室。
依米本身就是西尔达王室受宠的小公主,就算长兄“不在”了,她也仍有女王陛下和小哥哥,以及疼爱她的其他精灵们。
尽管对楚惟和凯厄斯的决意离开非常不舍,小依米并不想回到那个睁眼就要被做各种刺激性伤害性实验的旧世界,宁愿留在这儿当个无忧无虑的小精灵。
至于梁责,他的人生最痛苦的日子是在铁鬃家族当俘虏的那八年,只要能让他离开流亡河谷的地牢,去哪儿都行。
相比较之下,与其回到星际时代每天辛辛苦苦起来赶空轨上早八的班、挣点儿钱每天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实验品杀了,还不如在王宫当个苦力,只要动手不用动脑子。
半兽人力大无穷,哪怕是混血的,他已经和精灵们达成协议,他们收留他,而他则为他们干各种纤细的精灵族不方便做的重活儿。
于是,回到星际时代的两人过上了凯厄斯朝思暮想的、真真正正的二人世界。
楚惟有不错的医学基础,一直坚持为自己治疗缺失的记忆,这三年差不多已经恢复了九成。
不过,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对于一个生长在有着各种魔幻力量的中世纪的少年来说,忽然进入、并且需要尽快适应由高科技填满的未来星际,无异于让一个刚学会爬的婴儿参加马拉松比赛。
他每分每秒都在接触新鲜事物,自学能力再强也不免要闹出许多笑话;还好有凯厄斯这么个地下蜗居一千年也没忘高科技如何使用的bug级存在。
凯厄斯手把手耐心地教他如何用电脑、腕机,教他怎么搭乘空轨和穿梭机,怎么佩戴入耳式翻译器,怎么用信用点购买日常所需……
楚惟的记忆一点点恢复,想起龙崽小的时候自己也是同样教他如何穿衣服、吃饭、不要被尾巴绊摔跤,以及最重要的:不可以把其他实验体和研究员当作食物。
分别之前,重逢之后,凯厄斯都说过要自己做他的小孩。
楚惟过去把它当作稚童戏言,哪里想得到居然有一天会真的实现。
以楚惟的学习能力和知识素养,哪怕乍一下进入全新的世界,找到合适的工作并不难。
当圣子的那些年他被切断了大多数和他人交流的通道,即便楚惟本身性格喜静,不爱社交和不能社交是两码事;离开菲亚兰之后,他渴望重新建立自己与他人的联系,迫切地需要搭起无可动摇的桥梁。
他先后尝试了两份工作,都是医生,只不过一份在社区工作,一份在孤儿院,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磨合,他还是认为后者更适合自己。
没办法,前世今生都在当饲养员,习惯了照顾幼小无助的小家伙们。
凯厄斯已经比过去成熟了许多,不再会因为他对别的小朋友太好而乱吃飞醋——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
楚惟今天接诊的小朋友和凯厄斯喜欢吃的饼干是同一个牌子,他下班之后就先在附近的商店多买了一些,打算带回去给凯厄斯当个惊喜,等再到最近的空轨站时发现公告上冰冷地写着今天停运。
这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楚惟问人工窗口还在打瞌睡的大爷发生什么了,后者说最近气温变化频繁,列车和轨道跟着频繁热胀冷缩,然后就坏了。
楚惟没学过它们运行的原理,还是直觉大爷在扯淡。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要怎么回家呢?
孤儿院在这颗小星球的偏僻区域,除了一小时才一班的空轨,几乎没有其他交通方式;一定要约个飞行车不是不行,就是可能要等比一个小时更久。
今天早上出门前,凯厄斯还说了晚上要一起去新开的餐厅吃饭,提前订了座位,很期待的样子;楚惟不想让那份盼望落空。
楚惟一边在腕机上预订飞行车,一边查找有没有其他的公共交通可以回家,给凯厄斯发了个消息说了空轨停运的现状、自己可能会晚点才能到家,还抽空思考了下搬去更繁华星球的可能性。
附近居民稀少,流量有限,空轨运营都是倒贴钱,站内连个空调都没开。随着恒星光线一点点消散,夜晚夹杂着逼人的寒气到来。
楚惟重新系了下围巾,往双手呵了口气搓了搓,很久没有这种冻到双脚发麻的感受了;回到星际时代后,他成为圣子的那些变温体质跟着消失,现在的他,只是千千万万普通人的一个。
这没什么不好。他不想再做什么被选中的“特殊”,那太累了。
入了冬商家关门都早,连便利店都不再24小时。楚惟正想着要不要返回之前买饼干的店,听到一声悠扬的、略带撩拨之意的口哨。
他的皮相太出众,当圣子的时候没人敢骚扰,当普通人就不一样了,时不时有人搭讪,楚惟都不敢把这些事儿告诉家里那位,不然醋罐子能直接变成易燃易爆的煤气罐。
他本不想搭理,忽然又觉得那调子有点儿耳熟,转过头去——
高大挺拔的少年穿着件看起来颇为单薄的深褐色风衣,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看向他。
楚惟立刻跑过去,仰起脸,神色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
这份惊喜让凯厄斯很受用,但面上不显,反而流露出几分责怪:“楚惟,我要是不来,你准备在冷风里吹到什么时候?”
少年心疼地把他冻得像冰块一样的双手握进自己掌心里,反正四下没人,正大光明地调动龙息为他暖手。
回来之后,凯厄斯决定把人形的外貌定格在他们重逢那年楚惟的年纪,也就是十七岁,用以纪念。
反正他是龙,又不按人类的年龄划分来界定成年,而且一定要追根溯源都一千多岁了,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楚惟做任何成年龙才能做的事儿。
比如现在,他张开风衣把人类拥入怀中,亲了一下然后嘟囔道:“这个围巾还是不好看。”
楚惟任他黏黏糊糊搂住自己的腰:“不会呀,很可爱。”
少年狐疑:“真的吗?”
那么蹩脚、粗糙的针脚,哪里可爱了?
“真的。”楚惟一本正经,“院里的小朋友还问我在哪儿买的呢。”
他最懂怎么哄凯厄斯,少年果然又重新有了笑模样。
楚惟把人哄好了又问:“你怎么过来的?”
空轨停运了,也没看到任何飞行车,刚才附近还安安静静的呢,转眼凯厄斯就在这儿了;要不是来的是凯厄斯,他说不定会被吓到。
“现在不告诉你。”凯厄斯卖关子,“不过我会用同样的办法带你回家。”
按照楚惟对他的了解,总觉得不是什么好方法。
要是给凯厄斯足够的时间,他能抱着楚惟抱到天荒地老,怎么也不会腻;可惜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同人类十指紧扣,有些苦恼:“这里太远了,去餐厅来不及,我已经取消了。那要怎么庆祝呢?”
楚惟眨了眨眼:“庆祝……什么?”
“楚惟,你忘啦?”凯厄斯不赞同地看着他,“今天是你生日!”
楚惟一愣。
这颗星球的季节变更和菲亚兰有所不同,哪怕已经是第三年,他还是会忘记这儿刚入冬就已经算作一月。
这就是为什么凯厄斯要预订餐厅的原因吗?
说起来……自己多大了来着?
凯厄斯见他懵懵的,忍不住上手揉了揉人类的脸颊,皮肤细腻柔软,和冷硬的龙鳞一点都不一样:“楚惟,你二十岁了!”他又强调一次,“二——十——岁——哦!”
年龄对于寿命无垠的龙类来说没什么意义,但如果是和楚惟有关,任何一个日子凯厄斯都会放在心上,比过生日的人自己记得还牢。
楚惟见少年还在一筹莫展不知去哪儿庆祝,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捏了捏凯厄斯的脸,微笑道:“我们回家吧。和你一块儿,就是最好的庆祝方式了。”
第78章 分支结局-星际线 许多年(中)
作为阿尔法象限的霸主, 人类帝国版图之大、疆域之辽阔叫其他种族和国度可望不可及,经历、文化、科技水平更是走在全星际联盟的前列。
只不过帝国十大星系,M级行星数以十万计,不可能哪哪儿都一样繁荣, 尤其近年吸纳的那些前联邦地盘, 整体水平和帝国的“原生”星比起来要落后不少。
这儿便是颗静谧到可以用僻静来形容的小星球, 入夜后只剩下路灯和一些稀稀拉拉的便利店、快餐店灯光,冬季到来时可能后两者都没了。空轨里刚下班的疲惫社畜靠在椅背上摇摇欲睡, 地面上零星行人低着头赶路, 谁都没有兴趣抬头望一眼天空。
如果有谁恰巧这么做了, 就会发现今夜的流云很是奇怪:明明没有风,却时不时有一丝扭曲,好像调皮的小孩用手指揉乱了尚未干涸的颜料。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在璀璨的群星之间, 楚惟正一手抓着龙鳞, 一手抱着出来玩儿很兴奋的奶团子,恍惚地想,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起了在城市间乘龙……
顺便一提,凯厄斯所谓的秘密交通方式, 竟然是小粢帮他隐形, 然后直接以龙身飞过来。
所以他们现在也在用同样方式回家。
巨龙的飞行速度极快,足以超过雪飘下的速度。他们在快要到家的地方悄悄降落、回到人形, 楚惟竟然只有围巾上沾了点儿雪花——还是凯厄斯执意这样把他裹成粽子。
凯厄斯出门前锅上炖着汤,回到家时正咕嘟冒泡, 香气勾着楚惟早就空落落的胃。
不过身为饲养员还是要进行安全教育:“明火很危险。”
小龙振振有词:“这是我的火,听我的。”
说罢还演示给他看,隔空打了个响指, 那金闪闪的火焰跟着他随心所欲变明变暗。
好吧,楚惟摇摇头,他家小龙可没法当成普通小孩。
凯厄斯本想把生日礼物留到最后,等楚惟拿出饼干、他和小粢心满意足分着吃完了,还是没忍住:“楚惟,你要不要看礼物?”
送礼物的可比收礼物的迫不及待多了,楚惟就顺着他的意思点头,也要摆出非常期待的样子:“是什么?”
少年跑回房间,从床底找出盒子,拿回来献宝似的奉上:“当当~!”
楚惟打开,的确是个意外惊喜——竟然是他在菲亚兰当圣子时戴着的那条额链。
准确来说,是那枚缀在眉心的月辉石。
他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它了,它在他掌心依旧散发着温润莹亮的光,好似一直陪在他身边。
楚惟很惊讶:“你怎么拿到的?——不会是还有办法回去吧?”
凯厄斯赶紧摇头:“当然没有!你把锁和钥匙留在菲亚兰,就是关闭了‘潘多拉’,哪怕是我也回不去了。只不过当时我带了一大堆东西过来,前段时间才发现这个,想着给你当惊喜来着……”
当初是教廷赋予圣子这条额链,实际上当然也是小龙暗中准备的礼物之一。这枚清透的石头可不是随便哪儿都能拾到的,凯厄斯已经不记得当初花了多长时间才打磨出想象中最配得上楚惟的这枚珠宝,只记得每次幻想楚惟戴上时的模样时,自己都忍不住傻笑——幸好没让楚惟看见。
星际时代的人类很少会那么复古地戴额饰,不过当个项链还是不错的。
楚惟坐在镜子前,看着身后的凯厄斯仔细地为他戴好项链,调整月辉石位置时温热的指尖碰到了他锁骨位置的皮肤,像是巧克力棒沾上奶油,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氤氲起甜味。
楚惟扬起头,两人很自然地接了个吻。这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是和心跳呼吸一样自然而然、也必不可少之事。
“谢谢你。”楚惟温声道,“我很喜欢。”
凯厄斯为了项链特意包装了下,用的还是熟悉的样式,绿色波点的纸和奶白色的丝绸蝴蝶结。
楚惟礼物盒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那个时候你告诉我这个是‘锁’,一直没有跟我说来源。这几年我一直在试图回忆,还是想不起来。”
他转过身,不再从镜中、而是直接看着凯厄斯,还拿出后者总做的招牌撒娇动作——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晃了晃:“现在告诉我好不好?”
凯厄斯眼神飘忽:“我可以说,但是,楚惟,你不许笑话我……”
*
这个盒子并不是凯厄斯的,而是楚惟的——上辈子的那个。
对于龙崽而言,第一次龙角脱落,就和人类幼崽掉第一颗乳牙差不多,都是非常值得纪念、意味着「长大」的大事儿。
楚惟特意买了个礼物盒送给他,把小龙蜕下来的龙角珍惜地放在这个盒子里,告诉他,等睡着以后“角仙”就会把龙角取走,然后他就可以变成大人(龙)啦。
小龙崽对饲养员的话向来信以为真,乖乖把盒子揣在身上、放在窝里。
“回声”基地的基因武器实验品们一个比一个智商高,在研究员们下班后,人人一个单独隔间的他们还能找到办法聊天。
“哎,你们知道吗,今天小邵收到了情书!”
——一个注有人鱼基因的实验体率先开启话题。
女研究员姓邵,她的同事们喊她小邵。实验体们对各自研究员的称呼基本都模仿人类,只有凯厄斯会直呼大名。
“情书是什么?”
“就是表达爱意的信件啦。”
“那有什么,我还看到老向收到过礼物呢!”
“礼物又是什么?”
“就是……哎呀跟你说不清!”
“我也见过哦,小蕊今天早上还在包装礼物呢。”
“包装是什么?”
“你闭嘴!不许说话了!小蕊用的是包装盒吗?有蝴蝶结的那种?”
“对啊对啊,她说要给男朋友。”
“男朋友又是什——”
凯厄斯听着一群小家伙叽叽喳喳的对话,在自己的窝,也就是培养皿中慢慢翻了个身。
有蝴蝶结的包装盒。
他拿出自己的那个,对着光带看了看。
楚惟给他的东西自然会涂防水涂层,就算跟他一起泡在营养液里也不会烂掉。
小蕊用盒子包装礼物,是要送给男朋友的。
如果自己没理解错,龙崽想,“男朋友”就是非常非常喜欢、要永远在一起的人。不是人也行。但得是雄性。
自己满足雄性这个前置条件,所以呢,小龙脑筋转得飞快进行等量代换,饲养员送礼物盒给自己,是不是就是想让自己做他男朋友的意思?
当楚惟男朋友的话,要做什么呢?
还没实验室电脑桌高的小幼崽已经沉浸在幻想当中了。
……
“哎呀。”楚惟听完,笑眯眯地看着他,“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在觊觎我啦。”
少年从脖子红到耳后根,嘴辩不成,直接动手,假装暴怒把他推倒在床上:“好哇楚惟,你答应过不会笑话我的!”
楚惟一边笑一边躲:“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哎不许挠我!好痒的……”
两人闹了半天才停下来,楚惟枕在凯厄斯的胳膊上,忽然道:“我们买辆车好吗?”
凯厄斯一愣:“不是说要很多钱吗?”
楚惟:“我工作也有几年了,积蓄还是有一些的。”
他刚学会网络操作的时候还试着查了下上辈子自己的房产和资产,可惜联邦土崩瓦解,联邦居民的资产大多数跟着成了泡沫——在那个战乱年代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用说早就被“回声”实验基地登记了死亡的他。
凯厄斯其实不太明白人类这样一点一滴攒钱的意义在哪里,他在菲亚兰当大爷的时候,光是在那儿躺着,就有无数人争着抢着上赶着给他送金银财宝。
贪财嗜金是龙类的本性,但凯厄斯做到了真正视金钱如粪土,毕竟他心爱的珍宝,自始至终只有楚惟一个人。
小龙需要的东西很少,只要楚惟在,不管在哪里,是菲亚兰,是人类帝国,哪怕是原始社会也没什么不行;所以他并不理解人类为什么总是那么需要挣钱、攒钱来升级生活质量。
但只要楚惟想这样做,他就会帮他。
所以在楚惟把每个月工资发放的信用点划出一部分存进银行时,凯厄斯提议:“楚惟,要不我帮你去弄点儿来?”
楚惟茫然:“弄什么?”
凯厄斯:“钱。金币。信用点。反正就是你需要的那个。”
楚惟失笑:“怎么,你也想上班呀?”
凯厄斯对楚惟这个人类怎么都看不腻,不代表有耐心和其他人类成天待在一块儿,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
楚惟也从来不打算让凯厄斯去上班,这家伙从小就对同事虎视眈眈、把别人都当猎物,实在是社会不安定因素,还是乖乖在家为自己洗手作羹汤比较好——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金盆洗手。
楚惟就问:“那不上班,你要怎么挣钱呢?”
凯厄斯的龙瞳闪烁了下,龇出尖利的犬齿:“让他们看见我。”
楚惟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看见」指的可不是面前这个英俊到发光的少年,而是那个光是苏醒都叫全菲亚兰大陆颤抖的魔龙本龙。
他简直不敢想小山一样的巨龙赫然出现在城市中会引爆怎样的后果。的确,弱小的人类会像菲亚兰的子民一样惊恐地祭拜,问题是然后呢?然后帝国军就要出动宇宙级重型武器来围剿了吧。
虽说凯厄斯当初被联邦要求造出来就是为了掣肘帝国,倒也没必要真实践一回,在和平年代有必要引发这种大骚乱。
况且谁家小龙谁疼,他才舍不得呢。
楚惟赶紧把凯厄斯蠢蠢欲动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算了算了,咱们家有我一个会挣钱的就够了,你能乖乖呆在家就是帮我大忙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