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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0

作者:李五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6章 第26章晋江文学城


    天空乌云迭起,不消片刻,绵绵细雨便洒向了京城。


    分明是白日,可凝辉殿却被厚厚的窗纱遮蔽的乌漆嘛黑,烛火虽然点亮,可时不时的穿堂风涌入,将火光吹的明灭跳跃,晃的人眼睛生疼。


    裴源烦躁的扔了奏折,捏着鼻梁瞥着门外,颇为烦躁道:“清明都过了,这雨却淅淅沥沥的不见停。”


    乌宛白笑着安抚:“春雨润泽万物,植物萌出,长势喜人,今年呐,一定是个丰年。”


    凤帝烦躁的情绪被她一句话安抚,冷峻的脸色多了丝笑意,不过片刻,又是叹息:“过满则溢,恰如其分朕才真的满意。”她默了默:“南边刚递来的折子,那儿的雨可比京城大多了。”


    乌宛白沉默的几息里,缓缓抬眸看着天上垒的愈来愈厚的乌云,道:“陛下若觉得不安,何不命司天监占星看看,若真有天灾,也好提前防范。”


    “占星?”裴源颇为不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信一信也无妨,防患于未然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也好。”


    计安领命,前往司天监通传旨意,刚跨出高高的门槛,刚好瞧见君后下了步辇:“奴婢给君后请安。”


    油纸伞缓缓上移,君后的柳叶眸含着笑意:“急火火的,是要去哪?”


    计安道:“司天监。”


    陆长行愣了愣,了悟:“雨势虽不大,可来回奔走也带上伞,万一染上了风寒,有的你受。”说话间,看了眼身侧的解安:“分一把给他。”


    计安接在手里,打千儿道了声谢,撑着伞冲进了雨雾里。


    解安哼了一声:“她就是懒。”


    陆长行:“一把伞而已,你也这么计较。”


    说着,跨进了门槛。


    清明过了七日,小雨淅淅沥沥的就下了七日,原本刚有些暖意的春,现下又冷又潮,门廊下的青砖似乎就没见干。


    裴源看着撩袍子的陆长行道:“别跪了,好好的袍子都跪湿了。”


    陆长行并不坚持,翠竹一样挺直的脊行至凤帝跟前:“陛下近来好性儿,臣不止从一位后君口中听闻,陛下免了他们的跪礼。”


    裴源面容如水,不露半分情绪,仅从鼻腔中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前朝像个戏子园,诸臣都将朕当猴子耍;唯独后宫对朕尚存几分真心敬重。朕若不待你们好些,岂不成了窝里横?”


    陆长行眉宇微蹙,广袖下的手轻轻勾着她的尾指,仿佛在熨帖她不平的心:“陛下日夜操劳政务,心存仁厚。群臣之所以傲慢无礼,实则是心底对陛下畏惧。陛下才智超群,能干非凡,众臣自知平庸,恐在陛下面前相形见绌,是以心生惧意,又不愿示弱,故而以傲慢掩饰内心惶恐。”


    裴源冷漠的神情依旧,只是瞥向陆长行的眼底溢出了几分柔情:“你倒是会宽慰人。”


    陆长行勾住她的尾指,转身拉她入了凝辉殿,边走边轻声劝道:“辱人者,人恒辱之。世间因利而聚的盟约,皆是无根浮萍,最靠不住。陛下只需静坐殿中,将事情交代下去,她们不敬陛下便不敬,只要心中畏惧皇权即可。只要皇权还在陛下的手里,任她们如何翻腾,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一定是陛下。”


    裴源由他拉着迈入了内殿,直至步上方台,依旧在思量着他的话。


    “你比朕会做皇帝。”


    陆长行笑笑:“陛下还小嘛。”


    裴源微微蹙眉,大两岁而已,又不是大了二十岁。


    乌宛白早将奏折放置在了平台上,窗户半敞,透进的光与烛火相交辉映,自然许多。


    陆长行跪坐一旁煮水泡茶,随口说道:“南边大雨泛滥,诸君听闻也跟着着急,各宫都写了经文送去庙殿祈福。”


    凤眸从奏折移向君后的脸:“傅逸春也写了吗?”


    “自然。”陆长行道:“傅侍君最虔诚,奉上的经文比臣都要多出一倍。”


    裴源:“……”


    裴源嘴角微颤:“也不知这‘不自在菩萨’能不能管得着南边的雨。”


    陆长行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认真回道:“跪经是形式,抄经也是形式,只要心底里诚恳祝祷,上天必会垂怜。”


    一杯香茗转瞬飘香,茶盏刚放到裴源手边,陆长行整个人就被裴源扯进了怀里。


    陆长行猝不及防,缓神的功夫,奏折里的内容穿透凌乱的发丝落入眼眸。


    “这些折子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屁话,朕批了浪费精神,不批又不像话。”裴源捋顺着他凌乱的发丝:“君后替朕批吧?好不好?”


    陆长行瞄了眼奏折,无外乎就是这个臣子为百姓做了些什么事儿,而后话锋一转,说自己虽不在京城不能日日面圣,却时时担忧陛下身体,剩下的就是对皇恩浩荡的感激涕零。


    陆长行从她怀里挣脱逃回了原位,而后一边饮茶一边义正词严:“陛下,臣虽不用处理国事,但后宫诸事处理起来也不清闲,陛下还是另寻贤能吧。”


    裴源:“……”


    裴源心中不悦,于是狠狠白了他一眼:“你变了,从前你最听话,如今都敢忤逆朕了,说话也不迂回了,甚至都没有说‘后宫不得干政’这句废话!哼!”


    陆长行:“……”


    陆长行哭笑不得:“这种奏折哪里算得上政务?”


    见凤帝一脸冷漠,于是笑道:“陛下之前不是说,若后君拎得清,便让臣举荐给你吗?眼下臣心中刚好有个合适的人选,能帮陛下解决这些劳什子。”


    裴源瞥他一眼,郁闷道:“你不帮朕就算了。纵然这种奏折称不上政务,但也不好让外人接手。万一传出去,又是风波不断。”


    陆长行闻言,微微倾身向前,柳叶眸温柔似水:“陛下信臣,是因臣身后无所依傍;这也是此人与臣最大的相似之处。”


    裴源抬眼凝着他,眉宇紧缩。


    陆长行低声又道:“傅逸春,母亲已逝,无家族傍身,酷爱书法;陛下若善待其父与幼妹,何愁其不忠心奉主?”


    裴源久未出言


    陆长行不由追问:“陛下还有顾虑?”


    裴源冷道:“在君后眼里,朕宠爱你、信任你,皆因你身后……无树栖息?”


    陆长行一愣,这才察觉到帝眸深处已涌起一抹愠色,眼神更似寒霜初降,带着几分冷意与不悦。他没来由的心中一慌,正欲开口解释,就被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打断。


    “陛下。”乌宛白道:“韵侧君至。”


    裴源瞥开视线,随手扔了手中的奏折:“宣。”


    陆长行抿了抿唇,心中虽不甘却也未做纠缠,待周天韵步入内殿时,他早已下了方台,颔首伫立一旁。


    样子落在裴源的余光里,像极了一颗生长了百年的松树,无声无息,亦无趣味,只会孕育出层层叠叠的松针,任其压弯枝头。


    “陛下~”


    周天韵如一只起舞的蝴蝶,没头没尾的飞进了内殿,最后竟扑进了裴源的怀,嘟着嘴凑到凤帝面前:“快看看臣今日的唇色好不好看?”


    裴源嫌弃的在拿手推下:“离朕远点,朕晕血。”


    周天韵顺势握住她的手一顿亲,恨不得将朱红的唇泥涂满她的掌心:“陛下就会口是心非,分明喜欢的要死。”


    “咦呀~”裴源看着满掌心的唇印,拧出了一张便秘脸,竟毫不客气的涂在了她的脸上。


    周天韵不躲不闪:“太好了,等会臣就可以顶着这张脸满后宫溜达,告诉诸君,臣是陛下最宠爱的男人!”


    裴源无语道:“你多少有点大病!”


    周天韵得意的摇头晃脑:“爱之深责之切,陛下骂臣就是爱臣。”


    裴源:“……”


    死变态!


    裴源很想踹她一脚,侧立方台旁的陆长行也是这么想的,但为了维持君后的体面,只能福了一礼:“内秩署还有些事务等臣处理,臣先行告退。”


    说罢,不等凤帝应声,抬步就走。


    下了方台的周天韵尚来不及行礼,内殿早没了君后的影子。


    裴源取出帕子擦着掌心的红泥,冷漠道:“你这下满意了?”


    周天韵嘿嘿一笑,乖乖坐到刚刚君后的位置,香茗满盏,就要拿起饮用,却被凤帝先一步夺在手里。


    面对周天韵的不解,凤帝摸索着杯沿,瞥了眼自己面前那盏:“你喝朕这杯。”


    周天韵这才满意,伸手端杯前,从怀里取出了一节细细的小竹筒递给凤帝:“刚截下的。”


    那应是系在信鸽腿上的竹筒,裴源放下杯子,从内取出一个卷轴。


    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南潮起处,银舟沉沙。’


    “南潮?”凤帝低吟:“银舟?”


    周天韵轻抿一口香茗,待茶盏搁置于案,眉目间已敛去适才的嬉笑,正色道:“南边连日大雨,若冲垮河堤,淹毁良田与民宅,朝廷自然要拨付赈灾银两。”


    裴源面色一沉,难怪看到南边的奏折就心慌,果然一切有迹可循。她重重侧倚窗框,久久不能缓神,只冷声追问:“这信发往何处?户部?”


    周天韵道:“信鸽是臣在御花园截下来的,看方向,应该是发往西六宫。”


    第27章 第27章晋江文学城


    原主的小君共计十二人,每人居一宫,武将之子在东六宫;文人之后在西六宫。


    除了碧落宫的柳玉书、静思轩的周天韵、静思轩的韩柏、绮梦殿的傅逸春外,西六宫里还住着云梦宫的西门眙与凝露殿的瞿辰。


    当晚,内秩署的宫人端着诸君的牌子入殿后,凤眸落在淑君与瞿卿君的牌子上徘徊了许久,最后诚恳发问:“朕一次只能选一个吗?”


    宫人愣愣的抬起头,却将下巴落在了胸上,平素让陛下翻个牌子恨不得要磨破她的嘴皮子,今日这般……实在让她有些始料不及。


    陛下她……终于要释放她的兽性了?


    实木的浮尘手柄重重叩击在了宫人的头上:“糊涂东西,陛下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


    凌小可被扣的脑袋一震,正捉摸着如何回复,凤帝先一步开口:“算了,就淑君吧。”


    消息传入云梦宫时,西门眙笑的格外得意:“陛下终于又想起本宫了。白尔,速速把家伙事全都摆上,今晚本宫势必要让陛下感受到生命的奥义!”


    白尔默默扶额:“主子,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奴才求您了,正常一点,别又把陛下吓跑了。”


    “放心。”西门眙去搬他的宝贝:“上次本宫没控制好力道,这次不一样了,小小君恩,手拿把掐。你就等着给本宫道喜吧!嘿嘿嘿~”


    看着忙前忙后的西门眙,白尔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最后只字未语,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戌时三刻,连着一整日断断续续的小雨终于见了晴,上弦月的月牙儿悄然拨开了云雾,呈现出众云捧月的一幕。一直阴寒的夜晚,似也有了气温回暖的迹象。


    裴源闲庭信步的跨入了云梦宫,可一眼瞧见镇守殿门前的左右宫侍……阴恻恻的笑脸,裴源没来由的背脊一寒,‘快跑’二字从心底呐喊出来,可双腿似有自己的考量,一个跨步直接迈进了门厅。


    淑君身着一袭舒适的白色寝衣,阖眼立在门前,手持一副帝钟,似已恭候了良久。


    听到脚步声,紧闭的双眸微微启了一条缝,确认来者是凤帝后,轻轻叩击了一下手里的帝铃。


    “叮——”


    清脆而悠远的帝铃带着一种穿透力,瞬间穿透了殿内的每一处角落,一瞬间,立在门前的凤帝身上,好似被披上了一层庄严的光晕,淑君非常满意,压低嗓音缓缓启唇:“更~衣~”


    四周宫侍领命,齐齐近身凤帝跟前,凤帝一头雾水之际,明黄的凤袍与华贵的发饰已被退了干净,仅剩下了一袭锦段里衣与柔顺垂落的青丝。


    忽而,一阵风从身后涌入,凤帝下意识双手抱胸,愠怒之色缓缓溢出眼底。


    淑君却似没有察觉,反而再次叩响帝铃。


    “叮——”


    又是一声脆响,淑君再次开口:“闭眼~”


    白尔闻言,低语道:“奴才僭越了。”


    说着,取出布条直接系在了越瞪越圆的凤眸上。


    裴源:“……”


    这群男人到底要对她干什么?


    凤帝满心狐疑间,人已被几个宫侍扶进了内殿的方台上。


    淑君:“躺~”


    裴源火气横生,伸手就要解开丝带之际,忽而,‘咣’的一声巨响,直接在她的头上炸开,震的裴源脑中轰鸣,甚至出现了短暂性的麻木愣怔,回神时,人已被推到躺在了松软的被褥上。


    又一声厚重的钵声叩在耳边,淑君轻声低语道:“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请陛下随臣一起飞向一片无垠的云海,身下是绵软的云,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裴源:“……”


    爹的!神经病!


    半个时辰后,裴源双目失神的坐在器具中间,直至淑君奉上一杯香茗,失神的凤眸才缓缓恢复了几分光采。


    淑君满脸期盼:“陛下觉得如何?”


    裴源愣愣看着面前的那张脸,男子面容清朗,气质平和,五官虽不算绝世惊艳,却宛若春风拂面,给人一种温厚的淡然。


    “挺新奇的。”她微微颤道。


    淑君嘴角微勾,正要开口,却听凤帝淡淡又道:“可能是习惯不同吧,别的后君侍寝前,一般不做法事。”


    西门眙:“……”


    一旁的白尔露出‘我就知道’的神色,完蛋二字几乎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裴源又道:“朕决定了,朕驾崩前定会给你单独留一道旨意,任命你为首席大法师!有了淑君的加持,相信朕一定会走的十分安详。”


    西门眙一脸惶恐:“陛下……”


    凤帝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起身利落的从一堆法器中跨下了方台:“不知为何,朕突然有了四大皆空的念想,今夜便不久留了,淑君早些安置吧,朕,去也~”


    说罢,一把将自己的凤袍囫囵抱起,逃也似的跑出了云梦宫,一边跑,花簪一边掉,待西门眙依次拾起追出宫门时,御撵早已化作一道烟儿,没了踪影。


    西门眙:“……”


    栖梧宫中,烛火早已熄灭,殿外守夜的宫女被一阵急切的叩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凤帝,马上就要起身行礼,却被乌宛白一个眼色制止。


    户对上只剩一盏烛灯,灯火昏暗,却也将奔跑的凤帝影子拉的很长。


    临近殿门前,凤帝却骤然停了脚步,稳下情绪后方才慢慢推开殿门,灯光顷刻洒入,将殿中一桌一椅照着明晰。裴源轻手轻脚地行至内殿,君后早已入眠。


    他似乎睡的并不安稳,或许是做了噩梦,男子的眉心微微蹙起,仿佛连梦里也带着几分忧郁。


    裴源下意识地想要抚平他的眉心,却在触到肌肤的瞬间惊扰了男子。


    陆长行一下子睁开了眼。柳叶眸中残存几分迷离,几息之后,才认出来人,声音中带着一丝睡意:“陛下?”


    他撑着身子坐起准备下榻,可裴源已经先一步涌入了他的怀里。


    “太可怕了,”女子委屈道:“他拿那个大钹震我的头,哐哐的,把我魂都要震飞了。”


    陆长行愣了几息:“西门眙?”


    裴源愤然道:“就是他!”


    陆长行了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脊:“陛下别怕,臣明日就罚他。”


    垫在陆长行肩上的头点了点,陆长行摸着她似只着了里衣,急忙掀起蚕丝羽被,将女子小心细致的包裹其中,本就温暖的被子很快化开了女子身上的寒凉。


    裴源这才躺在了男子身畔,清新的皂角气味莫名让她安定下来,于是想了想道:“朕想了想,他应该只是想哄朕开心,朕不计较了,君后明日就不必罚他了。”


    陆长行闻言微微一笑:“好,都依陛下之言。”


    裴源又往他怀里凑了凑,他的腰很细,无半分赘肉,手臂环着他的腰与他贴的更近,鼻尖不忘蹭着他的肩膀:“司天监夜观天象,荧惑星黯淡无光,乃不祥之兆,主南方将有水患,需早做防范。”


    柳叶眸光微暗,陆长行想了想,半撑着身子侧倚,轻抚着女子稍有些凌乱的头发:“陛下可问过,司天监占的是哪日的星?”


    裴源想了想:“应该就是这……”


    话未说完,凤帝阖着的眼蓦地睁开,虽未抬眸,可陆长行瞧的分明,她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接连下雨,就连今晚都是层层云雾,她们到底是如何占的星?


    陆长行微凉的指尖在她发间穿梭,似在安抚她的情绪:“若南方真遇水患,朝廷势必要发放赈灾银两,陛下可想好派谁护送?”


    裴源沉默,除了朝堂上经常发表见地的几个朝臣,其他人事,她还不熟悉。


    陆长行轻声又道:“清明之后雨势不歇,道路定然泥泞难行,那就只能走水路。可这水势汹涌,难保半路没有意外发生,湍流不急,这银船万一翻了,那这赈灾银岂不喂了河神?”


    裴源当下没了睡意,愤愤从床上坐起:“南潮起处,银舟沉沙。原来如此!”


    陆长行不知她的言外之意,只当她的随口之言,于是坐起,微弓着身视线从下抬眸看她:“银子没了,灾情还在,百姓的情况紧急,恐等不得陛下追明真相,届时,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裴源郁闷道:“国库空虚,根本掏不出第二份赈灾银。”


    “嗯。”陆长行借着道:“洪灾摧毁的除了田产和家宅,恐还会引发瘟疫。迟迟等不到赈灾银,南边一定是尸骸遍野,满地狼藉,百姓不会怪别人,她们只会责怪朝廷,诅咒陛下。”


    裴源了悟,冷漠道:“人心贪婪,欲念无穷,银子只是开胃菜,败坏朕的名誉才是重头戏。”


    陆长行不置可否:“乱时出枭雄,百姓对陛下的怨恨攀至顶峰之际,臣猜想,定会有人站出来扭转乾坤。”他轻飘飘道:“拿出银子,找出疫方,维护一方安定,赢得了民心,还保全了朝廷和陛下的脸面,届时,陛下该如何安置此人?”


    裴源道:“自然是敲锣打鼓的迎她入京,封侯拜相,好生安置。”


    陆长行轻嗯着:“陛下英明。若在敌人使出阴暗手段前便提前察觉,并加以应对,那么手段便不是手段。”


    裴源微微蹙眉:“南边已连续降雨多日,再加上人为促成,朕此时布局,是否晚了?”


    “陛下天命所受,臣相信,上天一定站在陛下这边。”陆长行想了想,温柔的勾起了她的手:“陛下,不妨一搏!”


    第28章 第28章晋江文学城


    寅未时分,陛下的凤袍早已送到了栖梧宫,乌宛白门外唤了两声,凤帝困的睁不开眼,反倒将君后唤醒。


    “陛下~”陆长行伏在女子耳畔轻柔的说:“该上朝了。”


    昏暗中,女子眉宇紧蹙,烦闷的掀起被子盖住了头,很快,闷声从被子下传出:“朝堂有我没我关系不大,今日不去了。”


    陆长行无奈轻笑,下榻简单的沐浴更衣,方才又踱步至床榻跟前。


    被子蒙起的头早已探出,女子面向里侧,凌乱的青丝下,是一张恬静的睡颜。陆长行轻轻捋顺她的发丝,俯下身哄道:“陛下起吧,臣亲自为你更衣,好不好?”


    平静的眉眼再次蹙起,似乎这个条件并不足以诱惑女子,相反,她好像还有些烦闷。


    陆长行见势,又道:“恕臣僭越了。”


    语落,男子颔首衔住了凤帝的耳珠。


    几乎一瞬,紧闭的双眸瞬间睁开,困意似开了闸的水顷刻流失,裴源想也不想的从榻上坐起,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君后冷道:“你放肆。”


    陆长行并不辩解,甚至缓缓跪在了榻前,拿起地上的鞋子:“请陛下更衣。”


    裴源:“……”


    裴源冷哼一声,穿鞋后下榻后抬臂由他伺候。


    陆长行动作无比轻柔,他似有强迫症,就连衣裙褶皱都要一一捋顺,见不得一点凌乱,环扣腰封的时候,双臂轻而易举就将女子环在胸膛。


    凤帝生的高挑,君后亦不遑多让,两人相拥时,男子竟比女子还高出半个头,所以裴源下意识就吻上了陆长行下巴。


    双臂骤然一僵,陆长行似定住一般,只是喉咙轻轻涌动,好一会儿,男子才淡定自若的退了一步,颔首垂眸侧立一旁,视线盯着她的腰间:“陛下腰间总是空落落的,臣绣个荷包送予陛下可好?”


    裴源道:“朕若带了你的,就要留着空带旁人的,届时腰上不但乱糟糟的,还压着腰封往下坠,朕不喜欢。”


    陆长行静默几息:“臣多言了。”


    光线昏暗,男子始终低着头,裴源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听声音似有些失落。


    一股烦闷涌上心头,裴源将想说的话压在心里,只道:“朕昨夜只召了淑君,他伺候的朕很满意。”


    陆长行默了默:“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源点点头,迈步向殿外走去,却在临跨出殿门一瞬,忽而回首:“得空可以绣个帕子给朕,寻常花样即可,不要太花哨。”


    陆长行抬眸望向女子。


    裴源轻声又道:“朕会贴身带着。”


    ***


    钦天监的占星言语不知怎么传到了前朝。


    有人说:若天灾降临,凭人力无法扭转,何况灾情尚未发


    生,何必杞人忧天;


    亦有人说:提前防备,总比静待事态发展恶化要好。


    双方争论不休,直至散朝也没个定论。


    反倒是御花园的花开的更艳丽了,花丛深处,桃花随风飘零,几朵花瓣落入了陆萧玉的发间,裴源伸手替她拂去,瞥见女子英挺的眉峰挑的愈发厉害。


    “有看不懂之处,大可以问朕,回去后抓紧命匠人赶制出来,可能过两日就会用。”


    陆萧玉愣愣抬眸,凝了小凤帝好半晌才道:“这制假银的方子,陛下不是给过臣吗?”


    裴源怔住。


    “除了顺序些许不同,内容几乎一丝未变,陛下还命臣造了五十万两出来。”陆萧玉眨眨眼:“莫非是五十万两不够?需再赶制一些?”


    裴源面上不动声色,可手指已经下意识的摩挲起黑玉扳指来,几息的平复,才道:“朕……朕前几日头疾发作,从御撵上跌落时磕到了头,所以忘了……亿点事。”


    陆萧玉恍然,半分没有怀疑,甚至担忧更甚:“陛下现下如何?一点事到不打紧。陛下若是何处有疑问,大可以问臣,臣定知无不言!”


    裴源欣慰的点点头,顺势问道:“朕有没有说,用那五十万两银子做什么?”


    陆萧玉认真思量片刻,摇摇头:“陛下只说天灾人祸,防不胜防,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天灾?人祸?


    裴源轻咳一声,又问:“那朕过往可有让你查办;或是问过南边的人或事?”


    陆萧玉这次想也不想的点头:“去岁秋天,陛下命臣前往南陵郡方向,臣途经青云湖,并在望云码头附近发现了一处隐秘的粮仓,似乎藏有税粮。臣据实回报,陛下只说,您知道了。”


    裴源了然,沉思须臾,有了决断,沉声道:“从凤鸣卫调拨精干人手,由牧山领队,携带二十万两假银,埋伏于城外首驿附近。两日后,当有赈灾队伍南下,必经此地,朕要求你们换出真银。朕知此事难办,需牧山提前部署谨慎行事,不可有失。另,你亲率一队人马,携驱疫药材,扮作商贾模样南下。若途中闻望云粮仓被淹之事,即刻将百姓引至那处隐秘粮仓。做完这些,你且静候数日,待朕旨意。”


    一夜之间,将重兵把守的二十万两真银换成假银?


    陆萧玉眉头紧锁,虽无一点头绪,但还是郑重跪地:“臣遵旨!”


    裴源想了想:“若实在有失也不打紧,你们需得顾好自身,未来才更好替朕效力。”


    陆萧玉猛地抬头,锐利的眸低竟顷刻溢出一层水汽,而后重重叩首,磕的青砖一阵:“臣等,定不辱圣命!”


    裴源:“……”


    怎么办,她好像是误会了呀?


    算了,不管了。


    裴源屈下身拍了拍她的背:“辛苦了。”


    ***


    时至戌时。


    凝露殿门下悬着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声,凤帝闲庭信步的跨入内殿,凝露殿的主人正在摆弄着花房刚送来的一堆芍药花。


    芍药花未经过修剪,瞿辰便不厌其烦的修整,手里的金色剪刀在烛火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凤帝看着满地狼藉并未打扰,自顾自的端坐茶案前,接过宫侍奉上的茶,饮了一口,苦涩自舌尖蔓延,裴源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本想侧倚凭几养养神,方台上竟干净的没有一件杂物。


    彼时,一束芍药修整完善,成束的花在花瓶中簇拥绽放,好不鲜艳。


    瞿辰微微一笑,似很满意,转身准备饮口热茶,猛然发觉凤帝不知何时端坐茶案前,一脸惊讶之色浮在脸上:“陛下?”


    他疾步上前屈身行礼:“臣修剪花束太过用心,竟未察觉陛下到来,还望陛下恕罪。”


    太过急切,竟忘了放置剪刀,明晃晃的刀尖所指之处,正是裴源的方向。


    数息沉默,裴源手指轻抬,随口道:“瞿卿君对这芍药倒是比朕上心。”


    瞿辰起身将手里的剪刀交由宫侍手里:“陛下有所不知,臣这芍药可是进贡的火炼赤金,花开艳丽,却极为娇贵。它是开在夏日的花,却在花房的精心培育下,春日便盛开了。前几日细雨绵绵,空气湿冷,还败了不少,臣知晓后,好一个心疼。”


    说话间,瞿辰淡定自若的行至茶案的另一头跪坐,言辞从容,面上无半分羞怯,反倒是衬的落落大方。


    裴源瞥了眼花盆中争先盛放的芍药:“火炼赤金?若朕没记错,此花种应该是南陵刺史进贡,花朵丰满、富丽堂皇,远远一瞧,倒也称得上高贵无双。倒是与卿君相得益彰。”


    瞿辰接过宫侍手里的帕子,从容擦拭着手上的污秽,闻言笑道:“陛下说笑了,若论富贵,哪抵得上牡丹?那才是真正的百花之王。区区芍药,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裴源端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轻轻摩挲着茶杯,黑玉扳指与瓷器交叠,发出了窸窣声响,扰乱了案间幽静。


    “各花入各眼,朕到觉得,二者各有千秋,惹人怜爱。”


    瞿辰愣了愣,微微抬眸迎上女子的注视,四目相对,女子的眼底玩味不见掩藏,男子面色羞赧:“陛下在浑说什么呢?”


    裴源嘴角微勾:“夜幕四合,朕与后君共处一室,自然说的是阁中情话。”


    瞿辰尚未开口,就听凤帝道:“安置吧。”


    良久,男子僵硬的脸上才挤出一丝笑意:“陛下临幸,臣不胜欣喜,然臣今日身子不适,恐有不便之处。”


    裴源微微挑眉,眼神不自觉的往他小腹瞥。


    她只听闻这里的男子成年后,便要饮一种药物,依照裴源的理解,大抵与激素差不多,待身体机能有细微变化,与女子同房后,便能吸入女子精元入体,有几率孕育生命,瓜熟蒂落之日,剖腹取女。


    可男人来大姨父这件事,她并未听闻。


    如果裴源是个善解人意的凤帝,她或许会起身离去。


    可惜裴源不是。


    要占她便宜的男人太多了,好不容易碰到个不稀罕她的,她可太欣喜了。


    于是她道:“虽然可惜,但朕来都来了。卿君既不方便伺候,那你只好打地铺了。”


    瞿辰:???


    让男人打地铺?她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却不料,凤帝竟无半分愧疚,直接起身下了方台,言辞冷漠不容半分辩驳:“更衣。”


    瞿辰银牙暗咬,却只得乖乖侍奉更衣。


    帝君二人一夜好眠。


    翌日寅时,瞿辰从地上爬起为凤帝更衣,系好腰封后,下巴忽而被凤帝挑起:“卿君的床很软,芍药的气味也香甜,朕决定了,今夜还来。”


    第29章 第29章晋江文学城


    “贱人!”


    凤帝前脚刚离开凝露殿,瞿辰便化作了桌面清理大师,顷刻间,殿内一片狼藉,就连昨夜仔细修整的芍药花亦未幸免于难,娇艳花朵混在各类瓷器碎片中,平添了一丝破败的凄凉。


    “主子!”毕先哪里顾得上地上的碎片,直接跪在瞿辰脚边:“你无论怎么生气也好,万万要克制情绪,若是传到帝后的耳中……”


    “传到就传到!”抑制不住的怒火从瞿辰心底涌出,手脚更是止不住的颤抖:“凭她一个舞郎之女,也配上本小爷的床!贱人!我要杀了……”


    话未说完,毕先已起身捂住了他的嘴,毕先似带着哭声哀求:“主子,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总不能不顾虑南阳王,她若知道你在后宫挨了欺负,她该多心疼?万一情急下,做了什么毁了大业,届时主子你该多懊悔?”


    提及裴若,瞿辰心中的愤怒瞬间化作了委屈,他的眼睛通红,四肢无力般滑跪在地,口中呜咽低语:“她明知我会入宫,为什么不带我走……”


    毕先不语,只是紧紧拥着瞿辰,似想给他一些力量。


    夜幕缓缓扯开了一条口子,两个时辰后,温暖的阳光洒向大地,似乎要将连日来阴雨留下的湿


    冷全部带走。


    后宫也终于迎来了朝阳,连着两日,淑君与瞿卿君都得到君后褒奖,流水一样的赏赐先后送进了云梦楼与凝露殿,昭示君恩。


    诸君神色各异,却也大方向二人道喜。


    君后更是一脸欣慰温雅,语声清和:“诸位兄弟,陛下乃天命之尊,尔等当尽心侍奉。本宫与陛下同心同德,凡令陛下心悦开怀者,本宫必有厚赏。望诸位皆能早承皇嗣,开枝散叶。”


    诸君齐齐起身:“是。”


    朝见就此散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侍君傅逸春再次踏足栖梧宫,圆窗下的案上早已摆好了棋盘,见傅逸春熟门熟路的步入内殿,解安奉上了早已温好的茶,一招手,带着阖宫的宫人躬身退出了殿外。


    傅逸春猜先输了先手,陆长行执起黑子落在星位。


    傅逸春挑挑眉,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又是一场鏖战。”


    陆长行微微一笑:“才下了一手,能看出什么?”


    傅逸春道:“若今夜还来呢?”


    这话暗有所指。


    陆长行听出了弦外之音,抬眸看他,将指尖捻弄的黑子放下,才说道:“陛下如今是孩子心性,行为有些任性,但也不失可爱。”


    傅逸春回:“陛下什么心性臣不知,不过瞿辰是怨夫心性却是实打实的。主仆二人天没亮就开始抓地龙臭虫,说是要放养在床上,怪幼稚的。”


    “哼。”陆长行眸色微沉:“难得晴朗的天儿非要戳本宫的霉头,既如此,本宫就只能给他找找晦气了。”


    说话间,陆长行指尖轻叩杯盏,发出了脆响,不消片刻,解安颔首行至君后身侧。


    陆长行吩咐道:“天黑前,传个流言到六宫:南阳王纳了一对双生玉树,双星并耀,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解安未有半分迟疑,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傅逸春轻笑出声。


    黑子落定,直接吞了三颗白子,陆长行语气微沉:“这就是取笑本宫的下场!”


    傅逸春无奈摆手:“臣错了。只觉得这流言没头没尾的,瞿辰会信吗?”


    “别人或许不会信,瞿辰一定会信。”陆长行纵观棋局,又落下一子:“他一贯自以为是,行事又常凭己意。断章取义的传言一旦入了他的耳,他自会在心中拼凑出一套完整的因果,认定南阳王魅力不减当年,反而更加深信不疑。”


    傅逸春不由想起南阳王的那段风流往事。


    一场游猎,发了狂的猛兽冲入了郎君队伍,南阳王不顾自身性命舍身猎兽,俘获了多少儿郎的心?


    甚至有位定了亲的儿郎,都因目睹了南阳王的风采从而心生仰慕,不惜借自家筵席之便自荐枕席,想在婚前与南阳王春宵一刻。


    谁料天公不作美,荒唐事当众暴露,还成了那日筵席的下酒菜。


    宾客都说是那郎君不知廉耻,醉酒的南阳王难抵勾引才做了错事。


    事后,南阳王为保全那郎君的脸面,主动承担了流氓之名,还将那郎君迎入府中,以侧宾相待。这一举动,非但没有让南阳王声名狼藉,反而让她在儿郎们心中的地位不降反升,更加仰慕。


    想起这段过往,傅逸春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既能占便宜,又能搏好名这事,南阳王属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陆长行轻轻落子,语气淡然:“世人只记得南阳王的豁达与担当,却无人知晓那个侧宾,入了南阳王府不过短短半载,便重病离世。”


    傅逸春沉默几息后,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日升日落,一日光景又至尾声,裴源随手翻过了瞿卿君的牌子,便老神在在的倚靠凭几侧目养神。


    不多时,窸窣声传入耳畔,裴源并未睁眼,只闻到奉到面前的茶茗中掺杂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裴源打趣道:“看来是御前伺候太过清闲,你竟还有功夫去摘桃花。”


    “只要陛下喜欢,便不周折麻烦。”


    裴源蓦地睁了眼,对上了一双柳叶眸,陆长行依旧是淡然自若的模样。


    裴源挑挑眉,叩击着桌案:“合着君后口中的‘后宫繁琐诸事’,便是去御花园采花。”


    陆长行将茶放下,闻言嘴角微勾:“都两日了,陛下怎么还在计较?”


    裴源轻哼一声:“朕也不想计较,只是批了一天废话折子,手抖心慌,怨气横生。”


    她瞥了眼君后的脸色,又道:“待会儿朕就去瞿卿君宫里,让他好好给朕揉揉,君后不疼朕,自有大把的后君抢着替朕效力。”


    陆长行自顾坐在案前,收拾着案上凌乱的奏本,闻言一脸欣慰:“如此看来,瞿卿君还颇得圣心,那臣今日送去凝露殿的那些赏赐,便没白送。”


    空气静默片刻。


    倚靠凭几的凤帝忽而挺直坐起,摩挲着茶盏,状似无意地问:“你还赏赐他了?”


    “自然。”陆长行微微一笑,语气淡然:“臣与陛下心意相通,瞿卿君尽心尽力侍奉陛下,哄得陛下开心,臣自然要好好褒奖他,绫罗绸缎、华贵摆件、香茶美酒,只要是小儿郎喜欢的,臣一样不差的都送进了凝露殿,陛下可还满意?”


    满意个屁!她在凝露殿连口像样的水都没喝到!他倒好,张罗着送了这么多东西。真是白白便宜了瞿辰那小子。


    裴源越想越气。


    陆长行余光瞥见凤帝紧抿着嘴唇,一脸气闷,一时忍不住笑意。急忙开口说道:“虽是花茶,但泡久了也会苦涩,陛下可莫要辜负臣的一番心意。”


    桌案也很快收拾妥当,陆长行起身道:“栖梧宫还有琐事等臣回去处理,臣先行告退。”


    说完,翩然而去。


    裴源郁闷的将茶一饮而尽,愤愤起身前往了凝露殿……旁的绮梦殿。


    凤帝的不期而至,令宫人手忙脚乱,唯有绮梦殿的主人气定神闲。放下手中墨块后,起身行礼,声音温润如玉:“陛下。”


    裴源抬手虚抬,示意其起身,径自绕过他稳稳落座,还将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方墨块上:“徽州墨块,质地细腻,色泽乌黑发亮,朕亦甚喜。”


    傅逸春起身,微微一笑,语气谦逊:“陛下好眼力。徽墨素以制作工艺繁复、产量稀少闻名,因而尤为贵重。这一对方墨,还掺了洒金,乃是君后所赠,臣甚是欢喜,不舍得用。”


    裴源哼道:“他倒是大方,朕那点家底都快被他败光了。”


    傅逸春接过宫侍奉来的茶:“陛下说笑了,您乃一国之君,享天下养,凭君后一己之力怕是很难败光。”


    裴源不语,见砚台中还有余墨,故而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下几行字。


    ‘富强民主,自由和谐,团结友善……’


    然后起身示意他坐:“君后夸赞你临摹技艺高超,写给朕瞧瞧?”


    傅逸春凝视着宣纸上那几行莫名其妙的词组,亦难以捉摸凤帝的真正意图。于是沉吟片刻后缓缓落座。


    上头的墨迹尚未干透,可见凤帝的笔法带着几分锋芒。傅逸春仔细观察着凤帝留下的笔锋,片刻后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刚一落定,词组便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毫无滞涩之感。


    裴源在一旁看得真切,傅逸春神情专注,一瞬间,气质竟陡然巨变,整个人似沉浸在了宣纸的方寸之间。


    裴源端起宣纸打量,果然,他所书写的字迹,竟与自己所写一般无二,不禁心生好奇:“你如何练就这般能力?”


    傅逸春起身恭敬回她:“母亲因担礼部尚书之职,对儿女教育十分重视,唯恐子女在外因学识不通,遭人嗤笑有损门楣。故而臣亦有幸跟着嫡姐嫡兄去私塾读了两年。嫡兄性情顽劣,不好读书,又怕母亲知晓责骂,便以笔墨纸砚为利,让臣帮他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此事不知怎的传了开去,许多郎君纷纷带着银钱寻到臣这,时日一久,臣便学会了。”


    裴源放下宣纸:“朕若是你,便去临摹名家字帖,可比帮人写课业挣的多。”


    傅逸春嘴角微勾。


    裴源看在眼里:“干过?”


    傅逸春颔首,无比谦逊:“干过……亿点点。”


    第30章 第30章晋江文学城


    提及临摹一事,傅逸春颇多心得。


    于他而言,名家字帖


    虽亦有所助益,然其收益终究寥寥。真正收益颇丰的,乃是临摹书法大家、大儒的绝世字画。


    裴源微微蹙眉,沉声道:“既为绝世,字画必当仿旧。单凭你的笔墨,恐难成其韵。”


    傅逸春点头:“仿旧之事,另有高人操持,臣未亲眼得见,不知其中玄机,不过一幅字臣怎么也能挣到几十两银子,但那也是入宫前的事了。”


    裴源闻言,不禁冷笑一声,端着茶杯转身踱步至茶案旁,语气微带讥讽:“令堂任礼部尚书多年,得了清正廉洁的贤名,未曾听闻有半分敛财之举。可此次傅府被抄,仅白银便有数十万两之巨,那些古董字画更是不计其数。如此家财,竟对自己的骨肉如此苛待,真让朕摸不着头脑。”


    傅逸春紧跟其后,得闻凤帝之言,下意识看向女子,猛然察觉,凤帝与记忆中的样子早已大不相同,只那一双凤眸就比从前要温和许多。


    似注视的目光过于专注,引起了女子的注意。裴源下意识看向他:“为何这样看着朕?”


    傅逸春这才敛起目光:“臣只是意外,这个疑问……竟能从陛下口中说出。”


    裴源先是一愣,旋即恍然。


    若论处境,她这个自幼被先帝冷落的皇女,比之傅逸春在傅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念此,裴源随口道:“也许,有的孩子生来是错,不得父母喜爱,也是平常。”


    傅逸春不置可否。


    空气凝滞了许久,裴源摩挲着黑玉扳指陷入沉思,再开口时,似早已忘记了刚刚的对话:“临摹终究难入正统,唯有让他人临摹于你,方为至高境界。”


    傅逸春一头雾水:“臣……臣不明白。”


    裴源抬眸看着男子,一脸正色:“你可以自己做书法大家。”


    傅逸春一愣,旋即轻笑出声:“陛下再说什么呢?臣不过深宫小君,怎么能做书法大家?”


    裴源:“书法大家是人,你也是人;书法大家会写字,你也会写字;她们能做大家,你为何不能?”


    傅逸春语塞:“这……”


    裴源:“你只要听朕的安排,将来不仅会成为书法大家,还会成为京城最有声望的名儒,朕予你名望,你大可坦然接受。你是凤帝的后君,纵然有人拆穿了你的身份,还有朕顶着,要不要试试?”


    傅逸春沉吟销许:“臣明白了,陛下是要臣……做旺铺中陈列的商品。”


    裴源并未否认:“你可以拒绝。”


    傅逸春沉默几息,摇了摇头:“能帮到陛下,臣不胜欣喜。”


    裴源啜饮一口香茗,茶香沿舌尖蔓延滑入喉咙,再开口时,似唇齿都溢出茶香:“互帮互助,合作共赢。”


    言此,茶盏落案,裴源起身,途径傅逸春身侧时重重拍了拍他肩,言辞无比恳切:“明日起记得来凝辉殿报道。”


    彼时凝露殿内,午后方才重新摆置的精致瓷器,随着瞿辰一声歇斯底里,刹那间,又碎成满地狼藉。


    恰有一片碎瓷滑至凤帝脚下,空气凝滞,宫人发现来人,皆齐齐跪地叩首。唯有瞿辰双目赤红,伫立原地,竟无半分请罪之意。


    良久,凤帝漠然开口,声音如寒霜覆满寝殿:“朕看瞿卿君似已疯魔了。”


    毕先闻眼一愣,旋即磕头咚咚作响:“陛下恕罪!瞿卿君只因听闻家中长辈身染沉疴,情急之下,才如此失态,望陛下体恤卿君一片孝心。”


    “是吗?”凤帝冷眸微抬,语气冷漠如冰:“那朕便怜瞿卿君一片孝心。即日起,凝露殿宫门紧闭,退去所有伺候宫人,仅留两名贴身侍奴,以免宫人频进频出,扰乱祈福虔诚。瞿卿君,从今以后,你便安心留在凝露殿,替家中长辈祈福吧。”


    毕先惊骇:“陛下!”


    裴源懒的倾听,一拂广袖,转身愤然而去。


    乌宛白紧随其后,频频偷瞄凤帝脸色似要安抚几句,却见凤帝的脸色由起初的愤怒,缓缓变成疑惑,最后陡然转变前行的方向,拐往了栖梧宫。


    栖梧宫灯火通明,户对下摇曳的宫灯仿佛在竭诚欢迎凤帝的到来。


    裴源阔步其间,君后似已恭候多时,见其身影,撩开袍子缓缓跪地:“臣有罪。”


    裴源冷哼一声:“朕就知道!”


    说话间,黑着脸从他面前绕过,熟门熟路的上了方台:“瞿辰平素老实巴交的,筵席上屁都不放一个,好端端的,怎么莫名就疯了?合着是君后的手笔。”


    茶壶放置一旁,里头的沸水早已变的温热,用来泡花茶最好不过。


    裴源一拂手,免了解安伺候,自顾冲了一杯茉莉花,清香萦绕间,君后早已自行起身行至案旁,依旧是颔首而立,只是平常垂下的眼眸,偷偷打量着凤帝。


    “陛下生气了?”


    裴源侧身拉了凭几向前,端着花茶侧倚,闻声,面色冷漠:“有那么一点点。”


    陆长行抿抿唇,正要上前时,听凤帝接着说:“摔了朕那么多瓷器,朕想想就心疼。”


    陆长行:“……”


    裴源抬眸又道:“就从你的月例银子扣!让你整日大手大脚的!”


    陆长行哭笑不得,坐在茶案另一侧,缓缓开口:“陛下也不问问臣,为何要‘陷害’瞿辰?”


    裴源轻啜一口香茗,片刻后,声音柔和了许多:“听他唤裴若,又提及什么双生子,心中大致有了些眉目。”


    陆长行沉默片刻,微启薄唇:“南阳王昔年与先盐铁使往来甚密,此情为先帝所察。是以先帝命其远赴南戍郡,戍守边陲。南戍郡地势低洼,常年积水,蚊虫肆虐,环境甚为恶劣。陛下念及姐妹情谊,登基后便将其自南戍郡调回,以南阳为封地,赐其亲王之位,以示尊崇。至于瞿辰……两人并无明显交集,不过有流言说,南阳王被赶出京城那日,他骑马一路追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回了瞿府。”


    裴源摩挲着黑玉扳指,啧啧称奇:“那大抵是被裴若忽悠了,命他忍辱负重,来日等她荣耀加身归京,再八抬大轿,迎娶他为正宾。却不想,裴若人未归来,瞿辰先一步入了深宫。”


    此时灯火通明,将裴源的眼眸映得雪亮。陆长行瞧得分明,自己的后君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作为帝王的她,眼眸中竟无半分波澜。


    察觉君后注视,裴源不禁反问:“为何如何看朕?”


    陆长行伸手去端茶盏,从容道:“臣只是好奇,南阳王未允瞿辰追随,是否是心疼瞿辰?”


    裴源嘴角微扯,露出一抹冷笑:“一个满脑子大业的女人,岂会在意一个小儿郎的真心?未允瞿辰追随,不过是觉得他留在京城更有价值而已。而今看来……”裴源敛起笑意,面容多了一丝冷峻:“这瞿辰情绪太过急躁,俨然不堪大用。”


    那这鸽子,到底会在西六宫的何处落脚?


    思量间,君后已悄然枕在她的膝头,裴源搁下茶盏,轻抚其发顶青丝,徐徐道:“朕欲扶持傅逸春,使其成为名家大儒。”


    陆长行微微一怔,旋即了然于心:“陛下年岁尚轻,有些话由陛下亲口说出,难免欠缺分量。若能借名儒之口,向天下宣告,自是妥帖许多。只是如何造势?陛下可有主张?”


    裴源轻捻他的发丝,目光微抬,淡然道:“朕脑海里尚存诗词三百首,摘选其中几首,再加上傅逸春苍劲有力的笔墨,一经传播,必将名声大噪。”


    她微微蹙眉,似在苦恼:“只是这时机,朕尚未想好。”


    陆长行笑了笑:“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作为文字始祖,谷雨那日,全城祭祀仓颉,新的笔墨大家横空出世,反成了天命所授之象。陛下以为如何?”【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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