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他的清白,似乎岌岌可危。……
往日萧婵和王溪月总会同来凤鸾宫探望王皇后。
今日见到萧婵,见到王溪月的三哥,却偏偏不见王溪月,林苒不由问:“阿月人呢?怎未同你们一起过来?”
“皇嫂,阿月生病了。”萧婵眉心微拧,解释道,“怕母后病中挂怀,她不让声张,故而不曾派人来凤鸾宫递信,皇嫂便也不知此事。”
林苒讶然:“阿月病了?病得严重么?”
“想来不妨事。”萧婵摇摇头,“我方才去过一趟春禧殿,人瞧着倒精神,只是染上风寒,多少难受。”
林苒了悟:“近来天气多变,的确容易着凉,阿婵也要记得添衣。”
她思索中补上一句,“晚些我去看看阿月。”
“草民见过太子妃。”
林苒和萧婵的低语被缓步走上前来见礼的王怀仁打断。
闻声,林苒转过脸去,视线落在这个行至近前的公子哥儿身上。她微笑与王怀仁免礼,在王怀仁谢过恩典、抬起头来时,不动声色打量起王溪月的这位生得一张玉白俊美面庞的三哥,也
暗忖起来。
阿婵素来好脾性。
阿月的三哥也眉目温润,文质彬彬。
倘若不是偶然撞见他们在小花园里起争执,兼之阿月的这一层关系在,她恐怕无从想象他们会有矛盾。更令人在意的是在发现她以后,他们默契假装无事。
太子殿下会知道点什么吗?
林苒想一想,一位是亲妹妹,一位是母后的侄儿、阿月的三哥,太子殿下应当不会对这样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正方便她打听。
“先前便听阿月提及她有位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哥哥,今日一见,果真不曾诓骗我。”暗中打量过几眼王怀仁,林苒莞尔一笑,客客气气开口。
纵然论年纪,王怀仁比林苒大几岁,但身份差别摆在眼前,他态度谦和,只道“太子妃谬赞”。
林苒今日与他初次见面,不甚相熟,因此略略寒暄过两句便转而对萧婵道:“母后已用过药,尚未歇下,你们这会儿过去请安正合适。”
“是,皇嫂。”
萧婵会意,当即福一福身说,“那我同王公子便先过去给母后请安,免得耽误母后休息。”
林苒嘴角微弯,颔首:“去吧。”
不一时,萧婵和王怀仁去正殿见王皇后,她也继续去小花园里折花。
幸而折花不是个费劲的事。
过得约莫两刻钟,林苒回到凤鸾宫正殿。
见到侄子的皇后娘娘显然很是高兴,即便尚在病中也似容光焕发,靠着宝蓝色绣折枝牡丹大引枕半坐在床榻上,满目慈爱询问着王怀仁的近况与家中诸事。
萧婵安安静静陪坐在一旁,面上浅浅的笑意。
见状,林苒见过礼,将木芙蓉插好,便与萧婵一样陪坐在里间。
直至半个时辰后,药劲儿上来的皇后娘娘倍感疲乏困倦,再撑不住,林苒和萧婵哄着她歇下,终于同王怀仁从凤鸾宫出来,转而同去春禧殿探望生病的王溪月。
偶感风寒的王溪月确实病得不重。
她精神头不差,只嗓子哑了、鼻塞严重、鼻涕不断,总归不太好受。
太医晨早来过一趟春禧殿为王溪月看诊。
见到人、确认过她没有大碍,林苒没有久留,萧婵也一道离开,以便王溪月和久未见面的三哥自在叙旧。
宫人退下,再无旁人,王怀仁才绕过屏风隔着纱帐同妹妹说话。王溪月思念亲人,自然关心家中事,当下兴致勃勃问起家中诸位长辈、姊妹兄弟近来如何。
王怀仁便一一细细说与妹妹听。
如此闲谈许久,他才对王溪月道:“妹妹惦记着家中情况,家里也惦记着妹妹。只有些事,家中不清楚,我也不过略知一二,是须得再仔细问一问妹妹才行。”
王溪月鼻音浓重,语声愈发软糯:“三哥想问什么?”
王怀仁说:“我听闻妹妹落过一次水?”
落……水?
乍听见王怀仁的话,王溪月甚至有点儿茫然,随后才反应过来。
“是有这么一桩。”她嘿嘿一笑,避重就轻对自己三哥说,“但我现下不是好好的吗?已经是几个月前了,三哥也不必心疼,反叫我过意不去。”
王怀仁却追问:“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是我自己不小心……”王溪月一顿,企图打个哈哈蒙混过关。
王怀仁直接打断她:“妹妹为何遮遮掩掩?我分明听说那时有人故意将你推入湖中,这般行径显见有人想要加害于你,如何到妹妹口中变成自己不小心?”
三哥往日里远在太原。
王溪月本以为,他定不清楚宫中发生的这些事,不意他了解得如此细致。
“三哥怎么……”
没办法装傻充愣,王溪月索性反问,“三哥是从何处知道的消息?”
王怀仁了解自己这个妹妹,轻易看破她的答非所问,因而说:“妹妹不愿意多说,或是不愿意我挂心,只这样大的事情,岂是你一个小小女子能承担的?我既是三哥又已知情,如何假作不知,对自家妹妹的性命安危置之不理?”
王溪月垂眼,脑袋跟着低下去,不吭声。
王怀仁又耐着性子说:“妹妹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可好?同我说一说究竟怎么回事。”他不催促,选择静静等待王溪月自己做决定。
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事情忽然被重新翻出来晾晒于人前。
被关心、被惦记皆使得王溪月鼻酸,她眨一眨眼睛,眼泪便如同河水决堤般扑簌簌往下落。
半晌没有等来只言片语的王怀仁觉察出不对。
撩开纱帐,见妹妹压抑着哭声泪流满面,一颗心好似被无情地揪住。
“妹妹,没事的,有三哥在……”
王怀仁往前走得两步,摸一摸王溪月的发顶柔声安慰。
一句话令王溪月情绪彻底失控。
那些一直积压在内心深处的委屈终于得以痛快发泄,她再顾不上别的,扑进自己三哥怀中嚎啕大哭,声声呜咽在里间轻轻回荡。
王溪月哭了个够。
将王怀仁身上一件锦袍哭湿一大片。
看见那大片水渍洇染的痕迹,王溪月揉揉鼻子不好意思说:“三哥,抱歉。”换来王怀仁递来的一方帕子,“无妨,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妹妹先擦擦脸。”
王溪月接过帕子,慢慢擦去脸上的泪痕。
发泄过后,情绪缓和,她把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一一说与自己三哥听。
“……后来再没有别的证据,沈妃娘娘又受了罚,也不了了之了。”王溪月提起旧事,一张小脸皱起来,轻叹一气道,“这两个月倒也平静,未曾再有当初那样的事出现,只心下难免惴惴,不知那幕后之人哪一日又卷土重来。”
王溪月依旧忧心忡忡,唯恐暗箭难防。
殊不知,她的三哥在认真听她说话期间一颗心早已沉沉落下去。
正因得知妹妹出事,王怀仁才将日程提前,赶来京城。
但个中细节,今日方有机会了解。
心怀鬼胎但死于非命的小宫女,沾染独特香气的金银珠宝……王怀仁深深皱眉,想起在凤鸾宫外偶遇永宁公主萧婵,萧婵将他引至小花园,主动同他说起妹妹曾因遭人谋害落水一事。
他不知萧婵此举何意。
许久未见,总觉得相比从前萧婵又变了一些。
“三哥是如何得知这事的?”王溪月兀自忧虑许久,再次发问。
王怀仁回过神,试探着说:“是永宁公主告诉我的。”
“阿婵姐姐?”王溪月惊讶之余鼻子又一次泛酸,泪眼汪汪道,“阿婵姐姐定是猜出我不愿意多提,才背着我偷偷告诉三哥,让三哥来安慰我。”
王怀仁听言,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他看一眼妹妹感动的模样,终究只低声说:“妹妹喜欢永宁公主我一直知道,可你们往日关系再亲近,到底是身份有别。而今坊间流言纷纷,甚至说你这个乐安县主地位赛过公主,实非好事。”
“外面竟这么说?”
王溪月愣怔之余紧拧着眉,陛下膝下从来唯有一位公主,这流言矛头岂不是指向阿婵姐姐?
“定是有人蓄意挑拨,故意散布此等流言,让阿婵姐姐和姑母、太子表哥离心。”她不悦撇嘴,“不过这些人是不可能得逞的,阿婵姐姐那样好,才不中计。”
王怀仁说:“纵然永宁公主未必介怀,妹妹也一样应当更有分寸。”
妹妹性子太过天真单纯,他很担心。
王溪月不是第一次从自己三哥口中听见这样的劝告了。
为着外人闲言碎语刻意和阿婵姐姐疏远,她不愿意,但三哥反复劝告也是为她考虑、为她着想。
说她地位赛过公主……实在过分也过火。
不敢想,这些话传到阿婵姐姐的耳中,阿婵姐姐会是何种心情。
“若我表现得不甚在意,是不是会让阿婵姐姐难受、让这些流言更加放肆?”王溪月想到另一层,不无沮丧,“三哥,我明白了,往后我会注意分寸的。”
经一事,长一智。
隔得许久再见,王怀仁发现妹妹的确长大了。
放在以往,她只会告诉他,谁都影响不了她和萧婵之间的感情。
如今已知晓努力学习“谨言慎行”。
“妹妹长大了,三哥很欣慰。”王怀仁伸手轻捏一捏她的脸颊,笑说,“既然妹妹这般懂事,三哥迟些去小厨房给你做几道
爱吃的家常菜如何?”
“当真?”王溪月两眼放光,惊喜不已。
她瞬间将烦恼抛在脑后,几乎要从床榻上跳下来,王怀仁及时把她摁住:“妹妹生着病,先好好休息。”
王溪月嘿嘿一笑:“好。”
王怀仁也笑,帮她扯过锦被严严实实盖好:“睡一觉便能起来用膳了。”
王溪月轻“嗯”一声,乖巧闭上眼。
过得数息,她蓦地重新睁眼望向王怀仁,冒出一句:“姑母最近在帮阿婵姐姐相看驸马。”
立在床榻旁的王怀仁眸光微闪。
他口中问道:“妹妹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待阿婵姐姐尚了驸马便多半要搬去公主府住。”王溪月往锦被里缩一缩,“往后见面机会也多半要变少,如今这般天天能见面的日子,许是不会有了。”
王怀仁嘴唇张一张,没能说出安慰的话。
王溪月但笑:“想来也无妨,不能天天见面兴许要更想我呢。”
话音落下,她自顾自闭上眼:“三哥,我真的睡啦。”
“嗯。”王怀仁应声,直到妹妹沉沉入睡,他从里间出来,转而去小厨房亲自为妹妹准备午膳。
……
林苒一回东宫便询问太子回来与否。
得知萧照仍在太极殿议事,她先行回承鸾殿。
春鸢从外面进来时,宜雪正服侍林苒梳洗,她几步上前,一福身禀报:“殿下,长公主府来人了。”宜雪动作顿住,林苒偏头望过去,春鸢又压低点儿声音道,“说是来送请帖的。”
那是关乎长公主生辰宴的请帖。
见过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后,吩咐宜雪去送一送,林苒翻看过几眼请帖,站起身道:“我去书房等太子。”
来送生辰宴的请帖自然没有任何的不妥。
但思及太子与长公主关系微妙,又有皇帝陛下前几日落空的刁难,对此事不能不多加思量。
林苒把这封请帖一并捎上。
只当她到得太子书房,太子尚未回来,却意外在书房外面见到另一个人。
“见过太子妃。”
灵秀郡主薛敏瑜本在书房附近的水榭中小坐,见林苒身影,半晌才信步闲庭离开水榭与她见礼。
林苒看着眼前稚气未脱但藏不住趾高气昂的小娘子,微笑说:“灵秀郡主不必多礼。”随即又问,“太子殿下这会儿尚不得闲,不知灵秀郡主前来所为何事?”
薛敏瑜扯了下嘴角,表情有些玩味,笑吟吟说:“本是来寻太子表哥的,但来得不是时候,不过想来把东西交给表嫂也是一样的,只须得麻烦表嫂再转交给太子表哥了。”她一面说一面伸手从丫鬟手中接过两本书册子递给林苒。
“我姐姐从前借太子表哥的诗集。”
薛敏瑜对林苒解释,“过去一直忘记归还,今日我来替姐姐还书。”
“好,我会转交殿下的。”林苒笑意不改道。
她接过那两本书册子,也目送薛敏瑜福身同她告辞、扬长而去。
替姐姐来还书……
林苒手指轻轻摩挲着书脊,想起之前有一次曾从宫女口中听说薛敏瑜这位已经出嫁的姐姐。
在小宫女的口中,灵秀郡主的姐姐丹阳郡主薛敏瑛乃是与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且也天生一对的小娘子,是太子殿下一直无法忘却的存在。今日薛敏瑜来替姐姐薛敏瑛还书,实是一个有点儿莫名其妙又有点儿意味深长的举动。
留宜雪在外面,林苒携着书册子独自进去萧照的书房。
她在窗下的玫瑰椅上坐下来,随意翻看起这两本无端被送还回来的诗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书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将林苒神游的思绪拉回来,她不紧不慢抬头,知是太子来了,手指点一点翻开的书页,一字一句把上面这句诗句读一遍。
这句诗句被人在书页上临摹两遍。
那是两道不同的字迹,显然出自于两个人之手——除去太子殿下与丹阳郡主想来不会有别人了。
所以……
特地来东宫归还诗集的薛敏瑜又是什么意思?
萧照刚从太极殿回来。
踏入书房,一瞧见林苒的身影,便听见她口中冒出这么一句话。
“太子妃今日好雅兴?”萧照一笑,走上前。
林苒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回书册子上,手指依旧点着书页,示意他看。
走到林苒身侧的萧照顺从望过去。
一时间,他认出自己的字迹,同样认出另外一道字迹。
林苒笑笑:“好雅兴的人大约是太子殿下。”
萧照:“……”
他的清白,似乎岌岌可危。
第32章 第32章“其实太子殿下说的每一个字……
“太子妃此言,孤倒是听不懂了。”
萧照哂笑,一撩衣摆在茶几另一侧的那张玫瑰椅落座。
林苒随手将诗集合上,看破不说破太子的装傻充愣:“方才灵秀郡主来过,留下这两册诗集,说是替姐姐来还书。妾身心有疑虑,翻看几页书册,愈发糊涂。”
在来书房的路上,萧照已经知晓事情的始末。
此刻他只问:“太子妃因何糊涂?”
林苒手肘撑在茶几上,双手托腮,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两分,弯唇道:“自然是糊涂,太子殿下和丹阳郡主究竟是什么关系。丹阳郡主早已出嫁,这诗集却在今日归还,‘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真真令人动容。”
萧照斜眼看她,轻笑一声:“太子妃这难道是醋了?”
“太子妃不应该醋吗?”林苒轻抬下巴反问。
萧照却知,她根本不会为这个吃醋。
因为她不在乎……嗯……不对,是因为她清楚薛敏瑜的举动很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凭太子妃的聪慧定然已经注意到其中的蹊跷。
“应该。”萧照笑笑,伸手将上面那一本诗集取过来。
倘若薛敏瑜今日不来归还,他早已经忘记这些两本书册子,甚至记不起是在何时被借了出去的。
林苒倒当真好奇太子和丹阳郡主的关系。
上一回没有能打听出什么,这一回,太子总不能够又避而不答。
林苒看着翻看起书册子的萧照。
静默过数息,正欲开口,先听太子问:“姑母生辰宴的请帖可送到了?”
“姑母谴人送来了。”林苒将被她压在另一本诗集下的请帖抽出来摆在最上面,“不知太子殿下怎么看姑母过些时日的这一场生辰宴?”
萧照直白说:“我们才惹父皇不快,这请帖背后少不得来者不善。”
林苒沉吟中又问:“那……太子殿下以为,姑母的生辰宴同这突然归还的诗集可有关联?”
萧照听见这话便忽地轻笑出声。
果真是错不了,太子妃晓得这里头的不对劲。
但,恐怕生辰宴同这忽然被归还的诗集并无什么关联。
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若非有人背后撺掇,灵秀不会在今日巴巴跑来东宫还什么诗集。”萧照手指点一点书册子,“不过想来太子妃无须忧虑,即便此举另有目的,只要你我夫妻同心,自可迎刃而解。”
夫妻同心,迎刃而解?
听出萧照几句话的弦外之音,林苒一笑:“太子有所评断,不妨直言。”
她对长公主、丹阳郡主、灵秀郡主知之甚少。
纵然如今身为太子妃,消息也远远比不上太子那般灵通,有什么事,到底是太子了解得更透彻。
萧照只问:“太子妃怎么看?”
林苒道:“从前有一回妾身从小宫女口中听闻过丹阳郡主,今日又牵扯到丹阳郡主,却不知这其中是否有所关联。但无论是否有关联,粗粗看来倒似有意挑拨妾身与殿下的关系。殿下方才既道‘夫妻同心,自可迎刃而解’,妾身不免以为殿下也有一般推测。”
“所以殿下当真不准备解释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听来是有人想同殿下再续前缘。”
萧照辨出林苒
看热闹的心思。
他无奈,也生出些许的恼,见她睁着一双无辜的漆眸看着自己,不由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
林苒吃痛皱眉,埋怨瞪过来一眼。
额头同样位置传来痛感的萧照又气又好笑,暗道自己手欠,伸手想要去替她揉一揉额头,反被林苒迅速躲开。
“殿下不能好好说话吗?”
林苒揉了两下额头泛疼的地方,“妾身亦是不想受人挑拨才有此一问。”
萧照忍笑,收回手,表情变得正经起来道:“丹阳郡主前些年远嫁为端王世子妃,而今年初始,端王世子缠绵病榻,如今愈发不见康复迹象,想来姑母有意为自己的女儿早做筹谋。”
世子病重……
林苒顿悟,一旦世子病去,长公主自不会想女儿守活寡,那么身为世子妃的丹阳郡主定是要回来京城的。
“当真要再续前缘。”
见萧照斜睨她,林苒嬉笑却当即识趣扯开话题,“若如殿下所言,两桩事倒应无甚关联。”
“孤同丹阳郡主从来清清白白,既无前缘,也不会有何后来。”萧照没有轻轻放过林苒的嬉笑之言,反而愈发严肃同她说,“姑母确曾有意将丹阳郡主许配与孤为太子妃,兼之曾同在皇家书院读书,故而暗地里有些风言风语,但孤同丹阳之间清清白白。”
林苒听太子一番话便知他不甚喜欢这玩笑话,认真应:“妾身明白了。”
萧照挑眉反问:“明白什么?”
萧照觉得林苒不明白。
正因为太子妃根本不在乎也不明白,所以轻易说出这些玩笑话。
被反问的林苒正经看一眼萧照。
她能感觉出太子的不满比前一刻又多了些许,大抵认为她态度不够端正。
不过,她当真明白了。
“总之妾身明白了,反倒殿下明白吗?”林苒笑吟吟。
萧照仍旧是同一句:“明白什么?”
林苒笑。
她轻勾嘴角,一双眸子望住萧照,一字一句道:“其实太子殿下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
每一个字,都信。
萧照思绪一滞,回望林苒,对上她乌润润的一双眼睛。
书房也似在刹那陷入寂静。
窗外掠过一阵秋风,一丛翠竹竹叶沙沙作响,声声敲打在心尖。
“所以此番前去长公主府赴宴,殿下可否赠妾身袖箭以自保?”林苒朝着萧照摊开手,“若殿下也认为或有危险,妾身这个要求应当不过分罢?”
身在东宫,且又身为太子妃,林苒身边自不会有这些利器存在,既防自伤也防对太子不利。
直接问太子讨要,太子知晓此事、得到他首肯便无什么大碍了。
萧照回过神。
他视线落在林苒的掌心,半晌颔首:“好。”
……
长公主的生辰宴是在十日之后。
林苒提前备下贺礼,到得长公主生辰当天,用罢早膳,稍事准备便先进宫去给王皇后请安。
王皇后和王溪月到得今日皆已病愈,萧婵作为小辈自也不能不去长公主府贺寿,因此她们四人定于申时附近自宫中乘软轿去往长公主府。
林苒到凤鸾宫时,王溪月、萧婵便已经在了。
三人一道陪王皇后准备赴宴之事,轻松说笑之间已是吉时将至。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差两刻便至申时之际,忽有小宫人进来向王皇后禀报。
林苒不知太子为何前来,好奇望向那小宫人,反而王皇后偏头看她,笑一笑道:“我看这孩子定是不放心你,才偏要过来再瞧一瞧的。”
打趣的话惹得王溪月和萧婵笑起来。
林苒只是不信,昨夜太子已经将她要的袖箭送到了,还能有什么不放心?
偏偏太子当真是放心不下她,才又走这一趟凤鸾宫——长辈的生辰宴毕竟严肃,宴席之上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实非能安心用饭的场合。念着这一层,他命御膳房备下些糕点,特地送了过来。
两名小宫人手中的食盒被锦绣姑姑命人接过,太子看一眼林苒,对王皇后说:“母后,孤再单独同太子妃叮嘱几句。”
王皇后笑着摆摆手:“去吧,也不必这样同我请示。”
太子应声,直接朝林苒伸出手。
林苒看一看太子的掌心,再看一看太子,勉强弯着嘴角将手递过去。
她心下愈发觉得太子奇怪,然而当着王皇后、萧婵、王溪月和诸多宫人的面,她不得不给太子这个面子。
“太子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
跟在萧照身后走进偏殿的一间暖阁,林苒主动开口问。
萧照不语,反从袖中掏出个白瓷瓶子递过去。
林苒轻拧眉头,不明所以,可依然配合地伸出手去接:“这又是什么?”
萧照一本正经:“旁的孤不甚担心,唯有一件事……”他压低点声音,微微低下头来,字字清晰,“倘若太子妃一不小心在姑母那儿撒酒疯,那孤的脸面真真不知道能往哪里搁了。”
林苒:“……”
小娘子倏然涨红了脸。
那一抹红少有的一直蔓延到脖颈和耳后。
萧照顿觉畅快,心情极好笑得两声。落在林苒耳中,知道他在取笑自己,懒得同他多说,凶巴巴瞪他一眼,又凶巴巴从他手中夺走那白瓷瓶子,转身便往外走。
“服下这药丸不必担心醉酒。”
“太子妃切记。”
萧照忍笑,慢悠悠抬脚跟上林苒步伐,在她身后解释。
林苒扯了下嘴角,兀自打开白瓷瓶,迅速倒出药丸塞入口中,一抬手将那白瓷瓶朝身后扔回去。
迎面骤然有什么东西飞过来,幸而萧照眼疾手快,动作敏捷把那东西攥在手中,随即便听见前面的小娘子颇为不快“哼”一声。瓷瓶空空,他了悟,愈笑:“太子妃倒不怕吃下的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烦死了。
林苒懒怠搭理他,抬手捂住耳朵,头也不回迈出暖阁。
萧照却记起那日林苒说过的话。
她说,“其实太子殿下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
萧照扬起嘴角看着小娘子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一次畅快笑出声。
王皇后三人见林苒红着一张脸回来,纵然不知发生什么事,却感知到小夫妻恩爱甜蜜,齐齐偷笑,并不多言。后来坐得片刻,她们从凤鸾宫出来去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生辰宴,长公主府上下极为重视,又知来赴宴的皆是贵客,尤其是皇后娘娘、太子妃、永宁公主、乐安县主等人无不要来赴宴,因而晨早起府中奴仆便封住整条街,以免出现意外,冲撞贵人。
入夜时分,林苒一行到得长公主府。
一整条长街灯火通明,也停满了来赴宴的人家府上的马车软轿。
有皇后娘娘在,林苒一行几人乘坐的软轿没有在长公主府外停下,而是直接入得府中,一路往垂花门去。得到消息的长公主萧琳同驸马薛恭、女儿灵秀郡主薛敏瑜已经提前在候着了。
“见过皇嫂。”
长公主萧琳今日穿得身朱红折枝牡丹绣金边衣裙,一支嵌红宝石双鸾衔珠赤金步摇在发鬓间熠熠生彩,映照得她容光焕发,整个人似年轻许多岁。
“今日寿星最大,妹妹不必这般拘礼。”
王皇后笑着扶住长公主,又握住她的手,温声细语道。
长公主一笑:“生辰而已,原本自己关起门来过一过也罢了,偏偏皇兄不允,定要我热热闹闹的办,却累得皇嫂走这一趟,只愿皇嫂今日高高兴兴才好。”
王皇后便又笑着同她寒暄几句。
未几时林苒、萧婵与王溪月三人也相继同长公主见礼。
众人少不得再一番客气,之后长公主萧琳才亲自将王皇后迎进去,一路陪着王皇后到专门为今日生辰布置出来的那一处花厅。这个时辰宾客已经到得七七八八,花厅内十分热闹,只是当他们迈步进去,瞧见他们,众人一下噤声,纷纷与皇
后娘娘、太子妃行礼请安。
各府女眷对长公主的生辰宴也是极为重视的。
林苒站在王皇后身侧,抬眼望去,只觉得衣香鬓影、珠翠罗绮,娘子们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众人笑语盈盈,喜上眉梢。
但人群之中一道带着些许怨毒的视线落在林苒的身上。
她有所觉察,不动声色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便对上沈云芝的一双眼睛。沈云芝没有回避,眸光却闪烁两下,眼底藏不住的幽怨哀戚,若有满腔苦楚无处倾泻。
林苒看得懂沈云芝望向她的眼神。
一切皆与这些时日沈妃娘娘、沈世才的遭遇有关罢了。
看来这事儿沈家是赖定她。
不知那背后筹谋之人见此情势是否如愿。
待见过礼,长公主将王皇后请至上首处落座,王皇后坐下后,看一看林苒三人,微微而笑:“你们也不必拘在我们跟前,自去同小姐妹们闲谈玩闹便是。”
林苒久在边关,回京不久又嫁入东宫,在人前露面的次数极少。
大家对她其实不熟悉,故而自她出现在花厅开始,明里暗里向她投来探究打量目光的不在少数。
王皇后也是想让萧婵和王溪月陪她去同其他人多亲近。
明白这一层意思,林苒自笑着点头应好。
“瑜姐儿,好好招待太子妃。”长公主萧琳见状,立刻吩咐女儿薛敏瑜。
薛敏瑜闻言看一眼林苒:“娘亲放心,我定会招待好皇表嫂。”
第33章 第33章变故横生。
这处花厅是为长公主的生辰专门布置出来招待宾客的。
为显身份,处处奢华,可谓雕栏玉砌、飞阁流丹,光是各个角落花几上摆放的一盆盆名贵菊花便足以令人眼花缭乱。更不提廊下悬挂着一盏盏栩栩如生的仙鹤灯,端的是花团锦簇、美轮美奂。
花厅内坐着喝茶吃点心的多是长辈。
今日前来赴宴的小娘子们多在花厅外的小花园里自在赏花玩乐。
从花厅出来,薛敏瑜难得好脾气陪林苒三人在小花园里逛得一阵才带她们去凉亭坐下休息。她们甫一落座,长公主府的丫鬟们便奉上茶水点心和新鲜果品。
太子妃、永宁公主、灵秀郡主以及乐安县主都在这里。
前来赴宴的小娘子们也很快热情围上来。
这些小娘子们林苒大多不认得。
只她如今乃是太子妃,单单凭着这一层身份便几乎只能瞧见旁人的笑脸。
林苒不认得,萧婵、王溪月和薛敏瑜却是同她们熟悉的,兼之小娘子们无不态度友善,一场攀谈,林苒应对得体,便唯有和谐与融洽,气氛没有一丝尴尬。
凉亭内一帮年龄相仿的小娘子说说笑笑间便熟络起来。
性子内敛矜持的安静作陪,大胆热情一些的逐渐好奇起林苒这位太子妃从前在边关的生活。
林苒略同她们说了些寻常之事,薛敏瑜顿时笑道:“我倒曾听母亲夸赞过表嫂骑射厉害,不输许多男子,表嫂几时露一手给我们瞧瞧?”她一面说一面含笑环视一圈周围的小娘子们,不少人会意,附和着说出一连串夸赞之言,轻易将林苒给捧了上去。
王溪月瞧出薛敏瑜别有用心,怕林苒要吃亏。
她轻扯嘴角,出声道:“太子妃身份持重,弄弓弄箭的只怕不甚合适。”
薛敏瑜轻蔑一笑,斜睨王溪月:“今日是母亲生辰,且又已这个时辰,不必乐安县主提醒,我也知道不合适。但秋狩在即,届时表嫂自然有机会为我们展现一番骑射之术,不是吗?”
这却不是假话。
每年秋天,皇帝陛下便会前往玉华山狩猎,今年亦已开始准备。
薛敏瑜的几句话话无可辩驳,王溪月暗恼中唯有噤声。萧婵悄悄捏了下王溪月的手以作安抚,在王溪月看过来时冲她笑一笑,而后才对薛敏瑜说:“皇嫂如今身份尊贵,狩猎一事多有风险,须得慎重,终究不是能随便应允的。”
“灵秀表妹心有好奇乃人之常情,只他日倘若皇嫂因此事而有所损伤,表妹担待得起吗?”
“皇兄素来爱重皇嫂,心疼之下若要责罚如何是好?”
一番话是说给薛敏瑜听的。
同样说给凉亭内其他的小娘子们听。
萧婵将太子抬出来,薛敏瑜不敢说自己担得起太子妃受伤的责任,纵然不满,也无法反驳萧婵的话,只一时望向林苒笑说:“永宁表姐莫吓唬我,我怕得紧,可皇表嫂还未发话呢。”
“你们的心意我都知晓。”静静听她们你来我往的林苒这会儿笑了笑,“确如永宁所言,如今诸事多有不便,纵然我有心,恐也无法随便应诺。不过我素喜才女,无论琴棋书画,抑或雅擅骑射,皆会令我偏爱。既然大家颇有兴致,届时我会准备彩头,只待大家一展英姿。”
太子妃的赏赐谁敢拒绝?
林苒话出,薛敏瑜发现她不仅没有被为难,反而给在场的人来了个下马威,不由得黑了脸。
王溪月则是第一个捧场,拍着手笑道:“如此甚好。”
“想来今年的秋狩要更热闹些了。”
其他人闻言,纷纷顺着王溪月的话也说得些捧太子妃场的话来。
之后便又聊起些往年秋狩趣事,气氛重新缓和,凉亭内一众小娘子的说笑声几乎不曾断过。
沈云芝没有去凑热闹,她远远看着凉亭内烛火光影里被围簇着的林苒,内心所有的怨恨与愤怒再也压抑不住。曾经她一样是被许多人簇拥着的,如今身边冷冷清清,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来和她搭话,仿佛她是避不可及的瘟神。
可,她的姐姐分明是身怀龙嗣、尊贵无比的沈妃娘娘。
怪只怪……只怪林苒害得她哥哥出事!若哥哥尚在,岂会如此?
手里的帕子被沈云芝揪成皱巴巴的一团。
她咬咬牙,转身走进暗夜。
皇后娘娘、太子妃皆已经到场,略喝得两盏茶,宴席即开,长公主迎着王皇后去往宴客的膳厅。而因着长公主身份,以及她想为幼女薛敏瑜择婿的那一层意思,今日来赴宴的也不止各府女眷。
林苒随王皇后和长公主步入膳厅时,前来赴宴的宾客纷纷行礼请安。
她一眼扫过去,在人群中瞧见不少熟人。
父兄之外,徐明盛、奚鹤鸣以及王溪月的三哥王怀仁都在。久不见爹爹和二哥,这会儿在长公主府见到他们,林苒眼前一亮,心底不由溢满欢喜。碍着身份碍着场合不能随便同父兄叙旧,但能见上一见、知道他们很好,也是高兴的。
皇后娘娘同长公主与众人免过礼,相继在上首处落座。
其余诸人各有座次安排,林苒作为太子妃无疑陪在王皇后身边。
宴席很快便开了。
长公主府的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准备的珍馐佳肴,长公主和王皇后动筷后,众人才跟着动筷了。
面前一道道菜肴固然美味,但来赴生辰宴前,林苒吃得些糕点,这会儿不怎么饿便也不过略做品尝而已。只是面对长公主这位长辈,且是在生辰宴上,难以推拒仍不得不吃下几杯酒。
她酒量不佳,本就不宜贪杯,在太子面前耍酒疯也并非多遥远的事。
不提这是在长公主府,在生辰宴上。
那一日她醉酒之事谈不上隐秘,承鸾殿的宫人鲜有不知,被有心之人暗暗惦记上亦不意外。
她却是经不起灌酒的。
林苒想起下午在凤鸾宫萧照让她服下的药丸。
太子日理万机,依旧惦记着这一桩……想来当初被她吓得不轻。
反而她自己险些便忘记了。
那药丸亦似乎发挥效用,接连几杯酒下肚,只如饮茶。
猜测有人在盯着自己,林苒仍做醉酒状,半阖了眼,一手虚虚捏着酒杯,抬起另一只手,手指一下一下摁揉额头,仿佛不胜酒力。萧婵和王溪月皆坐得离她很近,见她这般都
凑上来关心,一个取走她手中酒杯,一个担忧道:“表嫂若酒量不佳,还是少喝些为好。”
林苒放轻声音,勉强道:“是有些头晕。”
话音落,薛敏瑜已再冲她举起酒杯:“往日是我不懂事,对表嫂多有得罪,今日且以这杯酒作为赔礼,还请表嫂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勿要怪罪。”
两句话惹来周遭许多人的注目。
随即有小娘子笑着帮腔:“世人皆知太子妃仁善,宽宏大量,怎会怪罪灵秀郡主呢?何况都是一家人。”
薛敏瑜笑:“我想表嫂也不会同我计较的。”
一面说一面再冲林苒举杯,“表嫂,这一杯酒,我先干为敬。”
王溪月心有忧虑,连忙说:“灵秀郡主,表嫂身体不适,不如让表嫂暂且以茶代酒。”便喊丫鬟来奉茶。薛敏瑜几不可见哼笑一声,没有理会王溪月,问林苒:“表嫂当真不给这个薄面吗?”
“太子妃的确不会吃酒,灵秀你还是放过你皇表嫂吧。”王皇后笑容和蔼,朝这边望过来。
长公主也笑,嗔怪女儿一句:“灵秀,哪有这样央着你皇表嫂喝酒的?”继而劝林苒说,“既是如此,那太子妃喝过这杯也就罢了,后边以茶代酒亦无碍。否则你若醉在我这长公主府,回头我却是不好同我那太子侄儿交待了。”
闻言,林苒笑容里染上点歉意说:“多谢姑母体恤。”
端起重新被斟满酒的酒杯,她冲薛敏瑜举杯,两人客客气气满饮一杯酒。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搁下酒杯,薛敏瑜去看林苒,见她不适模样比方才更甚,几乎握不住酒杯,暗暗偷笑,面上只好心体贴命丫鬟为她奉茶,劝她莫贪杯。
林苒喝得半盏茶,借口更衣离席。
才走到廊下,二哥林长洲已经寻过来,正正经经同她行了个礼请安:“见过太子妃。”
林苒佯怒:“二哥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林长洲便笑得一声,站直身子,一面和妹妹往外走一面低声道:“方才见妹妹喝得不少酒,有些担心。”
自己妹妹什么酒量自是有数的。
唯恐她在这长公主府醉酒,叫人钻空子闹出什么事来。
“是有些醉。”林苒走到石桌旁坐下,扶额低语,“干脆出来吹吹风。”
林长洲一听便知另有玄机。
妹妹这会儿同他说话根本听不出来醉意。
前一刻的话语含糊同这一刻的口齿清晰令他反应过来,妹妹在装醉。
林长洲蹙眉:“妹妹可还好?”
“二哥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当真醉了也有太子殿下在呢。”林苒回答。
林长洲听明白了。
今日妹妹来长公主府赴宴,太子殿下很上心,即便有什么事情,太子殿下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放下心,不再追着妹妹问这些,而是说起家中近况。
两个人略聊得片刻,林苒见一切如常,又同自己二哥先后回到膳厅。
之后亦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林苒随便吃得一些饭食,而待更迟些的时候,她瞧见长公主身边的一位女官进来同长公主耳语过几句,长公主便率先起身邀皇后娘娘与一众赴宴宾客去后花园看烟花。
萧琳搬进长公主府之前,整座府邸被修过一番,变得比之前更加阔气。
尤其这后花园,几乎一步一景,堪比皇宫里的御花园。
天黑了,白日可以得见的许多美景难以欣赏。
但夜色之中亦是别有一番意趣。
尤其是横穿长公主府的后花园、连通东梁河的那一条溪流,夜色茫茫,一盏盏精致河灯倒映水面上,顺着流水的方向缓缓而下,在黑夜里点缀出一片绚丽景色。
众人陆续步入后花园,乍看这般景色,无不惊叹连连。
长公主十分高兴,满面笑容同王皇后说些闲篇,沿着溪流散步消食。
“皇嫂,永宁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我瞧着先前相看那些个公子哥儿里确实有不错的,不知皇嫂怎么想。”
长公主笑吟吟提起萧婵的婚事,王皇后也笑,直接回问她:“不知妹妹觉得不错的是哪一个?”
“忠勇伯府那一位我瞧着便不错。”长公主直言不讳。
萧婵、王溪月和林苒离王皇后和长公主很近。
她们将这几句话听在耳中,皆心知肚明,长公主说的是奚鹤鸣。
林苒悄悄去看萧婵,但见萧婵垂下眼,辨不出心思,一时又听王皇后面不改色说:“我是瞧着都不错,无不是一表人才,这事儿只看永宁自己怎么想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长公主斜眼看萧婵,“皇兄皇嫂觉得好的,难道永宁还能觉得不好吗?”
这是在点萧婵,想让萧婵表态。
然而萧婵只是一味沉默,没有接她话茬。
“不急。”王皇后淡淡而笑,“我们还是看烟花吧。”
长公主唯有止住话题,吩咐一声,示意底下的人可以开始放烟花了。
天幕之上绽放的烟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在后花园一阵阵喧闹里,变故横生。不知何处突然飞来一支熛矢,带火的长箭直接射在一个小娘子脚边,小娘子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回过神后一声尖叫,惊得四周的人也慌乱起来。同一刻,一群黑衣人闯进后花园,步步逼近。
第34章 第34章不对劲。
危险降临时,林苒如同之前那般陪在皇后娘娘的身边。
最先受到惊吓的小娘子离他们有一点距离,故而当他们有所觉察之际,黑衣人已经出现了。
锋利长刀在黑夜里泛着冷冽的寒光。
长公主府仆从首当其冲,转眼之间数人在惨叫声中倒在血泊里。
血腥的味道逐渐在空气中蔓延。
刺激得宾客们愈发慌乱不安,骤如鸟兽四散。
“护卫!护卫呢?!”
见黑衣人紧逼而来,长公主满面骇然,咬牙厉声高喝。
她看起来对这些黑衣人的出现毫不知情。
也似乎顾不上别的什么,下意识牵住身侧的女儿,要带薛敏瑜逃命。
长公主府自然是有护卫的。
他们闻声赶来,拔刀便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原本有长公主府的婢女端着茶水点心穿梭于宾客之间,因这突来的变故,其中一个离林苒极近的小婢女惊吓之中失手将托盘上的茶盏打翻,茶水泼得林苒一身。
小婢女见状,意识到得罪太子妃,更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陪在王皇后身边、要护送王皇后离开这个危险之地的林苒却因此事动作有所迟缓,继而被惊慌无措的宾客轻易将她和王皇后冲散。转眼之间,她再难回到王皇后身边,难同萧婵、王溪月会合。
事已至此,林苒当机立断,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快些离开。
王皇后被王溪月、萧婵紧紧贴在左右,隔着人潮望见这一幕仍忧心忡忡。
皇后娘娘与太子妃出行,不会无人守护。
一有异动,暗卫便已经出现,围住林苒也警惕四周的所有动静。
“母后,有皇兄的暗卫在,皇嫂不会有事的。”萧婵见林苒被暗卫保护起来,劝有所迟疑的王皇后,“太危险了,母后快些离开才是。若母后今日有所差池,皇兄和皇嫂都会自责。”
王溪月忧心林苒亦忧心姑母的安危。
可一时顾不上两个人,唯有先顾身边的姑母。
“姑母,快走,皇表嫂定不会有事的。”
王溪月劝着,与萧婵对视一眼,两个人便一道护王皇后快步离开后花园。
不过片刻的时间,烟花炸裂的响动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惨叫声、惊叫声、慌乱的脚步声与兵器碰撞的打斗声。长公主府后花园陷入一片混乱骚动。
林苒在边关见过血腥场面不知凡几,并未眼前的景象被惊吓住。
她很冷静,隔着人群见王溪月和萧婵护王皇后离开,又有暗卫护在她的身侧,姑且放下心。
注意力从王皇后三人身上移开,林苒终于有心思去研究这些突然出现在长公主府后花园的黑衣人。观察这些黑衣人的身手,似外邦功夫,并且她很快
发现这些黑衣人既不是冲着长公主去也不是冲着王皇后去,反而……一个一个纷纷逼近她所在的位置。
起初是她身侧的暗卫打杀两个靠近的黑衣人。
再后来,更多黑衣人与暗卫缠斗,令他们一时间几乎寸步难移。
目标是她?
林苒不由得皱眉,在来长公主府赴宴之前她想过或有危险,须得小心,却未曾想会是这般阵仗。
倘若这些黑衣人背后当真牵扯到外邦,事情只怕远比她以为的严重。
甚至能同之前的许多事联系在一起。
但也有些许奇怪之处。
刺杀太子妃,对那背后之人有什么用处?
虽只数息,林苒心思百转,而数名黑衣人越发逼近。暗卫要护她,面对黑衣人的狠招有些招架不住,眼见便有一名黑衣人手中的长刀朝她劈砍过来,她侧身躲过,不再犹豫亮出暗藏的袖箭,一支短箭飞射出去,正中黑衣人眉心。
一名黑衣人倒下,又一名黑衣人冲上来。
林苒与暗卫互相配合,借着从萧照那里讨来的袖箭暂护得自己周全。
人影幢幢,光影明灭。
沈云芝躲在花木的阴影处见证着后花园里发生的一切。
她看着那些黑衣人朝林苒扑过去,再相继倒下,竟无人伤林苒分毫,愤怒间不觉手指用力,折断一枝木芙蓉。林苒整日躲在东宫得太子庇护,便是不在东宫在皇宫里,皇帝陛下一样轻易奈何不了,今日这样好的机会怎能错过?怎能叫林苒平平安安回去继续当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沈云芝不想忍受这一切了。
自当初东梁河边她哥哥遇到林苒起,一桩接一桩不幸便降临在沈家。
短短时日,沈家再无往日风光。
连带着她这个沈家的小娘子也落得如此下场。
凭什么林苒过得那样好?凭什么林苒是那个尊贵无比的太子妃?沈云芝闭一闭眼,手中那枝被摧残过的木芙蓉跌落在地,复被绣鞋无情碾过变成一团花泥。她从暗处走出来,埋头朝林苒走去。
长公主府后花园的混乱在继续。
被黑衣人盯得死死的林苒迟迟未能脱身。
只是同样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黑衣人身上的她觉察出一些变化。
之前黑衣人招招凶狠,到这会儿明显攻势变弱,似乎目的在将她围困住,而不再是她性命。
她想起最初引起骚乱的那一支熛矢。
那意味着这一批黑衣人在暗处是有弓箭手的,既然目标在她不会不出手。
他们是有备而来。
如此明处与暗处的人互相之间定有配合。
这些黑衣人的攻势变化,说不定正昭示着他们的策略。
或许……
林苒一面思索一面留意黑衣人的举动,在黑衣人悄无声息阵型再生变化,位置更分散些许的这一刻,她提醒身边的暗卫:“小心弓箭手!”话音才落,忽见一人持剑出现,转瞬已砍杀两名黑衣人。
“保护太子妃!”那人朗声冲暗卫与附近的长公主府护卫喊道。
林苒定睛一看,再凭此声音,认出他身份,是奚鹤鸣。
未及细想,黑衣人反扑得比之前更猛烈。
本便是不要命的架势,且人多势众,哪怕有奚鹤鸣的加入也让暗卫和林苒面临更大的压力。
“太子妃,救救我!”偏偏在她和暗卫皆无暇分心的这一刻,林苒被人哭喊着抱住,口中喊的是救命,实际上却令她变成黑衣人的靶子。
沈云芝将她死死抱住。
林苒想挣脱而不得,随即耳边忽然捕捉到一点利箭破空而来的动静。
捕捉到响动,一支利箭也已朝她飞射而来,她被沈云芝绊住,闪躲不及,唯有勉强避开。而这一支利箭方才从她的肩头擦过,下一支利箭不留空隙逼向她,这一次再来不及躲,以为自己势必要受伤,面前一团黑影猛然间罩过来。
是奚鹤鸣替她挡下那支箭。
林苒惊愕中抬眼,望见一名黑衣人手中长刀砍在奚鹤鸣的后背。
她看见奚鹤鸣因受伤的痛楚而表情狰狞,亦听见奚鹤鸣喉咙间竭力忍耐依旧扛不住的一声痛呼。
再下一瞬,奚鹤鸣在她眼前倒下了。
林苒腾不出手去扶,脑袋嗡鸣,有些失神,但暗处飞射而来的利箭没有停止。当又一支利箭逼近她时,有人先一步将那支利箭截断,接着她身上骤然轻松,是沈云芝被两名身穿铁甲的侍卫强硬扯开了。
“苒苒!”
熟悉的属于萧照的声音传入耳中,林苒心神如拨云见雾,刹那恢复清明。
她回头,直接落入一个带着强势的怀抱。
萧照单手将她紧紧抱住,复对她说得一句:“别怕,孤来了。”
林苒下意识心弦一松。
她并不觉得怕,依旧在听见这句话时感受到一种安心。
太子来了。
她知道,太子一定会保护好她。
……
长公主府后花园一场刺杀的骚乱最终因太子带着亲卫出现才被制止。
王皇后、萧婵和王溪月平安无恙,也被先行送回宫中。
奚鹤鸣经太医抢救,性命无恙,被送回忠勇伯府。诸般事宜落定,林苒拜别过父兄才随萧照登上金辂车回东宫。骚乱出现的时候,她的父兄因有武艺伴身须得保护其他人先离开,迟迟未能去确认她的安危,直至太子赶到了。好在她无碍,父兄也平安。
在回东宫的路上,林苒始终沉默。
太子也未多言,在一片寂静里举着颗夜明珠凑近,轻声细语:“让孤瞧一瞧你肩上的伤。”
萧照语气十分温柔,仿佛怕惊扰她一般。
林苒听在耳中,知这是在担心自己,慢慢抬了抬眼,想摇头,最终轻抿唇角,低声:“殿下,不对劲。”
萧照握着夜明珠的手动作一顿,狐疑看林苒一眼:“太子妃在想这个?”
林苒点点头道:“无论怎么想都很不对劲。”
“太子殿下以为妾身在想什么?”
“以为妾身在害怕?”
林苒后知后觉反问萧照,萧照没有回答,但他的确以为林苒多少受到惊吓才沉默不语。那样惨烈厮杀的场面,寻常小娘子定是要受到一番惊吓的,虽然……太子妃并不是寻常小娘子。
想到这里,萧照兀自笑了一下。
他将夜明珠收回来:“太子妃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全部。”林苒听他语气正经也认真回答,“这一场刺杀出现得便不对劲,妾身瞧着那些黑衣人似乎用的外邦功夫,可若是如此,岂不是明明白白说有人勾结外族?为了取妾身惜命,不惜暴露这么大一个把柄?是否有些划不来?除非暴露这个把柄,可以换来更大的利益。”
但她想不出来这该是怎样巨大的利益才值得这样冒险。
所以,她只能感觉出来不对劲。
“那些暗箭一样不对劲。”
林苒思索中说,“第一次的熛矢若说是指令,那么后面算什么呢?”
萧照挑眉:“何意?”
“太刻意了。”林苒轻叹,“若计划要以暗箭伤我,为何要在最开始便暴露有弓箭手呢?”
第35章 第35章彼此都觉出其中或许有古怪。……
今天夜里长公主府后花园发生的事萧照了解过大概,却不如林苒这个亲历者知道得详细。他沉吟中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子妃可否与孤细细说来?”
“好。”
林苒应下他
的话,念着在金辂车上,身体微微前倾想凑近些同他细说,反而牵动肩上伤口。
萧照听见林苒轻轻“嘶”一声,立时让她靠回车壁上安生歇着。
“罢了,回去再说。”
林苒点点头,复听萧照道:“让孤瞧瞧你肩上的伤。”
这是太子第二次提出查看她肩膀伤口的要求。
林苒对此无可无不可。
但在长公主府,伤口已经处理过,太子这会儿执意要瞧伤口做什么?
不对劲的人和事着实有点儿多。
“殿下若瞧过妾身的身子,可就当真没得选了。”林苒眼帘轻抬,含笑道。萧照面不改色,如之前那般一手举着夜明珠凑过去:“难道太子妃觉得孤负不起这个责任吗?”他另一手小心拉开她的衣领,动作很轻将衣裳层层剥下林苒肩头,那处伤口便暴露在他眼前。
伤口不深,故而尚未包扎,单单以伤药止血。
因此依旧可以分辨得出伤口的大致情况。
虽然没有正经确认,但萧照知道,在自己肩膀同样的位置也有伤口。
他能感觉到伤口传来的疼。
太子妃伤得不重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检查伤口并非担心有所隐瞒,而是须得亲眼仔细确认情况——因为他们性命相连,他得掌握更多的信息。
他一直好奇。如这般因林苒而出现在他身上的伤口,倘若不去特别处理,会不会因为林苒的伤口痊愈而跟着治愈?之前林苒没有受过什么伤,他也未曾留意到有关这一点的特别之处。今日既已如此,正好借机加以确认,以便应对以后可能出现的情况。
半晌,萧照动作很轻,小心帮林苒将衣裳重新整理好。
林苒又问:“殿下瞧明白了吗?”
“嗯。”萧照淡定应她一声,收起夜明珠,在林苒继续发问之前先一步转移话题道,“奚鹤鸣今日为太子妃挡箭,救主有功,太子妃有何想法?”
“殿下这话问得倒奇怪。”
“既然殿下说他今日救主有功,妾身又能有何想法?”
林苒似不解,又故作沉吟。
“但殿下一向明察秋毫,不知是否殿下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才有此一问?”
萧照斜眼觑林苒,辨她语气了悟太子妃没有为奚鹤鸣感动,心里顿时舒坦许多。谈及昔日故人为她挡箭全无热泪,绝非太子妃不良善,显而易见,只能是因为太子妃对今夜之事确有一些独到想法。
且这一次太子妃不想先袒露自己的见解。
是想要他来抛砖引玉?
萧照几不可见扯了下嘴角,如林苒一般做思忖状:“若说特别之处……”
林苒眼中流露好奇,认真聆听,他便几个字故意说得极慢,待话音落下,金辂车偏也稳稳停下。
“好了,晚些再说。”一句话打碎林苒的好奇心也令她不满皱眉,萧照失笑,掐一把她软软的雪腮,率先下得金辂车。他立在金辂车边朝林苒伸出手,“太子妃有伤在身,孤抱你。”
林苒呵笑,依旧不客气将手递过去。
今夜一场刺杀惊险刺激,不知多少人仍惊惶不安,太子殿下却淡定得紧。
想来如是种种,几乎在他掌握,这会儿才能这样平静。
难怪白日里在凤鸾宫太子说唯恐她醉酒。
呵。
林苒被萧照横抱回承鸾殿。
入得殿内,萧照便吩咐春鸢宜雪服侍太子妃梳洗,又吩咐宫人在偏殿备下热水,自去沐浴。
春鸢和宜雪未曾随林苒去长公主府赴宴,今夜发生的事她们尚不知情,但她们跟在林苒身边已久,在见到她时,立刻觉察出气氛沉重,猜出今日赴宴多有不顺。得知林苒身上有伤,印证猜想的同时她们更是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竟有人如此大胆包天,敢设计在长公主府里行刺太子妃?!”春鸢一脸愤愤,为林苒抱不平,“这样的逆贼,非得立刻揪出来杀鸡儆猴才行!”
宜雪一面替林苒宽衣一面说:“幸而太子妃无什么大碍,便是最好的。”
当瞧见林苒肩上的伤,她目光一顿,咬咬牙道,“但若明日能将那逆贼揪出来拷打便更好了。”
“这些事自有太子殿下操心。”林苒淡淡一笑,语气平和,“你们且先服侍我沐浴更衣再来气恼。”她在长公主府动过手,加上被那个小丫鬟泼得满身茶水,衣裙也脏污了,因而这会儿只想先行沐浴梳洗,让自己变得舒服一些。
“是。”
宜雪连忙应下,对春鸢使个眼神,两个人不再多言,专心服侍。
沐浴时,林苒反复思量着长公主府后花园发生的种种。
尤其是奚鹤鸣彼时以身为她挡箭又闪躲不及被迫挨下黑衣人一刀那一幕。
在回来东宫的路上,太子问她有何想法。
她避而不答,可无论是发问的太子抑或是她,他们心知肚明,彼此都觉出其中或许有古怪。
古怪在何处?
太子的心思有待确认,于她而言,是她所了解的那个奚鹤鸣不该会做这样的事情——奚鹤鸣是在军中历练过的,是年轻将士里的佼佼者,许多事会比旁人更为敏锐。譬如她清楚暗处有弓箭手,随时可能出手,奚鹤鸣怎会不知?若他知晓,又为何当时会选择以身挡箭这种自伤八百的方式救人?
但这不是实证,不能用来作为对奚鹤鸣下判断的依据。
是以,太子因何对奚鹤鸣起疑甚为关键,兴许太子掌握着其他重要消息。
萧照的确掌握着其他消息。
不过与奚鹤鸣无关,他那么问林苒单纯是看这个奚鹤鸣不顺眼。
救主有功又如何?
林苒,终究是他萧照的太子妃。
只是眼下比起长公主府发生的这些事情,更让萧照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关于他和他的太子妃如今性命相连的这件事。
金辂车内,他查看过林苒肩上的伤。又一次可以确定,他肩膀上莫名出现的伤口与林苒的一模一样。他的伤口无人知晓,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林苒的伤是上过伤药的,他同样可以确定的是林苒的伤势变化同样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今日之前不是没有过这种猜想。
但进一步确认之前,始终无法说得太肯定,而今日已格外明晰。
亦即是说——
倘若林苒今夜在长公主府有个三长两短,他只怕要跟着死得不明不白了。
这些人自然无从知晓他与太子妃之间的秘密。
可是如今太子妃被盯上了,不管背后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今日未得手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沐浴过后,萧照一面自顾自穿好寝衣一面暗忖半晌才回到正殿。
林苒更迟约莫半刻钟才从浴间出来。
她半干未干的长发披散,热气熏得脸颊酡红,小巧的嘴唇也红润润的,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没有经历过一场生死后知后觉的惊慌害怕与无措不安,淡然得像是寻常出门吃得一顿饭后回来罢了。
即便知晓她本便是这样的人也依旧会生出些许的感慨。
到底是在边关历练过许多年的小娘子呐。
萧照摆摆手,屏退殿内一众宫人。
林苒惦记着他在金辂车内未说完的话,在罗汉床另一侧落座时直白开口:“太子殿下先前未能说个明白,不知殿下以为今夜长公主府之事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萧照是要与她细细分说的,故而从善如流接过她的话:“那些在长公主府后花园企图刺杀太子妃的黑衣人或被击杀或服毒自尽,唯有那名躲在暗处的弓箭手不知所踪,多半是逃了。那些尸首也仔细确认过,皆是突厥人,如此明目张胆,只怕背后的图谋远不止针对太子妃这么简单。”
“单论刺杀太子妃一事。”
“黑衣人在明,弓箭手在暗,本是相互配合,黑衣人为弓箭手做掩护。”
“若要掩护弓箭手,便不该过早暴露弓箭手的存在。”林苒顺着萧照的话说下去,“偏偏他们以熛矢为暗号,过于张扬。事先计划,这一点不应是疏漏。”
萧照颔首:“故意为之。”
“殿下以为,他们为何要如此?”林苒又问。
“或是掩盖他们的真正目的,或是……”
萧照一顿,望向林苒,林苒看他一眼,会意太子要听她的想法,只望向榻桌上的茶壶:“渴。”
“太子妃如今是越发金口玉言了,确有太子妃风范。”
嘴上这样说,手上动作不停,立即取过茶杯替林苒倒一杯茶水。
“多谢殿下。”林苒笑眯眯端起那一杯茶,慢慢喝得两口,“妾身有伤在身,多有不便,才不得不劳烦殿下,妾身位卑言轻,岂敢在太子殿下面前造次?”
萧照想笑,她若叫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谁敢?
但没有同林苒计较这话,他提起茶壶为她再添满茶水:“说说吧。”
“或者……不止一拨人。”林苒手指扶着茶杯,微微垂下眼,思索着,“以妾身所见,那些黑衣人同暗处的弓箭手是互相配合的,但仔细想一想,到得后来在那后花园场面已是异常混乱,想来唯有抓到那名弓箭手才能真正确认他们是不是同一伙人。”
“城中已经戒严,孤命徐明盛亲自带人搜捕,很快会有消息。”
是什么样的消息须得另当别论。
林苒点点头:“希望徐大人诸事顺利。”
萧照却话锋一转忽问,“太子妃想怎么处置奚鹤鸣?”
第36章 第36章不谋而合。
林苒发现太子当真有点在意这个人。
她觉得好笑:“殿下先前不是说他护主有功,何来处置之说?”
“奚大人为妾身挡箭是事实,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自该重赏,若非妾身有伤在身,是当亲自去一趟忠勇伯府的。现下多有不便,只得待明日一早命春鸢宜雪代妾身前去探望。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萧照也确认林苒对奚鹤鸣当真十分无动于衷。
太过冷淡反而让他生疑,他记得当初太子妃夸赞过此人,今日之言怎似对奚鹤鸣全无认可?
“既护太子妃有功,孤怎能不闻不问?”
“明日孤会命陈安陪同你的丫鬟们一道去忠勇伯府。”
萧照没有急着去追究林苒态度变化。
他明白,无论何种原因,定与今日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太子妃再同孤细说一说罢。”
“姑母今日的这场生辰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凡太子妃所见不拘事情大小尽可一一道来。”
林苒无意隐瞒,便从她们抵达长公主府起事无巨细全交待一遍。
这一次不必她暗示,萧照也自觉添满一回又一回茶水。
允诺秋狩要为大家准备彩头的事儿说了。
被薛敏瑜灌酒说了,长公主同皇后娘娘提及奚鹤鸣,对皇后娘娘表明对奚鹤鸣的认可同样说了。
一支熛矢惊扰后花园宾客,一群黑衣人忽然出现,小侍女泼得她满身茶水、人群将她和王皇后几人冲散,以及后来沈云芝不知从何处冲出来抱住她、奚鹤鸣挺身护她……所有发生在长公主府尤其是在长公主府后花园发生的事情,林苒无不与萧照坦白。
“以长公主当时的反应看来似乎不知会有这场刺杀。我也信长公主不知,否则太子妃在自己府中遇刺出事如何逃得了干系?且殿下曾经说过,长公主不会糊涂到同外贼勾连在一起。”
黑衣人的出现在长公主意料之外,那么长公主原本的心思便无从得知了。林苒搁下茶杯,由着萧照又一次为她添茶,慢慢道:“这些人对长公主府的布局了如指掌才能在夜里也顺利实行他们的计划,他们背后之人对长公主府的情况定是十分熟悉的。”
背后之人与其真正目的单凭推测难以触碰,林苒很快打住念头。
“妾身所言,殿下可觉得有怪异之处?”
萧照直截了当回:“有。”
不必林苒追问,他补上三个字,“奚鹤鸣。”
“奚鹤鸣从前在军中历练,多得称赞,想来智勇无双,武艺不俗,但今夜,如太子妃所言,熛矢为暗号,可知有弓箭手藏在暗处,奚鹤鸣既能从缠斗中脱身赶来护主,便有机会将那名弓箭手找出来。”
萧照所说与林苒不谋而合。
但她想要听的不是这个:“殿下之前提及处置奚鹤鸣是为何?”
萧照含笑看她,眼底闪烁着愉悦之色,却答非所问:“今日孤的岳父与小舅哥皆去赴宴了,他们护佑宾客才没能赶去保护太子妃,反倒这个奚鹤鸣似直奔太子妃而来。”萧照冷笑一声,语气更冷,“孤倒想问他藏的什么心思。”
林苒:“……”
太子竟然真的莫名其妙在吃醋。
“他乃是皇后娘娘为永宁相看的驸马人选。”
“太子殿下慎言。”
林苒语气一样冷冷的,但瞥见萧照面上笑意不改,顿时了悟他先前恐怕不过瞧奚鹤鸣不顺眼才句句带刺。她沉默,萧照不语,安静中外面传来陈安恭敬的声音:“太子殿下,徐大人有要事禀报。”
“想来徐大人有所收获。”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妾身也不便多留,恭送殿下。”
说罢林苒站起身。
萧照见她别开脸不看自己,明白她心下恼怒,是与往日不同的不快。
“孤出言不逊,太子妃见谅。”
“天色已晚,今日辛苦,太子妃早些安置。”
萧照跟着站起身,宽慰过林苒两句,确实须得先行去处理今夜之事。
纵未得林苒的回应,仍离开去见徐明盛。
林苒的确恼怒,谈的是正经事却说些不正经的话,她很难不恼,甚至险些脱口而出问一问他可知尊重二字。只是拿这样的话去问一个万万人之上的太子着实愚蠢,她没有问,也失去继续聊下去的心情。
虽然有些许的不愉快,但萧照走后,林苒便未再多想。
多想无益,今日确实辛苦,一松懈下来倍感疲乏,于是她交待过春鸢宜雪去探望奚鹤鸣的事情,自顾自歇下。
离开承鸾殿的萧照去了外书房。
徐明盛候在这里,见到太子,行过礼立即禀报:“那名受伤逃脱的弓箭手找到了,在沈家,微臣无用,未能抓到活口,此人反抗过一番见逃脱不得也如长公主府那些黑衣人一般服毒自尽了。”
“意料之中。”萧照语声淡淡,“但在沈家找到的人,却是耐人寻味。”
他想起林苒提及沈云芝今夜的反常举动。
祸水东引,引向沈家?
上一次是沈新独子沈世才一夜之间暴毙于小倌馆,这一次轮到沈云芝连同沈家蓄意谋害太子妃?
“太子殿下说得极是。”徐明盛道,“沈大人乃户部侍郎,沈妃娘娘怀有龙嗣,在沈家发现那名弓箭手实在诡异,只是,此人是被沈家二小姐藏在闺阁之中。”
萧照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沈妃得宠沈家上下才得以鸡犬升天,他们没有和外族勾结的能力和手腕。
但有沈世才一条人命横在中间,种种迹象又指向沈家,而沈家二小姐对太子妃的嫉恨已无法遮掩,沈家在此事上只会百口莫辩。而沈家能暂时幸免的唯有一个人——怀有龙嗣的沈妃。
事情如柳暗花明骤然变得清晰许多。
萧照脸色微沉道:“之后的事情你不必插手,交由刑部审理。”
“是。”徐明盛领命,等得片刻,不见太子有其他的吩咐,正欲告退,听得太子平静发问,“孤今日让你去赴宴是为何,你不清楚么?”
徐明盛低下头:“微臣明白。”
萧照说:“孤也不怪罪你,只是你若对乐安有意,何必将她拒之千里。”
让徐明盛去赴宴,自是要他护卫太子妃平安。
然而今夜,徐明盛先
行保护母后、永宁以及乐安去了。
萧照无意与他论此事对错。
可,徐明盛得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退下罢。”
萧照伸手从书案上取过一本未批阅的奏折,没有再去看徐明盛。
“是,微臣告退。”
徐明盛冲着萧照行一礼,后退几步,随后退出外书房。
关上书房门,徐明盛轻吁一气。他转过身,站在廊下仰面看一看黑漆漆的天幕,眼前浮现的是王溪月慌乱无措的样子。今夜无疑是他失职,这样的错不能再犯。
春禧殿内,王溪月仰躺在床榻上呆呆望着帐顶足足有一个时辰。
她一遍遍回想起徐明盛护她的模样,心情越来越复杂。
都道患难见真情。
今天夜里徐明盛算不算对她袒露了真情?若非担心她、怕她出事,怎么会那样快赶来相护?
却也不见得。
毕竟,她同姑母、阿婵姐姐在一起。
即便不在乎她,也绝不可能连同姑母和阿婵姐姐的安危一样不在乎。
没准她是那个被捎带着的。
刚好她在才连同她一起保护罢了,并无特殊。
这些想法在王溪月脑海里来来回回翻腾,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是那样,一颗心一会儿甜蜜,一会儿酸涩。想到最后,她拿手掌捂住脸,不愿再想,眼泪反而控制不住从眼角落下来。
罢了罢了。
王溪月哭过一场,愤愤坐起身,她终于下了个决心——
明日,不,过得些时日,等徐明盛不忙了,她定要去找徐明盛问个清楚!
这天夜里难以入眠的远不止王溪月一个。
长公主萧琳一夜未曾合眼,天未亮,她已经进宫去求见延兴帝。
昨天夜里消息已经传到延兴帝耳中。
得知皇后、萧婵、太子妃以及妹妹一家性命无虞,且太子已经在查,他便放下心睡了个安稳觉。
延兴帝睡醒已是辰时附近。
长公主萧琳被召见是又过得半个时辰的事情。
入得殿内,延兴帝正用在桌边用早膳,长公主疾步上前,一面哭一面拜倒在他面前,哀泣痛哭喊冤:“皇兄这次一定要为妹妹做主啊!昨夜府里发生的种种,妹妹事先丝毫不知情,求皇兄明鉴!”
“朕哪次不曾与你做主?”
延兴帝不以为意,“朕倒不曾听说事情与你有关,你慌什么?妹妹快起来,陪朕用早膳。”
长公主一怔,见自己皇兄如此淡定,拿帕子擦擦泪,由着宫女扶她起身。
她迟疑问:“妹妹怎么听说……在沈家寻见了贼子。”
“沈家同妹妹有何干系?”延兴帝重重哼一声,扔下银筷,“无非是沈妃有了身孕,怀上了朕的龙嗣,沈家便一日又一日不太平罢了!”
长公主萧琳最是知晓皇帝心思。
在自己皇兄眼里会因为沈妃有孕便针对沈家的能是谁?
可话不必说出口。长公主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双干净的银筷,夹了块银丝卷放在延兴帝面前的碟子里:“我瞧着沈妃也是顶好的,这些时日安心养胎,很是本分,沈家也不曾再生事。这一回,不知最后刑部那些人要查出什么来。”
她将银筷塞到延兴帝手中,又劝其用膳。
延兴帝说:“无论刑部查出什么,朕都不会让任何人动沈妃腹中龙嗣。”
沈家落得今天这地步也称得上一句咎由自取。
不过,他的孩子不能有事。
“有皇兄在,谁敢动皇兄的孩子?”长公主恭维道,“皇兄不必担心,妹妹今日便再去皇恩寺求一求佛祖保护,沈妃腹中的孩子定能平安降生。”
见过皇帝、吃下定心丸,陪延兴帝用过早膳,长公主萧琳便告退了。高振从外面进来,摆摆手示意殿内的宫人退下后走到延兴帝跟前,躬身压低声音道:“陛下,沈大人、沈夫人、沈家二小姐都已经下了大狱,沈妃娘娘尚不知此事……但不知能瞒得了多久。”
“能瞒一日是一日。”
延兴帝也清楚有人会想尽办法让沈妃知道这件事,“省得她又动胎气。”
高振叹气:“当真是太子所为吗?陛下……太子若如此大费周章对付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会不会有些丧心病狂了?奴才实在不敢想。”
“不是他,谁能有这等本事?”
延兴帝态度很坚定,“他为了那个太子妃,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一直怕朕有别的孩子,怕朕会废了他这个太子。”
“他对朕这个父皇向来不敬重,事到如今,只怕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提起太子,皇帝满腹牢骚,顿一顿又说:“太子越是害怕这个孩子出生,朕便偏要让这个孩子平安诞生!要不是朕就他一个皇子,怎会由着他这般无法无天?”
延兴帝的一番话听得高振连忙跪下,口中心疼道:“陛下受苦了。”
“但奴才听陛下所言,记起来一件事。”
延兴帝问:“何事?”
高振立刻拜下,伏在地上:“请陛下恕罪,奴才其实早得消息,兹事体大,未能证实,一直不敢禀报陛下。”
“要说便说,吞吞吐吐做什么?”延兴帝不快,“你若继续隐瞒,朕必定治你欺君之罪!”
高振道:“陛下息怒,奴才这便禀明陛下。”
“陛下可还记得,十四年前陛下微服游历江南时,曾宠幸过一个人妇?陛下一直苦恼子嗣问题,奴才也派出人暗中探寻那妇人踪迹,始终未得消息。直至近来终于有了结果,且此妇人膝下有个幼子,如今正是……十三岁年纪。”
十四年前下江南……
延兴帝自然记得这一桩,宠幸妇人?似乎也曾有过这么一回事。
但所谓如今正值十三岁的幼子。
难不成,是他的孩子?
念头从延兴帝脑海中闪过,他自己先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难道,他当真还有其他的孩子?那个孩子流落民间,只待他命人寻回来?
第37章 第37章自己的太子妃自己哄。
长公主萧琳离宫回府。
一回到长公主府,她便直接领着位太医去了小女儿薛敏瑜住的院子。
昨天夜里后花园中一场厮杀血腥残忍,侍女仆从倒在黑衣人刀下的不在少数,更不提不少相熟的小娘子受伤,她的瑜姐儿几时见过这种场景?从昨天夜里开始便魇住了,失魂落魄,神不守舍。
“瑜姐儿,让太医给你瞧瞧。”
长公主隔着帐幔轻声细语,见女儿不抗拒,这才回头示意太医上前。
太医为薛敏瑜看过诊,只道受过惊吓方以至此,为薛敏瑜开过两幅安神的汤药已行礼告退。
萧琳心中有数,让太医退下,又让在里间的丫鬟们一并退下了。
“瑜姐儿宽心一些。”
“已经无事了,不必害怕,还有母亲在呢。”
萧琳在床榻旁坐下来,伸手撩开帐幔,见女儿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却泪流不止,不无心疼,立时握住她的手连声宽慰。想到昨日险些赔了夫人又折兵,再看女儿这个样子,她叹一口气:“你振作一些,母亲以后还得指望你呢。”
她膝下只得这么两个女儿。
大女儿婚事不顺,尚未回来身边,小女儿被惯得不经事……这个样子如何能够抗得住京城里的风风雨雨?
“你不是喜欢事事同王溪月争高下吗?我瞧她昨夜倒未被吓着,春禧殿也不曾请过御医。”萧琳发愁地又握一握薛敏瑜的手,“我瑜姐儿怎能输给她去?”
这话多少刺痛薛敏瑜。
她思绪迟钝,待反应过半晌,才偏过头去看自己母亲。
薛敏瑜双眼红肿,睁大眼睛颤抖着问:“昨夜之事当真同母亲无关吗?”
萧琳愣住,几息时间,一股无名火冒出来,索性甩开女儿的手。
“这话是什么意思?”
“瑜姐儿你实在太过放肆了!”
薛敏瑜抹去眼角的泪坐起身,哽咽道:“可是母亲不是看太子妃不顺眼,想趁机给太子妃教训吗?否则母亲为何要我去灌酒?若不是、若不是……事情怎会变成那样?”她磕磕巴巴,到底说不下去了。
一番话却直说得萧琳气不打一处来。
她霍然起身,看着女儿这个样子,恨恨咬牙:“我看你是被吓傻了,竟敢这样胡说八道!”
“这些话莫要再提。”
“你若再浑说,整个长公主府届时便是沈家的下
场!”
萧琳又看一眼薛敏瑜,眼中掩不住失望之色。
当真是被惯坏了,这样拎不清!
她知道,太子妃酒量不佳,因而确实想过借着醉酒让太子妃在宾客面前丢脸,尤其是太子妃父兄也会来赴宴,这事定远侯府也得给个交代。如此一来,皇兄便有借口废了这个太子妃。
可纵然有这等心思,也绝对不会将那样多人牵扯进来。
尤其那些刺杀太子妃的黑衣人是突厥人!
勾连外族,一旦被坐实,哪怕是皇兄照样不会保她,她岂会犯这种糊涂?
可恨这样利用她,险些将整个长公主府拖下水,实在其心可诛!
沈家没那个本事。
要不是她沈家也今日的荣华富贵都享受不起。
萧琳想着又深深叹气,皇兄似乎认定太子自己做了一场戏针对沈家,但她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太子如今羽翼丰满,沈妃腹中胎儿根本威胁不到太子地位,即便太子不喜,亦有千百种更为隐秘的法子让沈妃生不出这个孩子。
那背后之人到底是何目的?
罢了罢了,只要不牵连到长公主府,随他们折腾便是!
“你便安心休养,莫要忧思忧虑。”
萧琳心下烦躁,无心多说,最后对薛敏瑜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沈家的下场?
沈云芝……不也是母亲特地吩咐她送去请帖请来的吗?
薛敏瑜呆坐在床榻上。眼前再一次闪过后花园的场景,耳边回荡着那些痛苦哀嚎,她死死咬着唇,竭力忍耐却徒劳无用,才止住的泪依然落下来。
……
今日的早朝比往日更热闹。
昨日长公主的生辰宴遍邀京城各府,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情半点儿瞒不住。
一场混乱厮杀,受伤的小娘子、夫人很多,亦有奚鹤鸣那样重伤的,自然都要讨个公道讨个说法,字字句句要太子下令彻查给朝堂上下一个交待。
萧照自然顺他们的意。
待下早朝,因知晓昨天夜里他只睡得一个时辰,已经去过忠勇伯府的陈安禀报过一应事宜,听萧照命备马,忍不住劝道:“太子殿下为朝堂之事殚精竭虑,但也应顾念自己的身体,不如歇息一场……”
“该歇息的时候孤会歇息的。”
“但不是现在。”
太子妃多半还在生他的气。
昨天夜里不得闲,这会儿再不去哄一哄,下回恐怕只能回去睡罗汉床了。
自己的太子妃毕竟是得自己哄才行。
萧照笑一笑,换过一身便服,待到宫人将马匹牵来,他翻身上马,在徐明盛的陪同与暗卫的保护下出宫一趟。
林苒昨夜时睡时醒,远不如平日里睡得安稳。
夜半醒来,想到自己此番受伤与太子脱不了干系,深觉吃亏,应该趁机同太子提点儿要求才对。
自她嫁入东宫便不曾回过侯府。
也许可以趁机提一提。
林苒打定主意,心中变得舒坦两分,渐渐又睡着过去。
再次醒来是因锦绣姑姑来了,皇后娘娘惦记她身体,是以一大早命大宫女锦绣来东宫探望。
洗漱一番见过锦绣姑姑,说得不少话的林苒再次生出困意,她索性继续睡觉。这一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醒来时春鸢和宜雪已经从忠勇伯府回东宫了。
有太医彻夜守在忠勇伯府,奚鹤鸣的伤势稳住了,一夜过去,并未恶化。
太子和太子妃的赏赐,他自也悉数收下。
林苒靠坐在床头,随意听罢春鸢和宜雪的禀报,点点头道:“不曾伤筋动骨,安心休养上一些日子也不易留下病根。”只是一谈及奚鹤鸣便想起昨天夜里萧照那些荒唐话,她默一默,正欲撇开念头让宜雪去为自己准备吃食,便听得萧照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太子妃昨夜休息得如何?”
人未至,声先至。
林苒转过脸,但见太子一身便服似满面春风大步进来。
虽然没有刻意去打听,但她心里清楚,昨夜之事朝堂内外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势必没什么时间休息。即便如此,此刻在他脸上却看不见疲惫之色。
春鸢宜雪当即与萧照行礼请安。
靠坐在床榻上的林苒没动,一双眼睛看他:“妾身仍身子不适,不便行礼,请太子殿下恕罪。”
“无妨。”
萧照辨认林苒语气,知道自己想得不错,太子妃依然生气昨夜之事。
他不生恼,大步走到床榻旁低头看她,见她别开脸,反而笑一笑:“孤听说太子妃才睡醒,也不曾用早膳?正好孤带了些吃食过来,太子妃瞧一瞧可合口味?”
林苒听着这话有些许奇怪。
太子哪回过来承鸾殿正巧带过吃食?
不待细想,几名小宫女端着黑漆木质托盘进来,托盘上一碟一碟吃食的香味飘至鼻尖,一闻便知,这些是集市上的小吃,而非宫中御膳房、典膳所的菜品。
两名小宫女搬了张案几摆放在床边。
那些吃食也被一一摆在案几上,扫得两眼,更确认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
她爱吃的花生酥糖、芙蓉饼、酥油鲍螺都有。
另外还有一碟牛肉酥饼,一碗小馄饨,一笼肉包子……
太子这是做什么?
在哄她?
林苒鼓了下脸颊,萧照已经示意宫人退下,并取过干净的碗碟,夹了一张牛肉酥饼后将白瓷碗搁在离林苒最近的地方:“将这些吃食趁热从集市上带回来也费了孤一番功夫,太子妃且赏个脸尝一尝。”
“太子殿下何故费此心思?”林苒问他。
萧照直言不讳:“昨日孤说错话,今日自然是来给太子妃赔罪道歉了。”
太子一本正经令林苒颇不适应。
未曾想,下一刻,萧照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纸扇,纸扇“哗啦”一声被打开,林苒看见冲着她的那一面上写着遒劲有力的“太子妃”三个字。随即纸扇翻转,换另一面对着她,同样是三个字,却变成另外的半句——“原谅孤”。
林苒:“……”
“太子妃以为如何?”
萧照将纸扇在林苒面前来回翻转过几次,询问她意见。
幼稚。
林苒心下腹诽,口中道:“让太子殿下如此费心,是妾身的不对。”
萧照反笑,把那纸扇收起来,搁在林苒枕边,哼一声:“陈安信誓旦旦这法子能哄得太子妃开心,孤便知不妥。到底得是孤自己的法子才可行。”
还有?
林苒有点儿好奇,又深觉对这位太子殿下少好奇为妙。
但是萧照没有对她卖关子。
“过些时日,太子妃回定远侯府省亲如何?”
不轻不重的话落在林苒的耳中使她愣住,也因太过突然而反应不及。
萧照继续道:“虽有伤在身,但不妨碍太子妃出行,回侯府休养几日对太子妃身心亦有益处。”
林苒慢慢回过神。
她抬眼看萧照,清楚他此时绝对不是在说什么玩笑话。
太子妃归宁省亲不是小事,几日的功夫准备定然是远远不够的。若非临时起意……便意味着太子早有此想法,且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提前吩咐做好安排。
她是想借这次的事对太子提要求的。
但太子尚且不知情,会提起此事,单纯是太子明白她心中渴望。
“太子殿下是何时有的想法?”
林苒终于还是问。
第38章 第38章博得太子妃的欢心真真是任重……
太子妃的聪慧与敏锐萧照向来是佩服的。
堪堪提起,她立刻洞察他有此想法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自然是太子妃醉酒那一日。”
萧照坦然回答,“七夕与太子妃出游也生了念,便吩咐陈安去准备了。”
七夕至今有月余时间。
她醉酒是比七夕更早一些的事情,时日更长。
“原本想着给太子妃个惊喜,未曾想遇上这样一桩事,又惹得太子妃不快,倒变成补偿。只想来太子妃应当不会介怀?若太子妃不喜,另寻闲暇也不无不可。”
在萧照的预
期,能够回定远侯府小住,林苒理应是会很高兴的。
但她反应比他预想的平静许多。
萧照忽然拿不准她想法,因此说出这几句话时,心底莫名生出两分紧张。
那是种担心一不留神惹得她更不高兴的心情。
小心翼翼,临深履薄。
这是萧照自知事起从未有过的心情,而这一切单纯与林苒有关。
“为何会不喜?”林苒不知眼前之人心思百转千回,只习惯性直言,“太子殿下能为妾身这般考虑,妾身只有高兴,多谢殿下如此费心,是不曾想殿下会这般才一时反应不及,但妾身觉得十分惊喜。”
“昨天夜里,妾身亦有不对之处。”
“是妾身不该恃宠而骄,对殿下那般不敬,请太子殿下见谅。”
萧照主动退一步,林苒也爽快同他认错道歉。
太子给的台阶已经足够多了,若让太子继续下不来台,便是她太过放肆。
想到马上可以回定远侯府,林苒心中畅快,本就腹内空空的她这会儿不再同太子计较,主动端起盛着牛肉酥饼的白瓷碗,津津有味用膳。一块牛肉酥饼吃罢不忘夸赞萧照几句,才继续去盛小馄饨来吃——要是放坨了就不美味了。
萧照在一旁安静看着林苒享用这些吃食。
林苒心情好转本是好事,也是他想要看到的,但回味林苒方才的话,他却有些说不出滋味。
想来即便不是他,换作旁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她一样会十分高兴。
认错道歉更无形之中将他拒之千里。
想要真正博得太子妃的欢心真真是任重道远。
好在来日方长,仍有时间。
林苒美美享用过吃食,心情更为舒畅,见太子迟迟未离去,索性道:“妾身听说,沈家人已经下狱了?”她晨早初初醒来那一次,消息便已经传到她耳中。
“外面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何瞒得住沈妃娘娘?”
“只怕要好一番折腾了。”
深宫里的弯弯绕绕,林苒不敢说自己多了解,却可以想见沈家出事少不了踩低捧高的人在沈妃面前放肆。从前沈妃行事嚣张跋扈,在她手里吃过亏的不在少数,如今岂会轻易放过她让她好过?
皇帝陛下念着沈妃腹中龙嗣或许无意太快让沈妃知晓沈家之事。
然而,悠悠众口,终究是堵不住的。
“不闹到太子妃面前,太子妃便尽管安心养伤。”萧照淡然说,“当真闹到太子妃面前,正好多个由头回定远侯府避一避这些麻烦事。”
林苒闻言,想了下问:“殿下认为沈妃会找上妾身?”
也是,若沈家被认定有罪,那日的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的,沈妃走投无路之下兴许会想求她原谅。
“太子殿下,妾身哪一日可以回侯府?”
光想一想那个画面,林苒便受不住,倒不如早早避开。
萧照笑:“太子妃不想替自己出口恶气吗?”
林苒斜睨他道:“明知故问。”
沈家人她是不喜欢,沈云芝、沈妃往日里也不是没有针对过她。
但她哪怕要替自己出气也不会是这样的。
沈家人罪有应得,她拍手称快。
可若要趁着沈家失意去肆意践踏沈妃的尊严,她不想。
“明知故问”四个字落在萧照耳中,他咂摸数息,深觉这话合心意得紧。
他又笑一笑:“明日,如何?”
明日?
林苒眼前一亮,不住点头:“非常好!”
从承鸾殿出来的时候,萧照想着太子妃欢欣鼓舞的样子,扬起的嘴角便没有下来过。看她如此高兴,只觉得没有白费功夫。再想起她嗔怪的一句“明知故问”,愈发感到通体舒畅。她知道他懂她。
“太子妃明日回定远侯府省亲。”
回到外书房,萧照将这件事知会陈安,让他安排下去。
饶是服侍那么久、习惯太子行事风格的陈安在听到这话时也愣了下。
萧照看他表情不对,问:“有何问题?”
“没有!”
陈安回过神来,“一应事宜已经准备妥当,奴才这便去安排。”
萧照颔首,陈安行礼告退。
他这才命个小太监去将刑部的几位大人请来。
得知明日便能回定远侯府的林苒则立刻变得忙碌起来。她让宜雪去将小库房的簿册取来,细细翻看,挑选要带回定远侯府给亲友的礼物。父兄不能少,外祖一家上下亦少不得,须得认真挑选,也不能少了漏了谁,否则徒生事端。
这一天,她和春鸢宜雪一道忙着这件事。
待诸事准备妥当已是天黑之际。
典膳所将晚膳送来,林苒在桌边坐下,难得记起萧照。
她发现自己疏漏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太子殿下明日去定远侯府吗?
回想萧照提及省亲之言,不曾说要陪她一起。
林苒想,最近朝堂内外事务繁多,太子大抵不得闲,她独自回去父兄也能落得个轻松自在。
毕竟太子身份尊贵没法真的当成自家人。
且他住哪儿也是个问题……总不能挤一挤她的闺房罢?
各种念头在林苒脑海里转一转,她默认太子不会与她同往便把事情放下了。惦记着翌日一大清早须得起身,用罢晚膳,洗漱梳洗过,她早早歇下。
但第二日,睡得迷迷糊糊时,林苒莫名感觉呼吸艰难,鼻子像被人捏住。
烦闷中睁开眼,眼前却是太子萧照的那张脸。
“太子妃若再不起身便要耽误时辰了。”
耳边传来太子的声音,林苒回过神正是他在捉弄自己。
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太子出现在承鸾殿。
一大清早……
林苒蓦地清醒过来,她拥着锦被坐起身狐疑望向萧照。
“太子殿下这个时辰怎么有空过来承鸾殿?”
闻言,萧照猜出她心中所想,于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笑道:“太子妃初次省亲,怎能让太子妃独自回去?孤今日自当陪太子妃一道回定远侯府。”
林苒:“……”
她知道太子不是开玩笑,正因为知道不是玩笑话,一瞬间,天塌了。
“朝中要紧事务孤已经处置妥当。”
“定远侯府也在京城,当真有急事将消息送至侯府便可,太子妃无须担心,不会耽误了正事。”
未说出口的心思被轻易堪破,林苒哑口无言。
太子同往已是板上钉钉,她无意辩驳,老老实实起身洗漱梳妆。
他们此番去定远侯府,一切从简,并未安排什么大排场,免得劳心劳力。尽管如此,太子与太子妃出行不是小事,待他们乘金辂车与厌翟车自东宫去往侯府,依然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定远侯府事先已得到消息。
林苒的父亲林景与二哥林长洲连同外祖家的人早早候在定远侯府大门外。
当太子与太子妃的车驾行至近前,众人纷纷下拜行礼。坐在厌翟车内把外面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的林苒,不免回想起自己出嫁那一日的情形。无论当初或现在皆是热热闹闹,这样的热闹于她却总有几分不真实,无法真正置身其中。
从厌翟车上下来,林苒随萧照上前虚扶父兄一把,与众人免礼。
之后,他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入得侯府。
林苒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分送出去便同外祖母等人离开正堂去自己未出阁时住的小院。
萧照留下来同林景等人闲谈吃茶。
太子妃要回府省亲,定远侯府虽未大肆修建亭台楼阁,但也修过一番。侯府焕然一新,往荼锦院去的路上,林苒四下瞧一瞧,知父兄费了心思。
“太子妃身子如何?今日舟车劳顿,可有什么不适之处?”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亦传到谢老夫人耳中,受了伤断没有一日两日轻易痊愈的,她关心外孙女身体。
“外孙女无碍,不觉得劳累,身上也无不适之处,请外祖母放心。”
林苒挽着谢老夫人的手莞尔一笑。
今日回府,林苒有心让春鸢和宜雪为她用心打扮
一番,虽只薄施粉黛,但她容貌昳丽,如此已然足够明艳动人,又是翠绕珠围、锦衣玉带,望过去不过一个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的漂亮小娘子。
谢老夫人认真再看她几眼。
见外孙女气色很好,微微颔首,转而同她谈起其他事。
后来到荼锦院,谢老夫人陪林苒去她闺房,将一路过来跟随在她们左右的人悉数留在外面。林苒晓得外祖母这是有话要说,乖乖巧巧竖起耳朵,意料之外,听到的是谢老夫人分外直白的一句:“苒苒可曾考虑过子嗣的问题了?”
第39章 第39章他是心悦她的。
子嗣问题确实是个大问题。
林苒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在她和太子尚未圆房面前变成多想无益。
但外祖母特地提起此事也不在预料之中。
一时之间,反而不知如何作答。
谢老夫人将外孙女的沉默理解为害羞,便语重心长拉着林苒的手道:“你娘亲走得早,许多事没有人细细教你,只得外祖母同你多说一说。苒苒,外祖母瞧着太子殿下待你不错,是真心爱重你的,但他终究是太子,身在皇家,必定看重子嗣。你是太子妃,不拘生下的是女儿还是儿子都是能傍身的,因为那会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
“苒苒也要多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
“虽说女儿家该矜持,但只要不会惹太子不喜,略主动些也无妨。”
谢老夫人眼中,自己的这个外孙女尚未经世便稀里糊涂嫁入东宫,在男女之事上单纯至极。
然而许多话、许多事唯有点到为止。
林苒却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尤其想起自己在太子面前做过的那些事情,叫外祖母知晓怕要晕厥过去。
“苒苒省得,外祖母不必担心。”林苒反握住谢老夫人的手,甜甜一笑哄她,“太子殿下的确待我很好,爱重我,庇护我,舍不得我受半点儿委屈。外祖母说的这些,我也会仔细记在心上。”
“哎……”
谢老夫人听着这些话,看着外孙女的明艳面庞,思及旧事轻叹一气。
定远侯不是贪慕虚荣之人。
若非太子认定苒苒,外孙女绝不会嫁入皇家。
太子向来行事磊落光明,也是因外孙女没有婚约在身方至于此。那时为外孙女相中陈家探花郎,可惜出了点差池,两个人没能在桃源寺顺利相看,便不曾定下。
“要是当初和陈家那……”
话出口,意识到不妥,谢老夫人止住话,“罢了罢了,只愿咱们太子妃往后都平平安安。”
林苒几乎忘记以前的那一点儿事情。
听外祖母提起,反应半晌,才明白“陈家”是指的哪一个陈家。
当初外祖母确曾安排她同探花郎陈云敬相看。想来外祖母是想起往日这些事情,多少遗憾那时他们二人未能成好事,否则她如今也不会须得直面诸般皇家纷争与朝堂明争暗斗,遭遇许多危险。
桃源寺发生的事情她不曾令任何人知晓。
外祖母不知,正因那时去桃源寺,她才会遇见太子,才有其后种种。
不过如今更不必多说。
一旦外祖母知晓她同太子产生纠葛的真正源头,不知会如何的懊悔难过。
“自然会平平安安的呀。”林苒掩下心思,笑吟吟回。晓得外祖母今日也给自己带了礼物,她撒着娇主动提起,将话题转移开来,不再聊关乎太子与皇家之事。
祖孙两个人在荼锦院闲话得一阵,府里已经备下午膳。
她们便又相携着去往膳厅。
东宫自有山珍海味,因而定远侯府准备的只是一顿家常便饭,并不奢靡。太子不计较,林苒更不计较,众人在膳厅围着在一起,萧照和林苒皆不摆什么架子,是以即便席间没有任何歌舞助兴,但一顿饭吃下来也称得上其乐融融。
用罢饭天色便不早了。
谢老夫人携外家女眷先行告退,林景与林长洲察言观色后也识趣退下,留萧照与林苒独处。
今日自晨早离开承鸾殿起,萧照便不曾同林苒好好说过两句话。
这会儿见她神采奕奕,不由笑问:“这般安排,不知太子妃可还满意?”
不是太子郑重嘱托谁敢有一丝一毫怠慢?
一切从简也不代表怎么样都没关系。
林苒知道,太子是费了心思的。
“唔……还差点儿什么。”她轻唔一声,一本正经回。
萧照好整以暇:“还差什么?”
“显然是差了妾身陪太子殿下逛一逛这府宅。”林苒忽而冲他展颜一笑,说罢,率先步出廊下。
在这一刻独属于他的明灿笑容映入眼帘,那是满心欢喜的模样。
萧照便几乎下意识也弯唇,跟上林苒的步伐。
定远侯府相比皇家园林,相比皇宫乃至相比东宫实在没有多少特别之处。林苒说带萧照逛一逛亦是托辞,她知道太子不会对定远侯府有多少兴趣,却总归要尽一尽“待客之道”。尽管嫁入东宫有些时日,但于她而言,这才是家。
萧照对定远侯府的景致确实没兴趣。
可傍晚时分与林苒并肩在这府中散步则是别样的意趣。
夕阳余晖洒落天地,鹅卵石小道两侧的花木悄悄被镀上一层橘黄色的光。挂满橙红柿子的柿子树上停留着许多鸟儿,在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里相继惊飞而去。
待随林苒步入定远侯府的小花园,萧照朝远处望一望又扫视两圈近处的风景,确认一件事。
“府里因何种得这么多樱桃树?”
凭着一路闲逛过来的印象,定远侯府随处可见樱桃树。
想来不是随性而为,是有特别原因。
“记得太子妃在东宫时也曾在樱桃树下逗留,甚至为只猫儿爬上树,本以为……原来不是。”萧照想起之前的几桩小事,那时他以为太子妃是想吃樱桃了,特地命陈安送过一筐新鲜樱桃去承鸾殿。
“因为娘亲喜欢。”林苒言简意赅为他解惑。
萧照眉心微拧:“那时太子妃在樱桃树前流连不去,是思念娘亲?”
林苒忍笑,摇摇头,却说:“太子殿下今日说起这一桩事,妾身才明白那时太子殿下为何忽然命陈公公送樱桃。”合着是以为她嘴馋了。
不是睹物思人那便是有其他的因由。
萧照深深看林苒一眼,兀自一笑,她不愿意多提,难道他在这定远侯府里会打听不出来吗?
“倒是让太子妃笑话了。”萧照随意道。
心情不错的林苒却莞尔说:“妾身那时才是忘记告诉太子殿下。”她顿一顿,扭头看着萧照,唇边笑意愈深,“樱桃很甜,我很喜欢。”
樱桃很甜,我很喜欢。
一字一句声声入耳,萧照不争气一颗心怦怦直跳,险些按捺不住心底喷涌而出的那股愉悦之情。他看见落日照在林苒的面庞,晚风抚过她颊边散落的发丝,那样美好的一个小娘子。在这个仿佛稀疏平常的瞬间,他清清楚楚意识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是从哪一刻开始无从探究,但于此一刻,他清晰感知到这样一件事——他是心悦她的。
……
离开小花园,萧照送林苒回荼锦院休息。
他借口有要事与定远侯商议,又暂且从荼锦院出来了。
林苒没有追问是什么事,也没有去多想萧照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毕竟有事才陪她回府省亲很说得通。
太子走后,林苒让人准备热水,而后在春鸢宜雪的服侍下避着肩膀的伤沐浴梳洗。从浴间出来,太子未归,她独自坐在窗下发了会儿呆,打过两个哈欠,顺便将等着太子回来的念头打消,正准备先行歇下,太子便从外面进来了。
与她同住荼锦院无疑是太子自己的意思。
回来之前已经安排下去,林苒不会在定远侯府折损他颜面,何况她不想让爹爹和哥哥挂心。
“太子殿下回来了。”
林苒压下困意起身迎上去 ,“妾身命人备下热水,殿下可要先去沐浴?”
萧照看出她困倦:“太子妃先歇息吧。”
说罢,自去浴间。
太子待她小意体贴是常有的事情,林苒习惯了,不觉得有不对。但她没有先歇息,一直耐心等到萧照沐浴完毕,她才同他一道躺下休息。
这是林苒的闺房,一应陈设用什与东宫自是不能比的。一张床榻,两个人并排躺下便挨挨挤挤,不如一个人睡自在,也不如承鸾殿那张大床舒坦。好在林苒沾上枕头便昏昏欲睡,根本顾不上这些,唯一念头是速速去赴周公的约。
偏偏躺在她身侧的太子非要拉着她说话。
“孤都已经知道了。”
“终有一日,太子妃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那棵樱桃树。”
半梦半醒的林苒听清楚萧照的话,然而思绪迟钝,迟迟反应不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在睡意朦胧里抬手虚虚拍了下萧照手臂含糊说:“多谢太子殿下……”
萧照见林苒几乎合上眼,明白自己对牛弹琴。
他姑且放弃,沉默下去的同时听见耳边传来轻浅的呼吸声,又笑了。
回定远侯府的第一日,林苒一夜好眠,醒来发现太子如在承鸾殿时那样早已起身,没有在意,自顾自赖床。静静在床榻上躺得片刻,逐渐回想起昨夜睡着之前太子似乎同她说过些什么,她努力在脑海搜寻记忆,依稀记起“樱桃树”几个字,愈发糊涂。
“太子殿下呢?”
林苒懒散伸手撩开帐幔,问走上前来听候吩咐的宜雪。
宜雪迟疑了下,凑上前低声道:“太子殿下晨早同二公子比试过一番箭术,回来以后便独自去了书房。”
书房?
林苒怔一怔,醒悟太子去的是她的书房。
“太子殿下在妾身的书房做什么?”
即刻起身洗漱梳妆,林苒匆匆赶到自己的小书房,将萧照堵在里面。
第40章 第40章“孤难道是外人么?”……
萧照与林长洲切磋过武艺,回来荼锦院见林苒睡得香甜,闲来无事随便转一转。路过她的小书房时想着她实在不是喜好舞文弄墨的性子,好奇之下进来瞧一瞧。
书房不大,却也像模像样摆着一面书架。
书架上堆满书册子,粗略望过去,似乎多是话本小说。
更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面黄花梨木的博古架。
这一面博古架精巧玲珑,其上却大大方方摆放着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萧照最先注意到的是一把长弓。
他看见这把长弓上刻满象征突厥的狼图腾,无声昭示它的来处。
在这把弓旁边又摆放着一把缀满红蓝宝石的精巧匕首。
与长弓一样,匕首上也刻有狼图腾。
萧照想,这两样东西应当都是属于林苒的战利品,故而她将它们摆放在这样明晃晃的位置,大大方方向能够进入她这间小书房的人炫耀独属于自己的荣耀。
欣赏完博古架上陈列的珍藏,转过身瞧见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副笔触十分细腻温柔的婴戏图。
细细分辨,画上的小小娘子眉眼与林苒很像。
枝叶繁茂的樱桃树挂满青涩的果子。樱桃树下一个梳丱发、穿银红夏衫的小小娘子蹲下身,她一手拿糖葫芦,一手正抚摸着一只小狸猫。那只小猫儿却也乖巧趴在地上,神情似有些惬意享受。
这幅画的落款是一个“姗”字,题字用了“吾家乖乖”的措辞。
萧照了悟,作画之人大约正是林苒的娘亲,画上的地方也不是别处而是定远侯府的小花园。
他又将目光落在画上那个小小娘子身上。
太子妃幼时实在可爱,白白嫩嫩一张脸,脸颊肉嘟嘟带点儿婴儿肥,引得人想要掐一把她的小脸蛋,尤其一笑之间那种明媚灿烂的感觉同现在也几无差别。
萧照一看再看,倒觉得这幅画挂在东宫一样十分合适。
他在这幅画前流连过许久,终于去看在这幅画不远处的另一幅裱字。
字迹于萧照不大陌生。
往日他见过林苒的字如今便认得出。
这一幅裱字写的是《木兰诗》,字迹如他往日所见铁画银钩,暗藏锋芒,下笔写的虽是木兰从军的故事,但仿佛由此悄然窥见写字之人心内一隅。
萧照想起许多事,想起太子妃说过的许多话。
然后,太子妃的声音便传入他耳中:“太子殿下该用早膳了。”
神游的思绪被拉回来。
萧照回身,看从外面进来的林苒有些不满望向他,步伐轻快朝他走过来。
“太子妃不起,孤如何用膳?”
瞥一眼走到他身侧的太子妃,萧照视线重新落回这幅裱字上,“这幅字是太子妃写的吧。”
林苒“嗯”一声:“太子好眼力。”
萧照又看她,见她皱着眉,便说:“写得不错,挂在孤的书房正合适。”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在林苒耳中如平地惊雷。她震惊中僵硬转过脸,咬了下嘴唇,沉默片刻道:“太子殿下正人君子,怎可夺人所好?”
对于萧照擅自进她小书房这件事,林苒确实有所不满。
只是她的不满在对方的太子身份面前,既无足轻重又“蛮不讲理”。
毕竟那是太子,难道有去不得的地方吗?
何况,是“太子妃”的小书房,也非什么未出阁小娘子的闺阁。
可她不喜欢。小书房里有她的隐秘,那不是愿意轻易让旁人知晓的,而她与太子殿下并不是可以坦然分享一切隐秘的关系。她本以为太子这个人向来知情知趣,她以为在这一点上他们其实有共识。
原来是她一厢情愿了。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随意翻看过她在小书房里的东西,想到这一种可能性,林苒眉头皱得更深。
萧照将林苒脸上表情细微变化悉数看在眼底。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他一一洞悉,知道小娘子此刻必定在心里狠狠埋怨他。
这意味着,林苒把这间小书房看得远远比他想的更重要更在乎。
若非如此她神色不会这样严肃正经。
萧照便不觉得恼。
但林苒疏离客气、把他看成外人的态度一样令他不满。
于是,萧照伸手掐了下林苒气鼓鼓的脸。
“太子妃这是在置气吗?”
“闲来无事走到附近,故而进来随意瞧一瞧,一时之间忘记当先征得太子妃的同意,此事孤确有不对,还望太子妃见谅。但孤不曾乱动太子妃的东西,略看了看罢了,更不曾损毁此处物什。”
“太子妃这般如兴师问罪的态度又是何意?”
“孤难道是外人么?”
被掐脸的林苒想别开脸回避萧照的触碰。
然而听见一句又一句不满控诉,她压下那股任性冲动,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子主动道歉,这也让林苒心里的不愉快淡下去几分:“妾身言行无状,请殿下恕罪。小书房的东西皆是妾身的珍藏,一时失态,是妾身无礼。”
“孤也发现了。”萧照不是当真计较她的态度,是以很快略过这些,转而指着博古架上的大弓、匕首与那幅婴戏图道,“这把弓与这把匕首应当来自突厥,它们华贵精致,想必原本属于某位将领,但未曾细看,不知上面是否有其他佐证身份的标志,太子妃得到它们应当很不易。这幅婴戏图大约出自孤的岳母,且画的是太子妃幼时模样,落笔俱是一位母亲对小女儿的爱意,如何不是珍宝?即便太子妃不特地解释,孤也能看得出来,自然不会随意对待。”
“但太子妃不信孤。”
“因为不信,所以才这般着急,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萧照越说越笃定,林苒却无从反驳。
可她清楚,无论太子多笃定,她都不能承认自己的不信,否则后患无穷。
“殿下不能因为妾身失礼便这样冤枉妾身。”
“唔……既是妾身惹殿下不快了,待过几日回东宫,妾身送殿下一幅字作为赔礼,可好?”
林苒一心转移话题,干脆耍赖。对萧照而言,这份心思一点儿都不难懂,他挑了下眉,了悟林苒对自己的字很有信心,于是提要求:“孤想要太子妃的画作。”
画作?
林苒微怔,迟疑说:“妾身画艺不精,不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无妨,只要太子妃花费了心思,孤便不会不喜欢。”
萧照格外大度,又话锋一转,“抑或是太子妃赔礼道歉之心不过尔尔?”
林苒:“……”
“好。”她咬咬牙,被迫应下,“殿下不嫌弃,妾身无不可。”
萧照嘴角微翘:“那孤便静候佳音了。”林苒勉强也冲他笑一笑,正想劝他去用早膳,却被抢先一步,“左右无事,这把大弓和这匕首的来历,太子妃不趁此机会同孤介绍介绍吗?”
“都是太子妃的战利品吧。”萧照说出猜测。
林苒深深望萧照一眼。
她此刻恢复冷静,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态度没有惹怒太子已经是太子宽容,且分明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快,却没有生气没有恼怒,甚至有兴致趁机同她提点儿要求索要她的画作、要她分享大弓和匕首的来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太子对她的事颇有兴趣。
林苒想起昨天夜里昏昏欲睡时,太子同她说过一些话。
记忆太模糊,回想不起那几句话到底说的什么,但为何会同樱桃树有关?
昨夜……太子是去见过她爹爹回来。
太子彼时说有要事相商,继而离开荼锦院,想来只是一个借口。
傍晚在小花园,她曾提过娘亲喜欢府里才种得许多樱桃树,但没有多说与娘亲有关的事情。
没想到,太子会上心。
几件小事串在一起,太子夜半提及樱桃树的因由终于变得清晰。林苒逐渐醒悟,多半太子去向她爹爹了解过与娘亲有关的旧事,才会有那样的话。
心思百转也只在转瞬之间。
林苒兀自在心中将这些梳理清楚,真正有了计较,才道:“太子殿下英明,的确都是战利品。”
她与萧照说起在边关生活那些年的一些事。这些事情对于林苒而言并不复杂,虽为女子,但她喜欢跟在父兄身边做事,父兄也不强行阻拦,自然便有机会随父兄上阵去抵御外敌。战场厮杀,刀光血影,几个人有心思去在意同自己生死搏杀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后来她射杀一名突厥勇士,弓和匕首便都属于她,那是她第一次收获战利品。
萧照起初如听故事般听得兴致勃勃。
到后来,看林苒说起这些眉飞色舞的动人模样又生出其他心思。
“太子妃可会遗憾?”
“如今处处受规矩束缚,这些事情是再不能经历了。”
萧照流露出惆怅之意的话语换来林苒的不解。
她不懂太子为何忽然多愁善感,笑一笑:“太子殿下多虑了,妾身从不为这些感到遗憾。”
“为何?”
萧照以为林苒会更喜欢在边关的生活,听起来却不是。
林苒眨眨眼,理所当然说:“因为安稳富足平和的生活才是大家追求的呀,妾身亦如是。将士们奋勇厮杀抵御外敌,不正是为了大齐百姓的平安喜乐吗?故而妾身会贪恋无事忧愁的日子,却不会遗憾随父兄离开边关回到京城。”
“可你当初……”
萧照脱口而出的话又戛然而止。
他想起当初林苒拒绝做他的太子妃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她曾说想要嫁得一个同自己情投意合、心有灵犀的夫君。
同她眼下的话是不冲突的,乃至彼时、此时当得上是一脉相承。
原来在最开始她便同他说得很清楚。
林苒不知萧照忽然提起的“当初”是哪一个“当初”。太子沉默,她跟着沉默过几息时间,思索中问:“太子殿下想说什么?妾身当初怎得了?”
萧照没有回答她。
又过得片刻,林苒听见萧照一声极轻的叹息过后说:“当初太子妃曾直言,想要一个情投意合、心有灵犀的夫君,那时孤以为明白太子妃心思,今日方知,其实孤从来没有明白过。”
林苒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抬眼,不期然与萧照四目相对,她望见他眼中藏不住的柔情。
莫名的林苒便感觉到一阵心慌。
“妾身也不明白。”不想萧照继续说下去,她语气生硬截断他的话,“昨天夜里妾身睡得迷迷糊糊时,太子殿下无端提起的樱桃树究竟是什么?”
“终有一日,太子妃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那棵樱桃树。”
萧照对林苒重复一遍自己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林苒眉心微蹙,这是何意?
疑惑中,目光触及墙上娘亲的那副婴戏图,她看着画上在樱桃树下陪小狸猫玩的小小娘子。
她爹爹娘亲因樱桃树结缘。
种种事情串联在一起,一刹那福灵心至,林苒顿悟萧照之意——
他在说,终有一日她会有属于自己的好姻缘。
是了。
在他们大婚之前,太子已将和离书给了她,她迟早恢复自由身。
“好。”
林苒点点头,“承太子殿下吉言,届时若得机会,定请殿下去喝喜酒。”
……
从林苒的小书房出来时,萧照内心五味杂陈。
他知道林苒误会了却无从解释。
当初那封和离书是他亲手交到她手里的,而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也可谓是做得一回哑巴吃得回黄连。
之后两个人一道吃的一顿早膳更是全无滋味。
用罢早膳,谢老夫人登门,林苒陪自己的外祖母去了,萧照也只得去同自己的岳父小舅子喝茶。
定远侯府安宁祥和,皇宫之中却不平静。
沈家出事的消息在这一日晨早传到沈妃耳朵里,大抵晓得这一次事情非同寻常,她惊慌不已,立时让大宫女扶自己去求见皇帝。延兴帝早知她会来,事先便命高振出面将人给劝回去。
皇帝的脾性沈云蕊自认为了解透彻。
延兴帝拒而不见的态度令她更确定这一次沈家要遭殃。
放在往日她势必磨一磨皇帝,盼他心软松口。
但这次,沈云蕊知道再怎么恳求大抵也不会有用,她在殿外跪得两刻钟便直接往凤鸾宫去。
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她已知晓。
偏偏在这时太子陪太子妃回定远侯府省亲,分明是有意避开她。
只是牵扯到太子妃,想要沈家被宽恕,总是绕不过去。
出不了宫寻不见太子妃,唯有先寻皇后娘娘。
来凤鸾宫之前,沈云蕊以为王皇后不会轻易见她。未曾想,她甫一到凤鸾宫正殿外,皇后娘娘身边的锦绣姑姑便迎出来,将她请进殿内。
“此事,我也帮不得你什么。”
王皇后免了沈云蕊的礼,叹一口气,“你自己想开些,先保全自身罢。”
如是两句话直惹得沈云蕊泪如雨下。
她顾不上有孕,径自跪在王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