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离卯时还有一刻多钟,天还灰沉沉的,只隐有一丝光亮藏在远处,不知何时才会显出。
刚打开院门的许东山一抬头,便看见林大松举着块擦脸巾子冲着他眉飞色舞地笑着。
“大哥你看我起得早不早!”
林大松虽然眼睛小,但那对小眼睛里满是光亮,一瞧便知道他昨夜睡得极好。
许东山连个眼神都懒得赏给他,就径直走到水井边上揭开井盖。
林大松迅速擦了脸后,便去给许东山拎打水的水桶。
井口太低,水桶又重,林大松生怕自己会站不稳一头栽到水井里去,递了水桶后,便安静地站在边上看着许东山打水。
昨夜没怎么睡好的许东山臭着一张脸弯身打水,今日井里水位低,打水比平日累一些,许东山的眉头又皱了几分。
偏生林大松还是个极没眼力见儿的人。
“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昨晚没休息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许东山,“……一会儿你跟我出去买菜。”
和这个没眼力见的妹夫私下聊聊的事情可不能再拖了,不然一会儿苏月娘和许春喜醒了,可就不好聊了。
打满一大缸子水之后,许东山喊林大松进屋一起做面线糊。
既然林大松打算在这儿干活,学会如何做面线糊总是必要的。
林大松知道面线糊是许东山的家传手艺,见许东山要教自己做面线糊,他受宠若惊地笑出了声。
“大……大哥……你真要把你的看家本事教我?”
许东山皱眉,“煮面线糊算什么看家本事?”
“春喜都跟我说了,咱们家这面线糊的手艺传了三代人了!都是靠这好手艺,才能盖起这么大的屋子!”
许东山笑了声,“没什么祖传不祖传的……小时围在锅灶边添柴火、掰面线、撕巴浪鱼,看我爹煮多了,自然而然也就学会了……”
林大松不信,“可大哥和春喜做的面线糊味道不一样……大哥的分明会好吃一点!”
“春喜口味清淡,每次虾糠和巴浪鱼都下不够数……面线糊这东西各人各味,下多少料没有定数,我做的面线糊也不是人人都喜欢。”
“这样啊……”林大松若有所思,“那我看着大哥做!只要我学会了!不出三日,我肯定能掌勺!”
——
许东山带着林大松煮了两大桶面线糊,备好了十几样配料,正好红姑领着阿生上门、姑嫂俩睡醒。
店里有人看着,许东山和林大松也就一人拎一个篮子出门去了。
天色已经亮得彻底了,商贩沿街排布,行人或疾步或停下挑选菜肉,在熙攘喧闹的街市之间,周边几家吃食店的香味四处乱钻。
浮桥偏僻,那儿的街市可比不得此处热闹。
林大松初来乍到的,看什么都新鲜。
许东山只是蹲下买了两样菜,再次抬头,林大松已经跑得没影了,还是相熟的厝边帮着指了林大松的去向——
林大松这馋鬼偷溜去买包子了。
林大松买了一大袋包子,大老远地朝着许东山招手,“大哥!来吃肉包子!这家的肉包子又大又好吃!”
林大松小跑到许东山跟前,从油纸包里头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递给了他,许东山皱着眉头拒绝了。
许东山,“我不吃,你别乱跑,买菜要紧。”
林大松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活像山上的松鼠,“我可不是乱跑,我给春喜和月娘买包子吃。”
妹夫都这般说辞了,许东山也不好太过苛责他什么。
两人继续往前走,许东山琢磨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口道:“那个……你晚上早点睡,别……乱折腾……”
和妹夫说这种话还怪不好意思的,说到后面,许东山的话都囫囵在了嗓子里。
周边太吵,林大松听得晕乎乎的,“什么?我昨晚上睡得挺早啊!”
许东山咬咬牙,“我是说……等新的床做好了,随你怎么折腾都行,但是这几天你给我消停一点……”
话说得够清楚了,脑子不大灵光的林大松一听就明白了。
林大松一时间涨红了脸,沉默了,“……我知道了哥……”
……
话说太明白了的后果便是这一整日两个人都绕着对方走。
惹得许春喜还私底下追问林大松是不是得罪自家大哥了。
昨晚是林大松非求着许春喜亲热的,若是将许东山的意思告诉许春喜,怕是会招许春喜的骂。
所以林大松选择打着哈哈瞒过去。
“没有的事儿!我哪敢得罪咱们大哥啊!你也累了一整天了,该饿肚子了吧?我去给你做晚饭!”
许春喜半信半疑地看了林大松一眼,看他面上没有怪异才放他离开。
林大松悄悄松了口气,快步走进厨房里。
许东山两口子外加一个红姑围在灶边准备今日的晚饭了。
“月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林大松从苏月娘身边探头。
苏月娘顺手从灶头的菜篮子里抓出一条已经开膛破肚好的小鲨鱼交给林大松。
“把这条小鲨鱼处理一下。”
林大松倒拎着那条小鲨鱼晃了晃,“这条鲨鱼是打算切块炣还是做什么别的?”
许东山,“还缺一样汤,你把这鲨鱼去皮,片成小片,再挂上浆就好了。”
林大松暗暗记下许东山的话后,便拎着这小鲨鱼去后院水池边处理。
鲨鱼味略酸,肉质又松又柴,自是比不得别的鱼种来得鲜美滑嫩。
所以,对于鲨鱼来说,在外头挂上一层顺滑的浆液,再下水煮熟,便可极好地化解肉质松柴的问题。
林大松这几个月在锅灶边的勤学苦练自是有用的。
剥鱼皮、片鱼片对他而言并不在话下。
苏月娘半途去后园里逛了一圈,看着盆里厚度均匀的鲨鱼片,还夸了林大松一句。
林大松乐不可支地嘱咐苏月娘要在许东山跟前多说一说自己的好。
这鲨鱼味道略腥,若想味道好,还需费心多处理一番。
林大松切了点细姜丝连同少许加饭酒一齐倒入了鲨鱼片中,稍稍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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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了一会儿。
“喏,地瓜粉给你放这儿了,外头太冷,我就不出去了!”许春喜站在床边,将一碗地瓜粉放在窗台上,“你弄完鱼片赶紧进来!小心冻着凉了!”
林大松一抬头看见许春喜,便咧着嘴笑了。
“还是你知道心疼我!”
许春喜冲他翻了个白眼,便走了。
虽然林大松时常被许春喜嫌弃,但这是独属于小两口打情骂俏的方式,林大松见了许春喜的白眼,从来不会恼,只是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而去。
腌制鲨鱼片时,林大松顺手将池子里的碗筷洗了,等第一遍洗完,鲨鱼片也差不多去掉了腥味。
用筷子挑走鱼肉里的姜丝,撒入小半勺盐、少许酱油、料酒、胡椒粉后,林大松撸起袖子,右手手指稍拢,又快又轻地搅起了鲨鱼片。
粉白色的鲨鱼片在快速翻转之中摩擦出了胶质,鱼片表面黏稠粘手,稍一扫,就在盆里团成了一团。
接下来,只需放一大勺地瓜粉,再放上点水,使鱼片均匀地挂上地瓜粉浆便成。
林大松处理好鲨鱼片后,端着盆回到了厨房里。
原以为许春喜已经离开了厨房,没想到她就站在案板边,慢悠悠地切着菜头片与红菜片。
“还不快点过来煮汤!别耽误大家吃饭!”许春喜切够了数后,仔细地用手指抹了抹刀面,将粘在上头的菜头片扫下来。
林大松乐呵呵地过去接许春喜切好的菜头与红菜。
……
如今家里多了许春喜与林大松,晚饭自是要做得比从前更丰盛。
六个人围坐一桌,五菜一汤摆在方桌的正中央。
“天气这么冷,先喝点鲨鱼羹汤暖暖身子!”林大松先给许春喜盛了一碗热乎的鲨鱼羹汤。
许春喜捧着已经渡了些热度的瓷汤碗,低头吹了吹鲨鱼羹汤,潜藏在鲨鱼羹汤里的鱼香、胡椒香以及芹菜香顿时飘了出来。
尝了一口鲜甜又带着点胡椒辛辣味道的羹汤后,许春喜的肚子里暖洋洋的,“冬天就该喝一口有胡椒味儿的汤!”
“都尝尝鲨鱼羹!我保证这鲨鱼羹吃起来一定滑嫩!”林大松连忙吆喝了起来。
大家也都给他面子,纷纷往碗里头舀了一勺鲨鱼羹尝了起来。
其中,阿生最是嘴甜会捧场。
“姑父,你手艺真好!”
林大松扭头看着身边的小人儿,很是疼爱地捏了捏他圆润的脸颊,随后故意逗他,“那你具体说一说这鲨鱼羹怎么样!”
阿生一边嚼着鲨鱼羹,一边敷衍道:“滑滑的,嫩嫩的!”
林大松,“你以后可是要去学堂读书的人,怎么连一句好听话都说不出来?”
阿生皱着脸,“不好吃!不好吃!刚刚我是骗你的!”
众人皆被逗乐了,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许东山都忍不住偏头笑出了声。
林大松圈起手指,在阿生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阿生气得哇哇大叫。
有林大松和阿生这两个逗趣的活宝在,堂屋里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