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镜眨巴眨巴眼睛,连忙推开谢陵,直直站着不敢动了。
虽说能罩着他的道侣疑似还有活路、让迟镜一时间忘乎所以,但话说回来,以前的他属于谢陵养的花瓶。迟镜拿不准他发现花瓶被别人染指后,会选择砍别人的手,还是砸碎他换个新的。
他完全不了解谢陵。
玄衣鬼仙神色不虞,迟镜奓起胆子,为自己申冤:“你收了那好徒弟,完全是引狼入室。你和他到底有多少过节呀?他把气撒我头上,我、我哪反抗得了……”
说着心酸更甚,迟镜吸了吸鼻子。
谢陵眼中有复杂的情绪流动,道:“不怪你。是我不好。”
“咦?不怪我?……哎呀,不是怪谁的问题。他是坏人,骗了我们。”迟镜立即改口,把责任全推到季逍身上。
谢陵道:“你因我受苦,错在我身。”
“你、你现在都这样子了,唉,错不错的就算了吧……”
迟镜越说越小声,频频往谢陵身上看,面露不忍。
他一面觉得谢陵太惨了,人不人鬼不鬼,一面意识到道侣再也庇护不了他,一时间悲从中来,怒由悲生,对着空气连打几拳,幻想着揍在了季逍身上。
揍完犹不解气,迟镜隐含期许地望着谢陵,问:“你真的、没办法活过来吗?”
“阿迟。”谢陵神色平静,道,“我已经死了。”
迟镜:“噢……对不起。”
他低下头,谢陵却说:“何故道歉。”
“啊?我比较想……想你活着。”
迟镜习惯了有话直说,尤其在面对谢陵的时候。两人成婚以来,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他没机会兜圈子。
谢陵也道:“对不起。”
迟镜忙用力地摇摇头,想了想,诚心实意地说:“没事,死者为大。”
谢陵:“……”
谢陵微怔,神色有刹那的柔和。
他看着迟镜,和以前一样,并不言语。
而迟镜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和道侣面对面这样久。他忽然问:“谢陵,我记得山下的皇家姓季。季逍到底什么来头呀,你收徒前问过没?”
既然免不了与此獠相斗,他必须知己知彼。
谢陵道:“山下之事,我从未过问。你若有疑,可寻常情解惑。”
修真界宗门林立,但世上还是凡人多。凡人世世代代,受皇族统治,仙门世家则依山傍水,不问红尘。
所以修士们提及俗世,皆以“山下”代称。凡人说到登仙,亦以“上山”笑谈。
皇家和仙门的来往,随朝代更迭,不尽相同。
时至今日,双方的关系如何,迟镜一无所知。
他在沉思当中,没留意谢陵的视线始终萦绕着自己。
许久后,道君问:“阿迟,你想让季逍死吗?”
“死?!”
谢陵道:“如你实在恨他,我可另做打算。魂散何日,尚未可知。”
“等等等等!”这下迟镜愣住了。
他没害过任何人,以前茫茫然混日子,就算知道天下人看不起他、宗门弟子蔑视他,他也没想过刁难谁,不论是杀鸡儆猴还是单纯泄愤。
季逍的所作所为比那些人过分许多,但因此杀了他——是不是也很过分?
迟镜嗫嚅道:“能不能阉了他……”
谢陵:“……”
谢陵:“你确定吗。”
迟镜欲言又止,陷入了沮丧。
士可杀不可辱,凭他的胆子,只敢说说气话。
况且,季逍被困在续缘峰百年,同辈的仙友们早就遨游五湖四海、逍遥六合八荒去了,他还在暖阁里伺候迟镜起居,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至于迟镜的内心深处,另有一道声音。
谢陵已死,豺狼环伺虎视眈眈。季逍是心怀不轨,但他有所图意味着能作交易,可以跟他讨点什么。如果决裂,迟镜就真的腹背受敌了。
现在面对道侣的亡魂,他不敢把真心话吐出来。怕谢陵嫌他懦弱,更怕谢陵疑他不忠。
谢陵淡淡地道:“阿迟总是如此。你爱之,不至于令其生,恶之,也不至于令其死。殊不知他人的爱恨浓烈,投在你身,皆似石沉大海。”
他甚少说长句,一说就让迟镜听不懂。
迟镜道:“什么爱的恨的……季逍他是一时糊涂吧,去找医修开药调理就行。好啦好啦好啦!提他干嘛?我还想问问你,这个东西怎么用的。刚才好像不小心碰到了……”
迟镜转移话题太拙劣,赶紧把戴着飞针机巧的手伸出来。
谢陵敛目,亦掲过此篇,教他使用暗器。
两人在花海中并肩而立,谢陵简述了飞针发射的原理后,重复示范,帮迟镜提高准头。
时辰不知不觉地溜走,等迟镜累得抬不起手臂,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谢陵抚了抚他毛茸茸的脑袋,说:“阿迟,我带你去休息。”
迟镜正想往地上歪,被谢陵横抱起来。玄衣身影凌空移行,不消片刻,携他造访花海最深处。
此地细雪纷纷,点缀花色,十分温柔。
几尊青铜烛台长明不灭,周围雾气氤氲,触手生暖。
迟镜听见水流涌突的“咕嘟”声,好奇地穿过花簇,挥动眼前的白雾。一片天然温泉出现在视野里,水波粼粼翻动,热气迎面扑来,将人一蒸,骨头都酥了。
迟镜欢呼一声,就要下水。
不过他把靴子踢掉、外袍也扯下来后,准备解开衣带的动作顿住,回头看谢陵。
谢陵静静地望着他,说:“怎么了?”
“你、你转过去一下。”
迟镜双眼溜圆,紧张地仰视着他,手捂领口,像一只护着过冬粮食的小型动物。
谢陵当他是羞于袒露躯体,没有二话,背过了身。
然而,迟镜才没有寻常人那样强烈的耻感,在夫君面前随便露。他不肯给谢陵看的原因不过是,颈侧和胸前全是季逍留的吻痕。
被夫君知道遭歹徒欺负了是一回事,当着他残魂的面,展示受欺负的罪证是另一回事。
给夫君戴绿帽就算了,怎么能把绿帽往他脸上糊呢?
迟镜不禁感慨,自己好善良。
其实他对谢陵挺不错,乖巧听话不惹事。谢陵以前都不多陪陪他,现在倒好,死了才能聊会儿天啦。
水声哗哗,迟镜适应着水温,慢慢沉下去。被弥漫的雾气一蒸,他头脑发晕,飘飘欲仙。
谢陵亦步入泉水,奇怪的是,他在水里和在岸上,没有任何分别。发丝、衣袂皆自然垂落,完全不受水流的影响。
迟镜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鬼魂就是这样的。
他问:“谢陵,你怎么碰到我的呀?”
谢陵道:“我只能碰到你。”
看来,他也不知是何缘故。
迟镜猜测,或许因两人先前是道侣。天道见证,红线相连,比旁人多出一重缘分。
谢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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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走近,迟镜怕被发现身上的印子,一边暗自咒骂季逍,一边下沉,直到水面会漾到鼻尖。
如此一来,几乎整个人浸在温热的泉水里。迟镜眯起眼睛,多日来的心酸劳苦,都在此刻化解了。
水声潺潺,气泡不断从池子底部冒上来。
温泉偏热,迟镜像染了胭脂的白玉,为数不多露在水上的肌肤,全部透出薄薄的粉色。
他的头发拢在身前,发丝细密,浸水后如同乌亮的绸缎。谢陵欲将其碎发捋至耳后,却被迟镜一把抓住。
触感冰凉,迟镜眼睫毛直颤。好险,差点就露出吻痕了。
谢陵道:“不冷?”
迟镜急中生智,说:“冷,给你暖一暖。”
谢陵便不动了。
他像一块冰,严寒刺骨,且安静,从不问年少的道侣行事缘由,或许因纵容,或许因不关心。
迟镜却尝试着对他示好。虽说谢陵变得跟地缚灵一样,随时可能魂飞魄散,但迟镜还得活下去,并且要学会靠自己。
目前来说,他要提升自己,无疑是谢陵能给予的帮助最大,从他送的新衣服和暗器就能看出来。
不过,迟镜的取悦十分笨拙,只是用两手摩挲谢陵的指节。剑仙之手,生着许多剑茧,薄薄的,破坏了原本的优美,显出三分凌厉。
迟镜摸着摸着,偷瞄谢陵,却见道侣垂目视下,一如既往的淡漠安然。
谢陵其实发现了吻痕吧?只是没冲他发火。
迟镜在心里又骂了季逍一句,想让他学学师尊,凡事抓重点,不要搞迁怒。但是,迟镜在燕山郡花天酒地的百年里,赏了无数台戏:山下的夫妻们极其重忠贞,要是被辜负了,一个个寻死觅活。
谢陵则太平静了。
连对季逍的不悦,也征求了迟镜的意见,仿佛迟镜要杀要剐,他都会办到;可迟镜狠不下心,他亦不作强求。
胡思乱想间,迟镜的双手渐渐放慢。
归根结底,他对谢陵而言,就是个花瓶。被他人染指固然烦恼,但谁会在乎花瓶的感受?不过是觉得自身被冒犯,才有所不快罢了。
谢陵收回手,道:“别着凉。”
迟镜一愣,旋即绽开笑颜:“没事,这里可热乎了。”
谢陵倾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梨花点水,一触及分,迟镜以为终于走到两人见面的正常流程了,仰起脸,没想到谢陵只亲了这下便不再碰他,笃定道:
“会着凉。”
迟镜:“……那你还大半夜去床上摸我。很吓人的!”
那时候怎么不担心他会着凉?做的可比现在厉害多了。
谢陵:“……”
谢陵道:“刚死,不习惯。”
他见迟镜鼓起脸,想了想,道:“你说死者为大。”
迟镜也想做个大丈夫一言九鼎之人,哼道:“好吧!”
他们总是这样。即便意见相左,也不会谈论到底,轻飘飘的两句话后,要么“好吧”,要么“算了”。
迟镜转身在水里走动,进一步享受温泉。
少年人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墨色琉璃清透,没沾过任何不洁净的东西。他的杏核眼不太标准,因为眼尾稍显上挑,去掉钝感,多了机灵与狡黠。
可惜迟镜的三魂七魄先天不全,看着聪明罢了,脑瓜子常常不够用。好在他面相纯善,笑起来若花逐水,灿然生光,教人想不到他半点不好的地方。
谢陵望着道侣撒欢,问:“近日,还有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