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从喉咙直冲到每一根血管最末端。神经末梢像有可燃气体在等待,火焰从每一个毛孔腾起。烧坏了一些东西。
绮莲看起来晕头转向。辛尔敏诧异地问:“你不喝酒?”
他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怔了一会儿,傻笑着说:“好多了。再、再来一口。”
体征监测跳着五颜六色的警告。阅读室门打开,阿格尼薇走到他身旁,不容置疑地把人往外请。她的表情严肃,让还想辩解几句的辛尔敏闭了嘴。
他被带进几间阅读室尽头的“检索室”,工作人员在这里对受审人的记忆信息进行梳理校核。咬牙切齿的赫拉也被安置在这里。这里离阅读室比较远,她又不肯离开这层楼。
辛尔敏灌这一口酒,倒是意外打开了新局面。阅读仪在遗忘边界捕捉到新的芙路思“可能相关”信息。具体内容还在转译。
“很微妙的状态,任何改变都可能让这些信息再次消失,所以不得不让您先离开,我们的询问员会尽可能延长这种状态存在的时间。而且,”阿格尼薇极小声地将他转向某个方向,“您最好去说点什么,气压太低了,我们都不敢呼吸,没办法工作了。”
赫拉坐在茶水角,无言地盯着他们。她的近视还没好,那么远,其实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辛尔敏不得不走到她身旁坐下。她看起来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他讲话。气氛很尴尬。
好在很快,阿格尼薇拿来了这段飘忽记忆的文字报告。仍旧不是辛尔敏想要知道的内容,但也确实和芙路思有关。事关她向绮莲许诺的,真正打动他的价码,不是金山、银山,而是——
消除他的能力。
消除这些时至今日他仍旧没能完全驾驭的天赋,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当然,当然应该是这样。像怎么也算不出答案的难题,翻到书页最后查看参考答案才恍然大悟,理所应当是这样,怎么样的蠢蛋才能答不出这样简单的问题。
一直以来,绮莲的目标都是过上平静的、普通人的生活,他的生活中最不普通的,就是他自己。
在遇见赫拉之前,绮莲有着非常明确的择偶观,他想要找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伴侣,长相普通,性格普通,人生理想也和他一样普通,组成一个普通的家庭,生儿育女,互相陪伴,度过普通的一生。这是无数个日夜深思熟虑后的英明决断,被他奉为圭臬,在他内心扎根生长,建起城堡。
结果却在某些人出现在他视野的第一个瞬间就被击溃。她骄傲地挺着肩背,从第三特权的运粮车上跳下来,城堡便碎成细灰被狂风扑面卷来,沙暴将他打得灰头土脸。
她也穿着第三特权的制服。趾高气昂。或只是他的偏见。她看起来很有教养。
他从没有过这种奇怪的想法,很怕她瞧不起自己,哪怕自己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忙着背粮袋的路人。她只是在和托纳闲聊,看起来是第一次来这样的乡下地方。或许会觉得脏乱臭,觉得无聊吗?塞拉维的环境说不上好。灯芯河水也不干净。但塞拉维还是很美的。虽然他也说不出美在哪儿。
以这种诡异的复杂心绪,满心的自卑怯懦包裹着膨胀到快要爆裂的自尊,一言不发地从她身旁经过千万遍。渴望她能注意到自己,又希望自己只埋没在背景中。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出现。像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多年来的坚持完全错误。只要好好活着,认真解决每一个问题,他就可以得到幸福,娜莉这样教他。他也这样实践,逐渐发现她说的好像是对的。
可这个陌生女人只用了一个瞬间——或,正好用他们的名字,第三特权,须臾,他们为什么要选这个名字呢?绮莲心想,有机会的话,应当问问托纳,他肯定知道——她只在须臾间,就让他升起这样的疑惑:
他的人生,必须是悲剧吗?
遇到芙路思,是在赫拉出现之前,在他还笃定想要成为一无是处的普通人时。她说她可以做到。绮莲问怎么证明,她又说她没法证明。因理学家离开须臾之门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
在被当成可恶的拙劣的骗子丢出神堂之前,她想起一个地方。
“西岭靠近温莱的那一侧,有一座拔石山,山上有一个地方叫落星原,那里有一棵树,那棵树不是这里的自然产物,它叫‘生天之树’。有个更复杂的学名,生物导向性适存生态环境调节式。它原本只是一颗种子,被错误地带来原生界,被激活。落星原在当年的热害中是一片死地,靠它恢复生机,救了许多人。”
那可是一段长长的往事。
这颗种子拯救了一片山林,创造出一个王朝,而后安德洛所近百年的历史走向,正是因它转折。
“那是我在五岁时的游戏之作。但我也没法向你证明。”
还是很像骗子,口干舌燥地说:“在因理学应用上,我真的很有天赋。”
死骗子把他骗去了温莱,拔石山竟然还是王军守卫的禁地,他费了不少劲才搞清楚,她所说的落星原是前朝教宗的发迹之地。
温莱时至今日还残存着山神供奉,相传开铎五世最初被认为是山神显圣。山神众多护法之中,有一位头发像火焰的女性形象。民俗画把神灵抽象成青面獠牙的威严怪物,绮莲还是怀疑这个形象和那红头发女人脱不开关系。
等他再回去时,她早就没了踪影。
“如果愿意相信我,就帮我做事吧。”她在神堂帮忙干活,这一点值得表扬。
“那时,我要怎么找你?”绮莲问。
芙路思脱下手套,告诉他答案。但答案模糊卡顿,提取不到有效信息。
报告暂停在这里。
辛尔敏心头火起,质问阿格尼薇写报告为什么像连载小说留悬念。
“这段记忆被加工过。推测是用‘混沌’进行脱塑,曾经形成过固态型的因,被脱塑后仍有重新拼凑的趋向,因此这些记忆碎片会在泛记忆区的边缘飘荡。现在只能等,看能不能捕捉到更多的碎片。”阿格尼薇解释说。
又是等待,他讨厌等待,他想应该没有不讨厌等待的人。不如直接从他生命里扣掉等待的时间,告诉他结果。
等到绮莲睡着了,仍旧毫无进展。
等到突然响起电话铃声几重奏,不同的音调不同音色,辛尔敏的电话,阿格尼薇的,还有几台座机。很显然这种情况不会有什么好事。
娜莉死了。
对其他人来说,说不上是好消息或坏消息,只是一条“消息”。但对赫拉来说,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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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再坏也没有的坏消息。
现在好了,娜莉的死一定会被记到她头上,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黑心修士。
她想放弃,想收拾东西立刻回中枢。反正在这样可怖的现状面前,那一点点好感早已烟消云散,早已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人类都一样愚蠢。
她早就该回去了,他们也不会再相见。坚持留到现在都怪从小接受的高素质教育造就了过高责任感。她很清楚错的不是自己,是梅塞亚用她诱捕绮莲,自己被利用,被当作诱饵,还是附加的诱饵,但过高的道德准则让她不得不生出剧烈愧疚。
她是中枢地位最高的新羽学者,她留下来,至少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审问必须遵守中枢法则。
他会被关进孤独监室吗?
辛尔敏说他还不够格。
无所谓了,无论他去哪里他们都不会再相见。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在某个陌生人那里背负不属于她的罪过。
其实那又怎么样呢?回去吧,等时间抚平这一切。反正困窘和遗憾一样会刻进记忆里,时不时跳出来将自己鞭笞一番。
“哈哈,太好笑了,我所谓的心动,现在真正杀死一个人了。马上还会有第二个。”赫拉忍不住大笑。
辛尔敏淡漠地说:“老太太进临终照护院开始,全部行为轨迹都有完整记录,是她的时间到了,不是任何人的错。”
“问题是,你怎么证明如果她还在外面,不能活得更久?没办法证明是不是环境改变加速了她的生命消耗——”她怒气冲冲地质疑。
“你的呼吸还抢走了其他人的氧气,你要自杀吗?”辛尔敏原本就烦躁,没好气地挖苦,“别把过路人也背到自己背上,负担太重会得颈椎病。”
她被呛得晕头转向,指着他鼻子反击:“我不会再喜欢谁了,这辈子都不会,被你害的。我将孤独终老。你最好愧疚一生。”
“好,随你高兴。我会尽量活得比你长。至少我会永远爱你,谁让我是长辈呢?”
“谢谢你,别了,你的爱太伤人,被你爱的人不会有好结果。”
亲人的特权是捅刀子能找到最精准的痛处。
检索室里鸦雀无声。工作人员都在故作忙碌。但鸦雀无声。
辛尔敏沉默,捂着胸口颤抖着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身坐下。
话一出口赫拉也懊恼,怎么能头脑一热把心声给说出来了。但此时也顾不上这些,她实在太生气,自己根本没必要经历这些纠葛。
“让他去见娜莉最后一面,然后我就回去了。接下去你们想怎么做我都管不着。”她愤愤地说。
绮莲睡着了,睡得香甜。他太累了。
他推开铁丝网,从狭小的地洞里脱身,爬到草坡上,终于抱住两个哭泣的女儿。妻子在等他,她的笑脸太耀眼,足以熔化他一路走来历经的所有悲苦。
他注意到娜莉不在。野餐垫上打了一半的毛线还乱七八糟地丢在那里。他问赫拉,娜莉去哪了。她说她去海边了。在梦里也不觉得奇怪,他很理解地说了一句,她总说想去海边,就没多在意。
“该回家了。”
他收起零碎,牢牢地牵着家人,他的两个女儿,他迷人的妻子,走向梦境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