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莲天生该当一名修士、牧人、指路者,指引生人的路、亡灵的路。
大河神堂的典事十分欣赏地断言。
倒不是眼光毒辣,他完全没眼光,在赌场中从来输多赢少。这么说只是因为其他人都这么说。典事的职位是花钱买来的,为了混个体面。主要差不多薪酬的神职比市政局要便宜不少。他本人对于宣扬里尔诸神法旨及引领教民心灵之路毫无兴趣。绮莲任劳任怨,很受教民信赖,关键很能平事,典事对他假借教会渠道经营一些小生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神职伴随人的一生。大河神堂的治区,人们对这名毫无职务的资深见习修士有着超乎职权的信赖。
他能看见亡灵。并非所有,大部分。必须是刚刚宣告死亡没多久。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以内?他并没有那么精确地统计过。
总之,阿蓝被“注销”死去时,他恰好与普卡在一起,惊慌失措的普卡甚至交出了他已经黑屏的控制终端,要他帮忙重启。
阿蓝已经变成了半透明人形,就像常见的鬼魂想象。绮莲告诉普卡来不及了。普卡这才开始痛哭。
绮莲不知道阿蓝为什么会死。该死的是普卡,或拉齐,或两者一起。不是出于因果报应的怨愤,而是这两个人头更值钱。
在“协助落难公主重回故国获得取得权力”的戏码中,他执行的步骤,是将阿琉亚送进兔尾院。
阿琉亚的天赋是幸运,太幸运以致被塞拉维诸多赌场拉进黑名单。绮莲有个好点子,只要举办一次抽奖,将兔尾院疗养券设置成超级大奖,阿琉亚就能抽中。但兔尾院疗养的市价贵得离谱,而且事情做周密很费钱,柯林的事已经花了他很多钱。他得先想办法搞钱。
就像人世不按善恶和努力分配收获,有时再周密的谋划,比不上灵光一闪更浑然天成。
“好突然。”爱神茫然地说。她的身后还站着同样茫然的另外十二个鬼魂。她试图离开阿蓝死去的身躯,惊呼:
“坏了,被锁住了。”她原本随时可以离开的。但看起来是身体失活限制住她离开。她看向满屋子唯一一个望向她的人。
锁一下子被解开了。所有一切都被解开了。解开到足够松散的,因的固态型可以相互穿越的程度。像积木拆解到每一块零件那么细碎。时间也同样如此。
“我有一笔互利互惠的好买卖,有兴趣吗?”唯一完整的黑衣修士向她提议道,“我给你们找个好去处,你们帮我向他索命,怎么样?”
“听上去很有意思。”爱神在虚空中穿梭。
普卡被拆解再拆解,在这片“混沌场”中没有意识,没有机会反对。
于是,爱神和她的十二门徒得以在最终消亡前有了落脚之处。顺便,以完全不同于预想的方式,成功为阿琉亚招来了兔尾院的线索。
绮莲知道寄种人外派的中间人是兔尾院的昂娜院长,但在兰卡找到他之前,不知道她也是芙路思的一环。
绮莲的记忆阅读没有结束,阅读报告源源不断地同步到长官手上。受审的人已经不像起初那么从容。除了疼痛和疲惫,他还感觉到剧烈的晕眩。像大铁勺子敲开脑壳,将脑浆像酸奶一样搅匀。
“来龙去脉还算顺畅,那么我们来谈谈关键问题。还有两个问题没有得到明确答案。直接告诉我,你不必受苦,我也能节省时间——”辛尔敏说道,“关于抓取术,关于芙路思和你的联络方式。”
记忆并非真实,记忆局限于个人视角,记忆会被增删、扭曲、篡改,记忆阅读同样只是寻找真相的一种佐证。不同于昂娜经过训练后的故意隐瞒,绮莲的记忆太完整,太多太琐碎。大量垃圾信息极大增加了检索难度,与此同时快速消耗着他的体力。
体征监测设备不停报警,第二十七阅读室负责人提示了几次应当暂停阅读进行休整,以免对人造成重大伤害。都被拒绝了。阅读时,分心进行交谈同样也是压力因素,会增加疲劳程度甚至造成损害。但审讯的一个重要要素就是疲劳攻势不是吗。当然这不是审讯,这只是协助调查,只是记忆阅读。这里不是安德洛所,但也不是中枢。
“娜莉呢?她在哪里,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绮莲也有他的关键问题。
他的意识忽远忽近。他不能保证某次失控后还有机会再次醒来,断断续续地说:“你们抓她只是为了找到我,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她什么都不知道,放了她。她活不了几天了。”
“噢。不行。”辛尔敏拒绝。
“为什么?”绮莲激动起来。
“我们给她简单做了个身体检查,像你说的,她活不了几天了。”辛尔敏从报告里抬起头,愁眉不展地看向这位帅小伙,抱怨道,“我们那位情报处长,天天净出馊主意。受中枢法则约束,我们没办法遗弃失能者。”
绮莲不太明白。
辛尔敏解释:“对那名修女来说,也算好事。就算我们真的‘释放’她,让她回到原生界,没有你在身边,她又怎么生存,又何谈自由?”
“……她还有几名亲戚,在瓜分她的工资津贴。”
辛尔敏都懒得反驳,只是投去知晓一切的一瞥。
娜莉的薪水不止不高,可以说是很低。不用照护白拿钱,自然是好的。
“至少在这里能得到妥善的照护和临终关怀。干净的病房,营养的食物。或许还能交到新朋友。”他友善地说,像个好人。搞得他们被限制自由,倒像来碰瓷了。
这种话放在原生界自然是完全的扯淡,但绮莲有一项名为“观色”的天赋,足以越过表情与肢体表现直接理解对方的意图。他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一种一脚踏空后的失重和空虚,捆绑被解开后难以理解的困惑,好像忽然没什么可憎恨了。
日头移进天窗,迸发出强烈的光。心率猛的升上去了,反胃,呕吐物喷涌而出。绮莲晕了过去。
人怎么能同时处于两个梦境,但他的确处于两个梦境。
他在强烈的日晒下睁开双眼,天很高很蓝,胸腔的淤堵和头脑的不适消失了,山坡草地上,到处都是白色蓝色紫色黄色星星点点的小花,与草叶一同随风摆动。
野餐垫上放着他精心准备的食物。说实话比起杀人和搜集情报他更喜欢做饭,一日三餐就有够忙的。要照顾这一大家子,确实比杀人更困难。但他的内心充实而满足。
一大家子?
他转头看见娜莉正在打毛衣,时不时抬眼看向草坡上不远处追逐打闹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她那总是向下的嘴角不自觉更向下,却是笑意。他惊惶地支起胳膊坐起来,看见赫拉——他的妻子。
两个女儿名叫贝琪和多莉。都是时髦的名字。他喜欢女儿,女儿有更勇敢、更坚韧的品质。
绮莲心想他大概是死了。
残存的视觉里也看见她。看起来是非法入侵,冲进阅读室身后跟着一长串身穿各色工服的工作人员。有人在制止她殴打辛尔敏。有人冲向绮莲,飞快地清理呕吐物,将什么东西用力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将自己咬死。
他不知道自己在剧烈地痉挛。
“他没有抗拒阅读,他很配合,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折磨他?”
她好吵,长得斯文模样,为什么说话那么大声。绮莲想说点什么但没有办法,一张口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呕吐物。已经没什么可吐了,在吐又酸又苦的水。
“……这是人权侵害……如果不停止虐待,我会向监察室投诉……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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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地位,这事没这么好摆平……”
“……事关防务安全,不是爱情游戏,赫拉,你该回去了……”
“……防务安全?不是权力斗争?……是你的爱情游戏,不是我的……”
“……好,就算是,那又怎么样?……这里你说了算吗?注意你的身份,你只是一名中枢研究员。没有行政职务……你要投诉尽管去,现在就去——”
断断续续地听他们争执。
“……你、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她似乎不占理,但眼泪汪汪地满面质疑,对面语气又柔和下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绮莲困惑地想。
后面的对话逐渐飘散。孩子们的笑声从天窗铁丝网外传来,她们越走越近,最终在上空停下,好奇地探头看。
“这里有一个洞,贝琪。”
“这是什么洞?多莉,这里面有什么?”
“爸爸在里面!”
“爸爸——”
孩子们快乐的与他打招呼。转眼又开始哭泣,喊着:“爸爸为什么在这里?”“爸爸你快出来!”“爸爸!”哭得撕心裂肺。他也痛彻心扉。
“你想要什么?绮莲。”
辛尔敏问。
他们没有停止审问——或,阅读。
绮莲略微清醒一些,看世界还有重影。幻觉倒是消失了。屋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
“芙路思的问题太复杂,你解决不了,也不应该由你来解决。”辛尔敏缓慢地说。活像个睿智的老朋友、昂贵的心理分析师,或负责宽恕的悔悟司事。那本是他的工作。绮莲心想。
他说:“你想拥有平静的生活,那么努力地挣钱,不就是为了这件事?”
对。
“可芙路思却骗得你把退休金都给赔光了。”
说到这个女人时,他会泛起一些光彩。如同其他陷于迷恋的普通人,并没有多少特别。
“你不是疯狂的赌徒,绮莲。必然还有更合理的解释。”
静默。
“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只想要那两个问题的答案。关于抓取术,你知道多少,以及,你和她是怎么联络的。或者,只回答后面的问题。其他的,我和她解决。”
说实话,这完全是个成熟、稳重、可靠的大人,比起芙路思那个情绪化的女人看起来好像更可信。
“……我、我不会背叛她……”
“这当然不是背叛,绮莲。”他平和地笑着说,“你是她的信徒吗?或,算是朋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所遭受的这一切,这些天赋叠加带给你的痛苦,它的来源是什么?”
他困难地摇头。
“‘寄种人应当拥有和原住民一样的人权!’‘自由行动,自由繁衍!’‘不应当被区分,应当融入整个人类群体!’——类似的这些口号,这些幼稚的、不切实际的空洞宣扬,正是她和她的同道者的主张。”辛尔敏告诉他说,“打着为你们好的旗号,造就了像你这样的悲剧。”
绮莲并不知道这些。
“希望我这么说不会伤害到你。”看他面色不好,辛尔敏说道。
绮莲忍不住笑,他都快物理层面的死亡了,他还在斟酌说话轻重。
“人都有信仰,人应当遵从自己的信仰。你的信仰是什么,绮莲?平静的、幸福的,普通人的生活,不是吗?人容易把去往目的地的路,混淆成目的地本身。”他还在循循善诱。说得真他爹的有道理。他的声音在远去。
“……有烟吗?”绮莲头昏脑胀地想起身,起不来。
“阅读室禁烟。”
“太文明了。”
辛尔敏走近他,从笔挺的正装里拿出一只银色随身壶,拧开盖子往绮莲嘴里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