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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挛鞮

作者:枕山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唐昭离踏入殿中时,仁康帝正伏案批奏折。


    见她来了,他放下手中的笔,露出温和的笑意:“阿离回来啦,别院住着可还舒心?”


    “南边新进贡了一批茶叶,朕喝着还不错,来,尝尝?”


    此时的唐昭离并无任何品茗的心思,她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敷衍地答了句甚好后,便径直开口发问:“父皇,北地的战事如何了?”


    “倘若形势严峻……”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异常坚定地说道,“恳请父皇允儿臣随军出征,援助北地!”


    等他?她才不!


    她不要在上京苦等崇霄,她要去北地,与他一同面对战事。她比常人多了一份前世的记忆,凭借着这份优势,或许能更快地想出应对之策,挽救局势。


    可仁康帝听见这话,却失笑地摇了摇头,只当她一时意气用事。


    “你呀,”他伸出手,无奈地点点唐昭离的额头,“你以什么名义去呢?幕僚?公主?那些臣子能同意么?”


    “不必他们同意,我男扮女装,偷偷地去。”唐昭离道。


    “不许。”


    仁康帝这回却并未纵容她。


    “阿离,北地战事结束之前,你不得离开上京城半步。”


    “若被朕发现你抗旨不尊,往后你也不必出宫了,乖乖留在宫中陪朕吧,朕说到做到。”


    他见唐昭离撅着嘴,不满地瞪着他,便又软了声音,低声劝说道:“阿离,听话,你既无高强武艺,又不通兵法,去北地那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呢?”


    “我……”


    唐昭离一时间有些两难。


    她知道若没有无可辩驳的理由,父皇一定不会允她去北地以身试险。


    可若是说了实情……重生之事毕竟荒谬,父皇会相信吗?


    唐昭离思忖片刻,决定这般道:“父皇,儿臣此前曾梦见过这一役。”


    “梦中的结局非常惨烈,镇北将军崇长卿与定远将军崇雲当场战死,昭武校尉崇霓失踪,崇霄只身一人奔赴北地主持大局。”


    “儿臣原先只当是个不知所谓的梦,可如今,梦中之事却在一一应验——崇霓真的失踪了,而崇霄,也真的出征了。”


    “父皇,儿臣想试试能否凭借着梦境之中的蛛丝马迹,救回崇霓,帮助北地击退匈奴。”


    “毕竟,”唐昭离认真道,“这么多年来,崇家军驻守北地,为我朝边防立下了赫赫功勋,震慑匈奴的狼子野心。除了崇家军,我朝又有哪只军队有能力与人高马大的匈奴蛮子一战?”


    “故而儿臣以为,崇家军不容有失,还请父皇三思。”


    “朕自然知晓。”


    仁康帝望着自己的小女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不慌不忙道:“但无需什么虚妄梦境,倘若朕说,崇家军不会有事呢?”


    唐昭离愣住。


    只见仁康帝缓缓道:“朕何尝不知晓崇家军对我朝的意义?故而此次我命崇霄支援北地,给了他两个任务。”


    “其一,崇家军虽已在寻找崇霓,但苦于战事吃紧,人手不足。待崇霄到达北地后,将正式接手此事。”


    “崇霓虽为女儿身,但却是难能可贵的将才,这样的悍将失踪,于我朝而言乃巨大的损失,崇霄若能将其救回,便是大功一件。”


    “其二,朕这几日将北地传来的谍报与古籍对照,发现匈奴如今掌权的呼衍氏并非正统,真正的单于家族挛鞮氏流落在外,不知所踪。”


    “朕命崇霄寻找这支氏族,与他们结盟,扶持他们内战,削弱匈奴实力。此事若能顺利办成,战事自然迎刃而解。”


    “阿离。”仁康帝望着呆立在原地的小女儿,突然郑重了神色,以很严肃的口吻说教道,“你要记住,上位者切忌事必躬亲,你只做决策与判断,余下的事情下放给一众臣子商议拟定,付诸行动。”


    “朝堂上的事太多了,天灾人祸,难道每一件你都要亲力亲为吗?”


    “可儿臣又不是上位者……”


    唐昭离低声嘟囔:“儿臣便是那付诸行动的臣子。”


    仁康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为时尚早,此话先揭过。”


    “阿离,做好你在后方该做的,不必太过忧心前线的战事,”他如此道,“你与崇霄熟识,应该清楚他的能力。”


    “你要相信他才是。”


    ……


    唐昭离离去后,殿中恢复了往日的肃穆。


    仁康帝收起脸上的笑意,继续翻阅桌案上的奏折。


    然不过须臾,他便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放下了手中的朱毫。


    “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他喃喃自语。


    御前总管李德旺端着茶水上前侍奉。


    “陛下请用,”他呈上茶水,口中劝慰道,“淳华殿下那样聪颖,定能悟出陛下的良苦用心。”


    仁康帝轻轻地抿了一口茶,丝丝清润苦意在口中蔓延。


    “但愿如此吧。”他说,“佑宁不是这块的料,但幸好朕还有阿离。”


    “只是希望朕的阿离不要因此恼朕,与朕疏远。”


    ……


    一个月后,北地。


    一轮巨大而皎洁的明月悬挂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月光如水洒落,照亮了广袤草原上一小块明镜似地湖泊,与湖泊之上倒映出的重重人影。


    崇霄所领的小队,今夜便驻扎于此地。


    两个匈奴士兵被摁着跪倒在篝火一侧,他们面前伫立着一块嶙峋的巨石,巨石之上,一位身着铠甲的少年将军盘腿而坐。


    这位少年将军正是崇霄。


    这些日子风吹日晒的奔波致使少年的肤色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他凌厉地审视着下首的两位匈奴士兵,沉声发问:“说吧,呼衍氏派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匈奴士兵彼此对视一眼。


    身形较为高壮的那个士兵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状若乖顺地叽里咕噜讲了一大串匈奴语。


    他自以为面前的这位少年将军听不懂,可却不知匈奴语乃每位崇家子弟必学的技能。


    “不说实话是吧?”


    崇霄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地轻抬右手,比了一个手势。


    将士们一拥而上,摁着这两名匈奴士兵就往篝火里凑。


    蓬勃的焰火在他们眼前轻盈地跳动着,刺目的火光照亮了两双混黄眼眸之中的惊恐。


    崇霄张口便是一腔流利的匈奴语。


    “说不说?”他依旧不动如山地询问道,“你们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1),若是这回不说,便永远也不必张口了。”


    将士们再次将他们往篝火中推进一寸,炙热的气息袭来,猛烈地扑上他们的面容。


    “啊!别推了!我……我说!别烧我!我说!”


    瘦弱一些的匈奴士兵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他不顾身侧同伴投来的那束仿佛要吃了他一般的威胁眼神,冲着崇霄大声疾呼求饶。


    “我们是侦察兵,来此处是奉单于之命,刺探流落在外的挛鞮氏家族近况!”


    崇霄眼神一利。


    他面上虽不显,但心中已然升起了雀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2)!


    “你知晓挛鞮氏在何处?”


    那位匈奴侦察兵重重地点头。


    崇霄从巨石上站起,纵身一跃,灵活地落于他的身前。


    “明日,你带我们去挛鞮氏部落所在之处。”


    他随手拽过他的同伴,那高大的匈奴兵在他的手上,宛如一只任人宰割的野兔子,不过白光一闪,便人头落地,连一丝声音都不曾发出。


    崇霄抹了抹剑上的血渍,盯着惊恐万状,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的匈奴兵,一字一顿地说道。


    “若你口中有半句虚言,便犹如此人。”


    ……


    翌日,由匈奴侦察兵领路,崇霄一行人马径直往草原深处探去。


    夏季的草原广袤而葳蕤,大片大片的柔茵蓬勃生长,一派盎然生机。


    崇霄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色,心中却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苦意。


    天大地大,二姐,你在何方?


    到达北地后,他询问父兄,了解了崇霓失踪一事的始末——


    崇家军中混入了奸细,这些奸细与匈奴勾结,密谋于一日午夜里应外合,入城作乱。


    但好在崇霓离京前得了唐昭离的嘱咐,他们的奸计非但没有得逞,反而被早有防备的崇家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溃逃。


    崇长卿与崇雲还需留在城中主持大局,揪出奸细,他们不方便追敌,便命崇霓带兵出城,势必要将这群作乱的匈奴赶尽杀绝。


    据那些陆陆续续回来的伤兵所说,那日他们鏖战正酣,却倒霉地撞上了匈奴谷蠡王一支,对方人数众多,很快便扭转了战局。


    崇霓见情况不妙,当即命他们分多路撤退,自己则率一支精锐,以身为饵,吸引走了大部分的兵力。


    然后,她也因此失踪了。


    崇霄跟着伤兵去了他们遇袭的地方,灌木粘着枯涸的斑斑血迹,七零八落地委顿在地,满地尸首横陈,足以见当时战况之激烈。


    但尸首堆中却没有崇霓。


    他们在尸首堆中翻了许久,翻出了谷蠡王遗骸,他的头被人割去,胸腔中横插着一把利剑,崇霄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崇霓出征前,他院中为她磨的那一把。


    他一瞬间心定了。


    他仔细端详着谷蠡王脖颈处,那锋利的刀痕令他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崇霓一定是被人带走了。


    此人或许与匈奴有怨,不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取走谷蠡王的首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还有希望。


    只要二姐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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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便有希望找回她。


    又过了几日,崇霄带队在附近搜寻时,意外地发现两个匈奴兵在鬼鬼祟祟地探查着什么,他当即领兵活捉了这两人,企图审出匈奴最近的动向。


    却不想,竟是审出了挛鞮氏的下落。


    崇霄当即决定,先找挛鞮氏。


    这些时日的搜寻令他意识到,自己虽熟读家中关于匈奴的典籍,但终究还是纸上谈兵,他无法在这茫茫无际的草原上仅凭几句模糊的文字描述,就找到崇霓。但倘若他顺利与挛鞮氏结盟,他就可以借挛鞮氏之手寻找崇霓。他们身为游牧民族,常年在草原上迁徙,定会比他更熟悉此地,也更容易寻找到崇霓。


    “大人!”


    一声高呼打断了崇霄的思绪。


    崇霄抬眼望去,便见那匈奴侦察兵指着远处一大片灰白的蒙古包,扭头对他道:“大人,挛鞮氏的营地就在前方。”


    崇霄眸光一定。


    他猛地一扯缰绳,如离弦之箭般往前方疾驰而去。


    蒙古包渐渐近了。


    有温暖自由的风掠过大地,掀起一波又一波苍翠的浪潮,草浪起起伏伏,成群的牛羊在其中若影若现。


    侧方,一群人围着一个衣着干练的女子,那女子半跪于地上,在一堆野草之中仔细辨认着什么。


    须臾之后,她拔出一颗野草,掐下其根茎,递给了身旁焦急等候的小女孩,小女孩千恩万谢地接过,转身向蒙古包的方向跑去。


    女子似是有些热了,她抬手擦了擦额间细密的汗意,抬起头,露出那张姣好而不失锋利的面容,以及那双与崇霄别无二致的桃花眼。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正对上崇霄怔然的视线。


    她蓦地顿住,而后讶异地失声喊道。


    “霄儿?!”


    “二姐?!”


    ……


    崇霄坐于帐中,端着一杯温热的羊奶,他并不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崇霓发呆。


    “这是做什么?”崇霓有些好笑地抬手,戳了戳他的前额,“数日未见,不认得二姐了?”


    这一声“二姐”令崇霄回神,他抠了抠杯沿,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二姐你那日可有伤着?为何一直都不曾归家?你怎么会在挛鞮氏的营地里?怎么还有自己的帐篷?为何那些匈奴非但不仇视你,反而与你相处融洽?”


    这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砸向崇霓,她失笑地摇了摇头,道:“霄儿,我慢慢回答你。”


    “我是受了些伤,但这些时日里都养的差不多了,至于为何不归家——”


    她眯了眯眼:“霄儿,你又是如何知道挛鞮氏的?”


    “出征前,陛下给了我两个任务。”崇霄道,“其一是找到你,其二便是寻找挛鞮氏,与他们结盟。”


    崇霓眼睛一亮,朗声笑道:“这倒是巧了,我逗留于此,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那日我运气背,竟是撞着了匈奴的谷蠡王,我拼尽全力将他斩于马下,自己亦狼狈不堪,晕倒在地,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身处于挛鞮氏的营地之中。”


    “是挛鞮氏族长偶然路过,救下了我。”


    “他说他们原是匈奴的单于家族,此前遭到了右贤王的暗算,被迫流亡于此地,他还说,谷蠡王亦是害他们流亡的帮凶,我杀了谷蠡王,是挛鞮氏的恩人。”


    “于是我得以留下,与挛鞮氏族人共处,想办法劝说他们与崇家军结盟,共伐呼衍氏。”


    “霄儿,陛下可有什么信物托付给你?”崇霓期待道,“我劝说这挛鞮氏族长多日,可他却并不相信我,总因此事与我起口角,说多了还要生气,切……”


    崇霄正欲开口,却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紧接着,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掀开帘子,大步踏入帐内。


    他有着蜜色的肌肤和卷曲的焦黄长发,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身着一袭色彩明艳,极具异族风情的长袍,许是天气炎热,他挽起袖子,大敞领口,露出大片线条流畅,饱满的肌肤。


    与崇霄这种还欠火候的矜贵小郎君不同,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侵略性极强,如一把草原弯刀般粗犷直白的野性与俊美。


    青年的视线如有实质,他紧盯着崇霓,薄唇重重地咬着,似是在隐忍着怒意。


    可崇霓见了他却是很高兴。


    “你来的真巧!”


    她笑着向崇霄介绍道:“霄儿,这位便是我说的挛鞮族长——挛鞮那速。”


    “我在你心中,只是挛鞮族长?”


    挛鞮那速冷冷地哼笑一声,怒气冲冲地道:“崇霓,你的心真狠!昨夜床榻之上,你可不是如今这般生疏冷漠!”


    “怎么?”他转而看向崇霄,眼神狠戾,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如今情郎找来了,就要把我这个‘蛮夷’抛弃了吗?”


    崇霄:???


    崇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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