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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若然晴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林一喜欢吃烤羊,羊汤差一点,主要是雪域人烧羊汤一点都不肯浪费,内脏是一起切块下锅的,吃起来难免有味儿,不过常年沾不到太多油水的塔塔尔部民才不管这个,只担心能不能分到一碗。


    暂时没人敢来帮忙宰王室的羊,苏赫骑兵和黑石骑兵一起杀的羊,又找渔队换了些鱼来一起下锅,倒不是雪域人知道鱼羊一起炖好吃,而是这样可以增加一些肉类分量。轮到打饭时,一人分一大碗鱼羊鲜汤,碗里几块肥嫩羊肉带一层铺碗底的鱼肉糊糊,连王澈崔殊喝着都不嫌粗陋,更别提塔塔尔部民了。


    乌力有些紧张地端了碗,准备拿给母亲喝,一转头却见那个打饭的年轻魏人面容的骑队长朝着母亲比比划划,虽然言语不通,但他一下子明白这是叫母亲回家拿碗。


    他忽然端碗愣住。


    奴隶也可以分一碗的吗?


    奴隶当然可以分一碗!林一可没有养奴隶的想法,她和苏赫阿那是一样的,认为奴隶不应该存在。她自己本身就等于半个奴隶了,战奴也是奴,有的人一朝翻身恨不得把从前的自己踩进地里,也有的人自己吃过苦再也见不得别人吃苦。


    她其实挺奇怪的,百鸟帝国花多少工夫才弄出系统芯片控制源生战士,这里的平民可没有被控制啊!松果体里没有芯片的情况下,为啥那么多人就想不起来一铲子敲在贵人老爷脑门上呢?一小撮人能镇压所有人吗?又不是神仙。


    韩小六一天就剩比划了,看着那瘦巴巴的中年白女端了不大的碗来,他手举干净的复合工兵铲往锅底一捞,满满的一铲羊肉和些鱼泥扣实了打进碗里,真的很实在,只带一点点汤。


    白女很高兴地给他比划着什么,韩小六摆摆手,叫了下一个。他是很看人下勺的,小孩子会多给,老人会多给,奴隶会多给,渐渐地很多人到他的大锅前排起长龙了。


    林一也打了一碗喝,她喝的是纯鲜汤,油乎乎热腾腾的一大碗,喝完照例是演讲。


    很多人手里肉汤还没吃喝干净,有人舍不得吃,有人来不及吃,林一让他们边听边吃喝没关系的。乌力和母亲难得在公开场合坐在一起,他看了看周围,第一次没有好面子地推开母亲,看着她黝黑干瘪的手从碗里捡了两块很肥的羊肉放进他碗里。


    “你吃,不要给我。”乌力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见母亲还要比划,指了指大坛,“可敦要说话了,她让吃。”


    林一今天的演讲主题是,肉好吃吧?以后天天吃,圣湖沿岸有种植粟米青稞对吧?以后有更好的主食让你们种,不用再承担严苛的劳役了,大家配合她推翻塔塔尔的王室贵族,以后自己干活自己吃饭,可以过得像苏赫部落那样越来越富庶。


    演讲稿大部分是林一想到哪里讲到哪里,她天生的会煽动人心,以前在飞舟里没少撺掇队员开飞舟跑路,能活几天就活几天,可惜没鸟理会,这里的民众却很好说通,多质朴的原始人啊!


    只有一点部分是王澈润色,让林一教唱了一曲。曲名《击壤歌》,很朴素的乡野古调,讲的是个古籍典故,是说古之帝王尧在位时,有人见老叟于路旁击壤玩乐,便以称赞尧德,老叟却击壤而歌,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帝尧统治的太平盛世之下,老叟认为自己的美好生活来自日出劳作,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并非帝王之力所加之。


    歌是否有这样的来历不清楚,但能流传下来就被赋予了某种思想,是圣人的思想,圣人觉得歌是美好的,所以这种不符合帝王喜好的古曲被流传了下来。


    所谓圣王垂拱而治,可不是指皇帝什么事都不干,交由贤良之臣来治国,前者那是儒学基操,夹带私货。真意是说一个圣人皇帝的状态,就是让民众几乎感觉不到圣王的存在,甚至看似圣王是吃干饭的。是帝王不去征取民众的财富,不要求奢靡的生活,但要承担圣王之责,保护民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和平生活,达到民众眼中的“帝力于我何有哉”。


    反正林一是没懂,她的主题思想就是个人归个人,自己干活养自己。


    底下的塔塔尔部民能听懂的也不多,但听懂了个表面,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是这样的美好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己做来自己吃,大汗和我不相干?


    梦里也不敢这样想啊!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古老的《击壤歌》在嘎嘎声中逐渐响彻春季的雪域,风里带着青草的气息。


    今日演讲完,林一召集人手在右贤王大帐里开会,具体成员有:缺德军师两名、辽东战后升任千骑的秃发兀耶、叶撒千骑、黑石部落的叶护忽查,还有韩小六和呼兰三兄弟。


    嗯,另外三个跟在庞半天身边来着,现在呼兰六兄弟都是百骑长的级别,经历了辽东一战,林一提拔了一些有军功的下属,韩小六则是插队的,林一很欣赏他的头脑。


    人手就是这么个人手,林一是很满意的,展开一张俯视地图,对众人说道:“现在下一步计划是攻打公主城,公主城是按照魏城规制所建,内外城墙叠套为瓮,有角楼马面墙垛一应俱全,易守难攻,但是我们都有些攻城经验了,都来说说如何攻下公主城吧。”


    这其实不是集思广益,是在教学生。


    缺德军师没开口,他们有很多法子攻城,也知道林一有很多法子攻城,跟随一个熟知兵事又操作如神的主君就是很踏实很安心的。秃发千骑率先沉声开口道:“按照可敦年初攻打辽东城池之法,或许可以夜袭骗城之类,倘若内部松散,还可以白天伪装商队潜入一些人,夜晚突袭里外配合打开城门。”


    叶撒千骑想说的话被秃发抢先说完,只好闭上嘴巴,还瞪了他一眼。


    呼兰六兄弟里的老大呼兰阙利说道:“公主城年久,也许可以找到一些城墙薄弱点攻打,打出个缺口进入。”


    秃发千骑马上又道:“先围困,再挖地道!”


    众人发言比较踊跃,用的都是林一使过的法子,韩小六琢磨了半晌,忽然灵光一闪,试探地问:“直接围城,散播圣湖消息?”


    林一一把按住韩小六,想把他举起来,韩小六熟知这个行为模式,连忙摆手后退,有些发臊。这其实不是他自己想到的,而是摸索出来的林一的想法,最开始要绕行在丘陵扎营,很明显是做好了打圣湖塔塔尔本部的准备,然后改了主意变成和平接手……其实韩小六压根没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就像羊羔一样说啥听啥,雪域人倒是明白的,这些人本来就是塔塔尔部筛选过的羊羔劳力,是被一代代驯化出来的。


    总之和平接手之后,有了圣湖这个大后方,实际上怎么打都行了,可是林一先前却答应过这些本部居民,不会造成太大伤亡,也就是说,她要让公主城骑兵们投降啊!


    自古要人投降,岂有来骗来偷袭搞阴谋诡计的呢?当然是亮出手腕来,亮出实力来,再散布一些你们的亲眷过得很好,现在想接你们过好日子之类的消息,这叫恩威并济。


    林一确实是这么想的,她其实不怕打恶战,再血腥的场面她都经历过。源生战士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近身肉搏,是可以一发歼星炮下去,可被虫族占据的宜居星球或者资源星球能这么干吗?实打实的肉搏才是最经济实惠的战争方式,她从生下来开始,杀戮非常多,已经到了厌倦的地步。


    这个星球的人类很小很弱,即便是敌人,也不是残暴的虫族,她总觉得那些人上人像虫族,杀起来是没什么感觉的,而这些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放牧牛羊,捕捞渔获的黎民众生,她很难下得去手。


    天明出发,万人骑兵大摇大摆上路,因为马匹紧张,行军速度不快,但消息传得快,公主城没什么军情探子,只是有牧民发现了过去报告而已。


    得到消息的时候,右贤王阿勒坦赤那正在吃午饭。


    他上年纪了,吃不动肥腻的牛羊肉,吃的是魏朝的精米饭,配的是魏朝的厨子制的菜肴汤羹,大碗小碟摆了十几个菜,有男女奴隶各五人在帐里伺候,这是很平常很悠闲的一天,下午他也许出去巡城或者打猎,晚上挑个好床伴。


    正吃着菜肴喝着汤,享受着美人按摩肩背,就听说苏赫骑兵打过来了。目前城门已经关闭,但是被苏赫骑兵把守住了四处城门,这些苏赫骑兵很贼啊!压根就不进箭矢射程里,塔塔尔部流传下来的守城精要压根没法用上。


    阿勒坦赤那一听苏赫两个字就勃然大怒,然后很快回过神,这不是被人犯了忌讳,而是真的打过来了!强烈的恐惧席卷全身,很勉强地压了下来,年老的右贤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不是苏赫阿那亲至吧?他也上年纪了,怎么能如此劳累行军?”


    这话简直比林一都要关心苏赫阿那,传讯骑兵喏喏地点头,“不是苏赫大汗,是苏赫部的可敦,就是打下辽东的那个……”


    阿勒坦赤那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然后彻底死了。


    苏赫阿那那样的威名,他尚且还有一线希望,雪域人毕竟很不会攻城,但这位苏赫可敦打下过魏人的城池,她难道还不会攻城吗?那是攻城老手了啊!


    第72章


    林一攻城的时候,苏赫部落正在防守反击。


    自小咸水埋伏兵开始,苏赫阿那和林一都认为克烈部会动手,在这样的情况下带兵去打塔塔尔部可以算得上险招,但不能不打。克烈部是非常强劲的对手,又有中原王朝的支持,苏赫部就算能胜也要大动筋骨,到时候和塔塔尔部之间就攻守势异了,所以林一宁愿整合黑水部这些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新骑兵,也不愿意大量携带苏赫精锐北上。


    苏赫阿那回到部落就开始整兵待战,雪域部落之间少有攻防,毕竟地形地势摆在这里,苏赫部除了大河谷之外几乎都是平地,利于骑兵对冲,不利于守卫战,那就不守了呀!


    黑帐外迁至大河谷沿岸,苏赫部落的平民内迁至大平原,人其实都还好说,牛羊就只能做好标记暂时散放后方。倘若能打退克烈部,无非是花些时间找回来,打不下来,这就是敌人的供给。苏赫部落和平了好些日子,真到了开战之时仍然没什么沉重气氛,三天两头的军演,隔三差五听林一演讲,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期待一场真正的战事。


    去除林一带走的五千苏赫骑兵,滞留辽东的三千骑兵,加上寒季选拔出来的新骑兵四千,以及临时从两个附属中等部落调用六千骑兵,目前苏赫部落的骑兵数目在一万七千人左右,在雪域可以称得上恐怖级别的兵力。


    克烈部威名在外,但成分复杂,以扎哈额真为例,他年轻时克烈部没有现在强盛,但人员都是克烈本部人,后来拔都大量吸收外来中小部落,克烈部的人口曾经短暂飙升至三十万。


    人多地贫,只能将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冲突,克烈部于是疯狂南下劫掠资源,然后在魏朝柱国元帅叶朔的连年打压下一度人口锐减,兵员不增。直到五年前叶朔老病而死,克烈部再度疯狂扩张,甚至不惜人口兵力打下辽东作为大粮仓。目前克烈部其实不算是原本的那个大部落,而是几十个中小部落和克烈本部的杂糅势力。


    嗯……就像是魏朝某个郡的特产细面,盛出来明明是一小碗,但是只要吃得慢了,就会开始在碗里无限滋生,压根摸不清对面有多少可战之兵。正如滋生的细面,克烈部年年都在战损,年年都在添人,给人一种杀不尽死不绝之感。


    从前这是魏朝的心头之患,现在轮到苏赫阿那来头疼了。


    仍旧是苏赫阿那运用最纯熟的三军体系,克托和叶利诃各自带领左右二军共计一万人,苏赫阿那亲领包括亲卫军在内的七千精锐主力军作为中军,左右二军为侧翼沿大河谷铺展而开,中军在最前方列阵等候来敌。


    拔都可汗年老阴鸷的脸更加显老,他在距离苏赫部落一百七十多里处扎营,奢华的金顶大帐由十多个帐区包围其中,往来都是披毛带甲的克烈骑兵,帐中是一些原本的中等部落之主。


    众人脸色凝重,有的还十分难看,直接开口道:“大汗,魏朝不过略略给了些好处,就要我们的勇士拿命去和苏赫阿那拼,雪域拢共才几个人,就算能赢,我们是吃不下苏赫部的!”


    对他们这些散装的部落而言,谁强跟谁,大部落可不是这样,尤其苏赫阿那的部落有那么多规矩,做惯平民的人很难驯服成为奴隶。对现在的克烈部来说,辛辛苦苦打下了富庶的苏赫部落,难道就为了融合他们?那是必然要走到杀死男人抢走女人那老一套的,往往这种血战都要死很多很多人。


    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还没开战,就先想着能胜了,我们……我是说我们啊,谁打赢过苏赫阿那?”


    这话一出口,金顶大帐里便显得比较沉默,拔都的脸色更阴沉。苏赫阿那起家之时,他正当盛年意气风发,他想要塔塔尔那块地,又暂时吃不下,顺手嫁了个妹妹来拉拢扶持一个毛头小子的部落来作为缓冲带罢了。谁料之后那些年月里,风云变幻,王旗起落,昔日被按着头结亲的白奴混血,长成如今的雪域霸主。


    巴特铁木尔脾气爆,他新婚便闹笑话,这些日子被父汗按着头去给玉华公主做温柔驸马,他哪里会哄女人!总之就是进帐子笑容满面陪公主,出帐子看到羊都想砍一刀!


    这会儿兵力都铺开了,还听见这丧气话,他顿时呵斥道:“未战先怯、未战先怯!他苏赫阿那是叶朔吗?叫你们这样惧怕?何况叶朔都死了,苏赫阿那也会死!等抓住他,我要划烂他的脸,把他穿在铁签上当人旗用!”


    他满脸暴戾,嘴里说着些不三不四的酷刑,没什么人觉得他能说到做到,这么能的话,是谁新婚夜教训个妻子都被按跪着磕头?


    克烈二王子苏阿奇在这样的场合多半是沉默的,他只是说了一句:“该联合塔塔尔部的。”


    拔都没理会,计划是计划,如今阿勒坦穆尔和霍都还不知在哪里,塔塔尔部必然在经历内乱,也算是个良机,他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好了,都到这个时候就别内讧了,下午出战,先摸摸苏赫部的底,从他左侧突袭试一试。”


    左军是叶利诃在带,又不是叶利诃在带,格桑虽然还是百骑长,但她带兵有瘾,一百人的骑队是真不够她用的,早在开战之前就经常带领一些健妇练军阵。这次开战,她带了自己的健妇军共计两千多人,随同叶利诃作战,她几乎不干涉叶利诃的指挥,但她只要开口,骑兵们几乎都会马上听从。


    叶利诃试图摆出丈夫和万骑长的威严,一军怎么能有二主?这是会出事情的!


    下午,晴空飞雁,蓝天碧草,放在平时正是放牧的好时节,但微风中夹杂着铁腥气,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在平原上策马飞掠而至。远远的先有飞箭如雨,第一波箭雨通常不在射程,而是起到干扰视线和先声夺人的作用,但就是这么寸,正在呼兵回防的叶利诃背心挨了一箭。


    早晨才和叶利诃吵了一架,格桑离他比较远,见到这一箭顿时红了眼,一把夺过战旗,泣血嘶吼道:“列阵,上弦!为万骑长报仇!”


    大军陡然变幻阵型,开始比较松散,打仗不是约个时间出来群架,是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来的,甚至还有人马分离跑去撒尿的,但多次军演的肌肉记忆一下子启动,裤子不提直接飞身上马,弓箭上弦各自随骑队长冲杀而出。


    叶利诃有些茫然地看着大军猛冲,摸了一下后背的铁锁甲,啊不是,怎么连敌人都第一个先杀我啊?


    军演的时候,哪怕他再三申明自己是披甲的,但挨了粪团雪团之类就是算死的,他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大概骑兵们都习惯了他死之后迅速换人指挥了,可这是真的在打仗啊!


    叶利诃骑马四顾心茫然,我没死啊,我没死啊!我穿的是重甲还戴头盔,不是从前光着膀子打仗那会儿了,这箭特么的是卡我铁甲缝上了啊。


    倒是也有人注意到万骑长没死的,可是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万骑长你哪怕意思意思也趴马背上去嘛,你这样不配合弄得我们好尴尬呀!


    反正注意这事的人不多,两军互射箭雨几轮后,装备更精良的苏赫骑兵又携带有“为万骑长报仇”的血泪士气,两军刚开始重叠就开始暴打对面。这不是军演,反而更加激烈,军演是对着自己人,是要收着手怕真打出毛病的,对着克烈人那是完全不用留手的!


    有人掏出工兵铲,携飞马之势斜铲下去,当即铲断克烈骑兵一排手指!


    有人举起重盾,邦邦邦邦就是几下,懵逼又伤脑。


    还有人一口老痰先至,趁对面睁不开眼,随后大刀劈砍,收获一个人头,一看就是鸟学接班人。


    格桑呼兵列阵,前后包抄,切割战场,几轮冲势下来,克烈骑兵已经迅速溃散而逃。骑兵就是有这样的优势,一旦逃散,敌军也很难在维持阵势的情况下完成追击,但是林一可是在苏赫骑兵之中设置了层层军制用来应对这样的场面,格桑立刻换阵铺展而开。


    以二十骑为最小单位,大军四散追击溃兵,胜势之下少见回手。约莫小半时辰,左军完成了战场清理,重新整队列阵,许多俘虏和战马被分离开,缰绳成了捆手脚绳,一个个蔫头耷脑。


    格桑一手握战旗,一手揽住叶利诃,在他胸甲上重重锤了一拳,没好气道:“没死你装什么死?老娘真以为你没了!”


    叶利诃欲言又止,真这么爱我的话,你倒是放下我的战旗啊!


    我的格桑啊,你难道不觉得一只手无法抱住我宽阔的腰身吗?放下战旗,你就可以抱住我,拿起战旗,你这是在很随便地揽着我啊喂!


    不过他笑了出声,主动伸出手抱了妻子一个满怀,他喜欢举旗而战的格桑!


    此役,三千克烈骑兵,一去不曾回。


    第73章


    双线作战很考验一个势力的硬实力,一线大捷二线守成已经算是很厉害,这也是林一原本的计划,苏赫本部只要守住就好,等她平了大后方,才是反击之时。


    但现在情况出现了一点变化,林一实在低估了被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苏赫骑兵战力,也高看了克烈部松散的联盟体系。


    还非常小看了苏赫阿那。


    左军遭遇突袭之时,苏赫阿那没有选择集兵救援,而是亲领主力军冲了一下克烈大营,自侧翼杀出。同样是一场试探性进攻行为,他看穿了克烈部外紧内松的体系,专门绕开克烈本部骑兵,狠狠揍了几家新附的中小部落。


    战至傍晚方休,苏赫骑兵人人披甲,军阵齐整,战损极小。克烈部却不同,因为兵员太多,不光甲胄不够分,连兵器都良莠不济,有的用的是铁勒出品的精弓好刀,有的仅有一把短兵,甚至不少人手里握着的是削尖了的木矛。装备精良的当然是克烈本部骑兵,装备好坏不一的则是后加入的中小部落联盟兵力,很好辨认。


    其中先锋一线有个骑在马上的瘦弱身影非常显眼,是个少女模样,眼有三白细狭长,狠透戾色,手中一长一短两把兵刃配合收割。旁人还要奋力拼搏才能伤人命,而她甚至能在一刀毙命后,十分灵活地使用剥皮小刀顺手割下敌人一只耳朵收入囊中,是雪域部落不怎么常见的战时习惯,祭祀虽然有时会割下特定部位,但普通人没资格动这个手。


    这割耳之习,来自魏人。昔年魏军强盛,杀敌本来以虏首计军功,虏首不便携,又改为计算虏耳。


    这位猛人,正是连弑母女二主的赵家部曲之女赵春儿,仅是一战她就凑了一半赎罪的军功,杀敌十一人,她用来装耳朵的小袋子里码放着新鲜的耳朵,呈交给格桑验看时,少女脸上带有一丝不明显的紧张局促。


    赵春儿用来割耳的那把剥皮小刀本是格桑的,是赵春儿犯案后被林一揣起来,又还给她的,结果从黑石部落回来后,格桑就把刀再次交给了赵春儿,少女便把这刀珍藏袖中。她特意用粗陋的缝制技术在袖里缝了个刀袋,并不是像格桑那样随意挂在腰间。


    格桑数了数耳朵,惊讶地发现竟然全是左耳,不存在一个人割两次充数的可能性,要知道赵春儿可不是战后去割的死人耳朵,而是在杀人的同时顺带割耳啊!


    格桑一点都不觉得赵春儿可怕,她大手拍了拍少女瘦削肩膀,大声赞扬道:“好!好女子!等你赎罪,我要上报可敦,请你做女军总教头,专教你这一身杀人技,好姑娘,你愿意吗?”


    赵春儿的脸噌地一下红透了,她说不出来话,只是点点头,又从怀里摸出一块被宽阔叶片包裹着的厚实大肉饼。


    苏赫部可没有制作肉饼的习惯,这明显是哪个倒霉的克烈人携带的美味私藏,少女把饼塞给格桑大娘,又很恭敬地低头鞠躬,很快跑开了,背影甚至看起来有一点可爱。


    比起苏赫部这边的其乐融融,克烈部军帐区一片怨声载道,当然,怨气最大的是后加入的那些部落。


    早入伙的已经和克烈本部骑兵装备上差距不大了,一穷二白没啥好装备的多是近年、甚至就是去年跟随克烈部南下的部落。南下没劫到好处不说,还损失了许多青壮,不得不加入克烈部以保全剩下的人口,本就有怨,结果一战下来,死的多半是他们的人!


    有几家部落族长直接不干了,在大帐怒骂道:“克烈骑兵人人披甲,为何要我们冲在一线?有甲胄还不够,要我部青壮的血肉来再挡一波?”


    拔都眼皮下垂,阴冷冷地说:“科林,已经没有延山部落了,你们都是我克烈部的人,有甲骑兵,都是自己掠来的财富,这次战胜苏赫部,你们也能穿甲戴盔,不要心有怨怼!”


    科林族长怒容一滞,骂骂咧咧的声音小了些,然后坐了回去。


    其他人的脸色更不好看,或者说自从来到苏赫部地盘上,踏上这片黄金草场后,大家没人脸色好看过。你压得住一家,压得住人心向背吗?


    夜晚,苏赫部集兵一处,分发油盐充沛的羊汤羊肉和土豆,土豆是主食,很能饱腹。明明才接触土豆不久,但苏赫部人简直就像是遇到了最火热的情人,对土豆充满了爱意,每天琢磨怎么吃它。这会儿有人烤土豆,有人烧土豆,还有泡羊汤的,伴着肉吃的,甚至有牛乳里加土豆泥的异端。


    而即便是在热火朝天吃大锅饭的时候,也都是按三军顺序来,同时间段必须维持一军的警戒,右军今日不曾出战,精力很足,在最后一个吃饭,没人有意见,大家都很信服。


    北至塔塔尔部,林一已经围困公主城五日之久,魏人围城也有兵法的,大军围城首要是粮草要足,其次围点打援,但很可惜,塔塔尔部没有援军。


    夜风吹拂,林一举着一只油光发亮的烤羊腿,对王澈说:“吃完我进城看看,按理不应该啊。”


    这几天真是什么招都想过了,除了直接飞进城里啄死阿勒坦赤那之外。林一和王澈崔殊所设想的最好局面是,城中内乱,有人拿着右贤王的人头开城门投降,这样才是真正瓦解掉了一个传承几千年的雪域王族势力,是打断了他们的脊梁。


    但是人家没有按照剧本走,林一也实在不想在这上头浪费时间了,她不能在塔塔尔部耗太久,至于什么王族死灰复燃,那就让以后的自己去烦忧吧。


    王澈甚至没有坐他那个轮椅小车,而是席地坐在草地上,咽下口中的热汤,擦了擦嘴角,才开口道:“低估了阿勒坦这个姓氏在雪域的威望,五天了,他们自己动手的可能性比较低了。”


    崔殊捋着他的两撇小胡子,林一只要看到他一张清俊脸庞留两撇丿-乁这样式的小胡子就会笑,尤其他自己还不觉得的样子,经常会很爱惜地在捋。


    崔殊瞥林一一眼,然后笑着道:“既然这样,不如先行攻城,事后怎么都好说。”


    林一还在琢磨,王澈直接把话说透,“动手,然后找个投降的,把我们设想的局面编出一套来,阿勒坦赤那可以死在我们的手上,但不可以死得像个英雄一样。”


    这一点上,三个人是达成共识的,想要和平吃下塔塔尔部这块地,只靠几场演讲很难,林一很努力地把公主城的塔塔尔王族丑化成为魏朝世族那样的形象。但实际上,在雪域这样贫瘠的地方,一个血脉流传几千年的雪域大部落,虽然期间换过几个姓氏当家吧,但这其实更能证明阿勒坦家族对塔塔尔部的存续是有极大功绩的。


    魏朝世族也一样,春秋无义,战国互攻,能在天下乱世之时把家族代代传续下来,本身也代表了一种生存智慧。在佃户眼中敲骨吸髓的主家老爷,对同宗族的小辈很有可能是一位温厚长者,一个大部落不可能都是奴隶和奴隶混血,是有阶层的,想叫这些人收心,这“温厚长者”只能死得不大体面些了。


    夜色掩映下,林一化鸟而飞,像个小型战机一样一飞冲天。王澈是第一次看到林一化鸟,他之前倒也信了,鸟人这种存在可以完美解释林一身上的种种异常,而且他也大致能猜到那个要他画进图腾里的丑鸟大概就是林一本来的模样。


    可是此时此刻身临其境,他是真的感到了一丝窒息。


    美即是丑,丑即是美,人对鸟类的美定义是什么,这些完全和林一的鸟躯无关,这巨鸟体态没有一丝一毫无用的废处,连他曾经认为突兀的鱼尾都显得强壮有力,虽然很像是拼凑的东西。


    看了很久,直到夜幕浓稠再也望不见鸟影,王澈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问崔殊:“你信这世上有圣人吗?”


    崔殊白了他一眼。


    王澈继续揉着脖颈,好像也不在意崔殊的答案,喃喃自语地道:“窃贼、圣人、*盗匪,圣人做窃匪,窃匪为圣人,是耶非耶?异人,你信不信这世间,能再有一位天下共主,能再出一曲《击壤歌》,能涤荡世间魑魅魍魉,真来一场见之天下安宁?”


    崔殊往篝火堆里添了块黑石,小胡子被夜风吹得一飘一飘的,冷笑着说道:“我看你是疯了。”


    王澈仰头不语,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不在他眼里,他眼中唯有天空,目下无尘。


    崔殊低声道:“你我都是世族出身,你当知现在的世族是依靠什么在生存的,真出一位你口中的圣君,你有想过世族的未来吗?你我承蒙祖荫,代代显贵,岂有传到此代,却叫后世子孙泥泞加身,和平民争出头的道理?”


    崔殊心绪不平,眉头深锁,不知是在说服王澈还是说服自己,“帝力于我何有哉,帝力于我何有哉!圣君不索黎民,不享脂膏,不食人间烟火,你要圣君如此,还要臣子如此,你要的太多了!王清仪,我早知你疯了,但没想过你这样疯!”


    王澈还是不语,仰着头,目光只是看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春月,看起来傲得惊人。


    崔殊走来走去,说了很多话,雪域春季的夜晚寒凉,他却出了一头的汗,直到再度走到王澈身边,唇瓣颤抖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王澈姿势不太对。


    他维持这个揉脖颈仰头看天空的姿势,是不是太久了点?


    哦呦,这狗东西扭到脖子了。


    第74章


    公主城其实有个挺好听的原名,叫北都,不过二百多年雪域人都管它叫公主城,原名叫什么也无人在意了。


    林一飞过城墙就找了个地方落地,毡衣一披,帽子一扣,大摇大摆就走在了路上。在魏朝,哪家的部曲私兵可能一目了然,比如风氏主家给部曲的四季衣裳颜色偏黄绿,姜家喜白袍,偶尔也有同色的,但衣裳制式不同,在同一郡的会做出区分。魏朝的兵卒则以黑衣为主,上国嘛,染料来源多且丰足。


    雪域可没这个区别,苏赫部落和克烈部落打仗,战前为了区分,苏赫阿那让自家骑兵袒露右臂,拔都让克烈骑兵全都颈围皮毛,以此避免误伤。


    同样的,林一双手揣在毡衣袖子里走在路上,和那些公主城居民也没什么区别,她走得堪称闲庭信步,一点都没有混在敌人大本营的慌促,反而像田里吃食的麻雀一样嚣张。


    城里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家家关门闭户不见灯火,走了一会儿远远可见城中最显眼的建筑,七重塔楼。当初靖容公主的头颅被挂在城头,但后来她的后裔重新得权,因为尸身寻不着了,便起了一座塔楼将她的头颅供奉在上面,如今的阿勒坦王室也基本都是那位大汗的后代。


    塔楼常年点着酥油灯,不远处就是宫殿群,所以说公主城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仿造魏朝洛都建造的王都。完全由石块堆砌而成的宫殿在某种意义上比洛都还要奢靡,以糯米灰浆堆石砌墙,以牛乳蜂蜜调和花瓣作为一部分涂料来刷墙面,从建造之初开始,每年一刷。


    宫墙凑近了还能闻见奶味和甜香气,今年的牛乳刷墙毕竟刚过去还没有多久,林一光是贴着墙走的这一小段路,就看到好几个瘦巴巴的身影偷偷摸摸舔墙了。


    鸟不懂,鸟不理解,为什么一边在冬季抛弃老弱病残,美其名曰维持部落生存,但一边又把富余的牛乳用来刷墙,叫穷苦人只能巴巴地去舔墙上那一点甜香。当然人家大萨满也有话说的,说这是沾福气,是一种单纯的祈福行为。


    林一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窜上塔楼,顺带看了看靖容公主的头颅,头颅被放置在一个镶嵌彩宝螺钿的漆盒中,盒子封死的打不开,周围摆放了许多祭祀之物,用魏朝的锦罗做帘,仿佛还维持着生前的尊贵。对这些闪闪发光的宝石器具,林一兴趣不大,顺手拿了一盏琉璃灯照亮,就出了塔楼直奔右贤王居所。


    右贤王的府邸也是洛都贵人私宅的标准,分内外里三层外三层,最外层驻扎私兵,向内则是仆从女侍的宿舍,再往里走到内宅,一方面是麾下的住所,一方面是阿勒坦赤那的宠侍女眷和儿女,他自己住主宅大院,这在魏朝的住宅里都算规格很高的。


    人多就乱,尤其这几天阿勒坦赤那一直没睡,又要弹压城中穆尔霍都父子的拥护者,又要面对公主城被围困的困境,他实在是无心睡眠。原本是希望林一远途来此辎重不足,早些退走的,但昨日城头守军明晃晃看到圣湖本部的车拉牛拽来给这些苏赫人送鱼送羊,双方相谈甚欢,还就在城下熬起鱼羊汤来!


    可恨!就是五万头羊也要杀一阵子,这些苏赫人到底是怎么拿下圣湖本部的?还给敌人送上补给了!


    总之阿勒坦赤那双眼熬红,右贤王府邸内外几乎都亮着灯,哪有主子不睡奴隶先睡的道理,就算活计已经忙完,众人也都沉闷地找些事做,能不往内宅去就不去,生怕惹火上身。


    塔塔尔部的大萨满是个满头鸟羽的老者,有些沉默地坐在右贤王对面,听他说了一通之后,微微摇头,沉声说道:“拉拉草是可以让人马在短时间内腹泻中毒,但是找不到那么多拉拉草,也很难大批量下毒。最重要的是,几百年前,魏军会误食拉拉草中毒,但现在不一样,围困我们的是苏赫部,他们认识拉拉草,不会误食。”


    阿勒坦赤那眼眶泛红,苍老的声线微微沙哑,“没有其他的法子吗?比如咒杀主将……”


    萨满老者仍然摇头,微微抬起头,眼睛里竟然只有眼白不见瞳仁,“我感受得到,她有五头熊的力量,十八只鹰的敏捷,她的灵魂是飞在高空之上的,无法触及。”


    “那就杀一百个奴隶来祭祀!不、一千个!”


    萨满老者还是摇头,白色的眼睛精准地对上右贤王发颤的面容,“灵魂的质量不一样,奴隶的性命无法咒杀她,我看得到,阿勒坦的命途只有一条,现在打开城门,可以免去无数的死亡!”


    阿勒坦赤那缓了很久,只是说:“请大萨满回住所吧。”


    头上插满鸟羽的老者在两个年轻萨满学徒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大萨满的脚才踏出宅院,阿勒坦赤那就挥起马鞭使劲抽打起一个端酒壶的奴隶来。


    那奴隶年纪很轻,但马上跪倒在地护住头脸和腹部,弓着脊背挨打,但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多时,两个侍从过来把遍体鳞伤的奴隶往外拖去,阿勒坦赤那还不解气,但打得累了,来回走了几步,喝道:“去叫些魏奴来,带一笼狼!”


    怒火只有通过鲜血来浇灭,这是右贤王府邸比较常见的人狼搏杀游戏,很快有人用铁链牵来一列魏奴,又搬来一笼十几头狼。


    一群魏奴,人数在三十左右,大部分都是抽抽噎噎弓腰弯背,还有父母模样带着幼童的,其中有个很高大的身影,也很显眼。一身厚实毡衣在奴隶中算是穿得好的了,毡帽压低,只露出白皙优越的很像魏人面容的下半张脸。


    林一也知不道自己是怎么混进来的嘞。


    她在参观完靖容公主的景点后就来探情况了,右贤王府邸也在公主城的宫殿群范围内,也是牛乳刷的墙。她在一处内墙底下看到一群缩着取暖的奴隶,有人在舔舐墙面,也有人瑟瑟发抖抱着入睡,她往前走了几步准备问问路,然后就被人拍了拍肩膀,然后就莫名其妙被一起带来了。


    当然,如果不是那些侍从说要带他们去见右贤王的话,林一不会把手伸出去让人拿铁链子锁的。


    阿勒坦赤那没什么心情看人哭哭啼啼,他心思甚至不在看狼群血腥进食上,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偶尔往下看两眼罢了。如果他心情更好一点,还会给奴隶武器,让他们团结合作去斗狼,但今天他心情很恶劣,只想看狼吃人。


    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从奴隶里往外拖人,庭院中间有个一人深的大坑,人丢进去后短时间爬不上来,狼也一样,这巨坑底下有未收的尸骨,人的狼的都有。


    侍从也知道大王想看什么,最开始要去拖被母亲护在怀里的幼童,林一过去扒拉开了,又要去拉扯女人,林一再次扒拉开两个侍从,拉人的侍从怒了,对视一眼,然后把林一往外推。


    推了一下,推不动,两人索性一起,林一终于是明白了情况,看了一眼被撵进巨坑的狼,自己朝着坑那边走去。


    鸟人从这头下去,狼被从另外一头撵进去。因为事发突然,没有提前饿狼,其实狼群是才吃过不久的,又因为不是自然狼群,只是近期抓获的一些散狼,还没有形成狼王,狼们一下巨坑就散了开来,没有一个朝林一那边去。动物有时候比人敏感得多,侍从敢去拖林一,狼是一点边都不想沾。


    林一站在巨坑一角,狼群散在巨坑边角,阿勒坦赤那没等到惨叫声,思路一断,往下一看,顿时怒道:“怎么还不斗?”


    林一仰头,手揣在毡衣袖子里,没吭声。


    她也在琢磨,这时候爬上去把老头弄下来,算不算死得不体面。她感觉都不用上狼,光是扔下来就能摔他个半身不遂。


    侍从们很熟练地拿竹竿去捅狼,狼的智力不低,被人捅了又一时无法报复的情况下,去攻击巨坑中唯一的人是最常见的选择,但是好几匹狼被竹竿打了,都只是发出几声咆哮,还是夹着尾巴没有去贸然攻击林一。


    然后上头又开始往下扔人了,是最先被拖拽的幼童,林一伸手接住了,看到孩子母亲趴在坑边,她举起孩子塞过去,然后就窜上地面。林一几步上前,一把按住阿勒坦赤那的脖子,往他漂亮的漆桌上一拍,老人的半边颧骨都拍出血。连离得最近的侍从都没反应过来,阿勒坦赤那一贯距离巨坑都比较近,人上年纪了眼神不大好,需要就近欣赏,这下好了。


    林一又砸了一下,鸭子嗓沉沉的,“城外大军围困,你在城里看人表演这个?被打死活该!”


    她把毡帽又往下压了压,一点都不脸红地说:“我是塔塔尔部的奴隶,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主人,都不要动,不要和我抢。”


    周围的侍从到底还是有护主心切想搏个功劳的,从林一背后伸出刀尖来,刀还没碰到林一就感觉到了,抬手一巴掌把人打飞出去老远,回头又给了阿勒坦赤那脑袋一拳。


    这一拳让右贤王浑身一软,挣扎正起劲的手脚也往下滑,林一又锤了几下,把人往上拖了拖,整个平放在漆桌上,确认了一下是真死了,把尸体丢在原地,扬长而去。


    她走后,才有侍从呆呆地跪爬过去,摸了一下右贤王尊贵的脖颈,动脉不跳了。


    一到没人的地方,林一就鬼鬼祟祟地猫下腰,用毡帽挡脸,失策了,上头了,她也没想过这个时候了阿勒坦赤那还有花招玩,希望真到了受降时没人认出她,她不是林一,她是奴隶,奋起反抗弑主的奴隶。


    *


    塔塔尔部亡于魏末帝二十四年,彼时汗王父子皆失踪。右贤王名阿勒坦赤那者,性凶戾,素无能,上率万军围困其在北都。是夜,不修刀兵,玩乐通宵,笙歌燕舞不绝,有奴奋起,斥王无道,杀之。次日,大萨满开城降之,北都遂定。


    ——《北都志。二》


    第75章


    三个大部落开战之际,商人的活动是很难开展的,汪古部原本定好的通商路线也中断了,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点观察情况。不止汪古部,许多的部落都在观望,甚至可以说整个雪域都聚焦在了这一次三王会战上。


    会战通常指一个地区之中,两个以上的大型势力决胜负的大战,完美契合如今的情况。以苏赫部落为主体来叙述,情况目前是:部落可敦率领一部分兵力北上去攻塔塔尔部,苏赫大汗转头迎击克烈部,是一场标准的双线作战。塔塔尔部毕竟不近,那边的情况很难说清楚,但苏赫和克烈两部交战的局势却越来越清晰。


    克烈部的兵力大于苏赫部,苏赫部的精兵远胜克烈部,几场战事下来,克烈部损失了很多外围兵力,苏赫部几乎无损。


    杨裳江骋父子已经回到雁门郡,但也在时刻观察雪域这边的战局,每隔五日一次情报传达,再经由雁门传讯洛都,魏帝对此事也异常关注,老头对自己驱虎吞狼的妙计非常自信,还秘密传书杨裳,要他把握好机会。


    什么机会老头没说,要杨裳自己领会,杨裳才不管他放什么屁,自古以来就没有中原大军反攻雪域的,笑话!那样的穷地如何补给大军?倘若只带精兵呢?他娘的把精兵送在那蛮荒之地是吗?要不要再把老子也送了啊!发神经!


    说实在话,贫瘠的雪域地广人稀,只不过是一窝大些的山贼水匪,对中原王朝来说永远是癣疥之疾,雪域部落最强盛的时候,算上老弱妇孺也不过能养个五六十万人,而中原王朝呢?人口可是以千万计数。


    无非是各关隘的守军将主各有心思罢了,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兵卒受损,上面不一定给补。甚至有的空饷吃多了,在册吃饷的人数是真实兵力的两倍,也就不愿意和雪域那些穷鬼硬碰了,无非抢抢庄稼人嘛。除了克烈部几年前发了一回癫,送了那么多人命夺了个辽东,雪域部落其实很讲“规矩”。


    五日刚过,雪域那边就传来新战报,克烈部不敌苏赫阿那,截止目前战损七千余,受俘无算,苏赫骑兵令行禁止,军阵齐备,疑似有魏人军师指点。


    杨裳直接昧下最后一句情报,他是个相当精明的守将,掌控身边所有人的信息,自然也清楚妻子娘家被流放至边关时,曾有数名子弟出逃,在不久前送嫁时,更是直接摸出王澈身份。


    洛阳月旦评,本只评点世家之中出彩人物,是世家为族人入仕而造势,所以通常及冠才能入评。托狂热追求者的面子,昔年王澈入评时只有十七岁,且被评的是“月下公子,青阳晚夜”,很有画面感的评价:春季的夜晚,月下的公子。无关才华品行,纯粹是以氛围感暗夸他姿容,一度叫不少贵女神往。


    世族一贯的套路嘛,未及冠的子弟以姿容传名,编造一些美貌的事迹流传,及冠的族人传扬其品行善举,做官的就要“养望”,养出威望,有名才能有望,有了名望,世族才能长盛不衰。王澈那时还只能算是个半成品,他没到传扬品行或者养望的年纪,美名却传得过盛了。


    可月下的美公子,又为什么不能是熟知兵事的军师呢?


    杨裳不喜欢小瞧任何人,但在那位苏赫部的可敦没有具体姓氏流传出来的时候,他暂时认为苏赫部的改变是由王澈引导的,可惜妻子和这位族弟并不熟络,只能知道他的一些过往事迹。


    毕竟有了新可敦是近一年的事情,王澈离开魏朝前往雪域可是有足足五六年的时间了啊!就是一头猪,这么长的时间也把猪圈熏出味了……吧?


    雪域北部,公主城的四面城门大开,大萨满和他的十几名萨满学徒恭恭敬敬出城献俘,亲迎大军入城。


    林一一反常态戴着甲盔骑马入城,身后不远,王澈再次坐上了他的轮椅小车,脖子被用羊骨制的脖圈固定住了,还用了一块丝绸稍微遮掩。他的扭伤有一点严重,林一其实一直怀疑是和他总不活动有关系,这年头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身子骨差成这样是很少见的。


    在公主城不能停留太久,林一不能复刻辽东的安抚策略,只能连夜开大会做决定,这种缺德会议就不能叫其他人参与了,拢共就三个人,林一和她的卧龙凤雏(阴间版)。


    崔殊先道:“简单点吧,先挑个叶护出来,安抚住城中的权贵势力,回来慢慢收拾也行,最重要的是解除城中兵力。”


    王澈想了想,说道:“从城中雪域贵族里挑叶护,我不认可,可以留下秃发千骑,他的性格很合适,但是不可让他久留,人一旦有了权势地位,很难维持住先前的想法。”


    两人有商有量,但林一开口道:“我想要收编一万左右的塔塔尔青壮,带回苏赫部,我路上再和他们谈谈。”


    这话一出口,王澈和崔殊都惊了惊,但很快反应过来,王澈先道:“携带一万人,就要携带更多的辎重,短时间反而无法回援。”


    “分批走,叶撒带五千苏赫骑兵先回,剩下的人分三批次携带辎重前往苏赫部,我已经定好了路线,我会把三批人都带到。”林一很自信地说:“塔塔尔叶护的事,我有一个主意……”


    次日,韩小六一脸懵逼地被推到了大萨满面前。


    林一凑近满头鸟羽的老头,很认真地道:“塔塔尔人很信任你,但我不信,为了取信我,也为了活得更久,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大萨满一双白眼睛看着林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腰杆一下子弯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这位……这位小兄弟乃是天赐的将星,塔塔尔只有跟随他才能靠近真主,愿所有人都能走向盛世,不再有寒冷和饥饿。”


    林一满意地拍了拍老头的肩膀,“你很会说话嘛,另外我有一些计划,也要你配合,你得做一个出征祭祀,会吧?”


    老者一贯严肃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和苏赫部不同,塔塔尔人很信萨满,大萨满是如今雪域很少见的那种男性萨满,不同于许多大病一场后宣称自己得到神恩的萨满,这位名为忽列的老人是真的濒死还生。


    他本是一位骑射出众的千骑长,在四十岁时忽然盲了双眼,被部落丢弃在有狼群出没的荒原。十几天后,他的儿子把他背负回来下葬,他身上有多处撕咬伤,也不见呼吸。足足五日停尸,未进水米。下葬那天,亲友齐聚,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坐立起身,称自己觉醒了前世宿慧,报出了塔塔尔部几百年前一位传奇女性大萨满的名字,对她的事迹信口拈来。


    之后的二十几年,他给人预言,也给人畜看病,明明眼睛瞎了,但走路几乎不摔,不看眼睛和个正常人差不多。后来他送走了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娶了一房妻子,但一直没有孩子。忽列说是因为自己死过了一次,沾了冥河的水,再也没有创造新生命的能力……总之,他的种种事迹都很神奇,很令塔塔尔人崇拜敬畏。


    事不宜迟,真的不宜迟,几乎就在拿下公主城的第二日,林一就从塔塔尔常备骑兵中挑选了一些骑兵前行编入队伍里,又紧急抓了一批平时就作恶颇多的雪域贵族。剩下的实在是没时间清洗,只能交给韩小六代理。


    第三日清晨,大萨满开金坛祭祀,以阿勒坦赤那的尸骨和上百名雪域老牌贵族的人头为祭,开启了雪域的新时代。


    白眼睛的老者穿上了由无数鸟羽编制而成的祭祀大礼服,发编五彩鸟羽,脚踏熊皮靴,一把年纪了仍旧脚步平稳,绕坛祭祀。事先准备好的高台之上,他说话引动共鸣,虽然不如林一那种纯粹的嗓门大,但韵律奇异,能传到大部分人耳朵里。


    “雪域历六千七百七十三年,自我先祖,卷旗离乡,北至荒原,世世代代,茹毛饮血。今启真主,来此一隅,凡我子孙,齐心勠力。此去天茫地远,唯星月同在,敬请上苍饮我一盏酒,庇我儿郎返家园。”


    大萨满割指滴血入金坛,舀起一樽血酒撒向碧空。


    塔塔尔骑兵都红了眼眶,骑在马上齐齐握拳锤向肩头,头一低,再抬起头时,每个人都仿佛身上多了一层天赐的光辉,看起来精气神都足了不少。也有黑石部落的人偷偷行礼,没办法,中小部落从没见过这样由大萨满主持的宏大祭祀,实在太激动了。


    至于苏赫骑兵……嗨呀!快上路了,把鞋子翻开来看看里面夹了砂石没有吧。


    不管怎么说,林一是很满意大萨满老头的,能装!会装!去萨满化肯定得搞,在这之前拿这个提升士气是真的有效,不然人家雪域几年前下来搞这一套是为了过家家嘛。


    林一也撒了一樽血酒,朝大气层玩笑似的拱了拱手,流光溢彩的圆瞳直直看向天际。


    若有神灵,不要庇护我。


    第76章


    公主城的资源丰足得难以想象,大军出发的粮草备得很快,也有足够的车马骆驼驴骡来拉辎重。


    送走第一批返程的五千骑兵,剩下的依次是明后两天出发,正好也能错开行军路线,保证水源干净,否则万人以上的大军走到哪里就会把河流祸害得很浑浊,需要一两天沉淀才会恢复清澈,人吃浑水会拉肚子,这是林一近来总结出的带兵经验。


    总之送走第一批,林一就去验收战利品。她也不把那些黄金彩宝珍玩放在眼里,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比较新奇的是,她在右贤王的宝库里发现了风氏瓷。正版的风氏瓷,不是自家部落风氏两支脉盗版的瓷器,还是两套,一套紫彩流光,一套湛蓝金纹,怪不得能卖很多钱。


    这些东西可以等大战结束后,看看能不能卖给魏人,林一把库房搜了一遍,抱出两卷厚实的纯黑丝绸料,准备给自家几个男人做身衣裳。


    满足了个人私欲后,伟大的鸟大王纡尊降贵开始带萌新。


    韩小六一脸懵逼坐在公主城、啊现在叫北都了,坐在北宫、现在叫北都卫府的大座上,他只能侧开身子坐。因为林一是正坐在大座上的,说是正坐也不准确,她两只大长腿外斜八字,胳膊向外拐得很开,两只手向内侧反着按住大腿,肘尖几乎抵在韩小六胸口上,总之是个非常占座又霸道的姿势。


    韩小六其实不想和林一挤在大座上的,实在很奇怪,但是林一考虑到她离开后,韩小六至少在这里待一年半载的,不能影响他的威望。现在坐了小板凳,等她离开,北都这些塔塔尔人就能让他一直坐小板凳。


    反正韩小六是没感觉林一在给他面子的,一个看起来也不怎么胖的人,她为什么能这么占座啊!


    大萨满让人带上一男一女两名雪域贵族,是一对夫妻模样,被带上来时还在争辩着什么,林一直接开口道:“查哈儿,萨丽,有十几户人家联名举报你们打杀平民,虐杀奴隶,时间比较短,我查证出来的就有七八个了,你们没有什么要说的话,等会儿出去选个死法。”


    吸取了上次在辽东的教训,这次林一准备了绞刑、斧刑和水刑三种死法,都是比较体面的。绞刑不见血,斧刑避免了行刑者手法不到家,第一刀砍不死还得进行第二三刀的窘迫场面,水刑就是淹死,充分考虑到了待会儿观刑的普通人的接受能力。至于死前轮一遍酷刑之类的,她暂时还没有想过,感觉上比较残忍,林一来到这个世界后,心情一直很好的,不怎么想要看到太虐的东西。


    查哈儿就是这对夫妻中的丈夫,查哈儿是他的名,他的姓氏翻译过来是流水之意,属于雪域老牌贵族了,祖上在大单于时代就当过小汗王。


    到他这一代落魄了些,但不是他的家族落魄,而是整个塔塔尔部被打到偏安一隅,但到了这个地步,查哈儿依旧能够靠着祖辈荣光在公主城作威作福。


    他的两个妹妹都嫁给了穆尔大汗为汗妃,他自己更是娶了十六个妻子,如今最宠爱的萨丽和他性格脾气最像。两人以虐待奴仆为乐,经常在家里组织亲友玩乐,开很热闹的篝火集会,他家的女奴也是消耗最快的。


    查哈儿起初是惊愕,然后是哀求,最后成了大声咒骂,他的妻子萨丽则是全程柔弱哭泣,称她什么都没做,都是为了从残暴的丈夫手里活命。


    林一反正是没听进去,等了一会儿,确信他们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人不是他们杀死的,就挥了挥手,让人拖出去,等她审问完再一起宰掉。


    第二批罪人被拉上来,也是个贵族,走进来时甚至身上还穿着丝绸的衣裳,佩戴着马鞭,昂着头对林一说:“我不否认杀人,但杀人有何罪?美丽的可敦,你手里就没有几条人命吗?我不虐待奴隶,也不曾杀死过女人,我为部落出战,就像苏赫阿那守护他的部民。”


    韩小六的视线在这位塔塔尔贵族和林一之间来回游移,他感觉这个人好像是可以放过的。


    林一瞅了这个年轻贵族一眼,翻了翻大萨满给的记录,点点头,“目前你没有杀过塔塔尔的平民,也没有杀奴的恶习,跟随阿勒坦赤那攻打小部落期间,有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你说这是为了部落作战,暂且忽略。不过你说你没有杀死过女人,这点不对吧?你的第一任妻子的家族昨晚向大萨满举报,说你母亲一直虐打他们的女儿,后来你埋葬了她,她那个时候是死是活?是死后埋葬还是活埋?”


    年轻贵族一怔,他已经四婚,早就忘记了第一任妻子的模样,但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死了,我埋葬她的时候等了两天,我没有活埋她。”


    林一咂嘴,仍旧是不怎么有礼貌的行为,伸手扣了扣大座扶手上的黄金雕刻,“行吧,你免死,把你母亲叫来。”


    年轻贵族呆住,一直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犹豫着甚至下了跪,“求您饶恕她,婆母教训新妻是很寻常的事,当时只是失手……她已经六十多岁,无法活动,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再多的罪过也应该由天神审判她了,只要再有两三年……”


    林一有点烦了,她今天可是要审十几个案子的,拍了拍黄金扶手,“你可以替她死的,胳膊还胳膊,大腿还大腿,人命还人命,这是我定的法案,除非特殊情况。”


    年轻贵族一脸绝望,但最终还是没说出以命相代的话,人被拖了下去。


    林一没想到特殊情况来得很快。


    接下来是个新发生的案子,在林一大军入城的同时,一户人家的新妻五刀捅死了意图贩卖女儿做娼妓的赌鬼丈夫,本来想要伪装成被苏赫骑兵杀死,没想到大军入城并没有抢掠之类,反而很快被邻居察觉并上报了。


    这案子交给韩小六来审,他有些慌张,问了案又很迟疑,转动脑袋,想要寻求林一意见,因为她之前说过人命还人命。


    林一一巴掌拍在韩小六后脑勺上,“我是不是还说了除非特殊情况?”


    交给军事ai来判案都不会判这妇人怎么样,没判个当庭无罪释放就已经够尊重这赌狗一条烂命了,什么榆木脑袋!


    韩小六陆陆续续又断了几个案子,堪称冤狱制造机,罪犯好帮手。林一确定他是真没有做官的本事,行军布阵的时候脑子不是很机灵的吗?难道这个世界对聪明人是有分类的,文臣武将是有壁垒的?不应该啊!聪明人难道不应该是啥事都能干得来吗?


    反正林一挺费解的,最可恨的是,因为韩小六搞不来做官这一套,林一不得不把崔殊留下来给他当副手了,这一趟塔塔尔之行终究是痛失缺德军师一名。


    夜晚,塔塔尔宫殿前的广场上,点燃堆堆篝火,今日的死刑犯各就各位,林一没有照例即兴演讲一番,而是比较疲惫地伸手让人行刑。


    累了,心累,早点送走吧。


    和辽东的情况很不一样,现场气氛不算热闹,但人很多,非常多,林一怀疑几乎整个城,以及周边的小部落拖家带口都赶过来了,毕竟宣布行刑大会是早上大军出征后就宣布的,有时间从附近赶来观看,嗯,在塔塔尔,观看贵族死刑也许是件很隆重的事?


    但是,没有欢呼雀跃,没有万众齐呼*,破衣烂衫的牧民们绝大部分都很沉默,盯着林一临时让人弄起来的简易绞刑架、砍头台和大水池,唯一有些动静的时刻就是死刑犯们被拖上行刑台时。


    第一对查哈儿萨丽夫妻到死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查哈儿被拖上来时完全说不出话了,腿脚是软的,脑袋是下垂的,行刑手特意抓着他的头发提起来,让他露出脸。


    因为两人都很懒没有选死法,林一好心地帮选了在她看来最体面的绞刑。绞刑一般可以套个头套麻袋什么的,但是出于验明正身的想法,没有套头,全程露出那两张全城熟悉的脸,视觉效果很狰狞。林一看了看人群,甚至看到一些被父母牵着手的幼童仰着头目不转睛。直到两人不再挣扎,双脚不动,牧民们很沉默地等待下一场。


    下一场仍旧沉默,再下一场是比较激烈的斧刑,仍然是露脸直砍,没有什么遮掩,人头滚落时因为底下有个小坡度,直接滚入人群中,甚至都没什么人避让,反而有一些人围了上去,不知道要做啥。


    十几批死刑犯陆陆续续行刑,连一开始很兴奋的行刑手都逐渐沉默,可能是干得累了。尤其还是在黑夜里,只靠着篝火照亮,挤在最前面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火光跳跃,再往后看不清脸的,像是黑夜里树木的阴影,沉默得叫人心悸。连一开始的几句惊呼都渐渐不见了,仿佛整个北都城,只剩下流水线一样的行刑现场还有活人。


    林一都有点发毛了,要是鸟形,背羽都要蓬起来了,啊不是,气氛就一点都不热烈吗?这样弄得好像屠宰场啊。


    第77章


    塔塔尔人是沉默的,从单于王部到三大部落最弱者,塔塔尔的贵族仍然醉生梦死,穷奢极欲,平民却从未过上一天好日子,他们总是沉默如同羔羊,日复一日劳累,然后等待死亡。


    人若被当成牲畜豢养,时间长了交流减少,也就真和沉默的牲畜一个样了,赶来观刑的很多人,其实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是本能地想要来看,然后才慢慢回过神。行刑的场面不够血腥,也就一时之间很难让沉默的塔塔尔人反应过来,这是在对雪域贵族们实行死刑。


    直到最后一个贵族老头被按进水池里,手脚逐渐停止挥动,篝火仍旧熊熊,林一有点窘迫地开口:“天很晚了,大家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是不是都看得累了……哈哈!”


    纯属没话找话,是在给自己找补找补,林一也没等待多久,遣散了大批人群之后就回去睡了。她明后两天要送走三批队伍,可不是送到城外的那种送,而是来回领队,她还准备路上给大家开开演讲,啊这个就不算工作范围了。


    鸟大王一生挚爱站高台,恨不得天天什么事不干就对着大伙吹牛皮。


    北都的军队解散也很快,大部分的平民骑兵都可以直接遣回圣湖本部,他们本就是被征来的青壮,塔塔尔部是不给骑兵发军饷之类补贴的,想要好东西就出去抢。圣湖部民之所以过得辛苦又劳累,就是因为家庭里缺少青壮劳力,这些人回到圣湖本部是心甘情愿的。


    还有很大一部分贵族骑兵,有的如同魏朝世族部曲一样,是世世代代效忠某个家族的,有的是贵族分支,还有一些就厉害了,奴兵。


    塔塔尔部里最多的就是白奴,是从圣湖再往北的万里荒原抓来的原始部族,皮肤白,眼睛颜色也怪,通常男女都高大,但未开化,甚至有的白奴部族是生食的,很好捕捉。


    白奴被抓来之后,通常是用作劳役,女奴也要承担重劳役,还多了一项陪睡,在这样的情况下,塔塔尔部对这些白奴以及白奴混血很歧视的,只有真的勇士才可能跨越阶层成为骑兵,奴兵的数目一直不多,整个北都也就五百奴兵。


    奴兵单独序列,首领为五百骑队长,林一睡了一觉爬起来,认了认人脸。这位五百骑队长棕黄长发草草打结打卷,眼睛冷淡低垂着,脸型轮廓分明,一身盔甲穿得破破烂烂,佩戴一把同样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大砍刀,脚下的羊皮靴子破了个洞眼,他用一块毛茸茸的皮给堵上了,看起来就很落魄的样子。


    结果他的五百奴兵看起来更破烂,几乎没人有一套完整的装备,衣裳以毡衣为主,基本上看不出颜色了,血色和灰尘覆盖,整个奴军显得灰扑扑又肃杀。除此之外,前排还有两个残疾兵,一个瞎眼一个断手,断手的那个在手腕疤处套了个黑漆漆的铁钩子。


    林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破破烂烂的五百骑队长干巴巴地说:“乌珠骨碌。”


    是个听上去有点圆滚滚的名字,反正和这瘦长落魄的大高个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一伸手拍了拍乌珠骨碌的肩膀,“你们来时吃饭了吗?要是没吃就跟我去吃点,等天亮了有得忙活。”


    乌珠骨碌点头又摇头,没等他解释,林一已经看明白了,吃过了但没吃饱,想跟着她去再吃点。这哪用得着客气,反正吃的是北都的存粮,林一只恨自己吃不下那么多,等三批军队上路,她还准备开仓放粮散给平民一些的。


    早饭是奶渣汤配羊肉馅饼,崔殊把北都宫殿里的官员杀了一批留了一批,很多事情上手只需要一两天的,从前专供贵人的机构全力运转起来一点都不慢。五百奴兵都领了汤饼,很习惯地找了墙根靠坐下来,这样就有一面不受风吹了,热汤是要第一时间喝掉的,不然会冷,肉馅饼三两口吞下,这东西可留不住。


    乌珠骨碌也蹲墙根喝汤吃饼,林一往他身旁坐,也不嫌弃他身上有味,问他,“来塔塔尔几年了?过得怎么样?老家那边还有人吗?”


    看起来最多三十岁的青年奴兵队长两腮撑得鼓鼓,薄唇向外撅,一口汤顺下去,这才闷闷地回应:“七年……还行,家里没人了,都死了,塔塔尔部的奴兵都是这样。”


    摧折掉所有的棱角,余生只剩下杀人,不必思考任何事情,这也是林一的曾经。


    林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你的人,以后跟我干吧,给你们换把兵器,弄身好甲,天天吃肉,好伐?”


    乌珠骨碌咬了一口羊肉饼,很痛快地点了点头。


    当天这五百奴兵人人换甲,新兵刃到手,林一还专门让人给他们把乱糟糟的头发打理了一遍,虱子太多了,都在头皮上下虱卵了,最后没法子,全剃成了青茬光头,找熟手用剥皮小刀仔细铲掉虱子卵,又找大萨满配了药膏,五百个人对着抹头上。


    次日,奴兵们被编入最后一批出发的骑兵里,按照乌珠的名字,就叫乌珠骑队。林一对这支骑队很上心,准备按照亲卫的水准来培养。


    与此同时,第一批出发的五千骑兵正在逼近战场,苏赫阿那拖延了许久,决定不再错过战机,于夜晚发动突袭,大胜。先锋将军苏赫铎阵前擒住克烈二王子苏阿奇,白日谈判未果,拔都直接朝着苏阿奇射了一箭,虽然没中,但表明了他的态度,不会因为一个儿子有任何的让步。


    此时临时大帐内,苏赫阿那和两位万骑长……也可能是三位吧,格桑也在,除了三位万骑长之外,苏赫三兄弟全都在,陆陆续续还有十来名千骑长也在,不在的那是因为在林一那边。


    苏赫铎昨晚夜战打得很精神,这会儿仍旧意气风发,很急迫地说:“阿父,克烈部的实力太弱了,我昨天差一步就杀到拔都帐子里,不如今天晚上再来一次吧!这次肯定直接擒王了。”


    “不是让你去休息吗?”苏赫阿那拧眉,“你昨天中午说战备睡不着,夜战回来又叫你睡,你还是说不困,现在已经快入夜,你准备连熬两夜?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要如何才能放心让你来带兵?”


    苏赫铎缩了缩脖子,可惜他的身板太大,这动作真是一点都不惹人怜惜。


    苏赫忽律有点犹豫地开口说:“阿父……苏阿奇他、他没什么作用吧?拔都舅舅都已经朝他射箭了,假如是克烈部抓了我的话,肯定不会……”


    他看了一眼苏赫铎,有些忌惮又有些怨恨,为什么要让他来面对血亲的生死呢?


    苏赫阿那抬了抬手,“苏阿奇的事不必再说,克烈部若败,给他一些牛羊以后去放牧也罢,不必真要他性命。现在谈的是战事,阿铎你来说,连日相杀,你认为克烈部现在的实力如何?”


    苏赫铎想说随便打,话到嘴边又回了回笼,犹豫着说:“还、还没有伤筋动骨?他们藏了点实力?”


    叶利诃都觉得大王子实在是有些愚笨了,以前没看出来啊,他捣鼓捣鼓妻子,格桑会错意,接过话头说:“实力肯定是没有藏的,都打到现在了,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克烈部到现在还没有大量溃兵。”


    苏赫阿那点头,“本部没有多少溃兵,是因为部族在后,亲眷在后方,克烈部伤损过半,至今没有出现大量溃兵,很有可能是我们最开始打得太过了,只针对新入联盟的部落,容易使得他们更加依附克烈部,更紧密地抱团,所以接下来我们应该适当……”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喧闹声,不多时就有探子入帐,有些激动地行礼,“大汗!呼兰部落忽然从克烈后方杀出,呼兰族长一人一马横穿克烈大营!现在那边乱套了!”


    苏赫阿那当即喝令:“整军列队,三军包抄,立刻随我出发,不要贻误战机,随后马上再细说。”


    大帐中众人立刻向外走去,探子也骑上马,苏赫阿那一边指挥军阵一边听他详细介绍刚才的事。


    事实上用不着解释了,苏赫大营这边到处都在说,而且已经有呼兰部落的骑兵来这边汇合,除了呼兰霍兰本人和他的亲卫没有来之外。


    呼兰骑兵很有特色的,没人穿甲,都是黄白羊毛毡衣或者黑灰牦牛毡衣,手中的兵刃却都很新很锋利,生动形象地表明了什么叫好铁用在刀刃上,他们的马也都普遍高大肥壮,两个嗓门最大的呼兰勇士正在四处吹牛逼。


    “我们霍兰啊,一把长刀从后营砍到前营,拔都的帐子都叫他砍烂了,三五百个亲卫没人能近身,要不是拔都跑得快,这趟能把他捉来!”


    “对对对!我们霍兰大哥是真的猛,他的刀砍到哪里,人头飞起八尺高!”


    “诶对了,霍兰大哥哪去了?他不是比我们来得更快吗?我们在他后头都来了啊?怎么不来见苏赫大汗呢?”


    “是不是族长有点傲啊,想叫大汗亲自接见他才来,嘿嘿!有骨气!”


    ……


    苏赫大营之外,几个族老拉长了声音:“霍兰啊——”


    呼兰霍兰抱紧了自己的等身大刀,又瘦了一些的脸庞已经逐渐显露出呼兰特色的俊颜,他低垂着一双眼,显得心虚而鬼祟,声音却宛转悠扬如同雪域少年的歌谣。


    “这辈子,我不见他……”


    第78章


    这趟呼兰部落来的骑兵有四千多名,连快五十岁的老骑兵都有。


    呼兰部落可以动员的人口不少,本身就不是所有呼兰青壮都会很快找到主家或者妻家,每年离开部落的青壮都有一到两三年的流浪期,召回,全部召回!接着是呼兰部落的留守人员,往往是一个家庭的长子到二三子,获得的资源最多,虽然是呼兰部落这么个穷部落的资源偏斜吧,但那也算偏斜。


    临出发前,呼兰霍兰对部落的众人是这样说的:克烈必然自取灭亡,他要带着部落去干一票,没有失败的选项,大胜之后,占据克烈分部的草海,从此呼兰部落不需要赶走成年的青壮,可以在一个丰饶的地带逐水草而居,繁衍生息。


    当然原话没有这么圆,他一向是个寡言的族长大哥,意思就这么个意思吧。


    愿意出来干的呼兰骑兵占了大头,剩下的就不用多说,谁愿意守着一个破地方祖祖辈辈过活,雪域就那么几块能养活大量人口的地方,想要占下得看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机会摆在眼前,错过了又是穷几百年。


    抱着这样心态的部落其实也有几家,所以路上看到呼兰骑兵,得知他们的目的后,参与进来的中小部落也被整编入军,就算争不到草海,克烈部占下的地盘又不少!苏赫大汗素来温厚,不会介意分润些的吧?雪域人也没那么多复杂心思,就是打算这趟叫青壮多流血,要是雪域人的心思深的话,拔都的联盟生意可做不了这么多年。


    这一场反攻来得猝不及防,彼时拔都正在帐子里上药,呼兰霍兰一人一马砍进来的时候,正赶上克烈大营开会,死了一百多个人不说,连拔都都被砍伤了胳膊。老人家皮肉脆,当时昏过去了,醒来就一直阴着脸。


    祝若嫣低眉顺眼地调药上药,这已经是换了第三遍药了,她的动作很小心,似乎很怕弄疼他。拔都再大的火气也没有朝着她发,阴沉着看向底下众多分部族长,斥道:“但凡你们能上点心,岂有被霍兰小贼追进帐子砍的份!大营青壮骑兵八万有余,呼兰部最多能带出来多少人?”


    仍旧是科林族长,忍不住回嘴道:“大汗先前还说我们没有带兵的权力了,现在又说我们不上心,是我能去和霍兰打一架怎的?”


    拔都气结。


    和其他部落完全不同,呼兰部落崇尚勇士,族长的儿子不一定是下一代族长,他们是比武上位!需要一个青壮连续五年比武第一名,或者族长将死,召青壮打擂,守擂二十天者为胜。呼兰霍兰是三者皆备,他是上一代族长之子,从十七岁起年年比武第一,先族长狩猎遇难后,他开设擂台,成功守擂二十天,是毫无争议的族长人选。


    整个雪域的部落之主坐一桌,能和呼兰霍兰打一架的真不多。


    巴特铁木尔立刻就要去推搡科林族长,几个族长去拉架,拔都喝了几嗓子才把场面稳住,他胳膊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老头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这时,外间有号角呜呜,探子入帐刚要禀告,就听见柔美的女声惊呼:“大汗——”


    巴特铁木尔本来在揪着科林族长的衣领子,回头顿时又惊又怒,又带着一丝不明的喜悦,当即高呼道:“来不及解释了,速速传令军中,由我暂代父汗权位,随我迎敌!”


    大营里人心各异,有想凑过去巴结的,有恨不得直接跑路的,巴特铁木尔扣上头盔就往外走,还没走出帐子,就被力大势沉的一斧子砍得后退瘫坐在地。


    苏赫铎第一个冲进来,他从来没感觉自己如此神勇过,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跟着呼兰骑兵冲进来的,但细节并不重要!


    他都没看清里面情况,身后一伙呼兰骑兵直接踏破大帐,把不少人压在了里面,帐子一倒,外面的情况更加清晰。苏赫骑兵人人袒露臂膀,远处的张弓搭箭,近处的持刀挥砍,哪怕有贵人丢下金银逃命,也没有能阻止骑兵的脚步。


    克烈部这边,小部落的直接溃逃,克烈本部骑兵倒是骁勇,但独木难支,苏赫骑兵不仅有二十人一骑的最小单位,还被训练过三骑围攻,五骑分工等战法,再骁勇的壮士都扛不住。


    苏赫铎扒拉开毡帐,用斧背敲在巴特铁木尔的后脑勺上,看人不动弹了,直接在马上就折身一捞,一看就知骑术精湛。把人捞上马后,放在以前他直接就带俘作战去了,但经历过林一的各种坑害手法,他很谨慎地把昏迷不醒的巴特铁木尔手脚捆绑起来,勒得他手腕青紫才放心,又看了一眼倒塌的大帐,开始四处搜寻拔都的下落。


    虽然敌对,但苏赫铎一向认可拔都老儿的狡猾可怖,现在肯定不知道跑哪去了。


    林一遣回来的五千骑兵也是趁夜色赶至,一来就上桌,袒露出臂膀跟着打了起来,此时天际一只巨鸟来回盘旋,盘旋,盘旋……


    巨鸟的脑袋歪着,翅膀扇动频率都低了,圆瞳看起来比平时睁得更圆乎了。


    有一种……好像,不怎么需要她的感觉……


    林一很快摇晃了一下脑袋,很兴奋地俯冲而下,不管了,打吧打吧,做一只快乐战斗的大鸟!


    雪域天亮得早,林一来时都有些灰蒙蒙亮了,她一加入战局,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时间在加速,明明也没啄几个人,就是很快有阳光破云层撒下,照亮满目疮痍的战场。


    骑在马上的基本都是袒露臂膀的苏赫骑兵,林一来回找了找,看到苏赫阿那正在马上指挥清理战场,她加速扇动翅膀冲了过去。路上骑兵们纷纷侧目,虽然这么大一只鸟冲过来的样子很狰狞,但是认得出这是自家的鸟大王,所以林一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苏赫阿那马前,拍打翅膀带起的风叫战马都忍不住后退。


    林一张开翅膀拢住了苏赫阿那和他的马,让他呛了一口血灰。


    中午,战场中心清理出一块空地来,架设大营并几个小帐子,首先是点算人数,自身的伤损和克烈部的死亡并俘虏数目等,这些从前其实都是大致算一下,但现在不同了。林一很快调来了庞家姐妹和那几家世族男女,这些原本要靠苏赫阿那一个人来做的活计很快被无良的鸟大王摊派下去。


    林一有好多日子没见庞半天和庞杀两姐妹了,她一直记得两人是瘦弱柔美的少女模样,结果今天一看,几乎认不出了。


    庞半天倒是还好,她身形轮廓摆在这里,只是黑胖了些……啊对是胖了,呼兰阙利六兄弟是非常标准的呼兰子弟,他们和雪域普遍的兄弟共妻行为有壁垒,是以伺候主家的态度做人丈夫的。


    兄弟共妻往往是娶不起妻子,共娶一个女人回来,既要承担正常的劳作,又要负担几兄弟的欲望,往往这种共妻很显老态,是很可怜的。


    苏赫部就很少有共妻,因为生活足够富足,起码对雪域人来说是富足的,庞半天就吃得相当好了,六兄弟会特意轮班出一两个人陪伴她。


    她的工作需要出入牧民家庭,身边有个高壮的男人是很好的保护,而那方面的事不怎么好讲,只要知道呼兰子弟祖传有漂亮的手艺活,绝不过度索求,又能热闹快乐就行了。竖着耳朵听的都散了散了吧,不好讲的呀!


    总之庞半天养胖了些,雪域人黑是常态,她现在看起来更像个雪域姑娘了。


    庞杀看起来阴沉许多,黑了瘦了,连面相都变化很大,显得精明利落。她没有选择正常找个丈夫过日子,而是看谁顺眼就睡一睡,男色这方面不多说。她现在做事是一把好手,来了战场之后也不嫌血腥,带着几个护卫去扒拉死人堆,统计苏赫部落的战损。


    大营里,林一恢复了人身,因为没带衣裳,用随身携带的黑丝绸把自己裹着,在翻找出来的黄金大座上嘎嘎打滚,苏赫阿那暂时没让人进来,解开身上的和着血污的外衣,林一很期待地看着。


    战场来要来一发吗?


    苏赫阿那把外衣放在一边,脱下里面的层衣给林一,然后又把外衣穿上了,林一很失望地换上衣服,是细麻的料子,穿起来反正比毡衣舒服得多。林一有好几身这样的衣裳,就是觉得出去穿浪费了,有时候化鸟化得急,衣裳就撕裂了,不过接下来,她大约有很长一段时间不需要急来急走了。


    整个雪域,是她家的啦!


    林一想到这里,又快乐地打起滚来,苏赫阿那笑了一声,“这绸料是从公主城得来的?你飞在天上时我就看见了,系在脖子上的。”


    “嘎……”林一应了应,伸手用黑色丝绸在苏赫阿那身上比划了几下,声音很低哑的,“还有几卷没有带,等全带来了,给你做里外两身衣裳,阿铎忽律一人一件披风,乌苏做个小褂,应该还有剩哦……”


    放在魏朝世族、不,哪怕放在塔塔尔那些雪域贵族身上,都不会出现同色的料子父子几个一起穿,这是乱尊卑的事,是很不讲究的。


    但苏赫阿那只是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第79章


    打扫战场用了几日,后续出发的三批骑兵也赶了回来,追击溃兵又用几日,总之等黑帐重新在大平原安置的时候,已经过去十来天。


    拔都是在打扫战场时被打扫出来的,当时有一支骑队去叫了在附近的苏赫忽律,苏赫忽律一拍脑袋把人藏了起来,藏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吧,就被发现拔都的骑队举报了。


    现在苏赫忽律蔫头耷脑和拔都住一个帐子,外面把守着人,里面也隔了一层铁栏杆,拔都从昏迷中醒来,面对的就是苏赫忽律一张忧愁的俊脸。


    “咳……”拔都自己支起半个身子,打量四周,已经有了些许不好的想法,他沉着语气斟酌着问:“忽律,这是苏赫大营吗?巴特铁木尔在哪?”


    按照拔都的预计,最好的情况是自己被俘,铁木尔带着克烈骑兵还在抵抗,最坏的他一时不敢多想。


    苏赫忽律是第一次被这样严厉惩罚,而且足足被关了几日到现在。隔着铁栏杆,他抹了抹脸,假装自己没有哭过,闷闷地说:“拔都舅舅,铁木尔被苏赫铎俘虏了,不过你别担心,阿父之前说苏赫部赢了的话,会给二表兄一些牛羊去放牧,大表兄应该差不多吧?我想为你们求情来着,可是阿父不见我,还把我关在这里了。”


    他说着,又感到一些委屈,坐在铺着狼皮褥子的小木床上,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很阴沉地说:“这次真叫那苏赫铎得意了,我带兵本就不如他,可是我又怎么下得去手,乌骨叔叔小时候还抱过我,也被……”


    苏赫忽律视角摆在这儿,压根没注意到拔都呼吸都有些不正常了,乌骨是拔都身边的亲卫长,年近四十,全名呼兰乌骨。上次呼兰霍兰杀进大帐的时候,就是这位勇士亲卫长以命护主,才叫拔都只是被砍伤胳膊,雪域上也有这样的说法,当一个部落之主身边的呼兰护卫死去,几乎就可以宣布败局。


    但拔都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哑声询问:“克烈部那么多人,怎么败的?”


    老头很迫切想要得到一个克烈部败退回撤的消息,毕竟当时有三个叶护在场呢。但苏赫忽律茫然抬了抬头,“好像是几家族长联合起来反水,我们这边又来了援兵,我也不清楚。当时打得很乱,就一直是追击追击,我都约束下属不要杀人了,可是他们说按人头先分房什么的,舅舅,我尽力了。”


    后面的话,拔都已经听不进去了,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向后仰躺下去,这下心里可踏实了。


    苏赫忽律很关心这个舅舅的,马上对外头喊,“弄些水饭来,人醒了!都要饿晕了!”


    那边得知拔都醒来的消息,苏赫阿那揉了揉眉心,询问来报讯的亲卫阿克,“忽律怎么说?可有悔改之意?”


    阿克面露难色,苏赫阿那从眉心揉到太阳穴,只道:“罢了,仍旧关着,暂时不要叫其他人和他接触,拔都那边,叫两个侍从……叫两个愿意服侍的汗妃暂时去看顾,现下还忙。”


    “是!”阿克刚要离开,想到二王子抓着栏杆泪眼哀求的模样,又回过头,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小心试探地说:“大汗,其实二王子只是重情义,他年纪还小呢,和拔都关在一起,恐怕迟早会受刺激。”


    苏赫阿那摇摇头,轻声说道:“再看看吧,他能改改性子也许是好事。”


    阿克领命而去。


    这些天苏赫部是真的很忙,忙着抓回散放的牛羊,回迁帐篷,期间难免发生一些争吵和摩擦。之前林一让做的人口普查就派上了用场,谁家有几头牛多少羊,大致住哪块草场,人口册子上记得清清楚楚,有想占便宜的拉去挨几鞭子就老实了。


    除此之外,还要接收克烈部的地盘和人口,有一些部落在最后投靠过来的,也为苏赫部流了些血,需要按功劳分配,这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林一许诺的,为他们建房。


    不是所有部落都像苏赫部这样有稳定的草场,但一定有个大致的活动范围,还是那句话,可不是雪域人愿意住牛羊毡帐的,又不抗风又不保暖的,是雪域的贫瘠造就的特殊居住环境,可是现在林一手握科技的力量——风氏砖!


    风家两兄弟乃是传说中的女娲后人,大世族风家的支脉,虽然烧不出美轮美奂的风氏瓷,可有偏心眼老爹背地里传承,其他的工艺林一也不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他们熟练掌握了一门沙土烧砖的高精科技。


    两人能在雪域建出大规模龙窑,哪有需要在哪出砖,就是来得时间不大对,两人是年头雪期的时候被带来的,只能赶上一个严雪季节的尾巴建造了苏赫部落第一个建筑大通铺,为苏赫部的老人小孩弄了长龙火炕,就这一个工程,冬季差不多就过去了。


    家主风怡在辽东还算得上一个中年美夫,肤白气色佳,其弟风期更是天生一副好皮囊,待在雪域还不到一年,林一再见两人时还往后瞅了瞅,人呢?这俩流浪放牧人怎么来她眼前晃悠就是不走?


    两个黑不溜秋的中年人对视一眼,颇为无奈地自报家门:“林女君,多日不见了,我等兄弟是有些……经不住风霜。”


    林一瞪圆了眼睛,这不是有些经不住风霜,这是黑石堆里打了滚出来的啊!


    虽然很可惜两个美人,但林一很快调整了一下语气,沉肃地道:“现在你们有一个夏秋的时间外出公干,拢共是四个小部落,三个中等部落,你们去起个头,建出砖窑来,然后等出了砖,再去指导建房。我的想法是最好带几个学徒工,平时没事教一教,啊对了,差点忘记正事。”


    她回过头,把帐子屏风后头等着的三个女子拉了出来,风怡和风期齐齐一愣。


    “你们送出去的三个女儿对吧,前段时间的事,她们在拔都老头那里不怎么受宠了,就被送给二王子苏阿奇,这人不错的。”林一挠了挠头,说道:“现在她们都想跟着苏阿奇去放牧,你们也劝劝吧。我记得你们说风家人有抟土的天赋,别浪费啊,你们带着教教怎么建沙土房吧,这不比跟着去放牛羊强,直接养活自己的男人多好。”


    三个女儿都是风怡的孩子,风期是只有一个独生子,但打小养到大的姑娘岂能没有感情的,又不是父女不见面的那种钟鸣鼎食的大族。两兄弟都有些沉默不安,长女反倒柔声劝慰,“阿父,叔父,那时节兵临城下,多少女眷受辱,我们姐妹又岂能独全,是我们依托风氏女身份才能免于受难,何况我早知父叔没甚大本事,能过到如今已经很好了。”


    林一捂住嘴巴,假装自己没有笑。


    风怡喏喏,好半晌才道:“那……跟为父学点手艺吧,莫要真去跟男人放羊了。”


    长女屈身行了一礼,两个庶女也都点头,其实林一是先劝好了人,才叫来风怡风期的,一方肯学,一方肯教,林一很满意地把人往帐子外头送。


    忙活了一阵子,林一大步往外走,一直出了大平原和大河谷,在一处避风的地带看到一片小型的黑帐,黑帐就是牦牛毡帐,是做帐篷最好的材质,不是那种很有钱的部落,最多有几家几户有产人家才住得起。


    这片黑帐是呼兰部落的帐子,他们的骑兵两日前已经返程,是几名族老去见了苏赫阿那,苏赫阿那正式签订了羊皮契约。以目前雪域唯一大汗的名义签署,将原属于克烈部的一大片草海划给了呼兰部落,现在整个部落陷入一片欢乐海洋,大家都赶着要在天气好的时候完成搬迁。


    呼兰霍兰没有返程,反正这些事务平时也不是他操心,待了这十来天,这是林一第一次来见他。


    留下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名族老,族老也是呼兰部落特有,是部落之中既长寿又聪明的老人,老人家们见多识广*,哪里看不出霍兰小子的心思。可是吧,一个沉默寡言的族长有再多的心思,他又能怎么办?


    林一这趟来带了一袋土豆,一袋甘薯和苞米种子,三个羊皮袋子递给呼兰霍兰,很热切地说:“那片草海我去过,很好的地方,你把这些先带回去种种看,要是也种得出来,明年就大规模种植吧,等你们回去,我会过去看看的,袋子里有写好的种植方案,啊对了,你们懂魏朝文字吗?”


    呼兰霍兰摇摇头,旁边女族老却点了点头,笑着说:“我们部落有好些魏朝来的人呢,都是往年从克烈部那边逃出来的,只要逃进呼兰部落范围,那边就不会来寻了。”


    林一咧开嘴,“好,我知道了,等这阵忙完,我去你们那儿做客!”


    对不住嘞!俺要摸几个识字的带回来干活!


    呼兰霍兰抱紧了三袋种子,直到林一大步大步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全程一言不发。


    第80章


    晚春五月,雁门飞花,杨裳整理了从各个渠道传来的雪域情报,亲自拟稿,再由主簿润色避讳,给洛都传讯。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消息算不上好坏,这些年扰民犯边的克烈部被铲平,本是好事,但原本雪域的局势乃是三家共有,是靖容公主那一代最辉煌的成就。如今又从三汗重归一家,几乎再现了大单于时代,就算对苏赫部不熟,但雪域贫瘠,就算从前不来抢掠,之后谁来保证。


    江骋在侧,见杨裳眉头紧蹙,低声说道:“父亲莫忧,管他来敌几何,儿正要一会。”


    杨裳失笑,顺了顺自己的浓密胡须,“年年如此,有甚忧心的,贼若不来犯我,岂有这雁门万军,我儿可知杨家之前,这雁门郡的守军规模多少么?”


    江骋点头,“三千兵员。”


    毕竟家学渊源,杨裳虽然惊讶,但也只是笑道:“虽不至养寇自重这样严重,但为将者,敌在我在,飞鸟若尽,良弓无用。”


    江骋认真点头。


    “陛下是陛下,陛下的想法和臣子不一样,嘴上说说谁都会,做臣的倘若一心迎合君王,那这臣子做不长久的。”杨裳语重心长,他一天没做过天子近臣,但所在的位置特殊,没少接收一些魏帝老头不要钱的甜言蜜语,自然有自己的心得。


    他又道:“君王自然想海晏河清,想想又不花钱,他最想你我父子神勇,一气儿屠了雪域,好迁些平民过去养牛养羊。像是去年陕中大旱,他叫灾民去富庶郡县就食,说甚天子特许,不过赚些声名,可灾民真能到地方?到了地方富郡世族又有甚不愿接收的?老的、病的、小的,路上就死净了!就到我雁门郡,我也愿意收千百个劳力。”


    江骋禁不住笑出了声,他很少笑,笑起来竟然还很俊朗。


    杨裳也笑,说道:“这消息传去,陛下那里肯定有些话来,不必管他,你我父子过好自己的日子,守土安民也好,养寇自重也罢,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我杨家已经算是对得住他了!”


    这话说来底气十足,毕竟吃空饷喝兵血的守将那么多,雁门虽然年年被犯,但从未失过城池。


    父子书房叙话完毕,江骋推门而出,正见王氏夫人清云避在廊下,身边两名侍女一个端食盒,一个捧茶盏。此时不是饭点,只是来为杨裳送些下午茶食,他也见惯了。嗣子年长,一般要避嫌隙,江骋没有上前,只是双手并指在前,低头一礼,叫了声母亲。


    王清云也微微回礼,两下错开而行。


    没走多远,就从书房那侧传来杨裳温声细语,王夫人不常言笑,只是偶有应答,虽是老夫少妻,却也恩爱意柔。


    江骋本要前往军营,因刚才之事忽有些想见萧玲珑,路过府中住处时下意识停了停步,忽然听见里面摔破瓷器的声响,抿了抿薄唇,没有进去,径直出门。


    今年中原春来早,如今晚春各处都已经春耕完毕,天将近夏,世族自然是趁着晚春的尾巴乘车游玩,几家小姐游园听曲,几家公子结伴游学,偶有才子做诗文,引得洛阳纸贵,满城花名。上了年纪的老农却已经注意到了危险,打从开春起,老天爷没下过一滴雨,去年只是陕中大旱,就有无数灾民饿死地头,今年不下雨的地界更多,各地都早早开始祭龙王。


    也有祭鬼祭神的,只是不多,还有某些偏远地区祭起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啊对,说的就是辽东辽西。


    辽东从被雪域人打下来开始就变得奇奇怪怪,反向修了长城不说,还严格控制水路进出,只差把防备写在脸上,随后又开始种了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种子,有的还拖慢了春耕,最重要的是,今年大家都不下雨,辽东开始祭鸟大王了。


    辽西本来祭的是龙王,由各家地主乡绅牵头,摆上三牲果礼,龙王爷的雕像涂金漆,青壮小伙八人抬,敲锣打鼓绕田垄,往年做熟了的,不止旱年祭龙王,大涝也要祭啊,但是没什么用。


    今年祭龙祭了小半个月,仍然没有雨,但不知怎么这么寸,辽东那边来了雨云,虽然没有下得很多,但确实是下了啊!而且是三村四乡一起祭了鸟大王之后,不到五天下的雨。


    春雨贵如油,这时节雨水比油水还珍贵,农家可以不吃油,但庄稼不吃水,今年直接就饿死地头了!


    辽西王家村,一户农家大院里,徐三一脚踏在高台土堆上,大嗓门扯得破破烂烂,高声道:“地主老爷祭龙王就叫他们祭去,咱们庄稼人就得拜鸟大王,乡亲们,你们想想看,龙王爷吃咱们三牲果礼吃了多少年了?吃都吃腻歪了,要是真办事,至于年年饿死人吗?仙家有仙家的理儿,现在鸟大王没什么人供奉,所以供奉它,它才给咱办事啊!就是村头打水,那也是先到先得,对不对啊?”


    一院子的农家男女张着嘴巴看着他说话。


    徐三又嚷道:“咱们辽东和辽西,一条河水养不出两样人,现在我们辽东种粮不交税了,再有点小雨下下,今年过得有多美啊!你们呢?咋连拜个鸟大王都不肯,我这趟来还带了鸟大王拾的宝种,在我们辽东已经种出来了,鸟大王不吃三牲果礼,现在只要跟着我喊几句口号,马上送,马上家家户户都送!”


    有个老农等他说完,扯着嗓子催促,“娃子,别说了别说了,先告诉俺们口号咋说的!”


    徐三一下子肃穆起来,整个人扒拉上高台,先嘎了一声!


    也不知是风雷听令,还是凑巧。他刚嘎完就一声晴空响雷,乌云堆积,眼见是要下雨了,辽西王村全都轰动起来。原本没心思过来听人开大会的村民也纷纷赶过来,什么口号是一句没听清,就记得那声引来雨云的嘎了!一群人就在院子里外跟着大声仰头朝天嘎嘎起来。


    对徐三的操作,目前辽东郡守姜命还不知情,他其实没让徐三去辽西做宣传,只是叫他去送一批种子,数目不多。他暂时只想让辽西那边的穷苦人得些利,有了丰产的作物,又一时没有对这种作物收税的法案的话,今年辽西应该不会饿死太多人。


    姜命本身就是辽西郡姜家的庶脉出身,关心辽西是自然的,但这事他并不和姜氏主家通气。作为聪明人,他和崔殊一样意识到了很多东西,和崔殊的不安相比,他接受得最早。


    自打种了土豆,谁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了,不挑地不挑时辰,两个多月就能收。下种也不麻烦,远到辽东,近在雪域的草地里头,扒拉开土一埋就行。雪域这些地皮又不值钱,谁家放牧都爱往毡衣口袋里揣些土豆,放牧放到哪儿,就埋几块。


    林一也有这习惯,而且现在土豆切块下种的技术也开始普及了,她习惯性带一个大袋子,飞到哪儿就种到哪儿,也不光是在雪域,有时候去别的地方拾点啥东西,也会种上点,好东西就是要分享的嘛!当然,主要是她分享别人的。


    魏朝的织机就是这么分享来的,之前拾来的样机已经做出了实物,只是还不多,目前能用的更是才一架。


    林一坐在几个毡帐中间隔出来的空地上,十几个妇人各有分工,中央摆放的是一台新造不久的织机。许多人跑来围观,但基本上都是女人,格桑粗壮的大手抓起一卷洗净脱脂的羊毛,磕磕巴巴开始纺线,林一把鸟头凑过去,有些惊奇地看着一根长长的羊毛线的诞生。


    魏朝来的玉华公主和她的侍女也在,主要是侍女比较有用,好几个侍女不光会纺织,还会刺绣,当然后者被林一无视了,她把几个侍女拉过来坐草墩墩,让她们来指导雪域妇女纺线织布。虽然原料不一样,但只要能出线,羊毛难道还没有麻好纺织吗?侍女们都很有信心和底气。


    “羊毛纺的线摸起来有些扎,但没关系,麻布比这硬呢,就是大小粗细不太好掌握,弄熟了就好了。”一个圆脸侍女脸红红的,声音放的很大,这是林一提醒过的,她最开始声音太小了,在雪域这种空旷环境很难听得清,大家都是扯着嗓子的,没必要细声细气说话。


    格桑纺的线粗细很均匀,没多久就积成一大团,然后开始分经纬,织出来的羊毛布虽然还是粗糙,但比毡衣轻柔许多。


    林一不停地夸赞几个侍女手巧,圆脸的侍女被夸得晕乎乎,起身时都不知道怎么站了,走到玉华公主身后时还下意识地大声说话,被公主狠狠瞪了一眼。


    这其实已经算好了,放在从前在洛宫的时候,哪有这样的不规矩,却连句斥责都没有的,侍女刚觉得庆幸,那边林一就指着玉华公主说:“你瞪她干什么?一个下午就你什么事都不干,还瞪人家干活的?”


    玉华公主愣了愣,她身边的姑姑连忙打圆场说:“可敦莫怪,我们公主天生眼白就多些,不是故意的……”


    林一忽然眼睛翻白,是整个眼眶里只有眼白,眼瞳被她翻里侧去了,把公主吓得失声尖叫。


    成功恶作剧后,林一挺高兴的,这才把眼睛翻了回来,“行了,你们现在都是俘虏的身份,很多人还向俺告了你们嘞,这几天俺也是忙不过来,等军师从北都回来,还得审你们这些人,甭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了,还有闲心瞪人家干活的。”


    那边齐齐都是一愣,连之前为玉华公主说话的姑姑也纳闷,她算是很聪明的宫人了,却也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她们,犯什么事了吗?


    林一都不搭理,犯什么事都不知道,真是魏朝那边给惯的,作恶作到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现在整个克烈部那边,除了一些失宠的汗妃,唯一比较清白的就是祝若嫣了。对,就是那个给拔都哄得不知东西南北的汗妃,原本是世族贵女,流落雪域后七次易手,次次都没有好结果的雪域妖姬。


    人家清白得很,从来不打骂打杀奴隶,反倒是救下很多人。就连风家三姐妹失宠后,本来要送给巴特铁木尔的,也是她求了拔都,又故作在意地撩拨了巴特铁木尔,才叫三姐妹被送了相对正常人的二王子苏阿奇,什么雪域妖姬,污蔑!纯属污蔑,她清白得简直像雪山流下的冰水哩!


    反正林一可喜欢这个心善的大美人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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