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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仇二

作者:问尘九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薛鸷推着他往四处兜圈子遛风,寨中但凡是人行的大路小道,一早便有管治的人过来清了雪,不过这土地上了冻,木轮子行在上头还是容易打滑。


    两人就这样一路拌嘴过来,一句顶一句地吵个没完,薛鸷有意吓他玩,好几次故意地要来一次急刹,害得沈琅只能时时警惕着抓稳扶手,不多时便又惊出了半身的冷汗。


    正说话间,前头忽然有人朝这边喊道:“大哥!”


    “仇二,”薛鸷的注意力总算从沈琅身上挪开了,有些惊喜道,“几时回来的?怎么也不叫人先上来递个口信?”


    “进城时我是打发了个小子上来,谁知他脚程还不及我快。”


    仇二前些日子护送豪富朱家的小儿子南下走货做买卖去了,谁知才半道上,这少爷便害了病,成日里哭着只要回家,仇二要不是收了人家银子,真恨不得动手把他打死,又怕平白坏了天武寨的信誉,因此最后也只能全须全尾地把人送回到家去。


    “三哥呢,他知不知道你回来?”


    “早见过了,眼下他正忙着让人备菜,这不,叫我过来请大哥一道去吃酒。我到处找你,谁知你躲在这里,叫我一顿好找。”


    薛鸷笑着一拍他后脑勺,接着搂过他肩。


    仇二偏头问:“听说前些日子大哥和三哥又做成了一笔‘生意’?”


    “算是成了一半,”薛鸷回答道,“那小肉票娇得厉害,菜团子不吃、杂面粥也不喝。至于他那位爹,也很不是个爽快人。”


    仇二冷哼道:“那是还不够饿,等他饿得狠了,只怕连狗|屎也能吃——我才刚还听三哥说,那家人昨日报官了?”


    “可不是,他才要报官,那知州老爷便递了口信上来,”薛鸷笑道,“原先只要三百两就能赎他儿子回去,如今只怕没个六百两是下不来了。”


    沈琅冷眼旁观着,并不说话,可心里却门清。这些土匪们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去绑人,说明这天武寨和山下当官的必有交情,自来官匪是一家,那人报了官,那么官老爷那里自然也要额外再收些“辛苦钱。”


    仇二冷冷地评价:“都是些蠢货。”


    话罢他的目光终于在沈琅身上停了停,而后很有些轻蔑地:“有些日子没见,大哥怎么和这种人混在一处了?”


    看见这瘫子好端端的没死,仇二心里已觉不爽,更兼方才又远远看见薛鸷和这人说笑,他面上忍不住便露出鄙夷神色。


    沈琅闻言抬目看向他。


    “看什么?”仇二看上去像是随时要冲上前把他从椅子上踢下来,眼睛瞪的牛一样,“不服气?”


    薛鸷赶忙向前几步,半挡住他:“二哥,沈琅如今是我们天武寨新任的‘师爷’,你也有点礼数。”


    仇二还是很不客气:“家里有三哥便足够了,养这瘫子做什么用?”


    “你三哥来求我,我也应了,既我二人都点了头,沈琅如今就是自己人。”薛鸷说着伸手便去揽他的肩,“行了,不说这些,咱们兄弟前边喝酒去。”


    沈琅也看得出来,这“二爷”极讨厌他,就是薛鸷发了话,他看向自己时,也还是那副踩了牛粪的恶心模样。


    “什么自己人?你们二人什么时候同我商量过?”仇二叫嚷起来,“我既不喜欢,见他一次便打他一回!”


    “仇二!”薛鸷皱起眉,狠狠推他一下,“看你好出息!这个不喜欢赶出去,那个不喜欢打死了,你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么,滚犊子吧你。”


    见他动了火,仇二才不敢再红脸,只还硬声硬气地说道:“反正别叫他在我面前晃。”


    说完便赌气走了。


    薛鸷也没管他,这小子的火气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沈琅的住所也就在这附近了,薛鸷没再捉弄他玩,不一会儿便将人送到了屋外。


    这屋子门槛高,木轮椅不好进去,薛鸷便俯身将人从椅上抱起来:“仇二他从来是这般脾气,方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琅心里也积着火:“我又没招惹他。”


    “你不知道,这小子最恨漂亮男人。”薛鸷随口解释道,“他家原也算是村里大户,谁知他爹人到中年,突然好上男风,在屋宅里养了一窝‘兔子’,说是白日宣淫、夜夜笙歌,活活地把他阿娘气死了。从那之后,这小子就和漂亮男人不对付上了。”


    “这样。”沈琅点头,而后话锋一转,又问:“你觉得我漂亮?”


    沈琅问出这句话时,薛鸷正弯腰将他放在床上,低头摆放他脑袋时,两人不经意间贴得极近,薛鸷这才发现沈琅挽好的头发有些散了。


    他一时没说话,目光却不自觉地在这人眉眼、唇颊上停了一停,随后又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也算有一点。”


    “有一点什么?”


    薛鸷有些吞吐:“……漂亮。”


    沈琅难得发现这人的嘴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于是当即又乘胜追击:“你们二哥因我漂亮而恨我,那你呢,我也并没招惹你,你又为什么偏捉弄我?”


    薛鸷想了想,诚然道:“你好玩。”


    “捉弄你实在有趣,我逗旁人玩,他们都没有那样大的反应。”


    沈琅伸手便要打他脸泄愤,却被薛鸷一把抓住他手腕:“我好心请你出去吃果子,你就回这样的‘礼’,应该么?”


    “我并不想吃果子。”


    “那你就丢外边喂鸟,”说完又伸手过去掐了把沈琅的脸:“我走了。”


    他站起身,还有些意犹未尽:“你怎么也不起身送我?”


    沈琅又是愠怒,又是无语:“滚。”


    薛鸷笑起来,仍不肯走,嘴还要贱:“好凶的小狗。”


    “去死!”


    “你也只会这几句,不是‘滚’就是‘去死’,我都听腻了,好没意思。”薛鸷边说着,边把屋外的木轮椅抬了进来,“好了,我改日再来陪你玩,你心里别太念我。”


    沈琅气得砸了一下被子。


    他在床上躺了会儿,略恢复些精力,刚撑着上半身靠坐起来,便听见外面有人敲了两声门。


    “沈师爷,在家吗?”


    “谁?”


    “我是看管兵器库的郎路平,师爷未必听过我的名字,我想给家中荆妻写封家书,李三爷打发我来找你。”


    近来他病好了,李云蔚也叫人送了些纸笔墨砚过来,说是眼下年关将近,寨中有些人要写家书回去问候,若他有一时顾不上的,就叫沈琅帮一帮忙。


    沈琅想了想,心里很不愿麻烦:“三爷呢?”


    “三爷眼下正忙着给二爷筹备‘洗尘宴’,没工夫帮我。”


    沈琅只好让他先去叫邵妈妈或是金凤儿过来,他不想让这个不认识的生人抱他下床,况且铺纸研墨,也需得有人帮手。


    没多久,这郎路平便带了金凤儿过来,门开时候沈琅微微一愣,那土寇看起来约莫三十年纪,脸上刺了一列字,已有些糊洇了,远远看着恰似块很不好看的黑斑。


    见沈琅正盯着自己脸上的斑迹看,那汉子有些羞赧地抬手碰了碰自己面上的刺字:“师爷别见怪,我五年前犯了事,受过刑。”


    这汉子看着一副凶恶模样,没想到说话时却带着几分憨厚。随着他走近,沈琅也看清了他面颊上那行蓝靛色的刺字——迭配豫州牢城,这人想来是当了逃兵上山来的。


    金凤儿轻车熟路地将沈琅抱到木轮椅上,又推着他到一案小几边,沈琅吩咐他展纸研墨,然后问那汉子:“你要写什么?”


    那汉子想了又想,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你就写,我在此处很平安,每日有酒有肉,好不快活。”


    沈琅打头先问了安,随后又依着他说的写了,只是稍作了几分润色:“还有其他话么?”


    “劳小兄弟换张纸,烦师爷再帮我写封放妻书。”


    沈琅闻言抬眼看向他:“放妻书?”


    那汉子点头:“不拘什么,你只写得温和漂亮些。”


    顿了顿,又道:“上一张,我还有话,你再同她说,这是最后一封家书,往后我再不和她母子通音信,这是其一;其二,叫她只当我死了,从此和儿子不必再念我。”


    金凤儿憋不住问他:“叔叔这又是何必?”


    那汉子苦笑道:“我本就有罪,如今又当了逃兵,回去就是个‘死’字当头,好在大爷肯收留。她孤儿寡母的两个人,又没有殷实家底,就是有,我儿子也还年幼不知事,我如今活不见人,同宗亲戚还不得把她母子嚼吧嚼吧连皮带骨头一道吞了?”


    金凤儿闻言低眉觑了沈琅一眼,曾经沈家安富尊荣,他父母又好说话,就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打秋风,也要帮衬一二。


    荣华时养着那么一大帮子闲人,等他沈家落了难,照样是树倒猢狲散,个个都恨不得和他家撇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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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甚者,还如蚂蟥般贴上来再吸一口血。


    沈琅没说话,只沉默着替他把家信与那封放妻书写好,再让金凤儿读给他听。


    金凤儿自小便跟在他身边,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可好歹识了字。


    那汉子听完,虽有些不懂之处,可还是笑着同沈琅道谢,翻来覆去地讲那一句:“有劳、有劳,这信写得实在漂亮!”


    沈琅不喜热闹,心里只想怎么打发他走。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又有人叫门:“沈小师爷,大爷叫我过来送炭火。”


    金凤儿忙过去开门,他与那来人似乎熟识,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笑两声,金凤儿才接过炭火进来,他挺高兴地说:“哥儿你看,连炭炉都有,只可惜炭不是好炭。”


    那汉子却接口说:“怎么不是好炭?这灰花炭只有咱们三个当家屋子里头才用咧。”


    金凤儿从小和沈琅同吃同住,用的不是瑞炭,便是红萝炭,这样次的炭火,金凤儿只在厨下里见过。


    不过他很知道寨子里这些人,多是穷困得过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因此寻常也不敢胡乱显摆自己从前的见识,于是只笑道:“原是我眼拙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金凤儿很会看沈琅的眼色,见他有些怏怏的,便知道他疲于应付这人,因此他委婉提起:“叔叔可还有事忙?”


    那汉子听不懂他委婉:“我今日休息,没事要忙。”


    金凤儿只好改换了个直白的说法:“是这样,我家哥儿要歇了。”


    那汉子总算“哦”了一声,而后又朝着沈琅一作揖,连道了两声“多谢”后才转身走了。


    等这人走后,金凤儿要抱沈琅上榻,沈琅摇一摇头:“好久不握笔,写字都生疏了,你再陪我写几个字罢。”


    金凤儿答应了一声,随后去点燃了炭火,摆在沈琅脚边,摆弄炭火的时候他看见了放在沈琅床边的那袋柿子,惊喜道:“哥儿这里怎么有柿子吃?”


    “……方才薛鸷带我去摘的。”


    “大爷是个好人,”金凤儿年纪小,嘴也馋,从前在沈府里锦衣玉食,就是颗纯金的柿子他也瞧不上眼,可如今吃了这几月的杂面粥和菜团子,看见这果子还真是口水都往外冒,“这么多果子,哥儿吃的完么?”


    沈琅很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道:“你喜欢便拿去吃,只是记得留一半给妈。”


    “多谢哥儿!”


    金凤儿没忍住,一连吃了两颗,弄得满脸满手都是汁水,沈琅嫌他脏,皱着眉道:“快去拿手巾擦擦。”


    金凤儿笑着去屋外抓了把雪净手。


    屋内炭火已热起来了,金凤儿刚吃过柿子,又看了眼那盆炭火:“哥儿,我说大爷这人,还真是不错。”


    “你是有奶就是娘,别忘了是谁抓我们上山的。”


    “哥儿冤枉我,我先前听他们说,是有人花钱要买咱们的命,只不过大爷心软,才把我们带回来的。”


    沈琅的面色微变:“有说那人是谁么?”


    金凤儿摇头:“他们只知道是上京里来的人。”


    沈琅心下微沉。


    “我还听人说,薛大爷年幼丧母,父亲又中风偏枯、半身不遂,家里原还有个兄长,是个傻子,一个看不住,就会在村子里乱跑,”金凤儿边吃柿子,边津津有味地说,“为了给他阿爹治病,连田地都当卖了,只是不够,后头大爷又借了人家寺庙‘长生库’里的‘长生钱’。”


    “什么是长生钱?”


    金凤儿道:“我听他们说,倒像是‘羊羔息’那样的,若是到期了还不上,那便是利滚利。”


    “后来呢?”


    “后来他哥哥出事故掉进河塘里溺死了,接着父亲也过世,那‘长生钱’眼见着也越滚越多,又恰逢那年连着几个州都闹旱蝗灾,地里颗粒无收,官吏们还只管让=逼他们交税,他那一村子的人一合计,前后都是死路,逃难去了的走了一大半,还剩下的这些人,干脆就上山做了匪。”


    旁边那只炭炉里迸溅出几点火星,沈琅忍不住掩住口鼻微咳:“把它挪开些,这烟呛得慌。”


    金凤儿听话将其挪开,而后又回头道:“哥儿,我听说柿子烤过对胃肠好些,不然我烤些给哥儿尝尝?”


    “你满眼只是柿子。”沈琅斜他一眼,无奈道。


    金凤儿傻笑。


    “快烤吧,再不烤那一袋柿子都要插上翅羽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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