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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冬雪

作者:疯小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边疆的秋来得早,昨儿还见着燕子,今早便只剩枯枝上的蛛网挂着白。


    林峰背着竹篓出门时,霜花在他布鞋底下刷刷作响。


    他要去后山砍野藤,顺道采些晒干的野菊——作坊新出的菊饼要配这个。


    小安举着木棍追出来,木棍头上串着三个糖画:“峰哥带这个路上吃!我让阿爹给你编了藤条护腕,防割手的!”


    巳时正,作坊里热闹起来。


    沈芋往模具里倒杏仁糊,忽然听见前院传来驼铃声——是林峰带着新招的趟子手回来了,竹篓里的野藤还滴着晨露。


    “这是张叔家的小子,叫铁蛋。”


    林峰卸下背篓,肩头的粗布衣裳被霜打湿,“十四岁就能扛半袋粟米,编篾条学得快。”


    那少年皮肤黝黑,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看见沈芋时立刻拘谨地拱手,袖口掉下两片野菊瓣。


    午间歇工时,秋菊端来蒸笼,里头是新蒸的粟米糕,嵌着亮晶晶的葡萄干。


    小安踮脚给铁蛋递糕饼,忽然指着他腰间的弯刀惊呼:“这刀跟我爹削木雕的刀好像!能借我看看吗?”


    林峰笑着拍开孩子的手:“那是杀过狼的刀,你个小崽子别乱摸。”


    申时三刻,阳光斜斜切进作坊,把编好的食盒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活动的竹画。


    沈芋蹲在地上给食盒衬里刷蜂蜡,看见林峰正教铁蛋编菱花结,竹条在他指间翻飞,银镯子跟着晃出细碎银光。


    远处传来驼队的吆喝,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结着薄霜的篱笆。


    酉时初,霍祁背着工具箱回来,围裙兜里露出半块糖画——显然是小安塞的。


    他从怀里掏出块油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林峰:“铁匠铺新打的编篾刀,加了钨钢刃。试试?”


    少年接过刀时,刀柄上刻的“林”字还带着新漆的木香。


    戌时正,霜气又漫上来了。


    沈芋摸着腰间的系统——它依旧安静,却让这满室的竹篾声、捣糖声、少年们的笑闹声,都多了份往远方去的底气。


    就像灶台上温着的杏仁酪,混着野菊香,在渐深的暮色里,酿成了又一个能看见星子的夜。


    林峰坐在屋檐下磨新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安抱着海马木雕蜷在他身边,忽然指着天上的星子喊:“峰哥你看,那是不是驼队走的路?”


    少年抬头,见银河横亘天际,像条被踩亮的商道,从边疆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岭南、吐蕃、临安。


    他摸了摸腰间的货单,上面新添了行小字:“冬月前需制五百个冷藏箱,备江南鲜奶路。”


    霜花落在纸角,却挡不住字里行间漫出来的暖,就像此刻从厨房飘来的热粥香,混着作坊里未散的蜂蜡味,在秋夜里织成了又一张通往春天的网。


    立冬那日,边疆的雪来得猝不及防。


    沈芋站在作坊门口扫雪,木扫帚划过青石板,惊起几只缩在墙角的麻雀。


    新收的铁蛋正踮脚给屋檐挂防风帘,粗麻布帘子上还沾着未干的桐油,在雪光里泛着暗黄。


    她往手上呵了口热气,看见林峰牵着骆驼从雪雾里钻出来,驼背上的毛毡货袋凝着白霜,像驮了两垛移动的雪山。


    “岭南的商队提前了。”


    少年卸下货袋,睫毛上还沾着雪花,“说是怕再过些日子山路封了,得赶在大雪封关前把蜜饯送出去。”


    他解下腰间的牛皮水囊,倒出半块冻硬的胡饼,饼缝里还夹着干透的沙棘果。


    小安举着鸡毛掸子跑出来,掸子上绑着霍祁新做的松鼠木雕:“峰哥快进屋!阿爹在烧地龙,暖得能孵鸡蛋!”


    沈芋接过林峰递来的货单,看见上面用炭笔标着“岭南需加急”,字迹被雪水晕开小块浅灰。


    她摸了摸货袋上的藤编绳结,绳结里缠着截红布条——那是春桃昨儿塞给他的平安符。


    巳时三刻,作坊里蒸腾着热气。


    秋菊往灶膛里添着干透的胡杨木,铜锅里的麦芽糖熬得稠稠的,混着橘皮和生姜的辛香,把满屋的雪气都烘成了白雾。


    霍祁蹲在墙角给冷藏箱嵌樟木衬板,凿子敲在松木上发出“咚咚”声,小安蹲在旁边递木屑,鼻尖冻得通红,却舍不得离开这暖烘烘的地界。


    “这箱角得加铜钉。”


    林峰用编篾刀敲了敲箱板,“上次送去肃州的货,衬板在骆驼背上颠松了。”


    他袖口露出新换的藤条护腕,是春桃连夜编的,护腕边缘还缠着几缕红丝线。


    铁蛋在旁边学捆扎货箱,粗麻绳在他掌心磨出红印,却咬着牙不肯松手——他想赶在年前攒够钱,给家里换床新棉被。


    午时正,沈芋掀开蒸笼,热气里浮出一个个白胖的包子,褶子间漏出羊肉与胡萝卜的香气。


    小安踮脚给林峰夹包子,却不小心把醋碟碰翻在货单上,墨字立刻晕成小片乌云。


    “没事。”林峰笑着用袖口擦纸,“等下用灶灰吸干水,还能看清。”


    他咬了口包子,烫嘴的羊肉馅混着皮牙子的辛辣,直往胃里钻暖。


    申时初,雪停了。


    林峰带着铁蛋往骆驼背上装货,新制的冷藏箱用棉毡裹了三层,箱角的铜钉在雪光下闪着钝光。


    小安举着霍祁新做的防风灯,灯笼罩是竹编的,刻着细密的防滑纹:“峰哥夜里走戈壁,点这个灯!阿爹说能防风沙!”


    少年接过灯,塞进鞍袋时触到袋底的硬物——是沈芋偷偷放的姜茶包。


    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雪山,雪线在天际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却有只孤雁正掠过积云,往南飞去。


    铁蛋把最后一捆货绑紧,忽然指着天边惊呼:“林镖头,快看!是商队的信号烟!”


    暮色漫上来时,驼队的铜铃声渐远。


    沈芋摸着腰间的系统,忽然想起今早它奖励了张“车载暖炉图纸”,倒像是知道林峰要走夜路。


    霍祁给小安掖紧被角,看见孩子枕头底下露出半截糖画,旁边还压着块干燥的玫瑰花瓣——那是上个月燕子衔走的那朵落下的。


    戌时正,作坊里静下来。


    沈芋坐在灯下补林峰的粗布衣裳,针尖穿过布料时发出“噗噗”声。


    窗外的雪又下起来了,扑在窗纸上沙沙响。


    霍祁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光映得满室暖黄:“明儿去市集买些羊皮,给孩子们做护膝。”


    她抬头,看见丈夫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五年前初到边疆时,两人挤在漏风的土坯房里,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如今作坊的窗台上摆着小安种的蒜苗,陶瓮里腌着秋菜,墙角堆着待发的货箱,连窗缝都透着股安稳的烟火气。


    更夫敲过三更时,沈芋终于补完最后一针。


    她吹熄灯盏,摸黑走到门口,看见雪光把整个院子映得青白。


    远处隐约传来驼铃声,不知是不是林峰的队伍。


    她裹紧棉袄,忽然觉得这雪夜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得彻骨——因为知道某个方向上,有盏竹编的防风灯正亮着,照着走货的路,也照着回家的路。


    就像此刻揣在怀里的糖画,虽已冻得坚硬,却仍留着白日里的甜,在深雪里,在长夜里,慢慢融成一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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