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司的官轿临门时,沈米正捧着食盒立在暴雨中。
朱漆食盒"咔嗒"裂开,露出夹层里带虎符的矿砂。
御史台的人马从街角转出瞬间,少年忽然掀翻食盒——
金丝粟米糕滚落青石板,遇水显出的矿脉图竟与严夫子那本伪《论语》完全重合。
"好一招以食为谏!"漕运使的靴子碾碎糕点,"只是黄口小儿......"
"大人不妨尝尝金砂馒头。"
沈麦推着餐车撞开大门。
掀开笼布刹那,硝石蒸汽冲天而起,雾中浮现的矿工血书惊得御史踉跄跌倒——那分明是用三百种粗粮拼成的《瘗旅文》。
暴雨冲刷着归云楼的匾额,沈米在狼藉中捡起半块馒头。
糖馅里滚出颗带血的乳牙,牙冠上歪歪扭扭刻着"父寻儿"三字。
沈芋忽然想起,上月有个老丈人来卖野姜,说他儿子被征去修河堤,再也没回来。
二楼传来小安的童谣:"金砂砂,银砂砂,阿爹掌心开红花......"
稚嫩的嗓音穿过雨幕,与雾灵山的风声重叠成血色长歌。
晨雾漫过书院墙头时,沈米正往松塔鳞片间塞米糕。
金砂混着蜂蜜凝成暗红色糖衣,乍看像极了书院檐角褪色的祈福绸。
"米哥儿又给周师兄带吃食?"李公子堵在廊下,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刻着漕运司纹样,"听说你家的金砂馒头吃死了人?"
沈米指尖轻叩松塔链,鳞片相撞发出《考工记》的节拍:
"李兄可知《齐民要术》记载的"酒渍去毒法"?"
他从袖中掏出块暗红米糕,"归云楼新制的红曲糕,最能解河豚之毒。"
米糕掰开的瞬间,金砂排列成矿洞图纹。
李公子踉跄后退,却被沈芋的声音定在原地:"御史台的大人们正在前厅尝新点心,李公子可要同往?"
归云楼大堂飘着奇香,老徐的雕花刀正将南瓜刻成漕船模样。
沈麦捧着鎏金冰鉴进来,冷气中浮着三百盏琉璃髓,每盏鱼冻里都凝着片带字的金砂。
"这叫"雾灵露"。"
少年掀开鉴盖,寒气惊得御史手中银匙落地,"矿洞里的暗河水配野姜汁,最解暑气。"
御史舀起鱼冻,瞳孔骤然收缩——金砂在舌尖化开的刹那,竟在喉间拼出"救命"二字。
满座哗然中,沈米突然展开《漕渠疏注》,书页间夹着的粗麻布浸水后显出血书:"三百矿工困于东南巽位,食观音土七日矣。"
"荒唐!"漕运使拍案而起,官袍上的浪涛纹泛起诡异金光,"凭几粒金砂就想..."
后厨忽然传来闷响,王樵单手举着蒸笼撞进大堂。
笼屉里金砂馒头裂作莲花状,每个裂口都涌出混着黍米的观音土。
独臂汉子眼眶赤红:"军粮该有的麦香呢?该有的枣泥馅呢?"
满室死寂中,霍祁的佩刀突然出鞘。
刀光闪过,南瓜漕船应声而裂,露出藏在瓜瓤里的矿工名册——泛黄的纸张上,每个名字都按着血手印。
"去年霜降那日,"沈芋捧出个陶瓮,瓮中野姜已长出金脉,"雾灵山猎户来卖山货,背篓里掉出块带牙印的观音土。"
小安忽然从账台后钻出,举着麦芽糖喊:
"那个爷爷说,甜的味道进矿洞就变苦了!"
孩童无心的稚语像柄利刃,劈开了满室粉饰太平的甜腻。
御史颤抖着拈起金砂,忽然扯过漕运使的官袍。
阳光透过琉璃窗,袍角浪涛纹里的金线与矿砂光泽一模一样。
沈麦趁机打开冰鉴夹层,硝石冷气裹着账册飞散——
茶盐标记的走私记录与矿洞图纹严丝合缝。
"好一招糖霜裹火炭!"严夫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人拄着药锄,锄头挂着串松塔链,每个鳞片都刻着矿工的名字:"十日后殿试策论题,正是"平准均输"。"
沈米怀中的《漕渠疏注》突然被风掀开,周允之的河工符号与矿脉图重叠成治水策。
少年望向蒸笼里开裂的金砂馒头,豁然开朗——
那些狰狞的裂口,分明是运河舆图上标注的泄洪道!
三日后,归云楼推出"雾灵宴"。
金砂馒头改名叫"山河兜",野姜茶唤作"苍生泪",琉璃髓里沉浮的鱼胶刻成纤夫模样。
沈麦站在柜台后拨算盘,每声脆响都伴着御史台抄家的马蹄声。
沈米蹲在灶膛前烧火,将誊写的策论投入火中。
纸灰腾起的刹那,他看见周允之站在书院门口,手中粗麻布已换成进士巾。
"治大国如烹小鲜,"严夫子往灶膛添了把松枝,"火候到了,陈垢自除。"
火焰吞噬最后一片金砂账页时,雾灵山方向传来开闸泄洪的轰鸣——
三百矿工踏着月光归来,手里攥着包归云楼的粗麦饼。
小安坐在门槛上数星星,麦芽糖棍指过北斗:"阿爹说,那是天下最大的炒勺。"
孩童的笑语混着糕饼香飘过漕河,惊起一船炊烟,满江渔火。
漕河开冻那日,归云楼的晨雾裹着新麦香。
沈麦踮脚往货栈檐角挂菖蒲艾草,忽见河面飘来艘怪船——青帆补着官纹碎片,桅杆上晾晒的咸鱼竟用红线系着铃铛。
"是岭南的船!"阿荞的银铃声从舱房传来,"他们用咸鱼占风信,红线铃辨暗礁。"
她腕间新添了串琉璃珠,映着朝阳竟与银鳞鱼冻同色。
沈麦的算盘珠突然卡住。
账本上"硝石二十斤"的墨迹洇开成山形,像极了那夜矿洞壁上的刻痕。
少年掌柜嗅了嗅指尖麦粉,忽然冲向地窖:"老徐!前年存的荔枝蜜可在?"
未时三刻,船头摆开八仙桌。
船老大嚼着新蒸的艾草粿,粿皮竟用硫磺水揉过,泛着淡淡的金:"小掌柜这手艺,比岭南的咸甜粽更妙!"
"此物耐放,最宜远航。"
沈麦掀开竹篾,青粿整整齐齐码成宝塔状,"艾草驱虫,硫磺防腐,内馅的沙棘能防败血症。"
他余光瞥见船板缝里卡着半片青瓷,花纹与阿荞的碎瓷如出一辙。
船老大忽然压低声音:"听闻贵店善治水土不服......"
话音未落,舱内传来呕吐声。
沈麦顺着腥气掀开布帘,满舱番邦商人正抱着陶罐干呕,罐中香料堆里混着发霉的肉豆蔻。
"这是着了海雾瘴。"
阿荞的声音从桅杆上飘下,"晨起东南风带来的湿毒,需用紫苏叶裹着金砂馒头......"
沈麦已掏出随身带的酸柑蜜:"劳驾取些海水来!"
蜜水混着硝石在铜盆里沸腾时,少年将发霉的豆蔻碾碎撒入。
泡沫翻涌间竟析出晶莹的盐粒,咸苦味里透出缕缕药香。
"妙啊!"番商捧着盐粒惊呼,"这祛瘴盐比暹罗的香药还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