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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祭

作者:疯小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赶集这日,归云楼的蒸笼寅时便腾起白雾。


    沈麦盯着琉璃盏中的银鳞鱼冻,忽然将整罐酸柑蜜倒进冰鉴。


    琥珀色的鱼胶遇冷收缩,竟凝成颗浑圆明珠,内里沙葱碎如星河旋舞。


    "这是要做什么菜?"王樵单手扛着熏松枝进来,缺袖管里掉出本《河防通议》。


    沈麦抄起银筷轻敲盏沿,明珠应声裂作八瓣:"严夫子说治水如烹鲜,今日便叫那些大人尝尝"禹王开山羹"。"


    晨光漫过漕河时,沈米正抱着书箱在码头转悠。


    周允之的粗麻笔记被他改订成册,青布封面用松烟墨写着"漕渠疏注"。


    昨日严夫子特意叮嘱,要让他的注疏"沾些人间烟火气"。


    "沈小公子!"漕工老吴撑着竹篙靠岸,舱底堆着新捞的菱角,"你哥让捎的冰鉴,说是能保鱼羹不化。"


    书箱突然被撞开,穿云锦襕衫的少年们嬉笑着挤过来。


    为首的李公子踹了踹冰鉴:"寒门学子也配用硝石冰?怕不是偷了贡院的..."


    沈米忽然翻开《漕渠疏注》,指着某页符号:"三月十七,李家的绸缎船在燕子矶搁浅,水纹标记与周师兄的旋涡符一模一样。"


    他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河图,"今日申时涨潮,再不起货,沉船的红绸怕要缠住御史台的巡船。"


    李公子脸色骤变,忽然瞥见沈芋带着学徒们挑食盒过来。


    朱漆食盒上明晃晃印着漕运司的官纹,惊得他甩袖便走。


    "米哥儿快来搭把手!"沈芋发间别着银鳞鱼骨簪,晨晖里流转着七色光,"你哥非要在每盏羹里搁鱼眼珠,说是能映出运河全图。"


    漕运司后园的水榭内,八瓣明珠羹已引起骚动。


    工部侍郎舀起颤巍巍的鱼冻,忽见羹汤中浮现出微缩运河,纤夫号子竟随着热气往耳朵里钻。


    更奇的是,每当羹匙搅动,河湾处的淤沙便化作可食用的炒米粒。


    "这...这治水之策..."侍郎的银匙停在半空。


    屏风后突然传来清朗童声:"《考工记》云"善沟者水漱之",炒米喻示疏浚时可借水流冲沙。"


    沈米捧着书册转出水榭,袖口还沾着灶灰,"正如归云楼每日辰时借漕船靠岸的水浪冲刷石阶。"


    满座哗然中,严夫子忽然掷出沈米的《漕渠疏注》。


    书页翻飞间,周允之的河工符号与归云楼的菜单并列,茱萸纹旁竟批着《水经注》的段落。


    侍郎捡起书册时,一片晒干的松塔飘然落地——鳞瓣间写满治水歌诀。


    后厨突然传来争吵。


    沈麦揪着茶商马老板的衣领,指尖还沾着七彩鱼胶:"您在冰鉴夹层塞私盐,当漕帮的缉私船是摆设?"


    "盐渍能保鱼鲜..."


    马老板话音未落,沈麦已掀开特制冰鉴。夹层里腌着的根本不是盐,而是裹着贡茶末的私盐,此刻正簌簌往下掉茶渣。


    水榭中的侍郎拍案而起:"来人!把这...这茶香盐送去御史台!"


    雅集散场时,沈米发现自己的《漕渠疏注》不见了。


    正要寻找,却见严夫子站在月洞门下,手中书册正在批注:""以食喻政"太过直白,当效伊尹"说汤以至味"。"


    笔锋忽然转向,"明日开始,逢五逢十来讲《吕氏春秋》本味篇。"


    归云楼后院亮起灯笼时,沈麦正教漕工们用茶盐熏制鱼干。


    沈芋打开新到的山货箱,忽然轻呼一声——带着朱砂泥的野姜堆里,混着几株叶脉泛金的奇怪药草。


    "王樵说这是雾灵山老兵们新发现的..."沈麦凑过来看,话音戛然而止。


    月光照在叶片背面,隐约显出细微的金砂痕迹,像极了漕司官员袍角的花纹。


    二楼传来霍祁教小安念诗的声音:"谁知盘中餐..."孩童忽然改词,"粒粒藏山河!"


    满院哄笑中,沈米抱着新得的《齐民要术》钻进厨房,书页间夹着侍郎留下的名帖——洒金笺上印着漕运司的官纹。


    晨雾裹着柴火气漫过书院窗棂时,沈米正用艾草汁描摹矿脉图。


    昨夜王樵送来的粗陶碗里,金砂在晨光中泛着血色的光。


    "此乃私采金矿的铁证。"


    严夫子枯瘦的手指划过陶碗裂缝,"永庆三年,雾灵山驻军曾报矿洞塌方......"


    老人在《水经注》书页间抖出一张泛黄军报,朱批"妖言惑众"四字刺得沈米眼眶生疼。


    归云楼后院突然传来"砰"地巨响。


    沈麦掀开蒸笼,盯着裂成八瓣的金砂馒头——


    本该金黄的粟米面泛着诡异的青灰色,裂缝中渗出的糖汁裹着金砂,在青石板上滚出蝌蚪状的痕迹。


    "是硝石!"沈芋沾了点糖浆轻嗅,"有人在磨坊往糖里掺了提纯矿砂的硝粉。"


    她突然拽过弟弟的手,"麦哥儿,你昨日收的粟米袋可有余粮?"


    沈麦冲向库房时,漕帮货栈方向传来马蹄声。


    赵大成亲兵扛着个麻袋撞开门:"沈姑娘,边关将士吃了新军粮,腹泻者众......"


    麻袋里滚出个烙着"归云"印记的油纸包,粗麦饼上金砂排列成奇怪的阵列。


    沈芋掰碎饼身浸入酸柑蜜,蜜色液体突然沸腾,蒸腾的雾气在空中凝成简易矿脉图。


    "这是矿工传递消息的法子!"王樵的独臂挥开雾气,"当年火头军往面饼里掺矿粉,热水一冲就能显形。"


    沈米冲进来时,正撞见沈麦在蒸笼水雾上临摹矿脉图。


    少年解下松塔链往蒸汽里一抛,浸透墨汁的鳞片将图案拓在窗纸上——与书院考卷上的谬图重叠处,赫然现出个"祭"字。


    "是祭祀坑!"沈米指尖发颤,"《周礼》云"凡祭地,瘗埋于泰折",私矿定在古祭坛附近!"


    漕运司的梆子声惊破暮色时,归云楼地窖挤满了矿工。


    老矿户颤抖着捧出个陶罐,金沙堆里混着半枚虎符:"当年监工逼我们在雷雨天开采,说霹雳能劈开......"


    "是霹雳炮。"霍祁的声音从梁上传来,"兵部去年丢失的三十门火炮,原来被用来炸矿。"


    沈麦突然掀开后厨地砖,露出成瓮的酸柑蜜。


    少年将金砂馒头碾碎投入蜜坛,蜜色液体突然翻涌如沸,在陶壁上蚀刻出完整矿洞图。


    王樵的独臂在图上某处重重点下:"这里!还有三百苦役困在暗河!"


    子夜暴雨倾盆,沈米跪在严夫子院中。


    老人将矿脉图浸入鱼冻,虹光里浮出军粮押运路线:"明日雅集,你带粟米糕去。"


    "学生不解......"


    "当年边军食用的霉米,就是裹着贡品标签进的营帐。"


    严夫子撕开《论语》封皮,内页竟是用茶盐写就的账册,"明日漕运使尝过金砂馒头,定要查验贡品印鉴。"


    五更天,归云楼灶火通明。


    沈麦将粟米面揉进酸柑蜜,金砂在面团里排成工部暗纹。


    沈芋掀开特制蒸笼,硝石遇热产生的蒸汽在笼屉上方凝成"祭"字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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