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皇帝召见。
看卫贤的衣着服饰,想必是圣驾刚回銮便将他叫去,也不知道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见梁妃迟迟不醒,所以生气了?
余逢春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跟在卫贤身后,一路行至大明殿。
大明殿作为皇帝居所,白日时日光照耀,金碧辉煌、宏伟壮丽,无人不赞叹其威仪。
可夜晚降临,余逢春停在殿外,发现侍从竟然只点了几支烛火,燃烧透出的昏黄亮光若隐若现,在华贵的雕梁画栋也看着吊诡阴森。
卫贤快走几步,走向守在大明殿外的一人,声音恭敬:“总管,人带到了。”
“晚了点儿,”那人说,“皇上等着呢!”
余逢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人是个高个儿,穿着都太监的服饰,说话时神情比卫贤和气,大概四五十的年纪。
“江大夫。”
等和卫贤说完话,那名太监走到余逢春面前,朝他躬身:“夜深露重,劳您前来,皇上想问您些话。”
余逢春在朦胧的烛火中看清了太监的脸,发现也是熟人。
“不劳烦,皇上召见,什么时候来都是应该的。”他也弯腰躬身,“不知这位公公……”
“我姓陈,单字一个和,宫里人喜欢叫我和公公。”
陈和说,语气很和善,平易近人,不像跟在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
但这些都是表象,如果说余逢春之前还很担心邵逾白的生命安全的话,看见陈和,他就放心了。
开泰二年,先祖皇帝下令建邵和军,作为皇帝私卫,隐于人后。
余逢春不是皇室中人,因此无缘得见其全貌,但陈和,是先帝特地留给邵逾白的私卫之一,完全忠于绍齐皇室,武力高强,平日里和善亲厚,实则功夫了得,有于万军中取人首级的本事。
“和公公,”对待陈和,余逢春一向尊敬,“我直接进去吗?”
他若有所思地往里看,单看烛火亮度,像是人已经睡了。
陈和则见怪不怪。
“陛下不喜亮光,因此灭了许多。”他说,“您进去就好,里面有人服侍。”
话音刚落,杯盏摔在地上的清脆碎裂声响起,显然有人等的不耐烦了。
陈和连忙推开门,不再言语。
余逢春也着急忙慌地迈进去。
如今倒春寒,即使入春,外面仍然冷得人哆嗦,但大明殿内暖如晚春,香炉里的香被暖气一烘,更是馥郁,仿若置身人造的花海。
四周确实有宫人在侍候,但均垂首站在墙角,一点声音都不发出,骤一看见还挺吓人。
“杵在那儿干嘛?”
宫殿深处,有人询问出声,语气很散漫,听不住刚才摔杯子砸碗的气势。
余逢春向前看去,在两道帷幔后面,瞥见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有宫人正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帷幔深处传来。
大明殿是皇上寝宫,除了随侍的宫人和妃嫔,一般人没有资格进。
余逢春当即在帷幔外跪下,叩首问安。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跪了多少次,又磕了几个头。
其实他不太在意这些,只是活着的手段而已,不丢人。
余逢春已经想好该怎么解释梁妃的症状了。
然后他左思右想,左等右等,帷幔里的人却始终一言不发,等的余逢春都有点心虚了,怕人是不是已经猝死,才听见邵逾白说话。
“跪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像是在叫小狗,非常没有礼貌。
要是换以前,余逢春大嘴巴已经抽他脸上了,可惜物是人非,只能老老实实走进帷幔中。
收拾碎片的宫人已经无声退下,余逢春跪在厚实的地毯上,没觉得多难受,仗着殿内灯光昏暗,他抬起头来。
邵逾白好像已经准备睡下了,头发散下,垂在肩侧,只着一身单衣,且没好好系扣子,露出一片胸膛,很不体面。
余逢春抬头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也在盯着余逢春看。
“……!”
余逢春瞬间低下头,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面前人又不是瞎子,目睹了他抬头看人又迅速低头的全过程,邵逾白觉得有意思,从床上下来,赤脚走在地毯上。
“低头干什么?”他停在余逢春面前,“刚才胆子不挺大的吗?”
阴影投下,压迫感很重,换做其他人,想起邵逾白曾经的“丰功伟绩”,这时候可能已经哆嗦着哭出来了。
可不知是不是过往的记忆在起作用,余逢春始终没在邵逾白身上找到应该有的暴戾残忍。
就如同与一个朋友多年不见,离别时是什么样子,再见时仍然是那样,只是面容多了点沧桑,人还是那个人。
因此,他真的没有害怕。
“草民久在乡里,见识短浅,偶然得见天颜,实在情不自禁,请皇上恕罪!”
这是很标准的答案,中规中矩中带着点奉承,邵逾白应当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没什么新意。
可余逢春刚一说完,眼前人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绝世好笑话,大笑出声,笑得手指都哆嗦。
“……”
余逢春真是无语至极,仗着自己低头,和0166吐槽,“有什么好笑的?”
0166懒得理他俩。
邵逾白笑得很痛快,到后面嗓子都哑了,咳嗽两声,才不情不愿地停住。
他仍然蹲在余逢春面前,似是觉得看不见脸很不爽,于是又如前几天那样,手指熟门熟路地掐住余逢春的下巴,强行让他抬起头。
冰凉的手指与温柔的皮肤接触,冰得人心口发凉。
现在不是冬天,大明殿更是温暖如春,邵逾白身高八尺有余,一向健康,手脚怎么会变成这样?
余逢春暗觉不好,当即让系统开启检测模式。
0166照做:[检测模式已开启,请宿主保持身体接触,如果在结束前断开的话,检测会失败。]
“……”
余逢春跪在地上,怔怔地与邵逾白对视,望着那双黑眸中倒映出自己。
他顺从着抬起头,邵逾白却没有立即收回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轻而缓慢地摩挲着他的下巴,眼中闪过一抹回忆的色彩。
“梁妃,是寡人几年前去景潭寺上香时,于后山偶然遇见。”邵逾白突然说。
“那时她穿一身青色衣衫,又破又脏,像只猴子,很不整齐,已经快饿疯了,满脑子只想着吃。”
余逢春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几年前的梁妃骨瘦如柴、衣衫不整,如今却养得体态轻盈柔软,当然是恩宠的功劳。
邵逾白继续说:“寡人觉得有意思,便带在身边,想看看能长成什么样子,一看就是好几年。”
“……”余逢春张张嘴,直觉该说些什么,但思来想去,却只能很干瘪地说:“草民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娘娘。”
邵逾白哼笑一声:“你当然得竭尽全力,不然……”
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意味已经很明显。
他是皇上,谁不合他意,谁就去死,他不需要承诺,人命就是承诺。
余逢春:“草民明白。”
邵逾白又道:“梁妃对寡人来说,不是小猫小狗那么简单。”
“是,草民知道。”
系统检测程序即将结束,0166开始十秒倒计时。
邵逾白笑了一下,指腹用力,在余逢春下颚处掐了一下,留下点痛。
接着,他要离开。
可倒计时还有8秒钟,要是现在离开,一切前功尽弃。
情急之下,余逢春想都没想,抬手抓住邵逾白的手腕,不让他离开,同时脸朝旁边一侧,极其依恋地躺进他的手心里。
做完这一切后,余逢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相当忐忑地看去。
视线中,邵逾白眉毛微挑,没生气,只等着他解释。
余逢春:“……”
脑海中0166宣布检测结束,但没说结果,估计是怕影响他发挥。
余逢春又沉默了一会儿,眼看着再不解释就要糊弄不过去了,才慢吞吞地开口:“陛下待娘娘如珍似宝,令人佩服。”
说着,他松开手,如尴尬一般往后挪挪,面上一片晕红。
明明是极普通的一张脸,可羞涩时晕红似云霞一般,一双眼眸中仿佛有星辰闪烁,很招人。
邵逾白盯着余逢春眼角的红,觉得喉咙干渴,久违地想咬点什么。
他收回手,想都没想就直接说:“如珍似宝倒不至于。”
梁妃不是小猫小狗,但也不是珍宝。
太诚实了,给原本就非常尴尬的余逢春重重一击。
“起来吧。”
好在邵逾白没有纠缠,也没纠结刚才余逢春在发什么疯,起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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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起帷幔,走向床边。
坐在床头,邵逾白低低咳嗽两声,余逢春站得远,只依稀看见他用手帕遮住嘴。
又是两声。
咳嗽完,邵逾白将手帕随意地扔在地上。
“今天叫你过来,是想问问梁妃的病情。”他说。“寡人于治国上不大精通,到处都靠丞相费心,但寡人不傻,见过不少聪明人,知道什么人在说谎,知道什么人说的是实话。”
“你若老实回答,那一切好说,你要是觉得自己聪明,想欺君,寡人自然也给你个新去处。”
这也是句威胁,但效果要比之前的每一句都好,因为邵逾白完全把话讲明白了。
——他清楚梁妃的病有问题,也知道太医院所说的身体亏损不过是套话,他任由余逢春胡说,为的就是余逢春在分析病情的时候提到了中毒二字。
邵逾白曾经也是真切地手握天下过,从一些细枝末节中察觉出事态有异,对他来说不难。
余逢春不合时宜地体会到了骄傲。
大明殿内一片寂静,早在邵逾白伸手去碰余逢春的脸的时候,守在一旁的宫人就都退了出去。
眼下四周无人,或许正是最好的时机。
“殿下,梁妃娘娘的症状确实是中毒,但却与时节等无关,而是有人蓄意谋害!”
邵逾白坐在床上,神色难辨喜怒,沉声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一时间,余逢春脑中闪过无数合理的解释。
而斟酌之后,他答:“草民少时随祖父行医,见过一例病患,与梁妃娘娘的症状几乎一致,加之梁妃娘娘在中毒之前身体一向康泰,故有此判断。”
“那名病患怎么样了?”邵逾白问。
余逢春深深叩首:“草民无用,没能救治成功,病患已往生极乐。”
“……”
怕邵逾白万念俱灰,余逢春又急忙道:“不过这几日据草民的观察,梁妃娘娘身上中的毒虽然与那名病患同出一源,但有所不同,应当不至于害人性命。只要细细斟酌用药,还是有可能恢复如初的!”
他说得很快,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楚,生怕邵逾白听不清。
可余逢春说完以后,等了很长一段时间,邵逾白都一言不发。
不得已,余逢春朝床边看去。
邵逾白人在那里,魂却在别的地方。
余逢春刚才的那些话,像是让他想到了什么东西,眼神飘得很远,有很细的哀伤蔓延出来。
“……那名病患,长什么样?”
良久后,他问。
余逢春愣住了。
“就是普通人的样子,”他说,“男人,高个子,长得挺好看。”
“他有说过他叫什么名字吗?”
这人是自己胡编出来的,怎么会有名字?
余逢春摇摇头:“没有,我们只和他匆匆见过几面,确定自己身上的毒无药可医后,他就走了。”
他说得含糊,可邵逾白却从他的话里辨别出什么,脸上表情骤变,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愤怒,嘴角微微颤抖,好像有一捧蓬勃的火在他体内燃烧。
砰!
榻上用来装饰的花瓶,被用力挥倒在地上,顷刻间碎成一地碎片,余逢春吓了一跳,看到邵逾白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被暴怒包裹。
可即使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也没有任何一位侍从敢进来查看情况。
余逢春只能自己控制局面。
“陛下!”他大声说,“梁妃娘娘不会死的!”
邵逾白的动作骤然顿住,仿佛清醒过来,脸上的表情也有片刻凝固,整个人像是忽然卸了力气,无力地摇晃片刻,跌在床上。
“邵逾白!”
余逢春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真吓坏了,扑上去扶住人的肩膀。
“你有没有事?!”
听到他的声音,邵逾白眼珠转动着朝他看去,恍恍惚惚。
“……寡人没事。”邵逾白说。
他的眼还是无神的,大概率没听到余逢春刚才喊他的名字。
余逢春也冷静下来。
“陛下心神悸动,待会儿睡前要喝些安神汤,”他没有放开手,只是低声嘱咐,“梁妃娘娘会没事的。”
闻听此言,邵逾白在他手里低笑一声,沙哑讽刺。
“寡人知道,”他道,“有事的人不会是她。”
……
“江大夫,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