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松栩始终都没放开徐汀云的手。
清一色仿古建筑的私房餐厅,每一间包厢都是欢声笑语。年夜饭,团圆饭,自然是开开心心的。
新中式实木圆桌正中央有一香炉,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包厢右侧的门开了半扇,向外看去,灯笼晃动的暖光映照在粼粼波光的锦鲤池,风起,水波声阵阵。
“吃饭。”主座上,华炜粗声道。
张明也招呼,“动筷子吧。”
华松栩拉着徐汀云的手,未动。徐汀云以相同的力道回握,也未动。
桌上的菜品各个精美至极。梅花山药糕,由豌豆粒精心装饰的石屏豆腐,鲜桃菌汤,名为早春的油豆皮卷金针菇胡萝卜丝……雅得不得了,雅得令她有些反胃。
华炜见她不动,“不吃?”
“不吃。”华松栩说。
“不吃来干什么?”华炜一拍桌子,貔貅筷托短暂的离开桌面,复又落回。
这一声脆响,让华松栩失去了最后一点点耐心。
“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就快说,说完我就走——”
“你想得美!!!”华炜怒道,“你马上都三十岁了,我给了你十年的时间,还不够吗?!和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华炜边说边看徐汀云,见他双目淬冰一脸狠劲的模样怒意更盛。
“怎么,想像大学的时候一样扣住我的身份证,天天找人跟着我?还是像初中一样把我锁在房子里一个暑假不允许出门?”华松栩冷声,“你做梦!!!”
“松栩!”张明厉声打断,“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要不是这样你怎么考上的海城大学?”
“我考上海城大学?”华松栩笑了好一阵,笑得眼角湿润,“偷偷改我的志愿,也是为了我好?!”
“怎么不是?”华炜呼哧呼哧喘气,“报什么京大、南大,就想离开海城。我培养你十八年,多少人眼红的生意你还不愿接了。我告诉你,老子干什么,女儿就得继承!”
“你想都不要想!”
“你别给脸不要脸!”华炜猛地起身,椅子被剧烈的动作带倒,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m的翅膀硬了还敢跟老子叫板了,我真是艹了——”
“我说,闭、嘴!”每个字都是从徐汀云从牙缝中挤出来,“再对她说一句脏话,管你七老八十还是我今天被拘留,都得让你一个字、一个字咽回去!”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会放狠话是不是?”
徐汀云缓缓站起来,毫无惧色,“你可以试试。”
华炜嗤笑,“上次走的时候是个男的,这次回来换了个男的,中间还不知道和谁鬼混呢——”
十一岁,刚经历初潮的华松栩起夜,撞上醉醺醺回家的华炜,因为恐惧背在身后的卫生巾落地。
华炜捡起辨认了半晌,认清后反手就扔到华松栩脸上,“骚/货,滚开!”
十五岁,华松栩穿了一件紧身短袖,勾勒出经过发育姣好的身材。华炜正在打工作电话,看到她的打扮后电话未挂就是一巴掌,“谁tm让你这么穿的?骚不骚?”
十九岁,华松栩晚餐时收到同学的表白短信,被华炜抢过阴阳怪气地朗读,朗读完砸了手机,又骂了一句——
“骚/货——”
徐汀云忍了一整晚,终是忍无可忍,抬手就要掀桌,身旁的人却更快一步。
在耳边一句句闪回的谩骂侮辱中,华松栩抽出冰镐,高高抡起,砸了下去。
锋利的镐尖伴随极大的压强撞上精美的木桌,一时玻璃四溅。
一股暴戾于血液中沸腾游走。被摁在地下拳打脚踢的瞬间,被痛骂羞辱的瞬间,尊严被践踏被撕碎被碾成粉末无可复原的瞬间……一点一滴汇聚成奔腾的河流,冲塌了过去八年筑起的堤坝,被圈禁被藏匿已久的痛苦、愤怒、崩溃、恨意、绝望倾泻而出,彻底抹杀了残存的理智。
她想毁掉周遭的一切,想让这颠倒的世界寸草不生,想要死在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中。
她在替那个用力咬唇咬得鲜血淋漓依旧不敢出声的小女孩大声呼救。
那暗无天日的时光中,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在乎。身上的伤可以归结为孩子叛逆需要教育,做到这一点只需施暴者展示一点点无可奈何和懊悔,流露一点点虚伪的父爱。
在一次次失望后,她终于学会闭口不言。只有沉默地接受,才能换来偶尔一次良心发现,才能少挨一个巴掌。
此刻,她在呼救。
当冰镐砸碎包间内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后,冲向对面已经彻底惊呆的男人时,徐汀云抱住了华松栩,也禁锢住握着冰镐的那只手腕。
他的嗓音轻柔,眼神却无比阴沉,“没事,没事。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当跨越时空的呼救得到回应,神情木然的女人终于眨了眨眼,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当啷一声,冰镐坠地。
华松栩抖得厉害,还坚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丢进眼前的狼藉之中,“这是我的副卡,定期会往里放钱,还你的养育之恩,顺便替你养老送终。等你死了再让人知会我一声。”
该说的说尽了,华松栩求助般地摸索着,想要去拉那只温热有力的手,却怎么都寻不到。
那只手牵住了她。
徐汀云护着她往外走,没想到老匹夫回过神竟敢冲上来。
他凌空逮住那人的胳膊,挥手就是一拳。盛怒之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华炜躲闪不及趴在墙上粗喘。张明来拦,他推开又是一拳。
徐汀云是个平和的人,心态平和,为人平和。这是这辈子第一次生出想弄死一个人的冲动。
颈侧的青筋暴起,眼里有股不死不休的疯劲。
华松栩对发生的一切都很麻木,只是机械地转动瞳孔,直到那狠戾的侧影映入眼中。
“徐汀云……”她说。
“徐汀云,我想离开这里……”她又说。
徐汀云带着华松栩走了。将几乎成废墟的包厢、鼻青脸肿吐血的男人和剧烈爆发的情绪一并甩在身后。
上了出租车,华松栩报了地址后就安安静静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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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汀云坐在旁边,和她交叠的那只手自然微张,另一只手攥得死紧,呼吸格外粗重。
司机师傅除夕夜跑车挺孤单,便打开收音机收听晚会。悠扬的歌声,送给相声小品的笑声掌声,为空无一人的街道增添暖色。
华松栩听到吃饺子三个字时,眼神微动,哑声道:“你饿不饿?我那里没有饭吃……”
“你饿不饿?”徐汀反问。
“有点。”
这个时间超市关门,夜宵店也处于春节休假中,不打烊的餐厅也不提供外送服务。徐汀云思忖,而后轻笑,“那家里有泡面吗?”
华松栩想了想,“好像有。”
还真有。
空空如也的橱柜里,只有三桶垒起的泡面。徐汀云看了眼保质期,明天到期。
久不住人,饮水机需要清洗。所以他用暖壶烧了热水,泡了面,盖上盖子,端去茶几。
华松栩窝在沙发和茶几的狭小缝隙里,“今年你又要吃泡面了,怪我。”
“往年一个人吃泡面是孤单,今年和你一起吃泡面是幸福。”徐汀云大剌剌坐在对面,抬手敲敲面桶,“今天是保质期的最后一天,也算是命运安排咯。”
华松栩挤出一个笑容,但笑意随缝隙里散出的水汽一样很快消散。
手机又响了。
徐汀云一眼看到来电显示,也察觉到华松栩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波动,她似乎又有点发抖。他立刻按下关机键,警惕道:“那人找不到这吧?”
华松栩摇头,“他不知道。”
“嗯。”徐汀云替她撕开盖子又掰开叉子,“可以吃了。”
华松栩接过,没来由地问:“你可怜我吗?”
“什么?”徐汀云一怔。
“小时候,我每天每天带着伤上学,每个同学都可怜我,但又孤立我。”
“老师和家长正常反馈学习中的问题,结果他给老师打电话直播揍我。老师也可怜我,自此之后再也不敢和他多说半句,也不敢和我多说半句。”
华松栩轻点自己的鼻梁,“每个人看我的时候,都是有防备又怜悯,又好奇又排斥。”
她缓缓放下手,疑惑不解,“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没有一点变化呢?”
徐汀云的心脏被一直看不见的手攥紧,肺部随之扁了下去,无论怎么深呼吸都无法汲取氧气。他是一只溺水的鱼,沉入名为疼惜的深海里。
“因为,我只看到了华松栩。”他温声道,“无论过往,无论将来,我只看到了你。”
华松栩茫然地睁大眼睛,视线不受控制地被泪水遮蔽,男人的身影模糊不清又光怪陆离,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依然清晰。
他的喜欢,他的真心,都在那温和包容又坚定不移的眼神里。
徐汀云叹了口气,倾身,耐心地用指节拂去不断滑落的泪珠。
每一瞬相触,每一秒停留,终于击破了废墟中摇摇欲坠的最后一道心防。
华松栩如梦初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徐汀云她是喜欢的。
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