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归雪眼中寒意微现,语调依旧温和,却透着几分讽意:“顾帮主此言,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顾流音一时没有接话。
他继续道:“你只道杜家屯田,却未曾提及漕帮从中获利几何。流民之事,除却杜家推波助澜,又何止一方之手?凡是与漕运相涉的,借军饷生财的,哪一方能称得上清白?”
“就连那官家——”
然而此言未尽,他便意识到自己言语失当,遂话锋一转:“如今陛下彻查漕运一事,沈家与瑞王府即将结姻,若沈小姐有几分手段,杜家自不会视沈府这份情谊为无物。”
顾流音勾唇一笑:“此事自然如此。我今日邀你前来,便是要与你说明秋辞已然知晓那封密函的去向。”
“若杜公子妄自行动,坏了这场姻亲带来的良机,莫说都督那边如何应对,便是陛下,也断然不会轻饶你们。”
杜归雪闻言,依旧含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顾帮主也不必如此吓人。”
顾流音未作声,轻敛眸色。
沈秋辞虽未开口,可自始至终,她皆在细细观察两人言语交锋。
她虽不曾洞悉漕运之事暗流之全貌,也不完全清楚杜家和沈家曾经做了什么,可听到此处,便是再迟钝之人,也能窥见几分端倪。
先不说沈廷遇到底做了多少事情,沈家当年必然有参与到军饷被窃案。
数万石军饷,岂能凭空蒸发?
漕运送饷,环环相扣,自粮田产出、江运漕输、至北境军中,牵连何止一二?
其中更掺杂宦官权势,暗中作梗者不计其数,终令这批军饷杳无踪迹,致使镇北军将士断饷无援,北夷长驱直入,大败大曜兵锋。
先帝怒火极盛,借军饷之案先后诛杀肃王和卫承义,斩尽肃清,只当此事便可了结。可空乏,战事未休,朝廷只得大肆四处搜捕人,充作军屯之劳,以供兵饷。
沈秋辞心下不由冷然。
若军饷案的证据皆掌握在赵怀霁手中,杜家理应处境艰难,为何杜归雪却仍旧……从容自若?
他太镇定了。
简直镇定得有些诡异。
杜归雪此次来京,虽然看起来紧迫,但他身上没有走投无路之人的急切。
沈秋辞虽然无法道清其中门道,但是她深知,人在绝境之中,焦躁、烦乱之态难以掩藏。
前世的自己走投无路,亲历求生无门的绝望,那样的形势之下,人是极难藏住那份挣扎的。
若来人是杜徽,她尚可理解。杜徽老谋深算,城府极深,擅藏锋芒,心思难测。
可来的是杜归雪。
他年轻,虽然也有些心机,但言语中却看不出什么急迫。
难道是杜家已经寻好了魏贞的退路?
沈秋辞心中思索着,面上却不显。
不料杜归雪却将话矛直接对上了她:“沈小姐怎么不说话?”
他笑着看向她:“莫非沈小姐已然心中有数,对那密函志在必得?”
沈秋辞对上他探究的眼神。
电光火石间,她心中倏然生出几分猜测。
但那猜测过于虚无缥缈,尚未成型,让她拿不准主意。
若杜家没有投向魏贞,那么他们必然手中有筹码。
这筹码也估摸十之八九,与当年的军饷案息息相关。
只是,她尚不知赵怀霁手中的密函究竟分量几何,亦难以断定杜家掌握的筹码究竟有几分价值。
沈秋辞柔柔地笑了。
她温声道:“杜公子可知,前些时日,我与瑞王殿下同往雁塔寺途中,竟被一群贼匪围困?”
杜归雪挑了挑眉,似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勾唇:“殿下与我在险境中死里逃生,一同落入荒野,殿下又身染风寒,高烧不退,最终还是我救了他一命。”
她有意隐去赵长宴与罗丑的事,只将话说了一半,留下余韵让人揣度。
杜归雪神色微动,似乎已有所了然:“沈小姐的意思是说,这门亲事,已不仅仅是先帝遗命……”
他沉吟了一会,“瑞王殿下,是真心倾慕于你?”
未等沈秋辞答话,顾流音已然笑着接过了话头。
“杜公子,这话就不对了。”她语气轻快,耳边坠饰轻轻一晃,清脆如铃,“本就是即将成亲的夫君,日久生情,这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你身为男子,怎会不知?面对沈小姐这般佳人,瑞王又怎会不动心?”
杜归雪的目光落在沈秋辞身上,细细打量。
眼前的女子,确乎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芙蓉面、眉目如画,虽不施粉黛,却自带几分清华韵致。平日里惯常沉稳寡言,遮住了眉眼间柔艳之色,可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却透着难以忽视的吸引力。
虽然不能算得上是他心仪的类型,但结合顾流音与她自身的话语来看……
患难生情美人计,倒似乎确有几分成效。
心中有了几分笃定,杜归雪眼角微弯:“那是自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瑞王殿下乃是京中公认的谦谦君子,面对沈小姐这般佳人,如何能不在患难与共之际,生出几分真情?”
闻言,顾流音笑得更满意了些,她似乎也微微松了口气。
随即话语一转,开始同杜归雪寒暄闲聊。
杜归雪自是恰到好处地接话。两人一来一往,交谈得竟是意外地融洽,竟全无方才针锋相对的气势。
倒更像是多年交情的旧识,在商谈一笔顺水推舟的生意。
这便是商贾之道?
沈秋辞微微垂眸,心中暗觉好笑,却仍是温和淡定地坐在亭中,静静听着二人言辞往复,神色未有波动。
正当几人以为,该言之事皆已言尽,谈话将至尾声之时——
忽有变故突生。
不远处,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节奏凌厉,如擂战鼓。
亭中几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远方烟尘滚滚,十余骑策马疾驰而来,势若雷霆。顾流音的侍从欲上前阻拦,却被那群骏马横冲直撞,惊得不敢再近半步。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武官服饰的高壮女子,她面容姣好,但身形线条却极为健美。她驾着赤色骏马,扎着高马尾,发辫随风高高扬起。
她身形微倾,单手控缰,眼神如刃一般刺向亭中众人。她身后随行数骑,皆是军装加身,身形魁梧,步步紧随,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沈秋辞愣住了。
来者不善。
可她心中,却浮起一个熟悉的名字。
此等军姿,这般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倒不像是魏贞的爪牙,更似……镇北军的人。
顾流音面色发冷,见自己的手下皆被马撞的齐仰八叉,猛地站了起来。
她身旁的杜归雪亦是脸色陡变,原本的从容淡定顷刻破裂,眉间骤凝重霜。他目光死死盯着来者,神色复杂难辨。
他认得她。
罗丑看着沈秋辞凝重的面色,手下意识地覆上了腰间刀柄,周身气息不由一紧,隐隐透出戒备之意。
那一行人势若破竹,径直掠至落花亭前。那领头女子忽地一声低喝,座下骏马蓦然停蹄,扬起前蹄,随即重重落地,鼻息喷薄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
她缓慢地将目光扫视过亭里三人,余光似乎微微掠过了亭外的罗丑,终是落在了杜归雪身上,定定不动。
被那极有压迫感的目光盯着,杜归雪袖中的手指猛然一紧,掌心微微渗出薄汗。他虽仍立于原地,然肩背却不自觉地绷紧。
女子身后的军士亦是沉默不语,整齐划一地止步于亭前。
他们的面庞上皆覆肃杀之色,眉宇间俱透着久经沙场、染血未干的冷峻之气。
此等杀伐之姿,绝非寻常兵卒可比。
一时间无人说话。
最终,还是顾流音率先打破沉默。
她笑脸相迎:“这位巾帼大人,各位军爷,可也是来此赏花的?”
她虽为寡妇,却不是深闺妇人,夫君死后浸淫漕帮多年,眼界何其毒辣。
只一眼,便看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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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之人来历不凡,且来势汹汹。
镇北军。
卫昭的亲信。
她顾流音不过约了杜归雪一叙,杜家许久未曾踏足京城,而此刻镇北军却骤然现身,紧追不舍,显然不是巧合。
心念电转间,她几乎瞬间就想明了此中关窍——
怕不是来讨债的活阎王。
她稳下了心神,笑意不改。
然而,为首的女子却恍若未闻,未曾回应她半句,只是神色冷淡,抬手做了个手势。
顷刻间,她身后的军士默然下马,步履沉稳地朝亭中围拢而来。
杜归雪几乎面色惨白。
他在心虚。
沈秋辞用余光扫过他的面容,心中疑虑渐生。
他在心虚什么?
难道镇北军此番是冲他而来?
还没等她想清楚,那些人便步步逼近,重靴踏地,朝着他们越来越靠近。而女子仍端坐马上,居高临下,神色冷漠如霜,好若冷面修罗。
她睥睨着手下围住了杜归雪:“带走。”
杜归雪的身子猛然一颤。方才还勉力维持的镇定,此刻已彻底崩溃。
他原本只是紧攥袖口的手,已然抖得不成样子,连指节都泛着青白,整个人如惊弓之鸟,面色惨然如纸,眼下那一颗小小的痣在这般苍白的脸上,愈发显得诡异而惊悚。
可谁也没料到——
电光火石间,他竟骤然暴起,毫无征兆地一把将沈秋辞猛然推向前方!
沈秋辞猝不及防,脚下一空,竟直直朝着那名武将跌去。刀光一闪,那武将下意识拔刀,刀锋寒光流转,几乎就要迎面斩落。
而在这时,杜归雪趁乱跃身翻过亭栏,撒腿狂奔,身形狼狈至极,似一只嗅到了死气的困兽,拼命挣脱罗网!
罗丑刹时动了。
他脚步快如疾风,直扑沈秋辞而去,意欲拦下那即将斩落的利刃。
可在下一瞬——
沈秋辞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那高头大马上端坐的女子,竟毫不犹豫地拔剑,手起剑落,直刺向罗丑!
沈秋辞几乎要大喊出声音:“小心——!”
她的喊声骤然破裂,凄厉如撕裂般,似要刺破这压抑的空气。
罗丑亦是察觉到了危险,然而,沈秋辞的脖颈上寒光已近,武将的刀锋近在咫尺,他只得稍作迟疑。
可仅仅这刹那间的迟疑,便让一切无法挽回。
剧痛骤然袭来,罗丑闷哼一声,踉跄跪地。
他低头。
胸膛之上,一柄长剑刺穿左胸,鲜血顺着剑锋汩汩流淌,染红了暗色衣衫。
耳边的声音倏然变得模糊,唯有沈秋辞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音色颤抖,仿佛在绝望的边缘。
他见到沈秋辞的嘴一张一合。
她好像在说什么。
好像是——
“求求了。”
耳边的声音突然如潮水般涌来,他听清楚了她在说什么。
“罗丑!罗丑——”
她的嗓音近乎嘶哑,像是被生生撕裂。
“你快起来,求求你了,别停着——”
他忍住疼,目光落向身旁,却见到那骑马的女人淡淡收剑,手势一扬,示意手下行动。
不远处,杜归雪的惊恐嘶喊响彻四周,他被镇北军牢牢按住,手脚挣扎不休,面色惨白,已然无路可逃。
接着,他看到沈秋辞抽出了腰间的短剑,像是疯了一般,想要朝着身旁的武官刺过去,却被一下子制住了。
她拼命挣扎,眼眶微红,近乎恳求地望着他。
罗丑想要再往前一步,可血流不止,力气正一点点从体内抽离。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飘渺。
他似乎隐约看到沈秋辞被人强行按住,顾流音在旁急声劝阻,那领头女子神色冷漠,未有丝毫波动,随后一声令下,镇北军押着杜归雪,策马而去。
尘土飞扬,惊落花瓣。
他彻底坠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