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辞接过他手中的桃花枝。
她垂眸凝视着那朵桃花,感受到罗丑的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莫名的沉默。
半晌,她才涩然开口:“你之前又去了何处?”
她问的是“又”,像是在埋怨他三番五次杳无踪影。
罗丑没有立刻作答。
他沉吟片刻,似是在斟酌言辞,迟迟未语,直至沈秋辞几乎放弃等待,他才缓缓开口。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却多了些嘶哑:“小姐可知,我的双亲是如何亡的?”
沈秋辞目光里透出了些诧异。
她想了所有可能性,却没料到如此春色之下,罗丑竟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敛容正色道:“不知。”
她略一停顿,又补充道,“若是你前些日子去处理与双亲有关之事,我便不再过问——”
话音未落,罗丑便冷然打断:“前几日,我得知害我双亲之人,竟早已不在人世。”
他神色微敛,目光深沉,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痛苦、空洞,又似是麻木。
“若是小姐寻仇,结果却发现该死之人早已没了,无处可寻,该如何?”
沈秋辞彻底失语。
那一瞬间......
她只觉天道不公,将她与罗丑二人耍弄得团团转。
她再世为人,本以为凭借前世记忆,仇敌恩怨皆已分明,可如今越查,便越发不明,知晓得越多,竟越不知该将仇恨倾注何方。
可这样的迷茫,竟又一次在罗丑身上重现了。
他的仇人,竟已身死。
沈秋辞轻叹一声:“无论如何,若此事尚未了结,终归是该了结的。”
正如她一般。
无论心中如何挣扎,她终究还是要嫁给赵怀霁的。
世事本就是如此。
若想得到什么,便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
罗丑问道:“若是了结了,我又当如何?”
她猛地抬眸看向他。
他的神色沉寂如死水,透着某种空茫与绝望。
这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沈秋辞心头一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把手伸出来。”
罗丑未语,目光微动,最终还是依言伸出了手。
然而下一瞬,手掌便被她狠狠地拍了一下。
沈秋辞力道之大,甚至让他一贯粗砺的掌心泛起了一丝血色。
他愣住,像是一下子被打回了神,怔怔地看着她。
沈秋辞扯了扯嘴角,眼神却依然盯着他:“你可知,做了我的侍卫,便没有离开的道理?”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你签了契,就是我的人。”
说罢,她忽然攥住他的手,那力道不小:“你若想一走了之,便是欠了我的债。”
她未曾言明,但两人都知她所指为何。
“你欠债不还,我便要讨。”
她的声音一贯柔和,如今冷了下来,却隐隐透出几分高门贵女的威仪,字字如钉,牢牢钉入人心。
“这辈子还不清,等我死了,便追你到阴曹地府,也不会罢休。”
她憋着一股气,又被罗丑的神色吓着了,胡乱说了一通。
可当这番话脱口而出后,自己竟也怔了一瞬。
这、这是怎么被她说出口的?
罗丑随即竟笑了。
那笑意透过狰狞的疤痕,破开眼底的死寂,仿佛一丝微光,落在这张冷厉如罗刹的面容上,生出了几分活气。
他低声道:“若是真能到阴曹地府,我便可再寻仇了。小姐要我那时候还债——”
他唇角微扬:“我也债多不压身了。”
沈秋辞抿唇。
她没有直接接他的话,但过了一会,罗丑便听到她幽幽地说:“若是没有阴曹地府呢?”
若是这一世走到尽头,她依旧身死,待再睁眼时,所见之地并非幽冥之界,而是另一段轮回。
她找不到他,而是再一次重生呢?
她又当如何呢?
若真有阴曹地府,她本该是走过一遭的人,可她没有,她依旧活着,被困于梦魇之中,徘徊在宿命的荒原里。
罗丑蹙眉问道:“小姐此话,何意?”
沈秋辞低头,看向自己仍紧紧攥着的那只手。两人掌心交叠,竟有些熟悉的错觉。
她下定决心。
未等罗丑再开口,她忽然五指收紧,牢牢扣住他的手,两人的指节相扣,竟无一丝缝隙。
他这下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脸上居然罕见地显出了一丝无措。
他喉结微微滚动:“小姐?”
沈秋辞抬眸:“若是没有阴曹地府,你便真一走了之,只余一缕孤魂野鬼徘徊世间,而我与瑞王殿下举案齐眉,夫妻和美。”
“即便若是与他和离,再寻佳婿,再育几子,你也没什么办法——”
她话没说,罗丑的手猛然收紧,死死扣住她的掌心,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手嵌入骨血之中。
他的指节泛白,沉寂许久的情绪,在此刻如同山洪破堤般汹涌翻涌。
自从得知平阳伯已死,他心中的复仇之念便逐渐消散。原本支撑着他一路走来的仇恨,似乎在顷刻间崩塌,余下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他早已下定决心,此次踏春过后,便不再与她有所牵扯,而是独自前往江南,将未尽之事彻底了结。
至于之后,又能去往何处,他自己也不清楚。
甚至,他也曾想过——
索性一死了之。
可如今,她这番话,却像是一记重掌,狠狠地将他从死寂的深渊中扇醒。
若他真死了,见她同真正心爱之人举案齐眉,白首偕老,又哪轮得到她死后追入阴曹地府向他讨债?
他便要在她与夫君相依之时,阴魂不散,步步紧随,她走到哪里,他便缠到哪里。
他不知自己与她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细细想来,两人之间,自始至终,似乎不过是利益交换。
他欺瞒于她,她利用于他。那点真情掺杂在假意里,他借机接近,她予他几分甜头,却偏偏对他假扮的身份念念不忘。
让他心中恨恨,偏又无可奈何。
赵怀霁是先帝所定的未婚夫,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在那里。
而“罗丑”——却是他亲手塑造出来的。
他竟自己造出个情敌来。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可既然要与她纠缠不清,若是活着时无法与她有真正的牵绊,死了之后,他也断不会让自己彻底消散。
他本就不在乎世俗礼教,若真成了鬼,那便更无拘无束,定要搅他个天翻地覆才甘心。
更何况——
若他死了,“罗丑”这个身份也随之消散,她对这份回忆念念不忘,那种滋味,比杀了他还要折磨。
想到此处,他嘴角微微扬起,眼底似有几分深意:“小姐既如此说,那我自然是要把事情了结之后,再来寻小姐了。”
“毕竟......”
他眉目里带起幽幽笑意:“我已是小姐的人了。”
沈秋辞面色微红,尚未从方才的情绪中回神,两人仍在拉扯不清,忽然耳畔传来一道爽朗的女声。
“秋辞,你可见到你的母亲?”
沈秋辞眉心一跳,瞬间收回了手,神色间微有几分不自在。
罗丑亦未多言,只是抿着唇,低垂眸光,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仿佛方才交叠的温度仍残留在掌心。
她循声望去,便见顾流音端坐于轿内,笑盈盈地望着她。
沈秋辞不由微微面热,轻咳一声道:“顾姨,你怎的……?”
顾流音笑而不语,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罗丑身上打量片刻。
她眸光流转,似乎是想到什么,继续对着沈秋辞说道:“之前不是与你约好,共赴春光?你母亲芷夷早些时候给我传信,言道你今日同她出府赏花,我便想着一同前来。杜公子也在城外的落英亭等着。”
落英亭?
沈秋辞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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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挑眉。
落英亭位于京城外的山野之间,原本并不是什么有名之地,然而因京中贵人素爱踏青,落英亭地势极佳,春日可赏山野繁花,秋日又可见落英纷飞,因而得名,被文人雅士提笔题字,渐渐名声传扬。
但为何要在那样的地方相见?沈秋辞心下忖思。
那亭子四面透风,倒也不是一个商讨事情的去处。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顾流音笑道:“如今时节尚早,郊外人烟寥落,反倒比京城清净几分。”
“况且京中耳目众多,倒不如寻一僻静之地,说些体己话,也免得落入旁人耳中。”
此话也有道理。
不远处,隐隐传来沈夫人和侍女们的笑语声,似是方才采花归来。沈夫人见到顾流音,心情大好,忍不住同她攀谈起来。
顾流音妙语连珠,言辞风趣,不时又逗得沈夫人掩唇轻笑。
“芷夷,我打算前去落英亭,你若还想继续赏花,待会儿再来寻我便是。”顾流音笑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沈秋辞身上,“我便先行一步。”
沈夫人颔首,含笑道:“也好,落英亭此时必然极美,你还是那么会选地方。”
说着,她目光温和地落在沈秋辞身上,微微一笑:“你便先乘你顾姨的轿子,同她一同过去吧。她难得春日来京,自是要好好赏花的,你先陪着,我一会儿便来。”
沈秋辞轻轻应声。
沈夫人吩咐侍女,将拾来的花枝与折下的柳条一一装点在马车顶,翠色掩映,花影斑斓,看上去别有一番趣致。
沈秋辞手里依然握着那株罗丑送她的桃花,缓缓移步登轿,罗丑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路无话,片刻后,几人便抵达了落英亭。
果如顾流音所言,早春时节,郊外行人稀少,亭中竟无旁人,唯有杜归雪端坐其中,身旁随侍着一名小厮。
见她们到来,杜归雪微微一笑,起身拱手,行礼道:“顾帮主,沈小姐。”
杜归雪话音刚落,便瞧见了罗丑。
他那张素白干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微妙之色,然而唇边笑意依旧未变,眼角那粒小小的痣衬得笑容更显俊秀。
沈秋辞回礼,顾流音却不甚在意,轻巧落座。
杜归雪未做过多寒暄,径直挥手让小厮退下。顾流音的仆从亦站在不远处,隐隐透着几分戒备的意味。
罗丑见状,沉默地朝沈秋辞点了点头,随即负手立在亭外,未作声息。
亭中寂静片刻,直至三人独处,杜归雪方才缓缓开口。
“顾帮主此番寻我,可是为了漕运之事?”
此言无异于一句废话。
杜家掌控粮田,顾流音统管漕帮,江南漕运所运粮秣,多出自杜家之手,两家本就是依附漕运生意而共存。此刻装作客气探问,倒显得多此一举。
顾流音笑了:“杜公子亲赴京城,怕是不仅仅是为了拜访沈大人?”
杜归雪神色丝毫未变,语调悠然:“除了替家父拜访沈大人,沈小姐与瑞王殿下即将礼成,杜家自也该送上贺礼,庆贺这天作之合。”
顾流音的笑意却倏然止住。
她神色中隐隐透出了些锐利:“既然你知道沈家与瑞王府即将结亲,便应当清楚沈家如今手握何物。如此紧赶慢赶地赶来京城,莫不是想要拜访别的朋友?”
杜归雪笑而不语,但那嘴角的弧度扬起得却像个假人,好似是精巧计算过之后端上去的一张脸。
他缓声道:“顾帮主误会了。如今时局不稳,皆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家父不过是想寻一条退路罢了。”
顾流音轻哧一声。
“退路?”
她厉声道:“如今荆楚的流民作乱,莫不是你们杜家一手促成?大肆吞并田地,逼得百姓无地可耕,那些流民做不成你们的佃农,便只能流离失所,逃入荒野,为求活命,才揭竿而起。”
“如今你却惺惺作态,倒想问问,杜公子……又是想求个什么法子?”
这话一说,杜归雪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