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罪女金枝》
季嗣音是郦文鸢年纪很大时孕育的,她上面几个哥哥比她大得多,季嗣音如今也已经快至中年,她的哥哥就更大。
不知道是不是父系遗传的原因,季嗣音的父兄身体都不够好,南康王也是如此,南康王府的事,如今已多交于世子和王妃。
季嗣音年少时,她的父兄多宠溺于她,她对父兄,其实感情颇深。
但侄子,可就是隔了一辈的亲人,是另一个女人的孩子。
她喜欢皇兄,可以爱屋及乌,讨厌皇嫂,也可以恨屋及乌。
两相抵消,她对这个侄子没有一丝感情,看着如狡狐在世般的年轻侄子,季嗣音弯了弯眼角,调笑道:“怎么是你来的。”
“妹妹回来了,当哥哥的见也不见,他当初回来,我可是跑出十里地去接他呢。”
“他还把我当不当亲妹妹,如今我回来,都到家门口了,他倒是动都不愿意动了。”
一听这话,南康王世子赶紧赔罪,面带笑意道:“姑姑说的哪里话,父亲心中,看之最重的就是姑姑。”
“想当初在南康时,父亲每每看到女童玩物,都会买下,母亲问她:是给昭明和玉真的吗?”
“父亲就乐呵呵说:是给永宁的。”
“母亲还因此和父亲恼气,怪责他爱妹妹,比爱女儿还多。”
“父亲心念姑姑若此,若身体康健,怎会不亲自来接姑姑。”
“只是父亲的病前些日子又复发,实在下不来地。”
“听说姑姑回来,他撑着身子也要起来。”
“母亲不忍,强令他不能出门,才派了侄儿来,姑姑可千万不要误解父亲的苦心啊!”
“哦?”季嗣音露出动容的神色:“皇兄又病了?”
“他这个身体,怎么比父皇还差,等我拜见完母皇,立刻去看他!”
“昭明和玉真也让她们等着我,我备份大礼给她们赔罪。”
“怎么能为了妹妹轻待女儿呢,皇兄可真是的!”
她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仿佛闲话家常,南康王世子和季氏从众,却一时拿不准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十年的时间,已经让这位曾经虽也权势滔天,但终归只是依仗女皇宠爱的公主,变成了真正执掌一州的登州王。若说之前拉拢她,只是为了让她在感情上左右那位龙座上的帝王。
现在的季嗣音,已经拥有了实际拥立太子的实力,她对储君的态度,将直接奠定大局。
近日上方的异常,也被底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察觉,储君之争,或许已经能浮上水面。陛下召公主回京的用意,真的很明显。
就是不知道皇帝召女儿回京,是想拉拢女儿的登州势力帮助自己,执意要这个江山改朝换代,将自己的姓氏和国号传下去。
还是利用女儿季氏的血脉,手足之情,确保亲儿子顺利登基。
公主自己登基这种事,他们不会想,也不会提。
不是觉得没有这种可能,也不是觉得季嗣音现在没有登基的实力。
只是男权代代相传的核心要诀,就是传男不传女,妻子可以,侄子可以,母亲可以,但是女儿不可以。
妻子是男人的奴隶,侄儿是男人本人,母亲是男权的维护者,女儿是谁呢?
女儿是男儿的竞争者,若给予女儿和男儿一样的权力,让母亲意识到不是只有生下男儿才有出路,那该多可怕啊。
她们会从母亲的身份中挣脱出来,回忆起之前做奴隶的自己,万一她们不想继续做奴隶了,那男人还怎么维持与生俱来的特权呢?就算再宠爱女儿和妹妹,也不能让她们篡取男人的权力。
无子时过继给陌生男人,也不过是一时的失权,传给女儿,却会永远失去男人的特权。
男人就和皇帝一样,一世为男,永世为男,男人的权力会代代传承下去,切不可为一时小利,伤害永世之根基。
当然了,他们不是不爱女儿,只是必不可少的牺牲。
若他们当皇帝,也会让女儿当公主,若是女婿当皇帝,也会让女儿当皇后。
这不比做奴隶的贱民好得多吗,世上可有很多天生为皇的男人,也只能当奴隶呢,女儿过得已经比他们好多了。
至于为什么男人天生为皇,还是会当奴隶,不要问。
因为这个,所有男臣都默契地不在季嗣音面前提起此事。
只是表明忧虑,也会点燃引线。
就像当初的太宗皇帝,已经得到了高超相师,郦氏当出女主的启示,屡次要置 尚是先帝宫人的郦皇于死地,却总不能成,最后郦氏居 然真的女子称帝。现在想想,若是当初没有“郦氏女主”的传言,郦文鸢为妻为母,自当有一份慈心,是否真的会走到执意称帝的地步呢?
往事不可不鉴,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像不祥之火,连提都不许提。
一旦给公主不安于室的启示,或许她真的会像她的母亲一样,走向那条悖逆之路。
所以对季嗣音,谁都没有做出怀疑的姿态,只是一脸诚恳地看着她。
帮帮哥哥吧,哥哥是你亲哥哥啊,还会亏待你吗,你一定会帮忙的吧!
不要问他们这么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有没有效果。
他们这几干年来,确实靠着两眼一闭,两耳一堵的功夫,将整个女性群体的声音隔绝在外,不管她们是女儿,妹妹,妻子,还是母亲。按理说,如果有一个种族,必须依赖另一个种族才能存话,他们是很难将另一个种族完全踩到底的。
但怎么说呢,现实还真就做到了。
叶奚青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过没关系,已经发生的事,她不喜欢去追究原因,她只在乎自己现有的结果。没错,公主回来不是继位的,女儿怎么能继位呢,女儿肯定是帮着哥哥夺位来啦。
叶奚青想过的最坏结果,是季嗣音表现得太强,又是个男权不容的女人,两方会合起伙来先斗她。
结果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短暂地当一下第三人,哈哈。达成这种局面,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挺好的。不管他们是真心觉得季嗣音可以拉拢,还是憋着劲准备混过旧皇在位时期,等新皇上位,立刻着手清算。世事瞬息万变,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抉择,都会影响大局。只是憋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错过一个最佳时机喽。
……
季嗣音也有点意外。
这些年经过州事磨炼,她也不是当初那个两眼一睁,就是情情爱爱的恋爱脑子,对大局有些认知。
她不知道那些人想联起手来“屏蔽”她的心思,毕竟她想称帝的心,明显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了,真不觉得别人会看不出来。
十年来一直没人搞她,她觉得一个是自己在登州的群众基础很牢,一个是她母皇在上面给她挡了太多暗箭。
结果来到京中后,这里的人,还真跟她套近乎啊。
是想迷惑她,让她放松警惕,还是真的如此小瞧她呢?
季嗣音久居登州,唯我独尊,从不需要搞些弯弯绕绕,再一次来到尔虞我诈的京城,已经有点摸不准深浅了。
不过比起这些,她其实更挂念母亲的病情,转头看向叶奚青:“你先去公主府安置,我先去面见母皇!”
其实身为一个决意竞争帝位的皇储,不能不意识到自己的上位,需要旧皇退场。
但季嗣音不是正统的皇子,她想要的皇位,是像以前向母亲索要玩具时那样,看见母亲说:“这个是永宁的,这个也是永宁的,这个还是永宁的!”她只是希望得到所有玩具,而不是希望看到给她发玩具的人消失。
看着层层帷幔遮蔽的熟悉人影,季嗣音眼睛一软,泪水倏然涌出眼眶。
……
季嗣音进宫还旨,叶奚青按照公主的命令,进入公主府,整顿人马,代公主谢客。
只是客,总有些不速之客。公主迎驾的队伍里,男主也在其中。看着多年不见的梦中之人,裴钰一时痴了。这些年随着关家的覆灭,曾经的仇恨荡然无存。没了仇恨的纠葛,就只剩了还未萌芽的爱意。裴钰用了十年时间,终于承认,他是爱上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落魄金枝。只是现在的关娴枝,会如何看待他呢?叶奚青恭送着所有人,温柔的笑意下,是将所有人都捅死的心。这十多年,她精心将养,按时吃饭,努力锻炼,终于养好了一些基础。但这次千里奔驰,季嗣音和其她禁军,全甲全胄,负重御马,如履平地。她身无一物,轻身骑马,直去半条小命。
同人不同命啊,同样是人,为什么给别人那么强壮的体魄,却让她活着都费劲呢?
就在她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她的时候,人流散去,还有一个碍眼的人留在原地。叶奚青看向许久未见的男主,似有所悟。确实也该到了男女主重逢的剧情。虽然系统没有说确切时间,但若重逢故事没结束的话,当然还要有个大剧情。以夺嫡胜利作为故事的结尾,确实是事业爱情上的双丰收,让所有人都满意。叶奚青笑意盈盈地看向男主:“这位大人是谁呢,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82、《罪女金枝》
裴钰当然不会觉得关娴枝认不出他,他知道,当初以那样极端手段离开裴府的关娴枝,一定对裴家充满了怨恨。
所以他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对着关娴枝一礼:“关小姐可能不认识我了,只是在下心里想着,还是欠关小姐一句抱歉。”
“当年关裴两家的恩怨,原与关小姐无关,是裴某因怨恨失了公正之心。”
“哦?”叶奚青意味深长地抬头:“啊,想起来了,原来是裴大人。”
“那裴大人道歉的心有点不诚啊,古代莽汉道歉也要负荆请罪,裴大人就两手空空的来了吗?”
裴钰:关娴枝好像变了。
随着登州的飞速崛起,季嗣音和她手下的那个狠辣扈随,已经渐渐为所有人熟知。
“垂手灭四族,杀人更无数。”
所有人都在传扬着她的凶名,因为是个女人,狠毒更不被世人接受,所以她的名气,已经有点盖过他这个同样杀人如麻的天子鹰犬。裴钰在听到这个说法时,还有些不能接受,不敢相信传言中的那个关娴枝,真的就是他以为的那个关娴枝。
结果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属实,关娴枝竟然真的变了。
裴钰心中隐痛,他不知道关娴枝变成如今模样,是不是和他有关。
相对无言,只能低头,又是一句:“抱歉。”
“哈哈哈。”叶奚青忍不住笑了。
真是和人机一样的男主,搞得她都不忍心报复了。
系统趁机钻出来:“真的?”
“假的。”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她会在他死后说无数次。
给她造成的伤害,没有付出同样的代价,就想偿还?
等她改名为冤头青那天再说吧!
……
叶奚青已经怼天怼地怼人机了,季嗣音还在默默流泪。
郦文鸢真不想看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沉着的声音从纱帐里透出来:“哭什么哭,朕还没死呢。”季嗣音划拉掉脸上的眼泪,一步步走进纱帐,郦文鸢没拒绝她走近,季嗣音便看清了母亲如今的样子。美容丹也不能遮住她身上的颓靡,这位伟大的帝王,已经不能离开她的坐榻了。季嗣音想像以前一样去抱住她,却发现自己是直接着甲进来的。母亲此刻的身体,是如此脆弱,哪怕是冰冷的死物,也不能承受。季嗣音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真的很难过,很需要一个人安慰她。郦文鸢真的受不了了,明明瘫在床上不能动的是她,她女儿看起来却好像比她更需要安慰。长叹一口气,儿女大概真是母亲前世的债吧,无奈伸出手:“坐过来,让母亲看看你。”十年的磨砺,让季嗣音多了一丝悍气。虽说关于她的设定,是文武双全,但还是武点得更全一些。郦文鸢年轻时身体也很好,但她不只生了季嗣音和南康王这两个孩子。只剩这两个,是因为只有这两个还活着,刨去活着的这两个,她还有三个没活下来的皇子。一连生了五个孩子,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也就不如以前那么强壮了。所以她很喜欢季嗣音,每当看着和小马驹一样哒哒跑进来,喊她“母皇”的小女儿,她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活力无限的自己。儿子她也爱,可是只有女儿和她如此相似,仿佛她生命的另一种表达。看着长大的女儿,一颗心神奇地定了下来,笑吟吟道:“现在可以在母皇的宫里哭,但一会儿出去,不许把眼泪带出去知道吗。”季嗣音不是当初的小孩儿了,知道这个道理,用力吸了吸鼻子,接过上官兰翌递过来的手帕。天家母女,或许就是这样,纵有万千感情,也要埋藏在筹谋之后。季嗣音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郦文鸢:“母皇,您将儿臣从登州召来,有什么是需要永宁做的吗?”她这话不仅掷地有声,还带着强大的托底气势,而她也确实有镇压乱局的资本。
郦文鸢想不到有一天也需要从女儿身上汲取力量,不由一笑:“你大概猜到了吧,这个时候叫你回来,还能有什么事。”
“又要问到那个问题了,母皇已经问了很多人,现在想问问你。”“如果母皇要立太子,成为下一个皇帝,你希望那个人是谁呢?”这道必考题,在进宫之前,叶奚青就给自己的主君,模拟了无数答案。季嗣音对叶奚青的谏言,一向是言听计从,不假思索。
但这次,她居然没有采用叶奚青的任何标准答案,而是抬头看向母亲,掷地有声道——“母亲想立谁就立谁,永宁只向您发誓,不管您选择谁,永宁都会助您完成心愿!”
……
季嗣音从宫里出来,脸上看不到一点流泪的痕迹,打马回府,意气风发。
这么多年,哪怕她不在京中,郦文鸢也一直在派人帮她料理公主府,一应陈设,和原来一模一样。
但季嗣音其实已经习惯了登州府,公主府既陌生又熟悉的陈设,除了让她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已经找不出当初之情了。
季嗣音顺着熟悉的路去找叶奚青,果然她已经躺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睡。
那谁敢睡啊,睡着了还不是要被你叫起来。
叶奚青强撑了一路,来到公主府自己曾经住的小院,终于可以放心病一场了。但她敢打赌,季嗣音从宫里回来,肯定会立刻找她。
果然,她来了。
看着一脸沉默的季嗣音,叶奚青身为贴心谋士,还是得尽谋士之责:“公主,和陛下谈得怎么样?”
季嗣音:……
“和你想象的可能有些不一样。”
叶奚青来了兴趣: “怎么个不一样?”
季嗣音看着叶奚青病骨支离,难掩憔悴的身体,其实是有点心疼的。
但叶奚青对她感情的漠视,又让她很生气。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叶奚青一问,就什么都和她说,不管自己什么心情,这次也不例外。
沉着脸将宫里的事全部跟叶奚青汇报,等着她评判,脸阴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果然,叶奚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这个回答真是太完美了,比我预设的完美得多,公主真是越来越有进步了。”
季嗣音却没有被夸到,对着叶奚青怒目而视:“我不是在完美作答,我是真的那么想,只要母皇活着一天,我就会完成她所有心愿!”
“那又有什么区别,陛下的心愿,只能由殿下来完成,这从来不是一件冲突的选项,却因为殿下的真诚,让陛下的心更顺理成章地向您倾斜。”“我又不是为了让母亲倒向我才那么说!”
“这就更是妙处了,因为殿下和陛下同路,宣誓效忠,都不需要用伪言,选择志同道合的人做盟友,便利点不就在这吗?”
“我不想听这些!我母亲病得很重,有可能哪天就不在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真正的心情是什么啊!”
“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才不可以分走殿下的哀伤。”“人都会有走的那一天,不管是谁,我也不例外。”
“我们所有人,都会比殿下先一步离开,殿下的哀伤,是先行之人留给殿下最后的礼物。”
“接下来就是您独自要走的人生了,殿下,您想好怎么独自上路了吗?”
季嗣音:
虽然早知世间有死亡,但直到至亲之人的死亡降临,人才会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季嗣音在有母亲庇护的时候,一直在做孩子,直到此刻,才茫茫然开始成长。她的心真的很痛苦,叶奚青却不仅不安慰她,还要拿自己的死恐吓她!季嗣音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缓解那种无处不在的憋闷。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泪流满面道:“我一定会完成母皇所有愿望,一定!”
那郦文鸢的愿望是什么呢?
又一次朝会,揭露了她的心愿。
辍朝好几日的郦文鸢,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这次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已经瘫痪的双腿。
看见她这副样子,满朝大臣心瞬间定了下来,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郦氏子弟很焦急,郦文鸢用半根胡萝卜,吊了他们半生,却好像总差口气。
季氏心里其实更有把握一些,但也不排除郦文鸢有别的心思,这个女人,对权力的恋栈太深了!
郦文鸢看着下首所有人,神色从容道:“召各位前来,想必各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朕近日身体不佳,且年岁已高,为使江山有继,特与众卿议立太子。”“在召见众卿前,朕曾与老大人商议,是立郦氏子好,还是立季氏子好?”“老大人对朕说,当立亲不立远。”“立亲嘛,自然是南康王与朕最亲,为朕亲生骨肉。”“但朕的孩子朕知道,南康王仁善有余,而谋断不足,身体孱弱,难承大任。”“若立他为太子,他是否能担起国之重任,朕也不能知晓。”“所以朕想请问众卿家,立太子,当立亲,还是立贤?”满朝顿时一片哗然,季氏从众震惊抬眸。难道老大人将话说到这份上,郦文鸢还是要执意立郦氏子吗?郦氏子却大喜过望。
是啊,若是立南康王,江山又要重归季氏宗脉,郦文鸢岂不是白干了?他们沾了和郦文鸢同姓同宗的便宜,未必没有机会!于是朝堂又吵成了一团。
南康王妃在家里气得来回踱步,跺脚大骂:“老太太糊涂了吧!哪有不把家产给儿子,给侄子的!”南康王确实身体不好,所以筹议这种大事的,已经变成了南康王妃和她的孩子。南康王世子按住母亲:“娘,你不能这么冲动,之前就因为你言行无忌,得罪了姑姑,惹得皇奶对你也颇有微词。”“如今权力还是掌握在皇奶手里,咱们不能做任何激怒她的事,每一个小细节都会影响最终结果,就算有再多 ,您现在也得做出好媳妇,好嫂子的态度,知道吗?”南康王妃虽脾气暴躁,易燃易怒,但对这个儿子的话,却最能听得进去。心中的怒火稍歇,露出些笑意:“好了好了,娘知道了,就算她们娘俩把娘的面子踩到地里去,娘也一定恭恭敬敬地笑着对她们!”南康王世子露出一个笑容,搂住母亲的肩膀,宽慰她,南康王妃很快被他哄得喜笑颜开。母子如此和乐,却有人看不入眼,南康王妃的二女儿玉真郡主,冷笑一声:“是不是高兴太早了,还想着讨好这个,讨好那个,人家给你机会吗,你就讨好?”“一个沟,跌一次,算没长眼睛,跌两次,是脑子都不长了吗?”
“今天皇奶朝堂上说的话,和十年前假装立爹爹为太子时,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83、《罪女金枝》
南康王妃:….
南康王世子:
“你是说皇帝要将皇位传给永宁?这怎么可能!”
“给她一块封地都对得起她了,还要将整个江山都给她吗,满朝大臣也不能同意啊!”
玉真郡主冷笑一声,一把抽出剑,漫不经心地赏玩:“那谁知道呢,以为天下的娘亲都像您那样,只把儿子当个宝,女儿当根草。”
“皇奶怎么宠姑姑,您又不是知道一两天了,她就算真把皇位给女儿了,又能怎么着呢?”
“要说大逆不道,有什么比女人当皇帝还大逆不道,皇奶已经当皇帝那么多年了,你们还拿老百姓家争家产那套想她。”
南康王妃:……
南康世子:
“那皇姐有什么高见呢?”
玉真郡主阖上剑鞘,冷笑一声:“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争来了皇位也不给我,我帮你们筹谋干什么。”
“就是看着姑姑把你们的皇位抢了才好呢,一想到你们怎么哭,我就想笑了,哈哈。”
“你说什么!”南康王妃被忤逆的女儿气得不轻。
但她这个女儿,素来有些怪癖。
每日做男子穿戴,效男子行径,甚至屋里纳了不少小妾,要小妾们如伺候世子一样伺候她,口称郡王。
南康王妃本来对她就不喜,见她如此疯癫,更为不喜。
好不容易说句人话,也是如此冷心冷肺,南康王妃真恨不得从没有生过她!
见母亲如此生气,二郡主也算完成了任务,嘿然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还是大郡主看不过眼,想叫住她,却被母亲拦住:“你管她去死!”
大郡主昭明,素来懦弱,母亲严斥,就不敢动了。
倒是南康王世子追出去,拉住二皇姐的肩膀,无奈道:“二姐,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剑拔弩张,母亲说你几句,你顺着她不就好了。”
“这么和母亲硬顶,难怪她要找你茬呢。”
季飞燕一下子停住脚步,反身回剑,直接将剑尖对准他喉结,似笑非笑:“你想当皇帝了?”
南康王世子被剑刃逼停,立马摊手投降,语带求饶道:“二姐何出此言,就算咱们这么筹谋,也是为了父王当皇帝啊。”
“那父王死后,会将皇位传给大姐吗?”
南康王世子:“会传给我吗?”南康王世子:
二皇姐的两连问,非常犀利,并且直指他。南康王世子心中不快,可他素来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才不会直接露出不好的表情,微笑道:
“二姐,爹娘的东西,当然是爹娘来决定,咱们做子女的,听从爹娘的安排就好了,怎么好多做置喙呢?”“哈哈!”季飞燕一个挺剑,“那我杀了你不就好了吗,管保爹娘的东西,我和大姐一人一半!”
“大姐不敢和我争,你可说不好!”
南康王世子急忙躲避,“岑”的一声,帽带断裂,头冠一下变得歪歪斜斜。
看着断裂的帽带,才发现季飞燕居然真的往他脖子上招呼,不由怒道:“你疯了!”
“哈哈哈!”季飞燕大笑。
她自来看不惯老三好处占尽,还要惺惺作态的样子,扯下他的脸皮,可真有意思!
将剑反手握回,冷笑一声:“急什么,吓唬吓唬你罢了。”
“在母亲面前讨好卖乖也就算了,真当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再敢跟我套近乎,弄死你!”南康王世子看着断裂的冠带,怒火萦胸,索性不装了,直接将头冠甩下,冷冷道:“那你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见解。”季飞燕还是先前的冷笑:“我能有什么高深的见解,我只是提醒你们,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别傻了吧唧的把自己当那只或鹬或蚌。”“季郦两家,争了十年,都在皇奶眼皮底下打转。”“可是姑姑刚回来,就掌握禁军喽。”南康王世子:
这他又如何不知。
郦文鸢发表了那番“立亲立贤”的演说后,就任朝堂乱成一团,然后于无声息处,默许了季嗣音手握禁军。
在古代,皇宫没有禁军,外面的人就反了,有禁军,里面的人就反了。
对这柄双刃剑,一直管控很严,分割为好几个大营,时常换防,不许各营串联,无符不得擅动,还经常换血,打散重组,务必阻隔一切某人振臂一挥,就直接反了的可能。季嗣音离京时,从各大营,分别抽调了五百禁军,回京时,原数带回。
至于为什么不用原样,一大半性别都变了,那能是原样吗!
马上有人就这点上奏,郦文鸢也懒得管,变就变了呗,数量没差不就得了,现在什么时期了,还在意这种小事!
但问题是不仅是数量的问题,郦文鸢收回这五百禁军后,没将她们打散,而是安置在离皇城最近的北竞门大营。
这些禁军,被季嗣音带走了十年,你说她没有办法凭借自身威信调动她们,那真是鬼都不信啊。
这么明晃晃的一支私兵,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安插在帝都心脏,还是这种特殊时节,谁不心惊胆战。
理解郦文鸢现在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女儿的心情,但如果公主就有反心该如何是好?
一般王朝,是不会考虑公主造反这种可能的,但他们不一样,他们皇帝是女的!
南康王世子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忧虑,听姐姐这么一说,心下更是沉吟。
他思索得很深,季飞燕却已经直接转身离去,不由问道:“你去哪?”
季飞燕回头咧嘴一笑:“当然是去见姑姑,感谢她的赠剑之情。”
季嗣音说让两个侄女等着她,会送她们一份大礼,果然送了。
打听侄女喜好,大郡主昭明生性内向,喜欢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季嗣音就送了她一套书房用具。
二郡主玉真生性跳脱,喜好骑射武斗,季嗣音就送了她一柄寒光岑岑的铁剑。
将剑身拔出一半,露出里面的寒光,季飞燕看着剑身上倒映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等下月初三,姑姑生辰,我也会还她一份大礼!”
……
季嗣音确实要过生日了。
以往她的生辰,就弄得红红火火,如今水涨船高,今非昔比,想要给她庆贺的人自然更多。
季飞燕欢天喜地地来公主府,看见季嗣音甜甜地笑着:“姑姑,飞燕又来啦!”
季嗣音正和休养过来的叶奚青下棋赏鱼,看见她不由挑眉:“啊,又来啦,真当公主府是你第二个家了。”
季飞燕嘿嘿一笑,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坐在两人中间。
你家,如何不能是我家呢?
侄女来了,当然要好好接待,季嗣音借着指导侄女武艺的借口,将季飞燕按在沙场暴揍。
她在登州时也没闲着,海陆两军齐掌,既剿土匪,也剿海匪,千锤百炼出了真功夫。
季飞燕虽然年轻,季嗣音却正是力壮,京中贵女学习的一些小把式,宛如小猫小狗两三只,当即被季嗣音按在地里吃沙子。
毫不顾忌地将侄女的脑袋怼地上,漫不经心地笑着:“服了吗?”
季飞燕:.
她从来就没有屈服的时候,但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毫无抵抗之力,就被摁在土里的感觉。她想挣扎,但每个可以活动的关节,都被季嗣音反剪在身后。
发现挣扎不过后,再不想老实也老实了,咬牙微笑道:“姑姑真厉害,侄女知错了。”
“呵呵。”拍拍身上土,季嗣音打得很轻松,没沾多少,就让侍女把毛巾净水给季飞燕,回去继续下棋。
刚回去,就发现棋盘被收了,不由大怒。“我马上就要赢了,你给我收了!”
叶奚青微笑:“公主不是另有要事吗。”
“给我摆回来!”
“记性不好,记不住了,记不住了。”
“我自己摆!”
季嗣音气急败坏地摆棋局,叶奚青摇头微笑,真是的,真爱计较。
季飞燕倒了很久,才把耳朵里的沙子都倒出来,看着若无其事的季嗣音,淡定微笑的叶奚青,心中更气。
坐回原地,微笑道:“听说关小姐智星降世,也会在棋道上输给姑姑吗?”
面对郡主的提问,叶奚青和善点头:“这个自然,公主文武双全,不仅武艺出众,棋艺也非常惊人,在下完全打不过呢。”
背地里则是:“系统,帮我下一盘,你作为ai,不能这都不会吧。”
系统:滚!
季嗣音不知道叶奚青在和系统说什么,但听叶奚青夸她文武双全,复原棋盘的手停下,收回棋子,微笑:
“没错,你姑姑我就是这么文武双全,哪像你,把自己搞得女不女,男不男,也没多学出几分本事,真是丢尽了我们女人的脸!”季飞燕:
她的蠢姑姑,真是生了副好命,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小瞧她可是要倒大霉的!笑意盈盈看向季嗣音:“那姑姑可真是有点厉害了,您一定要一直这么厉害!”
“哈哈,小嘴真甜。”
……
送走季飞燕,季嗣音冷嗤:“像她娘,一家子的面上千好万好,背后恨不得捅你好几刀子。”
“那殿下还让她进府?”
“啊,别人我更不愿意见,她还好一些。”一回到京中,宛如回到了原始世界,京中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好些都让人生气。季嗣音现在体会到了叶奚青当初教导她时的痛苦,面对被男权教化塞满了的脑袋,真的打不透气!不过她现在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对打通局面,自有一套处理办法。棋不想下了,就从芸娘手中接过自己的财产清单。芸娘是她走后,郦文鸢派来代她经营公主府的人,现在直接给了她。而这些年公主府的产业,也如离京时叶奚青说的那样,她母皇不要她的,还凭空多出好多。在古代,只要完成初步资本积累,就很容易利滚利。皇子们虽然没有封地,但有食邑。
有多出的钱粮就可以换田,田越多产出越多,赚的钱可以换更多良田,不仅掌握了最重要的粮食资源,还可以雇用很多佃农种地,掌握人力资源。
有了粮丁势力后,就可以用强力手段并田,所有良田皆为己田,所有旺铺皆为己产,由此形成循环,一手遮天。
其实原来的公主府走得也是这种路数,季嗣音作为女帝宠爱的公主,可以食邑四干户,若论富,没人富得过她,要论权,也没人比得过她。
不用她特意去做,手下帮她干活的人,也会自动帮她兼并田产,以此获利。
以前季嗣音自己也要花费巨资享乐,公主府每日耗资如流水,需要大额进账,才不会管钱从哪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掌政登州后,她已经知道,钱到了某一个地步,就只是流通物,能变换为权,才是真的长久,而权从哪来?
或许跟很多人想得不一样,权恰恰从基层而来。
季嗣音只粗略看了一下名下田亩人丁总数,就吩咐芸娘:“你派人去清理门户,凡有仗着公主府势力欺压百姓的恶奴,解送官府,按罪论处。”
“剩余佣奴,旧债一笔勾销,全部放契还良。”
“我手下的良田,重新招募耕户,耕户以母为主,以女计数,幼女也在此列。”
“待划分完户田后,耕户留下自己一家的口食和官税,其余产出皆要奉与公主府。”
“五年后,所耕之田,自动归于耕户。”
“之前就为公主府耕种的,优先入籍,不足数的去外招,不过以女为分田口的这条规定不改,知道吗?”
听完公主的话,芸娘震惊了,公主这么舍得吗!那有什么不舍得的,她可是有一州之产。若是真的走大运后,她甚至可以拥有一整个天下。她有一州之财可供邀名,其他想学的人,尽管去学啊!
……
民间瞬间沸腾了。
不要问为什么刨去口食,将产出全奉与公主府,还能用来邀名。
同行干的实在太差了,有时候狠起来,连佃户的口食都不给留,逼得佃户卖身为奴,连奴都当不下去后,就会直接逃跑变流民。按照公主府的说法,给公主种五年地,就能把地变成自己的私产,给谁家种地种五年就能买一块田啊!因为这个,百姓一开始听了都不敢相信,真的假的,别去种了,最后变卦啊!公主府原放出去的女奴,立刻在招募点现身说法:当然是真的,我们的籍契都被放出来了!
也就是在京中律法所限,不能直接放田,公主在登州时可直接给百姓分田了呢!
以前天高路远,古代信息又难流通,普通百姓对登州的印象很模糊,大概只通过戏本知道了永宁公主好几个风流韵事,结果公主是这样大方的人吗利益驱动,佃户们立刻想方设法去报名,只是按女子计口,可有些为难人,大家都不容易,底层百姓,谁会乐意花大把口粮,养一个注定要送到别人门上的别家人。女子多的人家,转忧为喜,赶紧去报名。
全是男子的家庭面面相觑,立刻想娶几个媳妇进来。
养媳妇的人家也不傻,原来就想要彩礼,现在自然要得更高。
抢不到媳妇的就想去抢女婴,以前因为女子不分产,生下来多弃养,为防止民间过度杀女,致男人无妻可娶,无子可育,官方修建弃婴堂,代为养育孤女,现在全成了抢手货。但只要有市场,就会哄抬物价,女婴也涨价了。
看着窗外民众哄抢女婴,争相报户的滑稽场景,南康王世子一笑:“姑姑真是腹有乾坤啊,才来京中几日,就受百姓如此拥戴。”
男主裴钰,从他身后闪出,目光沉凝,同样看着窗外。
“若真腹有乾坤,那其谋也必然不小。”
84、《罪女金枝》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有很多事已经不需要再隐藏,裴钰近乎正大光明地和南康王世子站在一起。
不过就算是原来,他更倾向于南康王一脉,也不是什么秘密。
顶头的皇帝也不在乎这些,她提拔他的唯一原因,就是用他的出身,去杀一些他绝对不应该杀的人,专属帝王的恶趣味。
南康王世子看向他露出一个微笑:“我皇姐也说过此事,她觉得皇奶好像不准备把皇位传给现在所说的任何人,她想将皇位传给姑姑。”
“啊,姑姑的命可真好啊,不管什么东西,不管她要不要,只要是好的,所有人就都想主动往她怀里塞。”
“真不知道姑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大家都那么偏爱她。”
裴钰:
为人臣子者,要学会听话听音。
南康王世子这一番话,绝对不是只想感叹姑姑命好,他需要听到一些有用的话。
所以裴钰开口:“殿下,命由天定,人事却需人争。”
南康王世子收回视线,落下小窗,不解地看向他:“哦?”
开弓没有回头箭,裴钰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道:
“近日朝中大臣力谏陛下还复季氏江山,陛下却总有推阻。”
“陛下窃季氏江山已久,原视她为季氏儿媳,不予追究,若陛下依然固执,不能言谏,或当兵谏。”
南康王世子猛然站起:“放肆!那可是孤的亲皇奶,焉可为此大逆之举!”
裴钰直接跪下,眼睛却依然直视世子:“殿下,我等行此下策,也实为无奈之举,且也不是冲着陛下而去。”
“陛下有此杂念,皆受郦氏族人蛊惑所致,郦氏子弟,早已天怒人怨,我等当代天行道!”
“我等铲除贼首,将贼首头颅奉给陛下,陛下亦为人母,岂能不恤一点人伦之情?”
“我等讨贼,实为清君侧之故,而非对陛下动武!”
南康王世子缓缓坐下:“如此……倒还有些道理。”
“但如今能调兵遣将的,只有姑姑,北竞门大营驻扎的全是她的登州兵,只要她振臂一呼,相信能得云集响应。”
“姑姑自回京后,态度就暧昧不明,我等是否能说服姑姑,邀她一起共讨郦氏逆贼?”
裴钰摇头:“公主虽也是季氏血脉,但臣曾听闻,公主在登州时尊巫道,推行阴阳倒置,女尊男卑之制,想已被巫毒邪说蛊惑已深,或许会对郦氏容情,不可以为谋。”“我等可串联愿护卫季氏江山的义士,从南息门而入。”
南康王世子沉吟片刻:“那若姑姑以为真有兵变,带兵从北竞门而来怎么办,岂不是要自家人打自家人?”
裴钰正色道:“为防生乱,殿下可在起兵之时,以人伦之情,将公主诱入府中,软禁起来。”
“这……姑姑知道岂不要生气?”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等大事已定,公主身为季氏族人,也当体谅殿下苦心。”南康王世子犹豫不决,来回踱步,终于下定了决心,看向裴钰:“也只能如此了。”
“我会领一军从南息门入,诛杀郦氏逆贼,让母妃将姑姑引入府中,你埋伏一军于府内,控制住姑姑。”
“姑姑是小王的血肉至亲,只要使其不出府就好,千万不要对姑姑有所伤害,知道吗?”
裴钰立刻伏地领命,再抬头时,目光中似有所求:“属下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但心中尚有一求,不知殿下能否成全?”
南康王世子赶紧将他扶起来:“裴卿说的哪里话,你为我们一家如此尽力,有什么是本王不能答应的!”
裴钰却没有起来,依然认真地看向他:“殿下恕罪,属下求的是一个非宜之人。”
“公主身边,有一贴身侍女,多受巫道蛊惑,有不宜之行,但属下爱慕其深,愿以所有,换此女性命,不知可否?”
南康王世子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孤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仅一女子,有何不可?”
“本以为小王才是风流种子,原来你裴卿,更是多情啊,哈哈哈!”
南康王世子大笑,允准了所有请求,裴钰终于起身。
谋事之期,就约定在下月初三,公主诞辰,最不可能,也是最让人放松警惕的时刻。
其实他并不讨厌公主,也并不讨厌公主的某些决策。
但世人对女子还是苛待,公主的某些想法,无异于异想天开,这片国土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女皇帝。
强行逆天而行,只会招来更大的灾祸,若是下一任皇帝不能回归正统,天下又不知有几人起兵,几人生乱。
皇位之争,不仅是权力之争,也是国本之争,所以恕他不能坐视乱局发生。
世子说不杀,就是一定要杀的意思,她注定命丧于此局。
但对于关娴枝,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
……
叶奚青拿着食盘,投喂池子里的鱼。“系统,男主现在在干什么?”“我不会告诉你的,这是作弊!”“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他在和南康王世子一起筹谋怎么造反。”
系统:!这是怎么知道的!但它最近学精了,一点都没露出端倪,笑嘻嘻道:“宿主,别想套话哦,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叶奚青继续往湖里洒鱼食:“不用你告诉,我也知道,因为人是一种特别简单的生物,简单到就像鱼一样,只要往湖里抛饵,就有一大群来啄食。”系统:………
“那宿主你往湖里抛饵了吗?”
“没有啊,但饵不是现成的吗,皇位还不够有吸引力?”
系统想再问,又怕泄露什么,闭上嘴,一句话不说。
叶奚青看向系统,确实学精了,知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从系统这套不到话后,叶奚青就只能使劲想男主他们该怎么造反,什么时间反。
哎呀,好难猜啊,还是让主君自己防着点吧,出门穿个甲,遇到刺杀打不过还能跑,最好就窝在公主府别出去,外面太危险了。季嗣音:…….
“你想了半天就是让我在府里当王八?”
“千年王八万年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
季嗣音真想给她一下,但也有点道理,她现在的命非常金贵,万人垂涎,不能无缘无故死掉。因为这个,公主府表面非常和谐,实际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一饮一食,都有人专门精心。季嗣音也是走到哪都佩甲着剑,随行人数绝不低于二十,连兜鍪都随身带着,预备有突发状况,立刻带上,防止爆头。平时就不带了,着甲因为她的甲都是专门贴身定制的,穿习惯了也没什么感觉,连头盔都日常戴着,那还活不活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哪怕知道出事了会很危险,也会因为舒适度的问题,懒得戴头盔,还真不好说命和舒适度相比,哪个更重要。但什么东西光防备,都会很累。
一天两天会警醒,时间长了就会懈怠,天天防备着人来刺杀,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感觉全是无用功!
于是到了生辰那天,看着侍女托过来的甲胄,季嗣音直接拒绝:“什么东西天天穿,我的生辰也要穿!宴席上有那么多人,谁敢当面刺杀!”侍女无措道:“可这是关大人吩咐的。”
季嗣音不耐烦道:“她爱穿她穿,今天解放一天!”
侍女百般劝阻,也没打消季嗣音的主意,换上专为她寿诞赶制的蜀锦袍服,少了重负,瞬间轻松,季嗣音欢天喜地地出去见客。
她现在是京中最有威势的人,所有人都想来给她拜寿,郦文鸢身体不佳,不能亲自前来,也送来了赏赐。
谢过皇帝陛下的赐礼,宴会就开席,一群人纵情饮乐,好不快乐。酒至极处,南康王妃也来敬酒。
季嗣音不喜欢她是众所周知的,喝了一点酒上头,季嗣音就不装了,斜睨向她:“呦,这不是皇嫂吗,居然也会给我敬酒?”不睦是相互的,季嗣音看不惯南康王妃,南康王妃也看不惯她,见她这副做派,南康王妃条件反射就生气了。
但为了筹谋大事,还要隐忍,南康王妃压下心中怒火,赔笑向季嗣音。
“永宁,之前是皇嫂多有不是,惹你不快,现在诚心给你赔罪,看在今日寿辰欢乐的份上,就原谅嫂嫂吧。”
季嗣音却不置可否,抬起下巴:“皇嫂先喝。”这点小事南康王妃还是能忍的,举杯一饮而尽。
季嗣音示意分酒官分酒:“再喝。”
南康王妃:
她从不是一个善于忍受屈辱的人,若是平时她早发作了,但想着接下来的筹谋,又忍下,再次一饮而尽。
季嗣音似乎存心难为她,一连七杯,等酒樽都要见底了,才大笑着叫停,一口气陪了同样的杯数:“皇嫂别生气,开个玩笑。”
南康王妃:
你等着吧,过了今天,就是我掌权那天,到时候有你好看!
一连七杯,也算泯去前仇,季嗣音也就不计较以前的事了,拉着南康王妃饮酒。
南康王妃很小心,不让自己喝醉,季嗣音却喝太多了,当场泪下:“嫂嫂,你这人真的很坏啊,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南康王妃咬牙,你刚干啥现在就忘了!
但此乃天赐良机,南康王妃柔声道:“是嫂嫂不对,永宁想不想见一下哥哥,你哥哥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前来为你庆生,心下难过,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哥哥?”季嗣音抬头:“确实啊,哥哥没有来,以前永宁生辰之日,哥哥总是最用心,现在居然不在了。”
话说着,眼泪流下更多。
南康王妃见她果然醉了,便更加深入,拉她起来:“那永宁来兄长府上过一夜好不好。”
季嗣音的思维,在酒精的作用下有点迟钝,顾不上想别的了,歪歪斜斜地撑起身子:“好啊,备车。”
她身边的侍女赶紧阻止:“公主,夜已深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南康王妃却将她别开:“明日寿诞便过了,那还有何意义。”
季嗣音想想确是此理,继续道:“备车。”
侍女还不甘心:“那奴婢使人跟着公主。”
南康王妃再次打断:“我府上难道还没有服侍公主的人吗,你不要多言多语。”
季嗣音也为侍女的多嘴感到厌烦:“就是,你怎么如此啰唆,遣散宾客,孤去皇兄家小住一晚。”
侍女屡次劝阻不成,又拗不住公主之命,妥协道:“那公主至少披上衣服,外面更深露重,深夜出行恐受风。”
“真是啰唆。”
季嗣音不耐烦地接过披风幂篱,穿戴整齐,看向她:“这下满意了吧?”侍女露出一个笑容:“奴婢去给公主备车!”按照常理说,应该是让季嗣音上她们的马车才更保险。但那样就有点太明显了,就算季嗣音酒后迟钝反应不过来,她的手下也不可能允许。事情还是要见好就收,最后还是随行了十个护卫。若是平常这十个护卫或许有用,但是今夜,南康王府是一座谁也走不出去的铜墙铁壁。府门一落锁,立时有人通知行动。
季嗣音会自己喝醉,并不在这些人的计划之中,所以南康王府中,真的摆了宴席,久病的南康王也在。
看着妹妹进门,南康王撑起身子,一脸喜悦道:“妹妹,是你吗?”
幂篱女子似乎醉得很深,被身边侍女扶着,点点头,发出一声轻哼:“嗯。”
这场谋划,南康王是不知情的,所以表现得很真诚,就算季嗣音没醉,也会放下戒心。
南康王妃长松一口气,这样就好,若是能无事发生的度过此夜,当然是最好的。
虽说到了这个地步,应该早下决心,但若真的和季嗣音大动干戈,南康王妃还有点不愿。
不是她对季嗣音有什么不舍,而是以兄杀妹,以侄杀姑,这罪名太重了!
在古代交流都是很原始的人对人情况下,个人信誉显得极为重要。
季嗣音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们家的事,在民间的名声也极好,若是在她们家无罪被杀,那真的就是脸都不要了,流传后世,也会被后人耻笑。
因为这个,南康王妃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演戏。
天赐良机,让永宁居然在这个关头醉倒了。
示意手下,捧过一杯加了料的酒,送到季嗣音面前,助力她醉得更深。
若是今夜她真的如此顺利地“醉过去”,那就是所有人之幸。
等大局铆定,就算是神仙在世,也毫无办法。
看着酒送过去,南康王妃难得和蔼地面对季嗣音:“永宁啊,已经到了兄长府上,怎么还带着幂篱呢,快摘下来吧,饮下这杯庆生酒!”
南康王顿时也附和,他也想见见妹妹的样子。
听见他们的集体要求,一直撑着额头,歪坐在案边的女子抬起头,轻笑一声。
“不是永宁不想摘,实在是夜来风大,将永宁的面貌吹得有些改变。”
“若是摘下幂篱,和原来的形象有点不符,皇兄皇嫂千万别意外,只是风大,吹得有点变形。”
85、《罪女金枝》
空气一片寂静。
南康王还一头雾水,乐呵呵地问道:“永宁,我怎么听你的声音有点不一样了呢?”
南康王妃却如坠冰窟。
头戴幂篱的女子,掀开帷布,露出一张风大,被吹变形的脸。
酒杯已经被奉到面前,女子拾起,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下南康王妃和南康王,露出一个微笑。
“感谢两位殿下赠酒,就是不知道这杯酒,掉在地上,会发生什么事呢?”
南康王妃面色大变,想要伸手阻止,却来不及了。
酒杯落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门扉瞬间被踹开,甲兵的寒光,将烛火朦胧的室内,瞬间照亮。
南康王大惊,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妹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甲兵已经突门而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裴钰带着甲士,直指席上的公主和公主随众,却在触及女子面容时,倒吸一口凉气。
叶奚青完全取下幂篱。
公主的马车很大,可以容纳很多人,天高月黑,也看不清里面的详情。上车后,季嗣音就退下幂篱披风,借着人影掩护,从后门跳车。
叶奚青则接过她的披风和幂篱,穿在自己身上。
关娴枝的身体虽然瘦弱,却不矮,穿高一点鞋,垫一下肩,足以弥补身形差距。
她又和季嗣音朝夕相处,对她的一举一动,极为熟悉,加之天黑影乱,烛火迷离,居然到了屋内,都没人发现。
现在刀枪齐出,甲兵尽现,才发现宴席上的人根本不是季嗣音!
如果季嗣音不在这里的话,她去哪里了?
一瞬间,裴钰立刻放下兵刃,调转身体,想通知南康王世子,计划已泄!
叶奚青却在他背后轻轻一笑:“不会以为现在还有收剑回鞘的可能吧?”
裴钰停住了脚步。
不管是什么原因,以甲兵埋伏公主,已经算得上事实谋反了。
这么大的事,第二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不是现在收兵,就能当作无事发生!
叶奚青微笑着看向在座的所有人:“箭已在弦上,猛兽也已出笼,哪怕在座的诸位,当场杀了在下,也于事无补,既改写不了今夜事实,也阻止 不了公主直去北竞门带兵平叛。”“谋反这种事,若是不察,可胜以先机,若是察觉,则只能短兵相接。”
“世子带领的叛军,和公主带领的义军,谁能更胜一筹?”
“或者说,他们两个谁是叛军,谁是义军?”
“经过此夜,所有事自见分晓。”
“与其报与世子,让世子军心溃散,弄巧成拙,倒不如真就搏个成王败寇。”
“正主已登前台表演,我等何不在此宴饮欢乐,静候佳音?”
“来人,传宴!”
没人应声。
这里不是公主府,没人会听叶奚青的吩咐。
南康王大惊失色,目光扫向在座的所有人。
他没想到他的王妃和世子,居然越过他策划兵变,且被人识破!
过去的几十年,南康王久陷宫廷争斗,已经吓破了胆,当场瘫软在地,难以支撑。南康王妃却在最初的恐惧后,慢慢平静,只剩下被愚弄的愤怒!她一点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言笑晏晏的叶奚青。
是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无外乎是成王败寇,昔年太宗皇帝弑兄篡位,踏着手足骨骸登上皇位,又能如何?只要胜利,史笔就掌握在胜利者手里。
之前犹豫要不要杀公主,是还未到绝境,尚考虑声名。
现事已败露,那就算天王老子,又有什么杀不得!
满朝文武,对郦文鸢女人篡政的行为,早已不满,第二天要他们站队,他们也只会站她们家。
季嗣音虽可调动五百登州兵,她们也串动了南息门两位戍将,同样聚拢了五百精兵,短兵相接,未必就是她胜!
纵得先机又能如何,活下来的人才是胜者。确定目下所有状况后,南康王妃反而完全平静下来。坐直身子,不愿被一个婢女压入下风。
指挥下人:“来人,传宴!”
……
季嗣音飞马赶往北竞门,北竞门的戍长是屠四娘和后收的胡女毗伽.乌阔真。见是公主,毫不犹豫就放她进门,带领手下拿起家伙什:走!如今已是宵禁,奔行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甲胄细微的摩擦声放大十倍,每个人都心如擂鼓。季嗣音不知道叶奚青怎么敢的,敢在这个时候留在虎穴。
但她最后说话的样子,还犹在眼前——
“公主胜,我等皆活,公主不胜,我等皆死,身在何处,又有何意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季嗣音仿佛又回到了登州剿匪时,她们假出一支商队,诱匪兵出洞,然后将之一网打尽。只有干日作贼,没有干日防贼,她之前那么周密的防护,不是真的为了防 不轨之徒,而是为了在一个特殊的时机,露出全部破绽。鱼咬住饵的时候,也是饵咬住鱼的时候,想要抓住大鱼,必须舍出如此亲密的连接。只是怎么能真的一点不伤心呢,看着鱼钩的对面,钓出自己的至亲手足时,怎么能真的一点不伤心呢?季嗣音有些眼泪,并不作假。
但是感情,却乎是天家兄妹,不约而同,最先放弃的事!
……
看似危险重重,其实只要胜,就什么危险都没有。
季嗣音带领的登州兵从北竞门出,南康王世子带领的南息门卫队,也早已悄无声息地长驱直入。
南康王世子分兵两路,一路直取皇宫,一路突入府门。
郦文鸢的侄子,那个一直被当作“疑太子”的靖国公,从永宁公主的宴席上下来,还憋了一肚子气。
这些年,他的那位好姨母,对他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将他耍得团团转转,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将他想要的东西收回。
他心里有怨,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讨好郦文鸢,讨好她的亲女儿。
他那个表妹,更是个极坏的性子,郦氏这边没人喜欢她。
若不是她是姨母的亲女儿,恐怕早没人容忍她。
但现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得向她低头。
精神疲惫地从宴会上归来,伸开手,让下人服侍解衣,耳边突然听得一些动静:“是不是有声音?”
下人已是又累又困,睁不开眼睛:“国公爷,什么声音?”
靖国公听着声音逐渐变大,某一刻突然惊醒,还不待他有所反应,甲兵已破门而入,举着火把,照亮整个屋子。
靖国公又惊又怒,张口斥道:“大胆!你们……嗤——”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配上他的穿戴,立刻知道是要找的人,闯进来的人二话不说,一刀捅进他的腰腹。
下人吓疯了,惊慌逃窜,好在为了抓紧时间,来人并未大开杀戒,七手八脚地将靖国公身体戳了个稀巴烂,割下头颅就迅速离开,赶紧和主队会合!发生这种事的不止一家,甲兵突入府门,很多人都在睡觉,就算反应过来,武器简陋的家丁也根本无法抵挡,曾经的郦氏贵胄,就被这么杀了个干干净净。新鲜头颅流下的血,滴了一路。
南康王世子带领禁军,直突宫门。
郦文鸢近日身体沉重,早已睡下,听见这嘈杂的动静,又从榻上慢慢撑着身子起来。
吩咐侍女点亮所有宫灯烛火,她已经老了,眼也花了,耳也背了,腿也不能动了,要很明亮的灯光,才可以看清眼前的东西。
进来的人是谁呢?
南康王世子从宫门踏入,身后的手下,手里各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一起步入她的寝殿。
曾经的郦文鸢是皇帝,现在的她,却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所有站在此间的人,都又紧张又兴奋。
郦文鸢眯着眼睛看向他们:“怎么,你们反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谋反,但关于谋反的解释说法,一向最多,没人承认自己谋反。
南康王世子直接上前一步,跪在她榻前,一脸诚恳道:“皇奶,孙儿怎敢行谋反之事。”
“只是接到密报,靖国公、禄国公、寿国公有谋反之举,孙儿已将他们三人拿下,担忧皇奶安危,才特地进宫保护皇奶,希望皇奶不要误会!”
郦文鸢忍不住笑出声:“靖国公、禄国公、寿国公,死得真巧啊,刚好所有和你们抢皇位的人,都死干净了。”
南康王世子面不改色:“孙儿知道皇奶生疑,但事情确实如此,不管如何,您都是孙儿的亲皇奶,孙儿的父亲,也是您唯一的儿子,就算要谋夺皇位,又何须如此费功夫?”郦文鸢笑答:“你父亲是朕现在唯一的儿子,却不是朕唯一的孩子。”
南康王世子:
抬头露出一个微笑:“姑姑嘛,姑姑现在正在孙儿府上做客,也许现在已经睡着了呢。”
郦文鸢沉默。
一直以来,她都保持着良好的应对,在听到这句话,眸光变得漆黑。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南康王世子,脸上已没了笑意。“虽然知道你不过是过笼里的蝈蝈,但有些时候,确实让人生气呢。”
季嗣音带兵疾奔向皇宫,她的每个属下,都带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战争就是在你出招,我解招的过程中,不断升级。宛如雨点般连发的弓弩箭雨对士兵伤害太大,就产生了无死角防御的甲兵。甲兵披甲太笨重了,就出现了人马皆披甲的骑兵。战争手段不断升级,然后有一天,全部被淘汰,热武器出现了。都说短兵相接,谁真的和你短兵相接啊!我拿出一硫二硝三木炭,你不炸了吗!
在甲兵近距离混战的情况下,现阶段的枪也不好使,但掌心雷肯定一炸一大片,还便于携带。
季嗣音和她的登州军,做好万全准备,每个人都带着黑科技。
千辛万苦地赶去宫门勤王,到了地才发现,人是不是有点多……
南康王世子跪在地上,仰望郦文鸢,正在得意,耳边突然听到一些响动。
心内犹疑,出门察看,就发现他带领的禁军,在不断往后退缩,灯火照耀下,有三队人马,从三个不同方向,缓缓逼近。
率领东路军的是上官兰翌,率领西路军的是郦文鸢身边的常伴女官祈玉莲,而率领北路军的,则是应该在王府中做客的季嗣音!
三路人马,缓缓逼近,气势汹汹闯入宫门的南路军,仿佛被一个三面收紧的口袋,一头闷里面。
南康王世子瞬间头皮发麻,猛然回头——
烛光中,那位只披着一件外衣,仿佛风中残烛的垂暮女人,牵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太小瞧朕了吧,小东西。”
86、《罪女金枝》
系统曾问过叶奚青,她往湖里撒饵了吗?
叶奚青回答没有。
她没有说瞎话,她确实没有,往湖里撒饵的,是当今皇帝。
谁都知道,一个招数不能使两遍,第一遍使用的时候,就会暴露使用者意图。
郦文鸢在册封女儿为登州王时,拿郦氏子弟和南康王开过涮,这次想立女儿,其实不能用同样的方法。
但谁让人类的行为,比鱼还简单呢,只要撒下饵,就会去咬啊。
这也是叶奚青喜欢分析目的,多过分析话术的原因。
语言是矫饰,行动是手段,只有目的,是露骨的真实,所有语言和谋划,都会指向真实的目的。
郦文鸢是一个伪装多于真实的政客,但她身上一定也有真的东西。
比如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以及一个政客,对自己政治生命得以延续的渴望。
只要抓住她的真实,评判她愿意为目的付出的代价,其实就可以倒推她的一切行为。
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皇帝,她为自己的目的,可以付出什么呢?
答案是全部。
一个愿意付出全部的亡命之徒,连自己都可以成为饵的一部分。南康王世子未必没想到,但他也有他的真实。
他能看清悬垂下来的饵料有多么危险,但他也自信,可以在这危险中,攫取食物就离开。一个八十多岁失去所有追随价值的老人,一个可以轻易被他诱杀的姑姑,她们的安全边线,很容易倾覆。明明是一线的搏杀,却不知道怎么陷入了如此压倒性的局面,南康王世子和他手下叛将如坠冰窟,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郦文鸢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什么样,是另两路禁军来了吗?”
“我有些老眼昏花,看不清你带的是哪路兵将,总归不能是北竞门,那就是从其它三门而来。”
“不太确定叛军会在哪路起,我就命上官兰翌和玉莲,持符等待。”
“她们两个我很信任,一个不会背叛我,一个不会背叛永宁,所以我可以放心地将兵符交予她们,任由她们自主。”“朕是棋盘上固定的将帅,她们是游离在外的车马,不管反声从哪路起,另外两路都可以响应。”“同时策反朕三路军,你恐怕没那份本事,策反一路的话,你恐怕也翻不了天。”
“朕一直等着某路军的到来,看来就是你们。”“外面现在是哪两路军呢,不会是三路齐在吧,哈哈哈。”“那朕的女儿,确实比儿子强得多啊,哈哈哈。”南康王世子:
大势已去,他的心中只剩惊怖,他手下的叛将更是惊惶失措,目眦尽裂地持剑指向郦文鸢。
“那又如何!妖妇!你别忘了你还在我们手里!就算我们死,也会拉上你做伴!”
“现在就下令,闪开一条线,放我们出城!不然将你一刀两断”
郦文鸢抬头看向他的剑尖,和他几乎变形的惊怒表情,又是一笑: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呢?”
“老婆子今年已经八十二了,连床都下不来,死一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帝王,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一个胁迫她的乱臣贼子低头。”
“朕早已立下传位诏书,交给上官兰翌保管,等朕死后,新皇立刻登基,尔等永远为叛!”
“你们大可杀了朕,朕死也是皇帝。”
“朕可以保证,你们给予朕的,新皇会百倍偿还。”
“因为新的皇帝,会是朕的女儿!”
叛将:……有谁能不精神崩溃呢。
他们只是怀着从龙之功的野望,幻想着成为阁上功臣,从没有想过将自己的性命抛在这里。
虽说做事前要考虑失败的后果,但大多数赌徒,在押注前,绝不会想自己失败如何,只会想成功后的美好一切。
因为从没想过,真正面对失败的时候,就做不好失败管理。
拿刀的叛将情绪崩溃,举起刀,就要做最后的疯狂,南康王世子却阻止了他,劝他冷静。
这个女人本来就快死了,杀了她又有什么用!
叛将泪流满面,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现在除了杀人泄愤,还能怎么办,他们谋反失败了啊!
想杀又不敢杀,只能看向牵头做这一切的南康王世子,是你让我们来的,你想个办法啊!
南康王世子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冷静。
冷静,冷静,有办法的,有办法的。
南康王世子安抚地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趁其不备,一刀割喉!
喷泉般的血液,一下子喷射出来,叛将捂着咽喉,看着南康王世子染血的脸,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
但人是很现实的,割了喉绝对活不了,血崩气绝的尸体缓缓倒下。
另一个叛将惊慌退后好几步,震惊地看向南康王世子。
南康王世子却已经抛下刀刃,跪倒于地,膝行至郦文鸢面前,伏在郦文鸢膝上痛哭。
“皇奶!皇奶!孙儿真不是谋反啊!您相信孙儿啊!”
“此贼竟敢对皇奶不敬,已被孙儿诛杀,孙儿是您的亲孙子,怎么会谋害您呢!”
“我等真是接到郦氏谋反的密报,才来诛杀郦氏逆贼的啊!皇奶!”
仅剩一个的叛将,手足无措。
他其实既有点支持同伴挟持皇帝,闯出去的决定,也有点支持南康王世子滑跪的决定。
现在支持闯的同伴已死,自然要跟着跪,扔下手中刀,匍匐在地。
“陛下!臣等却是为了勤王才闯宫的啊!”顶头上司都跪了,底下人还能如何。很多底层士兵其实都不知道去哪,上级有令,不得不动,一层层跟着上级走,谁知道是去谋反,还失败了!底下人哭得比上面还惨,起兵胜利,不一定有他们多少好处,起兵失败,却绝对会问罪他们。地上哀哭声此起彼伏,郦文鸢没什么表情。“剥甲除械,押狱候审。”
……
皇城发生这么大的事,住在皇城里的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就算睡得死,也会被惊醒的家人叫醒,虽然不能出门,也在家里竖起耳朵听音。等第二天鸡鸣见亮的时候,果然发生了大事,到了解禁之刻,巡城兵也来回巡防,传圣上命令,严禁各家出户!百姓战战兢兢躲在家里,官员则心怀忐忑地踏过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朝,不知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等到了朝堂,只有高坐龙椅上的郦文鸢。郦文鸢没有解释,没有辩驳,直接宣布最终结果。
“朕年事已高,无力操持国事,即时起,移政于永宁公主,册永宁公主为太子,正位东宫。”“南康王世子并南息门赵、王二将,深夜持械入禁院,羁押大理寺候审,严惩不贷!”“敕令礼部、太常寺、少府监,协同筹备新帝登基事宜,一月后,太子于集贤殿受禅登基,违时者斩!”
“有事现在就奏,无事就庆贺太子东宫之喜。”满朝大臣全部抬头,张张嘴,终究没人发出一言。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替他们发声了,很显然,那个人失败了。剩下的人,只要不是存心想死,就不会跳出来反对。而喜欢以死邀名的清流名士,在郦文鸢掌政的几十年里,基本不存在于朝堂。皇位之争,天子之争,你争赢了我帮你,你争输了我帮你干啥。发动兵变都能失败,那说明天意如此,你真的不适合当皇帝。众人只想迎接真龙天子,跪伏一片,高呼:“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
季嗣音甲胄未除,就登上了大殿。听圣母皇帝下诏,立刻跪奉圣旨,跪谢圣恩。郦文鸢身边的两个贴身女官:祈玉莲、上官兰翌。一人捧诏书,一人捧仪具。
授太子绛纱袍、远游冠、太子玺、赤绶瑜玉。新帝的龙袍,尚未来得及赶制,太子的吉服,却已经制好多时。季嗣音跪地受封,跪谢圣恩:“儿臣谢母皇垂赐!”郦文鸢看着穿上太子袍服的女儿,终于露出了母亲般的喜悦:真合身啊,真好看啊。
……源源不断地甲兵包围南康王府,南康王妃的手有点抖,几乎拿不起杯子。心中怀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有奇迹发生。但她的梦想终归破灭,季嗣音是亲自来的,她身上的太子蟒服,已经将所有结果昭示。成王败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四个字,南康王妃跌坐在地上,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季嗣音面无表情地看向南康王府众:“孤有个人落你们这了。”被遗落的叶奚青,撑着几乎坐麻了的大腿,费力地站起来,真不是人干的活。但她不能怪任何人。身为谋士,本可以坐镇后方,等着出结果,是她自己强烈要求出席这场鸿门宴。付出就要有回报,她自然不会白白遭那么一大遭罪。在身边人的搀扶下,越过所有跪在地上的叛军,来到男主面前。男主的脸当然是好看的,男主的姿态当然是高贵的,可就算是男主跪在这里,也是会害怕的。想当年裴家抄家的时候,他还小,只能在旁边看着,现在终于能亲自参与了。叶奚青路过他时,特意蹲下身子,轻轻拍一下他跪伏于地的后背。你的好日子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