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程菡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夜晚，那就是“意料之外”。
因为荒诞预言促成的意料之外的相聚，王秋云邀请她跳的意料之外的舞蹈，在四下无人的街道意料之外的奔跑，以及意料之外袒露的一部分内心。
她不认为自己是个擅长表达情感的人，内心再波涛汹涌，涌现到嘴边时都会因为有所克制有所保留而失去原本的热烈和情真。这大概也是林敬驰曾经骂她没心没肺的原因之一。
她不奢望，也不期待有人能完全理解她的情感和内心。
当然，她并不觉得这有多可悲糟糕。
相反，她认为这是常态，每个人的外表是独一无二的，内心也是独一无二的，同理心再强的人也没办法真正感受另一个人的内心。
可今晚，有人在感受她，不是那种带着目的的刻意的感受，是温和的，轻盈的，好比她一个人在家，有人在门外狂躁地拍着门铃，而他只是在角落里安静站着，连影子都生怕打扰她而乖顺地藏进树影下，直到某天，她突然推开门出去，他才温柔轻松地打一声招呼。
他也不可能全然感受到她的内心，他只是在尝试着靠近，靠近中，足够耐心，足够包容，包容到她能察觉出他藏在每个眼神和呼吸之间的珍视。她忽然觉得，被人这么感受和理解似乎还不错，那她袒露一点自己的内心应该也不错。
事实证明，确实不错。
他总是能契合地回应她的想法，她不禁怀疑，他难道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吗？否则为什么能心照不宣地接住她隐秘的期待。
这个问题太有深度。
回去路上，她思考得睡着了，“意料之外”地在出租车上睡得很香，一直到酒店，她下车仍是迷迷糊糊的，后来大概靠着他回了房间。
一夜无梦，一夜好眠。
醒来，王秋云已经先走了，她拉开窗帘，上午十点，冬日的阳光洒进窗户，寒风冷意被玻璃阻挡在外，只投射进阳光的温度，很舒服。
程菡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洗漱收拾去隔壁敲门。
少年穿戴整齐，头发应该早上洗过，额前的碎发乖顺蓬松，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他说蒋烨开车送王秋云一大早先走了，王轩阳学校有事大概半个小时前也离开了。
程菡抬头看着他，乌黑的眼里闪过一丝亮晶晶的光，他抿唇笑了笑，伸手，食指轻轻压下她发顶一绺翘起来的头发，问她：“我们现在是回学校，还是去哪？”
退房后，两人去了一趟电子城。
彼时，电子产品虽然还没有像后来那么丰富，但也处于一个推陈出新的时代，程菡事先做了准备，不免还是差点迷失在琳琅满目的无数柜台之中，其实如果她愿意，身边的人很乐意为她买单。
可是她心里暂时有一条界线，就像曾经拒绝林敬驰为她花钱，她如今也没办法坦然接受李恩的馈赠，这大概就是她固执的自尊心，但不可笑，她也不认为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没想过刻意纠正。
而且这种因为生存环境日积月累沉积的心态想纠正也难以真正纠正。
顺其自然，等到哪天有钱了，境遇变了，自然就好了。
最终，她还是按照自己的预算买了手机和电脑。
回校后，期末临近，生活也变得更忙碌，不过这没有减少她和李恩见面的频率，两颗心悄无声息地靠近后总会有见面的理由。
大多数时间是李恩来找她。
陪她课后泡图书馆，陪她一起去旁听计算机的课，他大概挺有编程的天赋，不白去，也简单学了一点，自己捣鼓了一个网站。
是什么网站程菡不知道，他没说，程菡也没主动过问。在她看来，人总得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秘密。
除此之外，蒋烨最近也时常联系她，拜托她帮忙约王秋云。
不难看出上次一起吃过饭时，他就对王秋云有意思。
蒋烨其实条件不错，身高长相都属于优等生行列，性格幽默，健谈，家境应该也很好，毕竟大一家里就给买车的，而且是辆一百多万的保时捷，总归不会是什么普通家庭。
但程菡没有帮忙牵线，她不是月老，不喜欢撮合别人，只是在问过王秋云后将王秋云的联系方式给了他，两人最后聊得怎么样，她不知道，也无心过问。
不过她猜大概不如蒋烨所愿吧，因为她某天刷到了他疑似失恋的动态。
元旦过后，程菡请了补习机构的假，在学校安心准备期末考，她们专业学的东西多，期末周并不轻松，她已经算是平时不松散懈怠的学生，平时分，在老师那的印象都不错，应对起来不至于捉襟见肘。
章凡茹她们就没那么从容了，临时抱佛脚地开始“奋斗”，在她们奋斗期间，程菡还抽空去帮李恩搬了家。
搬家是周六的下午。
李恩，蒋烨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公寓，原因是他们有个室友实在让人无法忍受。此前，李恩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寝室的事，这次搬家，她听蒋烨说起才知道他们和那个室友的矛盾由来已久，那个室友平时卫生习惯差，喜欢私自乱用他们东西，小到牙膏，纸巾，大到衣服，耳机，鞋等等。
曾经他就因为偷穿陈鹏的衣服两人爆发过争吵，这次，他又趁李恩出去偷偷穿他的鞋，李恩发现后把鞋丢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他趁李恩去卫生间洗澡擅自用他的电脑，应该还翻阅了一些东西，李恩出来后动手打了他。
也是这次爆发，让李恩忍无可忍。
本来他们打算明年回来再租房子搬出去的，但关系已经恶劣到冰点，多待一秒都会爆发摩擦，他们赶忙找了房子，连夜签合同搬出去。
“汪兴贤用你电脑搞了什么？”东西搬到公寓，蒋烨问，不怪他好奇，李恩平时看着生人勿近，但只要相处过就会知道这哥脾气挺好的，心胸大方，偶尔被开个玩笑冒犯一下也不计较，能让他愤怒到直接动手的，得是多过分的事。
李恩脸色冷了冷，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行吧。”蒋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开始将自己的行李搬到房间。
李恩看了眼时间，走到窗边，低头往窗外看。
眉宇间有淡淡的忧心和着急，正当他犹豫地掏出手机，玄关处，没完全合上的门传来轻响。
程菡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看着干净到反光的大理石地面，踌躇地停下：“我是不是得脱鞋进来啊？”
“不用，你——”话没说完，程菡已经果断脱下鞋子，放在进门的鞋架上，李恩快步走过去，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她脚边。
白色的，鞋面毛茸茸，上面还有helloKitty的图案，看大小也是她的尺码，程菡内心涌过震惊，但低下头看着蹲在她脚边的人逐渐变红的耳朵，又忍不住翘起唇角，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笑可能有点变态。
努力压住笑意，她套上拖鞋，伸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头顶。
“合适吗？还多买了一双陈鹏的，因为想到你们平时可能会过来，穿拖鞋，更方便。”他起身，关上鞋柜门，状似无意地解释着，但长长的睫毛和飞舞的蝴蝶翅膀一样，眨得飞快。
人在掩饰紧张时眼睛才会眨得那么快。
程菡不拆穿他，配合地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环视了一圈房子的格局：“你们租的这个房子挺大的，好像有三个房间？”
“嗯，有一间是隔出来的，很小，只能放张小床。”
“你住哪间？”
“大的，要进去看看吗？”
蒋烨已经在自己房间忙碌得不可开交了，程菡也帮着他把行李搬回房间。
路过蒋烨的房间时，她看了一眼，确实李恩这间更大一点，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张电脑桌，衣柜是嵌入式的，整面墙都是，收纳空间很大，飘窗的位置放了一小张软垫。
李恩没有急着收拾，将行李箱整齐地推到墙角，然后转过头看她，程菡也收回打量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几秒，走到他身边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了窗户旁。
李恩没有预料到她的动作，眼底全是愕然，但人已经乖乖被她拉到了窗边。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入，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注入光亮，清澈地盛出她的影子。
他的五官真的生得相当好看，在阳光下更突出，鼻梁又高又挺，唇形也很漂亮，看起来冷清又柔软，下巴上有浅浅的一道血痕，大约就是和室友动手时留下的，脖子上也有一点，刚才没注意到，现在离得近，在阳光下才显现出来。
她指尖轻轻拂上去，被他捉住手腕。
他皱了皱眉，别开眼：“没事，不知道哪碰到——”
“你室友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她打断，声音隐隐藏着愤怒。
李恩愣了一下，意识到应该是蒋烨对她说了什么。
“恩，所以我已经教训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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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现在也搬出来了。”他握着她手腕，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安抚。可她内心的气愤没有纾解。
“他赔你钱了吗？”
“？”
“蒋烨说他偷穿了你的鞋子。”
“我之后再找他——”
那就是没有，程菡眉心皱了皱，小脸垮下来，李恩知道她生气了，但他没有劝她别计较之类的，她是为了他而生气，他心里其实有一点点满足和小得意。
但他也不想她被糟糕的情绪缠绕太久，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下她脸颊：“晚上想吃什么？”
“火锅，”她眉头舒展开，“但我不想出去，我们能不能买一点回来自己煮？”
“可以，附近就有超市，我和蒋烨去一趟。”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备忘录递给她，“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写。”
程菡打了几个字，又瞟到他下巴上惹眼的血痕，抓着他一只手臂将他按在窗台上。
“怎么了？”
“不许动。”她神色颇为严肃，警告完，快步跑出去提着自己先前去药店买的碘伏和药膏进来。
晚上，陈鹏也过来了，参观完他们的房子直呼明年自己也想搬过来，现在只剩自己和汪兴贤住在寝室，简直煎熬。
蒋烨说他可以住那间小的，少分摊一点租金就行。
几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到了将近九点，程菡要回寝室，其实她和陈鹏结伴回去就行，但李恩不放心，坚持要送她。
送到寝室门口，两人才挥手道别。
寝室里，只有苗婧婧在，章凡茹和齐盈应该在图书馆，周盼周末两天一般不在学校，至于韦然，她最近似乎挺忙，忙什么，程菡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李大帅哥送你回来的？”她一进门，苗婧婧问道。
她“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他还在楼下没走呢。”
程菡闻言，走到阳台往下看了一眼，下面的人也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她对他做了个“回去”的手势，少年无奈地对她挥挥手，示意她快点进去。
她偏不，李恩没有办法，加快脚步往回去的方向走。
走出视线，她才关上阳台门进去。
“真羡慕你们这些男朋友在本校的，异地恋真痛苦啊，有点什么事都找不到人。”苗婧婧叹气。
程菡没接她的话，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干自己的事。
苗婧婧继续喋喋不休：“哎，你怕不怕李大帅哥有天被别人抢走啊，我听说法学院美女很多的。”
程菡抬了抬眼皮，回头看向她。
程菡是那种比较偏温婉的眼型，平日里多给人一种平静温柔的气质，但此时，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几分凌厉。像突然飞出一把刀子，锋芒毕露地悬在人脖子前。
“我开玩笑，”苗婧婧吐了吐舌头，“我觉得肯定是不会的，李大帅哥一看就很专情，而且他对你那么好，又是给你买手机，又是给你买电脑——”
“谁告诉你我的手机电脑是他买的？”不等她说完，程菡反问她。
“韦然啊，”苗婧婧不知道哪里触怒了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说起来韦然最近也有情况。”
她连忙转移话题：“她最近认识了一个男生，好像也是法学院的，韦然还陪他一起打游戏，听她说长得挺帅的，家里也挺有钱。”
程菡对韦然认识谁毫无兴趣，回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汪-兴-贤。
点开弹动的聊天框，看着发过来的三个字，她将这个名字复制到社交平台，找到他其中的一个社交账号，锁定ip后，她又找到了他多个不同平台的账号，在其中一个多次索求过h色资源的账号下用小号留了言。
很快，她收到了那个账号的好友申请。
她要求对方留下目前使用的邮箱，她将之前没机会尝试的木马捆绑进程序。
对方急不可耐。
他几乎立马查收了邮件，他正在下载程序，他此时眼里肯定泛着猥琐又油腻的精光，他以为自己可以很快一饱眼福。
可惜，木马正在攻进他的电脑，她要接管那台电脑的控制权。
程菡学编程的第一节课，老师说“helloworld”是计算机语言对这个世界发出的第一声问好。
那么现在，她将要向他发去她的诅咒：Gotohelltrash(去死吧，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