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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山代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第41章 【能不配位,正得应得。】……


    “啊?”


    易承看向他的目之所及, 才反应过来是给自己按一下手腕,他轻晃头,“不用。”


    见许桑一副犹有担忧的表情, 他出声调侃:“还没昨天一招来得重。”


    “……”许桑闻声轻顿,片刻后松了口气,“嗯。”


    抬头见讲台上喋喋不休的老徐,以及蹲地上都快打滚成被念咒的孙猴子的邓茂光时, 许桑问道:“什么课?”


    手指在筋上流转,易承面无表情地胡说八道:“思想道德课。”


    随耳听了几句。


    “两百天的关头, 你跟我说不爱学习, 像什么话!我不扯什么读书有没有用,你跟我说说,不读书,你干什么?干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干了吗?既然是学生身份,那就得学习!在其位, 谋其职………”


    按性质来说,思想道德课,倒也差不离。


    许桑轻笑,余光瞥见课桌左上角的纸片,拿起来看了一眼,扫完文字,他没什么兴趣地放下纸片,捏过笔, 开始做题。


    等邓茂光几乎是四肢并用“爬”出理一班教室时,徐富拧开杯子,狂喝了几口八宝养生滋补花果茶, 才往讲台中央走,真诚发问:“那个邓,跑来干什么?”


    “来道歉的好像!”


    “我怎么听着是来当孙子的?还要当个屁来着?”


    “不清楚,来念咒的吧,大嘴叭叭的,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


    徐富听了两耳朵,探身问道:“谁这么能耐,招这么个小子来班上道歉?道歉完没,没道歉我给人抓回来!”


    他问完,大半个班齐刷刷地向后排望去,不知情但社恐的,看着前桌转过来、躲瘟疫一样也跟着转头回去。


    许桑正做着题,思绪搅在动点F的轨迹方程里,正凭空颅内演算,校服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


    他微顿,抬头就见几十来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他下意识看向易承,眼里晃过些许疑惑。


    “易承啊?”徐富刚还欢天喜地的,知道故事主角是易承,只觉习以为常,一点劲儿都没了……脸色立马切换反面图层,那速度,比往下滑某抖视频的食指还利索,“那没事了。”


    “……”天降一锅。


    易承被气笑了,等八卦心已经死翘翘的老徐收回视线,才慢悠悠地看向许桑:“看我干嘛?”


    “不知道。”许桑如实回答。


    “啧。”易承才想起,刚那王八蛋道歉时,许桑还迷瞪着,便解释道:“刚那人找你道歉。”


    那人……


    许桑想了想,对应起刚捂头打滚的邓茂光,又联系到刚回头看猴儿似的一大帮视线,轻轻皱眉:“跟我有关系?”


    刚想骂他一句睡觉脑子睡没了,见他皱起的眉,易承才明白过来,收了脏话。


    确实没关系。


    道个谦,连当事人都不知情,算哪门子道歉——盗墓都没这么霸蛮,起码先问个老祖宗安吧。


    想及此,他轻点头,认可:“没关系。”


    下午两点,两百天誓师大会正式开始。


    早早的,节奏性极强的鼓点纯音乐,敲打着耳膜……光站操场外候场,都感觉灵魂在经受什么酷刑。


    学校人不算多,操场也不算大——但为了气势,学校还是安排了入场仪式。


    即班级领队举着班牌,随着班级介绍,进场,绕操场走一周,而后列入对应方阵块里。


    “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理科一班的同学们。‘凭栏俟闻凯歌声,卷旗长缨再出征。’他们,心怀理想,不啻微茫,自当昂扬!时间的代价得偿,他们终将登群山之高,渺群峰之渺。”


    “不是,这谁主持的啊,也太他妈有激情了,我鸡皮疙瘩一阵起完又起一阵!”


    “哈哈……这把咱班说得也太牛逼了吧,我尴尬羞耻症都犯了。”


    “我操啊,眼泪都给我说出来了,尤其那头还有两个打鼓的,敲得我整个人都在震,心也是!”


    ……


    “都别聊了!”领队的陈慢摆着笑脸,往后说道:“该他妈喊口号了!”


    “口号是什么?”


    “今上午发的宣言。”


    “宣言是什么?”


    还没等这同学问清楚,由一及十,层叠推进,稀拉如萤烛微光的声响,在间距极小的传递里,来源不同但方向一致,齐齐流向一处,而后火星子擦出宇宙大爆炸般的绚烂火花——


    “星辰大海,理一领航;心怀理想,共创辉煌!”


    背景音乐太大了……用力喊出声的那刻,整个胸腔都在颤动。


    等走到方阵内,大半部分的人还没缓过劲来,站在原地,身体仍旧在打抖。


    “啊啊啊!我突然好想学习了,就感觉燃起来了!”


    “我也是,有种你现在扔张卷子过来,我能一个小时突突完那种!”


    “之前一直听老徐讲,从来没放在心上……但刚刚那一刻,虽然口号很low,但,‘心怀理想,共创辉煌’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灵魂都在颤抖,整个人焕然一新!”


    “他妈怎么突然感觉眼睛酸酸的,好想哭,就怎么说呢,还有200天,我的青春就没了……”


    吕丁从倒数第三排光明正大地溜到倒二排,和一个腼腆羞涩的男同学换了位置后,流着两串不要钱的眼泪,哭:“易哥,许哥,你们不感动吗?”


    许桑从没做完那道题的思路里抽出些注意力:“还好。”


    “敢动啊。”易承想也没想,就朝许桑这边走了一步,补充说,“来去自如。”


    “……”吕丁挥挥手,扑灰一样,“这破烂的谐音梗。”


    等跟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完,易承向台上的大红布看了一眼——“两百天誓师大会:全力以赴,无悔青春。”


    静静看了很久,他别开视线,低眼看着脚下的草坪:


    假得要死。


    方才,耳边彻亮亮的,全是口号声,鼓点连着耳膜穿透进身体,自主能力本就极差的心跳,更是无端被扰了节奏——被谁追着赶着一样疯狂跳动。


    “凭栏俟闻凯歌声,卷旗长缨再出征。”


    可他凯旋过吗?何来再出征…


    等方队调整完毕,“誓师大会”才算正式开始了——升国旗、校长致辞、激情表演。


    第三个表演开始时,许桑轻点红色壳子,里面套着他的发言稿。


    “要走了?”易承看了眼红本上的字眼,轻声问。


    许桑“嗯”了一声:“下个环节。”


    易承轻笑,目光从镀金般的“优秀学生代表”六个字上缓缓移开,再度看向鲜红的台上时,只觉朦朦胧胧一层,晃了好久,才重新得见那上面八个字。


    指尖轻扯袖口,他用了些力,捻得指头泛红。


    许桑从队伍里出去时,走出十几步,回头看了眼易承。


    开始走方队时,就觉得人情绪不对。他轻顿,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看着他微垂的头、以及因用力而牵出褶皱的袖口。


    他抿唇,看了很久后,转身。


    在后台候场时,许桑听老师的话,把校服拉链拉到胸口上方,还顺便理了下睡一上午、稍显凌乱的头发。


    “非常的帅气!简直是咱学校的门面啊!”老师不吝夸辞。


    许桑轻笑。


    激情表演是十几首歌的串烧,混着各种各样的励志舞曲。


    至于为何是十几首歌,耗时这么长——那得问问到高三后,闲得四肢百骸都发慌的艺术老师了。


    甚至连五音不全的体育老师,都能挤出时间来推荐一首球界“国际战歌”。


    大概还有五六分钟,许桑本想熟悉熟悉随手打印的稿词,却不曾想在这遇到了白晓莉。


    一师一生对站着,短暂且无厘头的沉默后,白晓莉开口:“优秀学生代表?”


    依稀记得还有个环节,许桑问道:“优秀老师代表?”


    “……”旁人怎么听怎么像讥讽。


    “对对对,多巧啊。”白晓莉抬头挺胸,“许同学,我说不定马上就能升一级了,听说等会就能有消息,到时候上面的公示下来,你可得给老师送送祝福啊!”


    “……”许桑往后退了一步。


    “不说话算什么啊,已经高兴到失语了吗?”白晓莉呵呵笑了几声,下一秒无缝接电话时,都是扬着16颗牙齿的,“喂,哪位?”


    许桑提步,往旁边走,正倚上墙,面前刚还有几分优雅气质在的女人,中风一样原地边抽搐边哭,两手搓着头发,半个身子都跪到地上。


    “……”得亏身边人多,不然被讹钱都扯不清楚。


    听到动静的几个老师连忙上去扶人,被一把旋开后,就听白晓莉瘆人地笑着:“凭什么啊?老娘在这学校工作多少年了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凭什么评个级还搞学历证明,他妈我都几十岁的人了,哪记得上的哪所大学啊……”


    上台前,许桑隐约听到有领导说:“白老师都这样了,应该代表不了了,快去找个口才不错、还有激情的老师顶上!”


    推开帘子前,他回头看了眼。


    上下一套白色西装,本该是有几分风韵的人,此刻却染了满身泥渍。


    想起之前在办公室听老徐说的关于白晓莉那些话,许桑捏着发言稿的手轻轻用力。


    能不配位,正得应得。


    “大会第四项,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许桑微微低身,接过话筒后,将稿本摊开立在花束之后。


    他身高腿长,校服并不张扬的色调将人衬得很清爽,扬着少年人的气质。上场片刻,便引起一阵语气歪七扭八的拟声词。


    许桑抬头,目光扫过台下红白交杂的身影,开口:“大家好,我是来自理一班的许桑。”


    还挺巧,原先那个学校,他也来自理一班。


    他向来不加敬辞——以至于每回开头的说辞完全相同,从不需要“尊敬”“敬爱”来回切换。


    望着台下同样陌生的人群,意外雷动的掌声里,他下意识地开口:


    “检讨书——”


    第42章 第42章 【“垃圾桶里,依旧能盛开玫……


    先前, 考虑到发言人代表的是高三群体——一个压力山大、激情不够只能话筒来凑的群体,负责的老师还专门把话筒音量调到了最大。


    蚊子腿蹬过话筒都能叽歪出声,更甭提这声已经在操场上回响成“二重奏”效果的发言了。


    “嗯?啊?哈?”


    浮躁得跟有多动症一样的人群, 闻声耳朵就竖起来了,脑袋左右偏倒,上下嘴皮一阵噼里啪啦:


    “叽叽咕咕叽里咕噜……”


    与此同时,候场的老师不禁嘀咕一句:“不是优秀学生代表吗?”


    年级主任也跟着皱眉, 手肘哐当到徐富身上:“老徐,你还真安排检讨啊?”


    “……”徐富冒了两滴冷汗。


    他使劲瞪了几眼台上的许桑后, 念着人数学满分过、还是他的心头宝……只得强忍着难受疯狂救场:“先暖个场嘛, 你看下面交头接耳的,这气氛不就热闹了吗?”


    “也是,”想想,年级主任深表认同,转过头去看那个老师:“你也是老了跟不上时代,同学暖场呢。”


    老师“哦”了一声:“……还能这么暖呢。”


    回声传到耳底时, 许桑回过神,垂眸看了眼摊开的文本内容。


    上面比腿毛长势还潦草的字迹里,密匝匝地尽是“行为不端”“不守纪律”一类的字眼……中间部分,还是他惯常使用的策略:


    打六七排省略号——业务太熟练,临场编,就跟张嘴吃饭一样轻松。


    “……”许桑指尖轻点话筒,结果被带出的一阵杂音刺到了耳。


    他轻拧眉,还算冷静地扫过台下一众, 平淡:“抱歉。”


    眼下,“检讨书”上的文字跟不可回收垃圾一样,摆在那里一大堆, 却丝毫没有利用价值。


    想到刚班级走方阵时,激昂而有劲的励志宣言及入场辞,他本想杂着揉着便说了。


    可目光擦过理一班班牌、望到后排因身高而格外出众的身影时,他轻顿,眼里闪过些情绪,改了口。


    “我收回刚才的道歉。”许桑伸手合上红本,流连了两秒演讲架上的假花,平静发言,“这是一篇检讨。”


    “嘿哟,还收回道歉,不还是篇检讨吗?!”听到他的话,年级主任原地一蹦,差点火箭一样冲上台捂住他的嘴,但考虑到远近问题,他收回腿,转头责问徐富:“说好的暖场呢?”


    “谁跟你说好的……”小声抱怨完,徐富冷汗涔涔,“我这也没料到啊——要不,我去给他拉下来?”


    “去个奶奶腿啊!”年级主任忧心忡忡,“直播呢这,拉下来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拉下来就有名声了?”徐富疑惑。


    “说你蠢呢。”年级主任抿唇,“再去你班上拉个备胎过来,等会搞正反两面。一个优秀学生,一个学生代表,也说得通。”


    “……”徐富大为震撼地竖了个大拇指。


    身旁隔幕帘后,站着一堆三个环节后准备上台宣誓的老师群。


    听到前面跟要为非作歹似的发言,隔着细薄帘子,视线长针一样扎在许桑背上。


    两秒空当想说辞时,许桑微不可察地皱眉:


    这如芒视线,跟“背刺”有什么区别?


    指尖缓缓将音量调小一些,他声色淡然:“有人说,我是个问题学生,人跟我呆久了会得病。没想到,小学计算机题,还真有人选择D项:微机病毒能生物传染。”


    “这观念就像,有人觉得这座学校校风赛屁、校规扯淡,而认为,这会传染到我。”


    这话铺开时,台下的人止不住地狂笑。


    当然,也有忌惮老师、硬憋着保持微妙的严肃的。


    “……”好不容易出关坐镇一次活动的校长,阴恻恻地偏过头,看向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苦涩地挤出一抹微笑,无言以对,只能偷人话术、借花献佛,“要不,我去给他拉下来?”


    “……他妈直播呢!”校长恨不能一脚给人踹飞出去。


    你看。


    年级主任侧过头去看徐富,一副“我有先见之明”的模样。


    徐富扯了扯嘴角,偷摸:“呵。”


    有意收了脏话,许桑继续:“我知道这个类比并不成立,但,如果主观相信呢?那只会是:垃圾桶里,依旧能盛开玫瑰。”


    说及此,人群中,有人抬头,与之视线相交的那刻,许桑语气硬了些:


    “在物理领域,存在前提,使得时间的概念不复存在,由此,两百天,是为枷锁;两百天并不能创造奇迹,但你可以。抛却时间,身无所缚,振翅当然。”


    “我的检讨完毕。”最终放下话筒前,他补充一句,“谢谢。”


    反手收了话筒,他侧身向台后走去,步下生风。


    气氛一度凝了很久,大半部分的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许桑讲了什么,便听到一句谢幕式的“谢谢”:?


    掌声滞后性地响起,从文科班那处起头,再缓缓延伸至前排的理科班,而后串成线、连成面地,在整个操场轰然绽开。


    “就听到了校风赛屁、校规扯淡,这……这合理吗?”


    “我靠,他的语气,是不是在讽刺什么啊?尼玛,我小学还真他妈蠢到以为计算机病毒能传染给人……”


    “所以,检讨的意思,检查完自己发现没错,就开始讨伐别人?”


    “不是,你们理科生的脑子能再死一点吗?那句垃圾桶和玫瑰,真没人觉得浪漫吗?”


    “文科生装屁啊装,理科生的浪漫在后面呢。那句时间的概念不复存在,量子力学帅得批爆好吗!”


    “所以,短短几句话,就我一句话没听懂吗?”


    “诶?我颜控,光盯着他脸看了,刚刚他说‘但你可以’的时候,好像在看着谁。那个眼神,苏的嘞!我恨不能一步飞天去截胡了他的眼神!”


    “泪目了……两百天是枷锁,虽然听着像砸了今天的场子,但真的,让我相信,我他妈一定能创造奇迹!”


    听到结尾,校长眼前一亮,“短是短了点,但词儿听着怪新鲜呐,谁写的?”


    但凡有个谁写,能出这状况?


    “人自己呗。”徐富白了他一眼后,狂松一口气,小声叹道:“怎么跟易小子一样,尽让人提心吊胆的……老子差点心都不跳了。”


    等人从台前回来时,徐富先把等待多时的李云平温声招呼回去,又飞快地半路劫了许桑的道,背过手厉声感叹:“许桑,你胆子大啊!”


    “还好。”许桑抽过一瓶不要钱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润喉,解释:“稿子贴错了。”


    “……”徐富哽住,“以前还真念检讨的?”


    接下来没他的事了,许桑径直回班前,淡淡回了他一句,“现在也是。”


    台上,主持人愣了几秒才发表了感谢言论:“感谢许桑同学的检讨……的发言。九万里风鹏正举,朝夕间星河流转,而我们势将奋楫登鳌头!接下来,进行大会第四项,老师代表发言……”


    “笑死,都不敢加优秀两个字了吗?”吕丁踮起脚尖往台上看着,眼角余光忽然叠了一层阴影,他连忙转身,“许哥!”


    他这豪爽生脆的一嗓子,吼的前排尽数往后甩来视线,连同隔壁方阵都有人扔了眼珠子过来撂着。


    “……”许桑淡淡瞥了眼吕丁。


    “不好意思,太激动了!”吕丁双手合十往下低头,招呼走周遭视线,连忙道:“许哥,刚你说念检讨时,我靠,你是不知道,整个班都在倒吸凉气,也太勇了吧!不过后面全都目瞪口呆了,真敢骂啊你…还有…还有…”


    话也是真的多啊你。


    没看到身边的人……许桑放任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等他话性渐颓,问道:“易承呢?”


    “啊?”吕丁思维跳跃能力跟耄耋老头的行动能力一样,磨蹭了好久才到点上,回道:“易哥……刚你讲完就走了,可能,去厕所了?”


    “好。”许桑应道。


    站了两秒,他转身离开了操场。


    台上,曹武一身闲轻地从后蹦上了台,rapper似的一把斜拽过话筒,麻溜地挽起袖子,声音洪亮而激情:“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曹武,是理一和理三班的物理老师,今年是我入职第三年……”


    操场小有小的好处,台上话筒传出的声音,激荡到操场四角时,还能飞速弹回来——曹武又不似许桑有意调低了声音,顷刻间,耳朵里,玩蹦球一样,深浅不一的声音来来回回敲打鼓膜。


    有种你要是偏过头不听、声量大得能一巴掌给你脑袋掴正的力量感!


    磁吸一样吞噬走人群杂乱而分散的视线,曹武激情四射地从过往经历讲到未来展望。


    每一小节发言后还都有一段升华性结论,说真的,正得发邪。


    “海海人生,山山而川。在接下来的学习当中,我希望你们勇于开拓、顽强拼搏,咬定青山不放松;齐心协力、所向披靡,利刃出鞘剑长空。以担当重任的豪情,以战胜自我的决心,以坚毅不倒的意志,全力而行,去奔赴那六月的战场!”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绕出操场的那刻,震耳欲聋的杂音淡了不少。


    许桑没走进教学楼去钻厕所,三分猜测七分肯定地直接走到了后门口,两步之遥时,他半仰头。


    还真坐这的……


    墙上,易承吊儿郎当坐着,同那晚无二,一腿半曲,一腿垂着,口中叼衔着根青色长尾草,神色不明地望着墙外光景。


    乍一眼,隐隐裹着阴郁。


    活动不知道进行到哪一项了,只知道此时此刻,整个操场的人都在嘶吼,估摸着是“学生宣誓”环节:


    “……两百天,我们将卧薪尝胆,意志如钢;两百天,我们将披荆斩棘,成就梦想;两百天,我们将心无旁骛,谱写辉煌……”


    背着台子,声音实际被减弱不少,但吼的人太过激情昂扬,以至于誓词字字清晰入耳。


    耳畔的嘈杂并不能完全掩盖警觉的本能,察觉到有视线,易承掩了眸底的情绪,偏头,垂眸。


    看清人时,他紧绷的肩颈松缓下来,“许桑?”


    许桑看了眼他,轻抬下巴:“让个位。”


    “嗯?”叼着的草掉了,易承轻顿,反应过来时,许桑已经两步攀上了墙,坐在了他对面。


    “……”他收腿侧身,还算规矩地跟人并排坐着。


    “怎么突然来这?”易承低眼看着脚下。


    沿墙角地砖缝,交错冒头几窝野草,颜色枯黄,跟这个萧瑟的季节很搭。


    “找你。”许桑直白。


    易承看向他,些许诧异:“找我?”


    “嗯。”许桑视线下移,精准落到他颈侧,那里残留着一道伤痕,不过已经结了层薄痂,在干净的脖颈间格外突兀,像扎眼的刺。


    不禁想起那夜他说“挺烦的”。


    视线在伤疤处停留几秒后,许桑不太自然地说道:“话是对你说的。”


    台上,若非开口前,意外跟人流里的他对视了一眼,检讨可能当真是检讨了。


    易承微怔:“嗯?”


    他忽的明白了那句:“两百天并不能创造奇迹,但你可以”中的“你”。


    许桑没回答他的疑惑,只平静地看着他。


    半晌后,易承轻点头,“我知道了。”


    “嗯。”许桑别开视线,看向唯一得见的一小角人群。


    誓师大会,活动在微风拂面里分项进行着。连着环节,发自内心、躁动的“声嘶力竭”,将空气都挤得发紧。


    “大会最后一项,师生共同放飞气球。十载寒窗,百炼成钢,卧俯书山,甘洒汗水,放飞心中梦想;雪映萤囊,刺股悬梁,泛游学海,竞逐群雄,一朝题名金榜。此刻,请吹鼓手中的气球,携着内心所梦,放飞它……”


    人声沉落,鼓点裹挟着节奏明快的励志音乐强势扩音。


    吵不死人誓不罢休那种。


    “……


    就让天空为你画上一道道彩虹,


    化作大雨过后我们真挚的笑容;


    就让天空为你唱首最炙热的歌,


    乌云闪电也会跟着你轻轻的和。


    ……”


    字点节奏间,猛烈如暴雨雨点的乐器落点切合咬词喷张,在拥挤的人影间,点对点地落下,炸鞭炮一样推着昏昏欲睡的人加速运动。


    “走?”易承掩去心底的郁气,手掌撑住墙面,用力,利落地翻身下墙,仰头看人时,伸手打趣道:“要我接吗?”


    “……”


    连角度都没找,许桑侧身轻快落地,拍开他手的那刻,手腕却被猛地拽住。


    握紧的瞬间,像是怕伤了人一样,力道骤缩。


    马后炮都没这么延迟……许桑轻顿,想晃开他的手:“我不需要。”


    “嗯。”易承笑着,“我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他始终没松开手。


    回班途中,许桑偶尔会低眸看一眼他的手,看着搭在自己腕上的清瘦指节,最后还是默许地移开了视线。


    “许哥。”吕丁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囊气球,吹爆了两个,这会刚摧残完第三个,见到熟悉的身影,激动:“易哥,你们去哪了?”


    “厕所。”易承缓缓松开人的手腕,回答。


    “哦,快来,吹气球!”吕丁摊开手,“我吹一个爆一个,怕没得吹了,就先拿了一大把。”


    “我也抓了一大把,管够!”赵鸿途探出个脑袋。


    “……”


    易承随手拿了个白色气球,许桑也跟着拿了个同色系的。


    “快点,我是真服气啊。”陈慢走到后面,看着炸开的残屑,瞪着吕丁,“拿来我给你吹,还有两分钟该一起放飞了!”


    有秋秋这么个小学生妹妹,易承对于吹气球这类事情简直不要太熟练,蓄气、吹鼓、打结,全程下来不过十几秒,见身边的人动作犹豫,他笑道:“帮你?”


    “嗯。”大概嫌幼稚,许桑把气球丢他手心里。


    “我欲乘风破万里,让我们一起放飞气球;大风起兮云飞扬,让我们一起放飞梦想!”


    主持人的指令落下,成百上千只五彩气球,徐疾不一地向上腾空,在湛蓝无云、敞亮澄明的上空,向四周膨胀性地飘开——宛若一场逆向的彩雨。


    同此时刻,台上,校演讲队列队齐声:


    “三年寒窗、志存远方;誓存鸿鹄志、劈波且斩浪!


    心存希冀,追光而遇;六月试锋芒、扬眉传佳音!


    ……让我们:把最美的风景带到山巅,体验登天的感觉;把最灿烂的笑容留到六月,创造六月的辉煌!争分夺秒、精益求精;披荆斩棘、沐光而行,在流金似火的六月,蟾宫折桂!”


    彩色光片腾空炸开,音乐掺着光影激起一阵声色靡乱。


    眼底倒映进细碎的光斑,许桑偏头看向身边的人,轻声:“易承。”


    “嗯?”易承仰头望着飘彩。


    他重复:“易成。”


    第43章 第43章 【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


    下午六点十分, 激情过头的两百日誓师大会宣告结束,各班班长,领到本班定制款“倒计时”后, 带着队伍洋洋洒洒回了班。


    准备开班会。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把前门带上,徐富在讲台的下部镂空里偷偷翘起二郎腿,苦口婆心, “看看墙上挂的倒计时,真真切切的, 距离高考还有200天!”


    久违的, 教室里安静得跟死了一样——长了眼睛的,都定定望着墙中央的彩版倒计时日历。


    亮艳的着色中,勾笔寥寥的少年向远道奔跑,运动白衫上印着“加油”二字,而鲜红的头巾上,毛笔字勾出“奋斗”, “200日”之下,则是隶属当天的励志鼓励语——尽管繁荣,莫问前程。


    易承拿着笔,细长的指尖灵活勾转,带出重重虚影。


    他从日历上挪开目光,余光见他同桌兴致缺缺地在埋头算题,心头滚过一丝异样。


    人在光怪陆离里,是会被周遭氛围带着走的。


    就像方才回教室的途中, 稀里哗啦全是淌一脸眼泪鼻涕的。


    那几个小时,所有的嘲讽敛声。真的也好,演的也罢, 有限视角里的全世界,都在向他们报以相信——柔和着目光期许他们在六月凯旋。


    美好得像梦境。


    但,无论当时还是现在,许桑都给人一种始终在梦境之外的脱离感。


    指不定小时候,别人听童话故事咧嘴笑,他听,皱眉哇哇哭吧。


    笔尖顶到手指内侧,划出一道黑痕……细微的刺痛直抵神经,易承刹那间回神。


    大概煽了很久的情,老徐已是泪人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咽:“同学们啊,我带了不知道多少届,每年看着多少人欢喜又多少人遗憾……”


    被控制住泪腺了一样,放眼望去,要么红了眼圈,要么泪水成线。


    “……”易承往后靠到椅背,仰头看着天花板。


    中考的时候,貌似听的也是这套说辞。


    每年每届,听到的祝福语也都仅有只字变动……可,即便如此,在本该有所触动的年纪,他到底又是什么时候对这些话术彻底脱敏的?


    好像也不是,下午,台上,许桑冷冽的声音传达入耳时,他灵魂都在战栗。


    就跟那次,本来对邓茂光的行径早已无感、却因许桑的后退而挑起怒火一样……许桑的出现,打破了原本无波无澜的湖面。


    正跑神,脑袋里忽地闪过空灵一声——“易承啊”,以为是太自恋产生了幻觉,结果隔了一秒钟又是一声“易承。”


    然后是,“易承!!”


    “……”跟老徐对上眼的那一刻,易承自觉站了起来。


    “睁着眼睛做梦呢?喊半天都听不到。”徐富已经站到了讲台下面,背着双手,老头式踱步。


    “没做梦。”易承没轻没重地回应。


    徐富喟叹一声,“知道我刚在讲什么吗?才强调完,要好好学习……上来!”


    易承轻拧眉,抱着又当猴的心态上去。


    “我送大家一句话,虽然是网上抄的,但我觉得很不错,就借此鼓励你们。”徐富把手心里的长截粉笔和白纸递给易承,说道:“你字大气,写黑板上去!”


    “……”敢情是免费可支配劳动力。


    易承接过纸张,顺着折痕叠开,看了眼里面的字。


    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轻顿,他捻断粉笔头端,抬手,略显宽大的衣袖向下滑落些许,露出截线条分明的腕,腕骨凸明的那刻,细盈盈的粉灰迭出,灰白色粉笔字显出锋芒。


    徐富站在旁边,看到十四个字接连成形,眼里泛起泪花。


    他望着易承的背影,喉间发涩:


    这话,他是真他妈想单独送给易小子!


    “行了。”易承迅速写完,转身往方盒里扔粉笔时,抬眸。


    不知何时,许桑已经落了笔,向后微倚,眼神轻佻地望着黑板上的字,而此刻,顺时针移动,目光停留在易承身上。


    匆匆擦了一眼,易承没收住力,粉笔断成两截垂直掉进盒中。


    “这么好看的字,来,班长起个头,我们一起读出来!”徐富两步蹬上讲台,跟易承擦身而过时,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易承抿唇,在几十号人的齐声朗诵中,回头看了眼自由如风的两列粉笔字,眼睫轻颤-


    班会过后的小型家长会被临时取消,说是:“之后周六全天补课,最后一个正常周末了,就先让孩子们温床里躺两天。”


    许桑回到家里时,天色还没完全落黑——淡淡的白色月光,在蓝色未褪尽的天幕中。


    过分朦胧飘渺,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刘姨,这带的安保怎么样?”许桑双手抱着杯温水,坐沙发上,看着茶几对面正织毛衣的人。


    “安保?就是安全吗?”刘芳动作熟练,抬头时挑针的手指依旧灵活着。


    许桑懒得解释:“差不多。”


    “不是特别好,尤其是晚上。”


    “为什么?”闻声,他起了兴致,向前微微倾身。


    “说是有鬼。”


    “……”好歹被唯物主义熏陶了十几年,许桑顿住,“怎么说?”


    “之前有个大师来算过,说咱们这风水不好,还说,当时修房子的那些人,一看就是没安好心。整体布局,大师说,煞人,不好。”刘芳说着还抖了下肩膀,一排针眼走完,直接停了,“所以啊,咱们这,晚上是必须要关窗的,不然容易飘鬼。”


    许桑眉梢轻挑,“是发生过什么事吗?”


    “是,有过。”刘芳像说禁词一样,声音都不知不觉压小了,“有个跟你一般大的孩子,他爸,半夜走夜路,被鬼吓死了。当时看到人时,身体都凉了……查也查不出,都说是鬼搞的怪。好像从那以后,大家晚上都不怎么出门了。”


    越听疑点越多,许桑多余问了句,“调过监控?”


    “没有监控啊,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还没有谁愿意出钱装。”徐芳讲完,心有余悸地继续挑毛衣。


    那就合理了……


    许桑抿了口温水,语气淡淡的:“我今晚出去走走。”


    “啊?!”刘芳惊得站了起来,连针脚都走偏了,“孩子,你可千万别去。张姨说过好几次,说你容易走丢。晚上出去本来就不安全,要是真遇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不行,胆子再大也不行。”


    “好,”许桑笑着应下,“我不去。”


    刘芳也跟着笑起来,没忍住说道:“孩子,你爸妈肯定很幸福吧?”


    笑容微滞,许桑眼眸中的光亮黯了些,“嗯?”


    “有这么个优秀的孩子,长得好,成绩好,还听话。”刘芳笑弯了眼,“我女儿还天天闹着我,说想加你微信。”


    许桑轻敛眉,“您女儿?”


    “她是十七中的。上次还给我看了你运动会的照片,听她说,你今天还上台发言了。要不是我不会弄,兴许还看了你们的直播。”刘芳哈哈笑着,“我跟她说,我当然知道你优秀了,之前还想请你给我女儿辅导辅导……”


    消化完这长串信息,许桑放下水杯,轻垂头,“我没那么优秀。”-


    等送走刘姨,许桑有些心累地走到阳台处,推开窗。


    夜风呼啦呼啦往里钻,凉意顺着微敞的衣领爬进皮肤表层……他转身,顺手捞过校服外套披上。


    望着沉沉的夜色,他想起刘姨随口的问题,心道:


    还真不是,他爸妈,怕是很难幸福吧。


    吹了会儿风,兜里的手机忽地狂震,许桑轻顿,摸出手机,看。


    【捧着math嘬两口:我亲亲爱的许桑同学。】


    【捧着math嘬两口:今天的发言非常好,虽然短了点,部分措辞激烈了点,语气硬了点,态度飘了点。】


    【捧着math嘬两口:我是鼓励学生个性发展的,也知道你那番话的底色是向上的。】


    没等人持续输出,许桑手肘抵着窗沿,眉眼疏冷地打字。


    【许桑:写检讨是吗?】


    【许桑:我写。】


    屏幕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断开了。


    隔了许久,才跳出:【捧着math嘬两口:是(冒冷汗),你怎么知道!】


    【捧着math嘬两口:其实吧,写个一千字差不多了,我周一转交给学校就行。你放心,不需要上台单独念……】


    许桑摁灭屏幕,望进一眼的如墨夜色。


    半小时后,等手机充满电,他换上鞋,抓上钥匙便出了门。


    有了刘芳的前情铺垫,明明朴实无华的建筑陈列,分分钟变了模样——连气氛都紧张起来了。


    许桑勾上口罩,戴上卫衣的帽子,双手揣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说实话,走了十多分钟,袒露的肌肤上,体感温度被剥夺得差不多时,他都没明白自己为何要出来。


    只知道,心头有隐隐的欲望。


    疯狂想要了解朝昏区的欲望。


    走了不知有多久,开始还有不知道谁家孩子被打的哭声,后面便只有风声作陪了。


    手机显示时间已过十二点,许桑停了步子。


    熟悉不熟悉的道都走了一遍,沿途的设施陈旧得没话说……刘姨说的也不完全对,不只当时,现在某些街巷还是没有监控。


    正欲换条路逛逛,远远的,不知名的方位里,有玻璃瓶轻撞的声音。


    第44章 第44章 【“丑照。”】


    许桑脚步轻顿, 凝神试图听清声音的位置。


    “……”听不出来。


    他继而打量四周环境:交叉路口,身后是条深巷。正前方是商民共用的矮楼,中间横着条不算宽的马路, 路旁摆着两个垃圾桶。


    打开手电筒时,许桑又一次清晰听到瓶子的磕撞声——这只鬼,在摇骰还是碰酒?


    走出深巷,白亮的光线将影子照得很实在, 蠢鬼也不会认成同类的那种实在。


    视野换新、展开的那刻,他停住了。


    几步之遥, 马路牙子上, 坐着个人。


    跟这季节反着干似的,那人只穿了件白色单衣。两手手肘抵住膝盖,冷得发红的指节,交错着捏紧了半满的易拉罐,此时,正仰头, 灌水。


    大概是灌得太急了,有些液渍顺着嘴角滑落,一路灌进领口。


    还是只熟鬼。


    许桑静静看了很久,看他空瓶后垂头,没睡醒一样稀里糊涂地用手背刮蹭过嘴角。


    就近倚上灯泡死了的灯杆,抬手用手电照了下他的方向。


    眼角被光晃了一秒,易承偏头,见光线很快撤走, 才转过来,微抬头,皱眉。


    看清人时, 他眉眼轻舒,哑声:“你怎么在这?”


    两人并排坐下,中间隔着几个瓶瓶罐罐。


    啤酒。


    许桑看了眼空着的两大罐,见他食指又扣开一罐,轻皱眉:“想当酒鬼吗?”


    食指还串在拉环里,易承手罩着酒罐,手腕轻转换了个方向后,抬起喝了一口,才回答他的问题:“醉不了。”


    夜风凉凉的,鼻尖飘着缕酒味,挺浅的,但却不容忽视。


    许桑轻耸鼻尖,没有烟味。


    “没人跟你说过,晚上别乱逛?”易承喝完一半,偏头问。


    许桑语气平淡:“说了才来的。”


    “啧。”易承轻笑,肩头跟着笑意一颤,“胆子挺大。”


    “你的也不小。”许桑垂眸,看了眼剩的两瓶酒,挑了一瓶,要开前看了他一眼,见他点头,才暴力顶开,喝了一口,说道:“不过,这年头,还有人信鬼?”


    闻声,易承眼神飘忽了几秒,兀自狠灌了一大口酒,才回答:“信,还多着呢。”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语气里牵着抹讥讽……许桑轻晃酒瓶,听着酒液摔碎在瓶身上,轻挑眉,“你信吗?”


    “我?”易承动作僵滞两秒,才恢复自然,埋头自嘲式地笑了一声后,说道:“如果我说,我还真他妈信过,你信吗?”


    察觉到丝毫不对劲,许桑隐隐侧了上半身,但手上依旧随散:“信。”


    “……”


    易承转了下脑袋,看着他,眼都不眨,隔了半天才问道:“为什么?”


    像个傻子。


    许桑轻幅度抬头,含了口酒,吞咽后回答:“是个人,总得怕点什么。”


    歪头轻笑,易承伸过酒瓶跟人碰了一个,清脆的交撞声响起时,他说道:“所以,你怕什么?”


    一瓶到了尽头,他放下酒瓶,手指刚摸上最后一罐,手背便被覆住,而后淡淡的温感落下,许桑眸光微冷,从酒罐上挪眼,看进他眼里:“我怕你喝死在这……”


    易承轻拧眉,想抽走酒,可手背被按着,挣扎不得,他不免一笑:“放心,喝不死。”


    僵持良久,许桑依旧没放手,冷声:“你醉了。”


    言语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何时沾上了暗暗的躁意。


    被光刺到般,易承微眯眼,目光在此落在酒罐上交叠的手时,他轻声:“许桑。”


    很轻的一声,他染着酒意的嗓音格外低沉,许桑按捺住耳垂的痒意,应道:“嗯。”


    “你说,垃圾桶里,依旧能盛开玫瑰。”


    许桑垂眸:“我说的。”


    易承抬眸,声音被风吹乱了般,带着细微的颤意:“我怎么没见过?”


    回视。


    几秒后,许桑皱眉,骂了句脏话,“怎么,没见过,就不相信?他妈你不是怕鬼?那你见过?”


    被骂得怔了,易承看着他蹙紧的眉头,心头滑过些欲望,想伸出手指、轻轻揉开……他还残存些理智:“没见过。”


    许桑手腕转了些角度,仰头给自己灌了口酒,小声一句:“先信着。”


    “好。”易承点头,最后试了一次,没挑开许桑的手指,他忽地拧眉,起身,夺过许桑手里的酒,咬着罐沿,持续灌进几口,直到一滴不剩。他单手摁扁易拉罐,力气不够,只凹陷了很小的弧度,他对准街对面黑黢黢的垃圾桶,投掷过去。


    哐当一声!完美进桶。


    “毛病?”许桑本来按着他手背的手,在他挣力起身的刹那,转而握上他手腕,生怕人栽下去脖子拧断了,他用了些力将人拽紧。


    易承垂眼:“嗯。”


    “……”许桑微顿,就着这一站一坐的姿势仰头看他,良久,他说:“老徐让我写份检讨。”


    “嗯?”


    “因为台上那些话。”许桑没拐弯抹角,燥意卷在冷调嗓音里,直白而热烈:“但我希望你记住。”


    其实他自己也不说上来原由,只知道,两百日誓师大会时,范文案例下,本该是“开场白—渲染高考重要性—回顾过去—展望未来—感谢老师—鼓励同学—结束燃气氛”的常用结构加漂亮词填充。


    可,无意间与易承对视上的瞬间——茫茫人潮中,即使闹得轰轰然,耳畔却似噤声;即使人头交杂,攒动成影,眼里却只明晰一人。


    至少两帮人的债务、毫无支撑能力的家庭底子、亲近却永远只能滞后选择的“亲戚”、破烂的当下却绚烂的过往……刹那间,脑子闪过诸多关于易承的片段。


    他不知道为何,转学没多久,向来不管杂事的他,一次又一次地裹入易承的人生里。


    内心的汹涌告诉他:有些话,他想对他说——即使,他自己向来不信所谓鸡汤。


    终于起风了,酒味分子散了些许,连带着人都清醒不少。


    易承手指微折,看着许桑,久久未言。


    他知道,直白的、隐晦的,他都听出来了……


    只是,脱离梦境回到现实那刻,生活除了拳打脚踢地将他踹入自生自灭之境,不会有任何欢颜。


    两百天来不了奇迹,更何况他即使不为时间所缚,也会为五斗米拦腰拽入深渊……就像爬不出井口的青蛙,窥见一方天,哪怕生了再见一片天的念头,终究会两脚一滑,摔回井底。


    沉默良久,易承回答:“好。”


    无形中添了些坚定,他补充:“我试试。”


    “嗯。”许桑别开眼,松了他的手腕,反手扣开最后一罐酒,递给他,“还喝吗?”


    回答问题前,易承瞟了一眼对面的垃圾桶,“刚喝了。”


    “……”许桑低声骂了句,仰头喝了两口,被凉风浸过、酒液裹着冰凉,入腹时激起强烈的反应,他没再多喝,将地上的残罐一把抓进手里,走到对面扔进桶里。


    易承看着他走回来,视线有些迷蒙,不禁低眸晃了下头,才出声:“还真有点醉了。”


    “……”许桑轻拧眉,“别醉。”


    听完,易承笑道:“嗯?”


    许桑自然回答:“先送我回去。”


    说完,忽觉有些无理……刚想撤回,就听易承点头说好。


    但最终,许桑强制拐道,先将易承送回家,才循着熟悉的路往自家走。


    洗浴完,他套着件睡袍,摁开手机。


    相册里,多了三五张照片。


    可能喝太猛,亦或是喝酒时灌进了凉风……易承是有那么些零星的醉意。他兴致一起,随手拍了几张“丑照”。


    将照片滑着一一看过,他弯身推开窗户,看着对窗窗沿里淡淡的光,笑了一声。


    貌似,也不是很丑。


    经过誓师大会的洗礼,新一周的周一,作业收得出奇的齐。


    第一节课,要是卖个保险,条款是:睡不“死”人就赔钱——保准只赚不亏的营生,今天却跌大发了。


    徐富上课上得人都飘了,等同学做题时,笑得像个傻子,“同学们今天能量这么高呢!”


    “奋斗,奋斗!”数学课代表跳起来,说答案:“老徐,选C!”


    老徐重重点头:“这股热情劲,相当可以啊!虽然答案错了……”


    “哈哈哈哈,绷不住了。”


    “老徐,选A对不对?或者选B,我刚用排除法排了C,D看着就像错的!”


    “太激情了,贝贝们……我也随一个,选C!”


    老徐苦着脸回到讲台上,手指点了下PPT,炫酷的动画“咵啦”弹出答案——“D.”


    “同学们呐,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从盒子里掏出一支粉笔,画草图时,说道:“光有激情是不够的,要沉得下心……这道题,很简单,来,跟着我,做条辅助线……”


    下课铃打响,半个班又睡下了。


    和平时一模一样。


    徐富轻摇头,走过饮水机时,踮起脚尖,把因周末放假而无人撕的两张日历扯下来,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


    “距离高考还有:197天。


    我要越过高山,趟过激流,去追逐远道的光,心中的梦。”


    “易哥又请假了吗?”吕丁回头了几次,都不见人,问道。


    许桑笔尖轻顿:“嗯。”


    “那易哥还参加一诊吗?”吕丁反着坐过来,“慢慢跟我说,剩下的班费全拿去缴报名费了。这周三考,考两天那种,还交叉阅卷……听得我慌死了。”


    许桑转了圈笔,问道:“一诊?”


    “对,老徐已经发在班群里了,你没看消息吗?”


    许桑压根没加什么班群,“我没加群。”


    “啊?”吕丁反应了几秒,“哦,对,我等会拉你,不行,周末才能拉,不然老徐容易发现。”


    “……”许桑轻笑一声,等人转过去趴着补觉,他将卷子翻了个面。


    要落笔前,他向旁边看了一眼。


    第45章 第45章 【“写惯了。”】


    送走八九点这批庞杂的人流, 易承起身拿过柜台上放凉的豆浆,插进吸管后,喝了一口便皱着眉放下。


    “……”放久了。


    喝了一口的豆渣沉淀。


    易承转手塞了个小馒头, 又凉又硬,味同嚼蜡。怕被饿死,他没再多嫌弃,把这四五个接连吞了饱腹, 又应付走十几个客人,后腰才抵上台沿, 一边清钱, 一边休息。


    这几天杨叔都没来……至于早上的进货,他没驾照,只能接连在网上约了专门的人。


    渴得没辙,易承还是把豆浆喝了,望着货架上果色的五彩缤纷,有些走神。


    之前, “一个水果店”差点倒闭时,杨叔他们,低价收了去。


    周末由他来看店,每天的进货、摆货基本由他来负责……由此,营收五五分。


    店里的生意比想象中得要好,他也期许着,靠这些钱,能填补完债务, 如果时间线能拉得更长些的话。


    不过,一年的合同即将到期,照杨叔最近频繁的抱怨、与本身就下沉的身体状况, 大概率是不会续签的。


    那……


    “小伙子,有好点儿的苹果没有?”


    易承瞬间挺直了背,将空了的豆浆放旁边,调整好状态走出去,“有。”


    他顺手刮了个中号塑料袋,刚要给人简单说个品种,看明白人时,有些诧异:“刘姨?”


    “诶?”刘芳眼睛一亮,“小伙子,是你嘞!”


    “我来买点水果,许桑那孩子,爱吃。”刘芳笑着,拿过塑料袋,一边挑苹果,一边说。


    “看得出来。”易承轻笑一声。


    宁愿走丢、也要买水果。


    “对了,你再帮我捡几根香蕉,要熟一点的。”刘芳四周望了一眼,说道。


    易承往旁边的货架走了两步:“好。”


    打称时,刘芳打量着店内装饰,想到上次他来家里时,跟许桑关系挺好的样子,不禁问道:“你爸妈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忙着……该读书的年纪还是该好好读书。”


    易承系紧提绳时,顿了两秒:“嗯,过两天就回学校。”


    刘芳点点头,“诶!好孩子。”


    等送走人,易承轻叹气,估摸着到了时间,把中饭蒸好后,他坐在木凳上,摸出手机。


    巧克力都没这么巧。


    一打开应用,就跳进来一封回信。


    点开信的那刻,他感觉,疲累到浑浊的心,清透了不少-


    “还有两节晚自习就下课了,怎么睡一天了还没睡够?”白晓莉一进教室,里面就是乌压压一片哈气连天,顿时气从心头起,“要睡滚回去睡,学校是学习的地方!”


    “不愧是白老母啊,几天没见了。这一见,还是有骂不完的点。”吕丁把语文书立起来,叹气。


    陈慢清嗓子,尽量小声地,摇头晃脑尖锐一声:“骂不完,根本骂不完!”


    “哈哈哈……”吕丁没忍住,被逗得喷出一口笑,意识到教室忽地安静了,连忙撂下书,两手掌死死捂着嘴。


    才没让猖狂的笑声泄漏。


    “这节课,前二十分钟先自己背书,后二十分钟以及下一节课,我们进行作文训练。”白晓莉把教案本摊开,“另外,上次考试,语文不及格的人,都来我这重背《师说》跟《劝学》,其余人我放假前随机抽。”


    把成绩单捞出来,她看着被自己用红笔划了圈的七个人,刚想交给课代表投影到黑板上,就瞥到了最顶上的那一栏。


    许桑。


    语文:114.


    心头咯噔一声,她眉毛一跳:“许桑,你上讲台上来……其余人继续背书!”


    “我靠?”吕丁连忙转身:“许哥,保重啊!”


    “……”许桑淡淡瞥了他一眼,把铺开的物理卷子折好,上去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白晓莉特意用双色笔勾出了他的语文成绩,“不是说,语英不分家,英语能那么高,语文就这么低。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全是。”


    许桑站在讲台下,扭头看了眼成绩单的表头:这都多久的旧账了。


    “不全是,那就有点是了?”白晓莉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给自己顺气后,她按上许桑的肩膀,往外拉:“我们上走廊说。”


    许桑轻拧眉,没多顾忌地挣脱了她的拉拽,在她回头狠利的眼神下,淡淡开口:“我能走。”


    “你……”白晓莉对上他疏离的眼神,偏头咳了声,有些无所适从地先他几步走了出去。


    直到两人出了教室,班内的倒吸凉气声才此起彼伏。


    “嘶,气氛胶着啊!”


    “朕的唇语专家呢?快来破译一下他们说了什么……”


    “刚没看错吧,许桑推了一把白老母!”


    “傻逼你眼睛瞎了吧,谣言就他妈是这么传出来的!有本事过年谁给你红包、你推脱的时候,老子站旁边大声喊:他妈小孩推人了!”


    “对不起,我错了。”


    “啊,情绪好稳定,想谈……”


    “我是哪点让你不舒服了吗?”念及二班也是语文课,白晓莉把声音放小了些,“但凡你语文高个十几二十分,就能超过隔壁班的最高分。你知不知道,那我的教学综合评分就能再高一些?”


    谁高个十几二十分都能超过。


    许桑指尖捻着袖口,等她说完,微挑眉,回答最后半句话,“不知道。”


    “……你!”白晓莉瞪圆了眼,低头看着成绩单,叹了四五口气,“你是不是跟易承那小子坐久了,现在脾性都一个样?”


    许桑认真思考她的问题,回答:“没多久,两周。”


    “你还真是会避重就轻。”白晓莉感觉到,跟带刺头的学生谈话,他妈就是去被刺的……


    没了心情,她折了成绩单,迈腿往里走,“下次再说,反正你尽量考上130,最低也得有个120,不然跟更高水平的优生拉不开差距……先回去,听课!”


    “嗯。”许桑轻点头,等人进了教室,才从走廊外绕到后门。


    正要进去,就见墙角拐进了个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易承笑了一声:“巧啊。”


    “巧。”许桑顿了步子,跟人并排走进教室时,问道:“怎么过来了?”


    易承声音上扬,试图压下声音里久积的疲累:“学习。”


    “作文,60分呢,占大头。优秀一点的,冲50以上;中等偏上的,往48分走;剩下的,往45分靠。”白晓莉调了张同事排的ppt,开始讲课,“阅卷打分,一般都会判在40以上,不搞怪是很好保稳的……”


    她洋洋洒洒讲了十多分钟,就调到最后一页,布置课间及下节课的任务:


    “这是别省联考的作文题目,引起挺大的争议,说难说简单的都不少。课间构思好,下节课就写,我到时候收上来批改……刚教的写作手法什么的好好用上,好好写,除了这一次,可能最后一轮复习才会顾到作文,珍惜吧!”


    说完,她起身将作文题点出来。


    很精简的题目:


    英国作家奥利弗·巴尔说:人生只有四千周;其实换算下来,人生不过四万天。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要求:自选角度,题目自拟,文体不限(诗歌除外)……


    差不多浏览完,前后左右都唏嘘不止。


    “叽叽喳喳些什么?上考场哪来那么时间给你吸气呼气,审好题立好意就动笔写!”白晓莉吼了一句,把打印好的作文纸交给课代表。


    等下课铃一响,她就气冲冲地摔门出去,回了办公室。


    “徐富,你能不能管管那个许桑?”白晓莉推门而入,把成绩单拍在徐富办公桌上,说:“才来两周,就跟我闹不是!”


    “……”徐富坐直,瞟了一眼她勾出的114,眼神一飘,落在了旁边的150上,嘿哟笑了一声。抬头看人脸都黑成炭了,连忙垮下嘴角,“哎哟,这回又是哪里让你不爽了?”


    “脾气,没个学生样子。”白晓莉说起来就来气。


    鼻孔间猛喷的气,都够吹爆个气球了。


    “那你就没想过,”徐富从成绩单上移开视线,没太畏惧地看向她,“可能是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白晓莉气得头发都膨胀了一倍,“老娘哪点不对,怎么一个二个都他妈说是我的问题?我辛辛苦苦,评级评不了我认了,他妈连个学生都管不住,还他妈是我的问题呢!”


    徐富被她无理的逻辑整得冒火,腾地站起来,“白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人新同学来的第一个早上,你就把他赶出教室了。我们是老师,不是官儿,哪需要什么下马威、三把火?”


    白晓莉被噎住了,无理反驳,却也不甘被指指点点,逮着词就回怼:


    “老徐,你还有脸说老师?天底下哪个正常老师跟学生说,考不上140就别叫他老师。嘿哟,怎么到你这,势利眼都能算得上老师了!”


    眼见愈吵愈烈,有种下一秒就要坐无顶办公室的错觉。


    一旁的二班班主任,犹豫几次,还是小声劝了句:“你们别吵了——”


    白晓莉转头就骂:“你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不是,这作文题目,太草率了吧。”吕丁双手抱胸,歪着头看了几次,侧身,“鸿途,你有什么思路吗?”


    赵鸿途推了推眼镜,“没有,只有硬编的。”


    “要你何用!”吕丁转向身后,刚想问问许桑,就瞥见他的作文纸上,已经写了小半篇了。


    按他常年凑字数积累的经验来看,刚到200字提示字数的下一排。


    他怔怔地看了一眼作文纸的格式,疑惑:“咦?”


    许桑轻顿,“怎么?”


    “许哥,看这格式,你写的信?”吕丁“嚯”了一声,“这个题目,为什么会想写信啊?”


    “嗯……”见不是什么需要解答的问题,许桑落笔时说道:“写惯了。”


    闻声,易承偏头,往他同桌这边分了一缕视线。


    “啊?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习惯写信啊…”吕丁抠头,没多细看地转过脑袋,还是疑惑:


    考试不是以议论文为主吗?


    难道,高手得分,剑走偏锋?


    第46章 第46章 【他的。】


    作文纸最终还是没有收上去, 白晓莉站讲台上说了句:“先同桌互相交换批改,没同桌的找前后。等我有时间了再收上来看看。”


    说完,踩着下课铃声, 她先行一步出了教室。


    “嗯?那不人人都是60分儿?”


    “幸好我刚打瞌睡还没写完,这不刚好,都不用写完了!”


    “白老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吗?她平时不是最爱蛐蛐作文,这次居然直接不收了……”


    零星的交谈里, 教室逐渐落空,转而安静覆满。


    许桑习惯性留一会再走, 既是避开人流, 也是留够自己做简单复盘的时间。


    复盘前,他先将还没做完的卷子摊开,处理剩余的两道。


    课上,易承压根儿没心情写作文,忍着神经的疲累硬撑着做了两页数学题后,趴了下来。


    他偏过头, 静静看着许桑轻垂眼睫、正认真看题的侧颜,再也坚持不住,慢慢合上了眼。


    铅重的眼皮轻阖,意识消沉进无底的深渊……他陷入异常温和的睡梦。


    不知过了多久,许桑停笔揉指节时,无意就看到身旁趴睡着、眉间蹙出轻微褶皱的人,轻顿。


    耳畔,有细柔的呼吸起伏。


    他默了两秒, 起身,轻声将后门掩实了,又顺带关了前排的灯, 只留后排一排。


    本来想走的,可看到身旁的人,不放心般,他停住了。思考两秒后,将旁边一盏灯也关了。


    光线转柔,但足够支撑自己看题。


    近期,阶段性、诊断性考试层出不穷,各省市都涌出一套又一套题,五花八门的。


    许桑打印了几套,扫完,果断叉掉一些——都是些虚浮但不实际的难。


    勾出要做的题目,他从头开始算-


    手机震动几秒,易承皱眉,手指按到开关键,阻断了定时闹钟的扰耳。


    11点了。


    他缓缓坐直,眼皮发沉,挣扎几次才完整睁开:入目空荡的教室,只余一盏灯、一个人。


    他微怔,“怎么还不走?”


    开口,才注意到自己没完全清醒而泛着哑意的嗓音。


    许桑顿笔,看向他时,目光在他额角的红痕上停留几秒,没正面回答:“一起走?”


    “好。”易承点头。


    点完,他望了眼自己除了卷子以外便干净无比的桌面,“啧”了一声。


    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许桑折拢卷子时,问道:“想喝水?”


    “嗯。”


    易承喉咙不舒服,想说等会出去买一瓶,就见许桑把杯子递了过来,盖子拧开了,还冒着热气……轻顿,“谢了。”


    许桑没答,等他的空隙,闭眼快速闪回了遍今天复习的知识点。


    出教室门时,整栋教学楼只余下过道处的声控灯。


    易承踢了一脚铁杆,“哐当”一声,楼梯口的灯瞬间明亮。于是下楼的短短一分钟,他接连踢了四五脚。


    夜色如墨,无孔不入地侵染着一草一木——凉意泛在肌肤,激起密密麻麻的灵魂战栗。


    “现在不怕了?”许桑跟人并肩走着,见他频繁往黑漆漆的草丛里飘视线,跟只好奇的猫一样,不禁问道。


    “怕什么?”下意识问出口后,易承明白过来,在说他怕鬼的事,轻笑一声:“没那么怕了。”


    绕出学校时,许桑问道:“之前,为什么怕?”


    问完,连他自己都震惊了一秒,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越界了。


    “嗯…”易承眼睫轻颤,有些恍惚。


    貌似从小到大,从没有过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不论是在他怕得要死或者表面装得丝毫不怕的境况下。


    他轻抿唇,望进前路一片混沌里,轻声:“小时候的事了。”


    “记不清是哪天,我爸自己去拉货。下午出的门,第二天人就没了。”易承说话时,手指蜷着,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邻里都说,是让鬼给吓死的。”


    听及此,许桑轻皱眉,回想起刘姨说的,下意识向易承看去。


    “当时人小,脑子没长全,就信了。”说着,他唇间牵出一抹嘲意,“后面才知道,物质世界,他妈根本没有鬼。”


    顿了两秒,他轻轻补充一句:“不过我倒希望真的有鬼。”


    路口处灯光接触不良似的闪了一下,而后熄灭。不记得是在什么时间节点上,两人一致地停了步子。


    许桑沉沉看着他,欲言又止。


    良久,易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笑出声:“怎么,给你听吓着了?”


    “……”许桑目光追着他的手,没多想,伸手握住了。


    手心里包裹进些许温热,他语气里沾了少见的柔,问得小心:“没去查过?”


    “查过。”易承低眸看着他的手,心头像羽毛轻轻扫过,痒痒的,暖暖的。迟钝两秒后,他继续道:“终究是人比鬼可怕。”


    “嗯。”许桑猜到个七七八八,怕激起他不好的回忆,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口:“去吃点东西?”


    易承点头:“好。”-


    路边摊基本都撤摊了,一路走下去,只有曾经光顾过的“牛逼炒馆”还亮着灯。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犹豫。


    前脚迈出,后一秒就被人喊住——“又见面了!进来吃点?”


    半分钟后,两人坐在木凳上,对面,挂着个粉红围裙的老板正双手把着锅铲笑嘻嘻:“我还记得你们,这脸太有辨识度了!要吃点什么?”


    许桑正要去勾菜单,准备点两样没见过的试试运气,手心就被轻轻一刮。


    他微顿,转而看向易承:“要什么?”


    “要杯酒。”易承提完要求,就低下头,认真地打量着覆在自己手上的手。


    “好。”许桑拿过蓝色圆珠笔,将酒水勾下,问老板:“今天不用做题?”


    “哈哈哈……不用不用,上一套的答案都被同学搜出来完了,现在没题。”老板坐下来,“我儿子坐火车回来,说是顺便带了几套题回来。想做啊?后天差不多就有题了。”


    “……”许桑勾菜品的手轻顿,“也不是很想。”


    “哈哈哈!”老板见他把菜单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扫了好多遍,也只在酒品栏留了一笔印迹,一掌拍在脑门上,“对了,我刚研究出了几个新品,是我儿子传过来的做法,你们要不要试试?”


    许桑下意识偏头看人。


    易承抬头,笑着:“可以。”


    他接着回答:“试试。”


    “那行。”老板起身,把箱子里的啤酒取出来两瓶,放桌上后,又跳起来把墙上挂着的电视打开,调到经典电影频道后,才欢脱地奔进厨房。


    瞧那背影,要大干一场的气势——但凡去了“他是老板”的滤镜,多半会评定为:这是要炸了厨房的架势!


    播的是个老片,才看没两秒,就闪出一句:“广告过后,精彩继续。”


    许桑单手将啤酒扣开,拿过两个小杯子,倒满。


    “同桌,你手挺好看。”说着,易承掰开他的手指,转而用手心覆上他的手,轻笑。


    “……”许桑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态度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冷声:“喝。”


    “啧。”易承看着他的动作,唇角微扬:“好。”


    虽然对牛逼炒馆的初印象不是特别好,但不得不说,这啤酒的牌子挑的可以。


    比便利店畅销款的都要好喝。


    半瓶消磨完,老板才端着盘子从里面出来,放下这盘菜,捞起围裙尾摆抹了一把汗,介绍:“新菜嘛,还没起名字。就是炒的小土豆,入口即化,很香的,尝尝?”


    易承先一步齐好筷子,夹了一块袖珍土豆,尝。


    没剔皮,入口时,土豆皮同土豆本身岔成不同口感,皮的韧劲跟刹车板一样,会弱化掉过软的口感,相岔相融,形成一定的层次。调味辛香,糅合了辅料辣丁、椒末、腊肉的爆香,在口腔里扫过一圈,滚烫中,舌尖泛起细密密的爽劲。


    “嘶…”被烫到了,易承连忙端过一旁的酒杯,喝了一口还不忘点评:“好吃。”


    “好吃!”老板恨不能原地用锅铲敲出一狂欢曲,听声笑得头都快掉了,“我还怕做得不好,没想到还可以。哈哈……我儿子明天就回来了,等他回来我就做给他尝尝,免得他说我手艺不行,哈哈哈!”


    许桑“嗯”了一声,要夹一筷子时,淡淡看了眼易承手中的酒杯。


    他的。


    “怎么?”酒液冲淡了舌尖被烫出的热意,易承见他看了自己一眼,放下酒杯,轻声问道。


    “没事。”许桑夹了块土豆,尝完,在老板垂涎欲滴的眼神下,回答:“好吃。”


    “嘿嘿,好吃就多吃点!”老板背着锅铲往回走,“你们先吃着,我再去搞一盘出来!”


    电影回到正片,正是高潮阶段:两军对垒,炮轰战。


    在激烈的音效声中,许桑索性直接拿过原装啤酒瓶,喝了两口后,看向身边的人。


    兴许是酒意催性情,他问道:“最近很忙?”


    “嗯。”易承停了筷子,犹豫后直白开口:“杨叔有事,我得替上,事多。兴许过一阵子就好了。”


    言语中,许桑似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安,夹杂着对来来的不确定……连带着想起那次生病,心底翻出细密的情绪,拾一而知全,或许名为心疼,他轻顿,“我把笔记给你。”


    “嗯?”易承没明白前后关联,看向他。


    “没必要跑学校。”许桑被看得不太习惯,别开眼,“节省时间,早些休息。”


    闻声,易承懂了。


    他细细叼啄着用词,笑了声:“好。”


    第47章 第47章 【“世界大了,问题就小了。……


    老板的第二盘菜端上来时, 门口突兀地走进个人。


    灰色长风衣裹着不算修长的身形,略显臃肿;头上戴着顶黑帽子,蒙了半张脸;挽叠上去的袖口露出银质手环, 其下,手中推着个巨无霸体积的粉红行李箱。


    “这么晚了还接客呢?”男人把墨镜摘了,又将行李箱推到空当处,回头看了眼桌上的人。


    “儿…儿子?!”


    老板端菜的手一抖二抖抖三抖, 要把一盘菜都颠漏前,许桑无奈起身, 动作轻快地接了这盘菜落桌。


    恢复常态, 老板忙哈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说完,他往旁边走了两步,边笑边咋呼:“儿子,你不是说最迟明天才回来嘛!”


    “这不给你个惊喜。”男人脱了外套,环视一圈后, 弯身敲了敲桌子,看着易承:“介意我坐这儿吗?”


    “坐。”易承说完,朝许桑靠拢了些。


    “爸,这就是炒的新菜?”李承宇抽出双筷子,满怀期许地看着桌上的两个菜。


    “嗯,才炒好。”老板另外端了两碗花生米放桌上,也跟着坐下了,“你们都尝尝?”


    李承宇捞了个瓷勺, 先用筷子尖品汤汁味,再转到主料,尝完, 评点:


    “爸,味道可以,但火候欠了点,应该是颠勺没颠好;卖相也不行,洋葱条融了没色调,摆盘也差点儿……不过总体还行,做成招牌菜,不至于损了招牌。”


    易承轻挑眉梢,偏了些视线看向他。


    这就是那位,老板口中“没有一米八,长得黢黑,脸像芋头”的儿子。


    “这,哪有儿子一回家就逮着老子批斗的!”老板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接受得很坦然,见许桑和易承都停了筷子,连忙说道:“别介意啊,我儿子是这方面的专家。”


    说完,还傲气地扬头,“他觉得在外面创业没意思,就想回来把咱们炒馆发扬光大、做大做强,往高端走!多有抱负啊,哈哈哈……”


    易承微倾酒杯,抓到关键词,“高端?”


    “对,高端。”李承宇转而看向易承,“听着跟南城很不搭是不是?”


    易承手指轻顿:“嗯。”


    “我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李承宇搬着板凳掉头,颇有兴致地把手机捞出来,翻了几翻后丢到桌子上,说:“只是,近两年,越发明显能感觉到政策在倾斜。具体的我就不讲了,但这点红利,我想吃下来。之前,我靠创业项目赚了钱,就往家里购置些厨具,积少成多……估计翻修几个月,来年翻春就能开起来!”


    易承想起上次进里屋时,见到的与外部布局截然不同的器具,瞬间恍然。


    等他的分享欲消耗殆尽,易承说道:“加个联系方式吧?”


    “好啊。”李承宇把二维码调出来,“以后店里翻新了,你们来,第一顿免费!”


    “好。”易承将好友申请发出后,一边喝完剩下半瓶酒,一边扫着墙上贴着的菜品栏,忽地有了些想法。


    从牛逼炒馆出来,易承步伐都轻快了不少。搭上许桑的肩,轻笑:“我好像,找到新的出路了。”


    “嗯?”耳畔簌簌染起气息,许桑微偏头,“水果店的事?”


    “对。”易承解释道:“方才,他儿子说的,提醒到我了。”


    “嗯。”许桑垂眸,看着人,跟着一笑,“世界大了,问题就小了。”-


    周三周四的课全被清空,要么考试用,要么复习自用——老师除了守班,就是监考,闲得都能睡十几二十觉了。


    坐在第一排第一位,许桑将彩印答题卡取出一张,而后把剩下的向后递。


    借此动作空隙,他向对角线尾端的人看去,轻轻勾唇。


    按照年级排名来算,易承刚好卡在35位,坐在一考场靠后门的最后一位。


    他伸手接过前排传过来的唯一一张卷子,翻转检查好,凭肌肉记忆写名字时,有感应般,抬头看了一眼首位的人。


    视线将将相触,他轻挑眉,唇角上扬-


    考完,答题卡收上去的瞬间,整栋教室地震了般,全是跺脚发癫的声音。


    “这是人能做的题吗?从头难到尾,我笔头咬断了都咬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我这是花25块,去买了两天的不痛快?”


    “我听说,这次参考的,有两万五还是三万人,我都不敢想,到时候成绩下来了,我能不能读利索我的排名,呜呜呜……”


    从教室外把书搬回抽屉,整体收拾干净卫生后,教室里死了一半。要么仰头叹息,要么埋头痛哭。


    反正,徐富从教室前走到教室尾,没见到几个是正常姿势的。


    “都成霜打的茄子了?”徐富背着手蹬上讲台,“一场考试而已,都振作起来。这次考完,好好查漏补缺,还有下次。慢慢来,不着急。”


    “还不着急!我急得眉毛都要烧没了,你们还无动于衷?!”


    半星期时间,交叉阅卷结束,分数由各校综合回收——徐富拿着标了各种印记的成绩单,气急之下,直接踩着椅子站起来吼:“知道你们考成什么狗屎样子吗?”


    底下鸦雀无声,有些情绪敏感的,眼巴巴望着桌面,泪水都准备好了。


    “距离高考还有189天,还觉得时间充足呢!”他喊累了,从椅子上下来,懒得擦,直接坐,语气转而舒缓了不少:


    “这次考试,连同市外几所学校一起参考、拉通排名。我们班,除了许桑同学发挥稳定,夺得总排第一之外。其余人,没有任何人让我满意。”


    有吸气声,还有暗暗的眼神,明显或不明显地向后排瞟去。


    “脑袋转回来,有看别人的功夫,题都研究一道了!”徐富看着成绩单,眉毛皱得都快竖起来了,“第二名,李云平,总排276。第三名,赵鸿途,总排413……第31名,吕丁,总排15424,第32名,陈慢,总排15689。剩下的就不念了,全在本科线以下。”


    “看到差距了吗?我的孩子们呐,高考从来不是跟一个班的比,是要拉出去遛的啊!”


    光说成绩,从上课说到下课,徐富人都要说背过去了,掐着人中往外走。走出去两步,又走回来扒着门探头:“陈慢等会把成绩单贴墙上,你们都去好好看看,看看自己考的是坨什么狗屎!”


    话落,立马引起哀嚎一片。


    “许哥,许哥,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吕丁用笔在手上写下自己的总排名,五个数字写得心头滴血,“我甚至都背不住自己的总排。”


    “……”许桑轻转笔,瞥了一眼他手背的红笔字迹,轻顿,“15424?”


    “还有我,许哥!”陈慢也将他的手伸出来,翻转,“我将成为新一代的数字战神,呜呜……”


    “……”


    许桑实在不想再念他这串数字,淡声:“下次考试备点清凉油。”


    别再睡过去了。


    “啧。”易承在旁边听得想笑,实在没憋住,笑出声来,“同桌,人好歹叫你声许哥呢。”


    吕丁和陈慢互看一眼,发声:“许哥,我们专心写的,专得不能再专了,一点没睡。”


    许桑默了两秒,给出方法论:


    “试试去找科任老师,好话或者礼物,要一份单独的复习规划,先照做。”


    “好嘞!谢许哥指点!”说完,两人龙卷风一样卷着风就冲了出去。


    耳畔回归安静,许桑轻按眉梢,刚全程刷题,没注意听老徐讲的,便问了一嘴:“你呢?”


    “我?”易承单手托腮,朝向他,“我什么?”


    “排名。”


    “这么关心我?”易承轻笑一声,凭着记忆,回答:“三四千吧,应该。”


    闻声,许桑轻皱眉:按他的推计,不至于这么低……


    “你这什么表情。”易承伸手,循着心尖儿上的欲望,轻轻刮开他皱着的眉,“嫌弃啊?”


    “嗯。”许桑由着他的动作,没多言,“卷子给我。”


    “好。”易承收手,不懂具体需求但百分百满足,将四套卷子连同答题卡一并呈上。


    一节课后,许桑弄明白他的失分点,估计到他多多少少还是受了缺了知识点和题感的影响,将这一摞纸张一并还了回去。


    易承接过,看完,轻挑眉。


    每一张上,都做了或多或少的批注。最下方,还附着单独的草稿纸,上面写着简单明了的学习规划。


    “啧。”易承看了眼旁边坐姿端正、面色冷沉似与世界无关的人,所行所做却沾满了温度,轻笑一声,“有心了,同桌。”


    晚自习前,徐富火急火燎地跑来,说了周六期中表彰及家长会的事情,说完,就风轻云也淡地离开了,只留一众才受了重创又遭一击的人独自扛伤。


    在叽哇声里,徐富走进办公室,对上清一色苦瓜似的脸,脸一下就垮了,气氛到了,他恨不能抱头痛哭。


    年级主任在电脑上看着成绩单,越看脸越沉:“怎么最后一名也是咱学校的?先要脸,再丢脸,这不还是丢脸吗?”


    “这的确是有些不可控因素在的。”末班班主任不禁埋下了头。


    “还不可控因素,我要听你放狗屁!”年级主任把电脑屏幕反了个方向,正对一众班主任,严肃脸:


    “我知道我们学校差,但也不至于这么差吧!尤其是转来了个许桑,本来我还没觉得怎么,但好歹有了考第一的实力,咱尾巴就不能掉那么严重!后面的再烂一点,咱附中裤子都得被拽没,到时候光屁股,那还像话嘛!”


    二班班主任精准插空点头,接了话头:“主任,这个许桑怎么个来历?要不要考虑让他做个学习经验分享什么的?”


    徐富愣了一秒,连忙回神:


    “许桑从大城市来的,家里有钱,从小成绩就好,别说在咱这轻轻松松第一,就是在大城市,都不下前十。经验分享不太靠谱,他嘴皮子硬,话少,万一就分享个‘经验所得’呢。”


    “……”年级主任瞪他一眼,“你倒是了解你班学生。”


    “那必须的,我心肝宝贝!”徐富想起他的数学成绩,感觉人生都美满了,恨不能逢人就昂头、平行于大地般地走路。


    年级主任又白他一眼:“两天时间,每个班做好提升计划。不论如何,一百多天了。要死的鱼都知道挣扎,咱们直立生物,至少蹦一蹦!”


    “明白!”班主任们打了鸡血一样,齐声应道。


    第48章 第48章 【“生日快乐。”】……


    “谨遵年级主任教诲, 再加上各科老师巧思,我们班的提升计划正式出炉。”徐富跷着二郎腿,激情四射:


    “一天之内, 4~5人自行组成学习小组,座位不定。采取评分制,半月一结。名次进步加分,退步扣分;前三加分, 后三扣分。大致这样,分排第一, 20块钱, 我出;分排最后,扫一周厕所。”


    指令一下,还没等教室吆喝起来,广播里就开始催各班操场集合,说是进行期中表彰。


    大好的天气里,温和的演讲环节之后, 便是卓越、优秀、进步奖项的颁布环节。


    “特优奖,800元;卓越奖,奖金300元;优秀奖,奖金100元;进步奖,奖金50元……”


    吵耳的话筒声里,班级、名字连同奖金金额一并成了头顶的悬音,操场外都有闲步的大哥大姐、大妈大爷闻声而来,听听热闹看看闲趣。


    许桑拿了木皮纸包着的奖金后, 正准备拆了放兜里,吕丁就贼着他的脑袋探了过来。


    “许哥,我能看看吗?”他望着纸封, 像看什么绝世奇珍,“附中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金额的钱。”


    “……”金额大?


    许桑将纸封递给他。


    “特优奖,理一班许桑,800元。”把上面的文字念出来,前排的人也都蠢蠢欲动地飘来视线,口水要留不留地盯着吕丁手里的纸封看,吕丁张圆了嘴,“ok,接下来的学习动力,就是这800元!”


    赵鸿途拿着他的300元下来时,也往这边凑:“许哥,那个学习小组,要不我们组队吧?”


    “可以。”许桑随口应下。


    他没多考虑分组这事,一来是他没闲心去认识五花八门的人,二来是他赌定这个小组计划不出三四周就死气沉沉了。


    “就咱们五个人,刚刚好。”陈慢也蹦跳而来,丝毫不注意他是班长,有维持秩序这层责任,“那,许哥当组长吗?”


    许桑默了一秒,看向易承。


    易承会意,“换个人。陈慢,你当。”


    基本事宜商量明白,易承用手臂轻擦许桑,偏头跟人咬耳朵:“同桌,嫌麻烦?”


    许桑忍着耳垂处的痒意,应下:“嗯。”


    年级主任上台发言完,便该带回班了。底下松散着结队往班里走,三三两两彻底乱成数不清几团麻。


    “那个,许同学。”


    被唤住,许桑停了步子,回头:“有事?”


    易承也跟着停住,站他旁边防备性地将来人打量一遍,打量完,下定论:不构成威胁。


    李云平高高瘦瘦一条人,一开口,就只剩“瘦”了,细细长长的声音像没发育完全,他晃着手里的卓越奖纸封,说:“许同学,分组的事。为了公平,一个小组不能既有第一又有第三,算下来不公平。”


    自上次猜到他跟那邓茂光有些来往,许桑对他的印象便不是很好。


    闻声,许桑按他的思路想了想,“玩对称配对?”


    “啊?”李云平顿了一下,“啊,对。”


    许桑牵出一抹冷笑:“建立规则之前,先确保项目是你的。”


    话落,他转身离开,易承“嗯?”了一声,明白话里的意思后,笑着,连忙跟上。


    这是在骂他还是怎么?


    李云平愣在原地,被身边同学拍了肩膀后,才回过神,他望着远去的背影,咬牙:“我一定会超过你——”


    “谁?”同学望进庞杂的人群里,“超过谁?”


    “关你屁事。”李云平推开人,从兜里摸出四级词汇本,红着眼边走边看。


    “怪兮兮的。”同学往旁边绕道,又去勾搭别的人-


    新的周末,新的放假时间。课上到周六下午6点才放学。


    许桑回家途中接了通刘姨的电话,听她说家里有事,今晚连同明后两天都来不了。


    他摁断电话,懒得自己做饭,他拐到超市买了桶泡面。


    回家的路上,不明所以的,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钥匙戳进孔洞,手拧开门把那刻,他看着屋内背对他而坐的熟悉身影,手指微屈,抵着门迟迟没动。


    “回来了,小桑。”张文丽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慈祥,“学习辛苦了吧?快来喝杯热牛奶,暖胃。”


    “……”许桑拔出钥匙,想喊声张姨便作罢,却不料,里屋紧接着走出个中年男人。


    一身金贵的西装,没有鞋换便只能踏着他那双皮鞋。口中叼着根烟,走出来时,从腹部深处哼出一声,“许桑,我不来找你,你是一个电话都舍不得打给我是不是?”


    许桑面色转沉,进来时将门带上,弯身换鞋,没有要理人的意思。


    “哎呀,铭叔,小桑应该是学一天学累了,先等他坐下来吃口饭喝口汤。”张文丽上前宽慰,虚虚地掸他手臂上不存在的灰,还不忘朝许桑递眼色。


    “……”许桑熟视无睹,换上拖鞋,便要绕开人走。


    余光落在他逐渐攥紧的拳头上,许桑几乎是完美预判了他的动作,侧身,躲开他动作的瞬间,拧住他的手腕,轻皱眉。


    两人僵持着这个动作,最终是许铭先一步松了手,他长叹息一口,“许桑,能不能坐下来,咱好好谈谈?”


    许桑淡淡扫了他一眼,拉下单肩挂着的书包,往后两步坐到沙发上,眉目疏冷。


    “这脾气。”许铭没敢跟他并排坐,单独拖了一根板凳,立在茶几对面,弯下腰坐下来。要开口前,先将张姨招呼进屋,才尽量平和地开口:“听说你们今下午开了家长会?”


    “嗯。”许桑应道。


    “那我个当爸的,还不能去给你开个家长会了?”刚听见许桑回了他一句,许铭感觉有缓和的机会,带着板凳往前一小步,“别人身边都有家长,你坐在家长堆里,不觉得尴尬?”


    许桑轻掀眼皮:“食堂自习。”


    “……”许铭顿住,加工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就算是你们学生坐食堂里上自习,家长在教室开家长会。那你让那些家长怎么看你的空位,说你家里没人吗?那你听着心里不难受?”


    许桑淡声:“有同桌。”


    “……”又加工老半天,许铭继续:“就算你同桌也没有家长来,但也不是你从源头上阻断家长来开家长会的理由啊!我堂堂一个大爹,被儿子除名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而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许桑轻顿:“不知道。”


    许铭双手按着板凳,才稳住身形,没让心头气给自己冲飞了。“许桑,老子生你不是让你来噎死老子的!”


    见许桑迟迟没有动静,许铭只能大叹气,而后自己补上,“今天12月11日,你生日啊。我开完公司的会,就连忙飞回来,这里没飞机场,出租车两小时坐过来的……你,给爸笑一个?”


    “……”许桑皱眉,看傻子一样看向他,“有病?”


    “你笑一个就没病了。”


    “滚。”许桑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恶心得没边,偏偏还不自知——撒泡尿都成不了镜子,照出来也是一坨排泄物。


    说着,他就要起身,又被许铭匆忙舞起来的两手按住,“小桑,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要不要先看看?”


    “不看。”许桑说着便要挣开他,与此同时,裤兜里的手机疯狂炸进消息,怕一招给许铭掀飞了,他坐下来,摸出手机看。


    “这就安静了?”许铭看着自己的双手,以为是附上了什么洪荒之力,震惊几秒后,又重新坐下来,顺便堵了他从这边出去的通道,见他看手机看得认真,调侃道:“谈女朋友了这是?一条消息都不错过?”


    许桑没答,将陌生短信点开时,心头隐隐有预警,可直至真真切切将照片点开,他眼神瞬间变味,手指轻颤着将图片从头滑到尾,开口时,甚至没注意自己嗓音发涩:“生日礼物?”


    “嗯呐,我专门找人定制的,看预成片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错!”许铭见他来了兴致,忙解释。


    “呵。”许桑将手机调了个头,放在茶几上推向他,眼底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怎么了?”许铭伸手拿过手机。


    短信界面,发信人是一串电话号码,信息内容是几句话加三张图。


    【xx:哥。】


    【xx:生日快乐啊!(烟花)(生日蛋糕)(玫瑰)】


    图片是雷同的内容,不同的角度。


    低缓的山坡上,枯草遍布,大概是飘来的落叶;按理说,之前种下的山茶花,在这个季节这个温度,应该有盛放的迹象……此刻,却碾在一双厚重的鞋底下,被践踏成泥渍。


    “这……”许铭往后一靠,瞳孔都增大一倍,“这是小降发你的?”


    “我自娱自乐?”许桑端过茶几上的牛奶,抿了一口,烦躁已使味蕾失去刺激源,品了很久跟没喝一样。


    轻顿,他放下杯子,伸手要拿回手机时,却见许铭将那几张照片选中后按了删除,只余下生日快乐的祝福,而后交还他手机,说:


    “肯定是误会!你妈的墓地,我派专人看护着,她最爱的山茶花开得好好的,肯定开得好好的。”


    无力的语气藏在苍白的解释里……闻声,情绪几乎在瞬间崩泄,许桑捏着手机的力道逐渐加重,良久,他轻声:“嗯,我误会了。”


    话落,他将手机揣兜里,无力感攀升,他低声骂了句脏,从侧面走出去。


    “许桑,你给老子站住!”许铭看他大有换了鞋就要冲出家的趋势,高声:“张姨,快,快点火!”


    要烧死他?


    “……”许桑迟疑了一秒,站在鞋柜处看向他。


    下一秒,视线穿过许铭,大敞开的阳台处,染了灰黑的天,随着尖锐的爆鸣,炸开一团团的彩色斑斓。


    不知道几排齐放,只知道,炸出了四个字:“生日快乐”。


    “……”许桑弯身勾过鞋,呵了一声,推开门就往外走,没再多一秒迟疑。


    神经病。


    朝昏区里忽然起了烟花,炸得楼上楼下楼底的人都出来了。


    “这谁家的烟花,还没过年呢,放个屁!”


    “生日快乐?嘿哟喂,这烟花还挺高级,过生日还能这么搞呢?下回我儿子求婚也用这招!”


    “放这么多!咱小区什么时候有这么有钱的人了?”


    “我的个天老爷啊,明天肯定要出雾霾,老子要早起抢摊位的呀,哎哟!”


    “……”从人流中错出来,许桑随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将六七通未接电话看了一眼后,点开聊天框。


    【许总:许桑!!】


    【许总:你给老子回来!!】


    感叹号不要钱啊……许桑将人拉黑,手肘顶膝,将手机转了一圈后,埋头。


    貌似从许降跟他妈进门之后,他便没给过许铭好脸色。


    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许铭似乎忘了一个人,而且忘得很彻底。


    许降说聪明也不见得,但一双眼睛很尖,知道他的软肋后,菜刀尖刀钢刀挨个来捅,捅不动就换刀,死不罢休……他爸也是能人,觉得他有金刚不坏之身,刺一百刀还特么能面不改色!


    没有深想,许桑重重呼出一口气:


    挺好,生日当晚,露宿街头。


    刚准备倒头就睡、大不了明早冻成冰块送火葬场去化了,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


    许桑看了眼来电人,顿了两秒,接听了。


    “生日快乐。”易承的声音有些晃悠,大概是手上忙着,偏头将手机杂在肩颈与耳间。


    鼻尖忽地发涩,许桑问道:“你怎么知道?”


    “刘姨上我这买水果,提了一嘴。”易承摘了手套,拿过手机,笑道:“烟花阵仗也挺大。”


    “……”许桑往后轻仰,后脑勺抵住墙,他喉咙带有哑意,像忽然找定锚点,他开口:“易承。”


    “嗯?”


    “今晚能睡你家吗?”


    第49章 第49章 【“果然叛逆期。”】……


    易承以为自己听错了, 顿了两秒后,问道:“你说什么?”


    “……”


    刚刚多少有些自意志驱使,这时褪下本能的面纱, 许桑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耳尖泛上薄红,遮掩道:“没什么。”


    “可以。”易承几乎是紧跟着他的回答出声的。


    许桑轻顿:“嗯?”


    “只要你不嫌弃,可以。”易承依据经验, 估摸着他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儿了,看了眼电灯下正做作业的秋秋, 添了一句:“而且, 秋秋也想你了。”


    隔着手机,能听到对面带着暖光般的对话。


    ——“秋秋,想不想你许桑哥哥?”


    ——“想!”


    “听见没?”易承将听筒调向自己,多余了一嘴,“要我来接你吗?”


    “……”许桑默了一秒,稍显恍惚:“不用。”


    电话挂断的那刻, 心头堆砌的重山瞬间坍塌成烟消散,他发自内心地,轻笑出声。


    头顶烟花散去,街巷间看趣的人也离兴而归,人声落尽,朝昏区又归于原本向晚的宁静。


    许桑敲响门时,开门的是秋秋,穿着身粉蓬蓬的毛绒衣服, 笑滋滋地招呼:“哥哥!”


    “秋秋。”许桑掩门,刚想问换鞋的事,隔着些距离, 就听易承喊道:“秋秋,把鞋柜里的新鞋拿给你许桑哥哥!”


    “好!”秋秋得令,四肢灵活地扭动,而后将那双黑色、尚带包装的拖鞋拿了出来。


    “谢谢。”许桑弯身换鞋。


    厨房隐隐飘来饭菜的清香,一端电视里还闹腾出幼稚而愚蠢的音效…暖黄偏亮的光线自上而下垂落,屋里落满了柔和与温馨。


    像梦里百转千回却落不到实地的家。


    见易承在厨房忙,许桑本来想帮忙,但被交代了句:“坐就行。”


    他便走出来,陪秋秋看了会电视,在半集动画片的侵袭下,感觉智商连同脑子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后,偏过了视线。


    茶几上,摊着张试卷,草稿纸也附在旁边。


    他微微倾身,视线直接转到第二页上,停留,自上而下浏览,看完,他轻挑眉:挺考思维的一套题。


    没等他细细品鉴纸上潦草勾写的答案,厨房门就被推开,易承端着小号白瓷碗走了出来。


    “时间太赶,就没准备蛋糕。”


    易承单手绕到后腰解了围裙,又顺手脱了搭在沙发一侧,将碗放茶几上,抬眸笑:“将就着吃碗长寿面?”


    视线从题目上移,许桑看着他眼眸中染着光的笑意,顿声:“长寿面?”


    “嗯哼。”易承挨着他坐下,把筷子递过去,轻声,“或者,要先许个愿?”


    许桑轻摇头,“不用。”


    面汤应是用棒骨熬煮过,香气浓郁;面不多,盘盘绕绕极长一根;青菜等辅料上方,躺着只荷包蛋,形状不错。


    见他接了筷子,易承补充:“面别咬断,一口吃完。”


    “怎么?”许桑些许诧异,刚要挑面的手一顿。


    易承轻挑眉,笑了声:“长寿面没听过?”


    许桑顿了一秒:可能听过,但也是第一次吃到…


    “讲个故事。”易承怕扰了秋秋看动画片的兴致,朝许桑凑近了些,在他耳后轻声:“《相书》中说,人中越长,寿命越长。传着传着,进化成了脸长,脸同面,继而有了长寿面的说法。”


    听言,许桑笑了声,虽发自内心觉得是无稽之谈,但还是垂眸看了眼面条,手指调转方向,从中间翻转,将面条绕缠,卷附在筷子上。


    一根从头到尾夹起后,他将面条送进口中。


    “还能这样?”看他的吃法,易承忽而一笑,笑得肩头轻抖。


    笑声连同气息洒落在耳垂,温热的,许桑轻顿,咽下后,偏头看了眼他,“那要怎样?”


    见他一副在理的表情,易承笑得更放肆了,慰道:“都行,都行。”


    “还有蛋,象征生生不息。”易承微抬下巴,虚空点了点上面的荷包蛋,解释:“好像是吧,记不清了。”


    许桑将蛋夹起来,下口前问道:“你还信这些?”


    “我妈每年念叨一遍,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易承随口,“就是铜墙铁壁,也该信了。”


    许桑轻点头,“嗯。”


    他沿着蛋清边开始咬,顿了两三秒后,还是吃了中间的蛋黄——尽管他向来拒绝蛋黄。


    或许,在今天,有些贪图其中的寓意吧。


    动画片转到广告环节时,秋秋意犹未尽地上前抱了抱电视机,才迈着小短腿蹦跶到饭桌上,开口:“哥,我饿了。”


    “先别饿。”易承将白米饭呈上来,“给你许桑哥哥唱首生日快乐歌。”


    “好啊好啊!哥哥生日快乐!”秋秋眼睛一亮。


    她衣摆一提,就忙往房间跑。跑出来时,双手抱着个公主色豪华版小话筒,很有范儿地调出自带的曲目,刚好是首生日快乐歌,她仰头,自我陶醉般地起调: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许桑哥哥,happy birthday to you!”


    听她唱着,许桑实在受不了这十个音九个不在调上的荒唐,偏过头笑,笑到一半,就听易承也跟着和了后半截,稍低偏沉的音色咬词清晰,要结尾前,他借发碗筷的动作,擦着他耳边说了句“生日快乐”。


    闻声,许桑耳稍发烫,身子轻顿:“谢谢。”


    易承的手艺还真没得说,简单的炒菜都格外下饭。


    秋秋胃口小,先一步下了桌,按着遥控器调到她最喜欢的动画片,不料又是则生日片段,听着动感的生日快乐歌,她笑眯眯地转过头,大声:“哥哥,生日快乐!”


    许桑偏头朝她致谢,视线刚落回,坐旁边的易承就又要开口。


    他想也没想,手动给人封口,“够了。”


    他在心底吐槽一句:有完没完,一晚上要快乐多少次?


    易承笑着点头,伸手将许桑竖着落他唇前的食指按住,说道:“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嗯。”许桑收回手,吃得差不多了,便舀了半碗排骨汤,晾着,“谢谢。”


    易承落筷时,没急着下桌,他偏头看着许桑。


    他今天帮忙收店时,见到了刘姨,她说许桑爸爸回来了,自己放假两天,工资照领,乐呵呵地买了两斤梨……想及此,他轻声问道:“和家里闹矛盾了?”


    许桑捧着碗抿了口汤,回应:“算是。”


    “所以,”易承想了想措辞:“这是在离家出走?”


    许桑放下碗,“……嗯。”


    “啧。”易承笑着,“也是个叛逆少年。”


    许桑默声,勺子轻点碗沿,没否认:


    若非现在在南城,一个地图上搜不到酒店、寻半天寻到的旅馆门面都贴着黑色广告的地方。他大概率会和之前一样,订个房便独自一人睡了。


    “真不打算回去?”易承看清他眼睫的轻颤,温声询问。


    许桑看向他,以为自己蹭一晚上实属冒犯了,指尖轻缩,说道:“睡街头也行。”


    “啧。”易承敏锐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对劲,稍有停顿后,伸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头,感受到手心下许桑微微一颤,说道:“我的意思是,家里客房堆了些货,怕你跟我挤着,睡不好。”


    许桑瞥了眼身侧的手臂,淡声:“手收回去。”


    “好。”易承随着他,“所以,这种情况下,真不打算回去?”


    许桑望进他眼里,“嗯。”


    易承轻轻一笑,转眼见他盛的汤热气散了,起身,另取过一碗,去厨房舀了些煲里的热汤,递给他时,背着虚抵桌沿,“喝热的。”


    许桑接过,指腹贴着碗身,感受着由内传出的热意,抬眸:“我没那么矫情。”


    易承笑得有些宠溺,垂眸看他,“果然叛逆期。”


    “……”


    汤还烫,没急着喝。


    许桑往后靠到椅背,两腿微张,单单一看,是个霸蛮的姿势,他微仰头,眸光带着惯常的利劲儿:“你多大?”


    “我?”易承“啧”了一声,“你今天18?”


    “嗯。”


    “……”易承偏过头,声音小了些许,“那是要小几天。”


    许桑轻勾唇,微微扬了下下巴,“弟弟?”


    “……”易承头回在年龄上占了下风,想反驳,好像又说不过来,只能在心里怨怨老天爷没早几天把他踢出娘胎,他偏了下头,“其实也差不了几天。”


    “多久?”许桑微挑眉,周身又染了从前“为非作歹”时的气势。


    易承轻声:“一月八号。”


    与此同时,算出小了28天、差点就有一月之久,他暗暗有些不爽,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爽。


    许桑轻笑一声,虽是抬眼望他,气势上却丝毫不输,甚至于眸中的压迫,更胜一分,“那以后少来这种语气。”


    “哪种?”易承被他认真的模样逗得想笑,倾身,目光直抵他的眼。


    也不怵他,许桑淡声:“比我大的语气。”


    “啧。”易承笑了:还真是叛逆期到了。


    见他眸光转冷,他应道:“好好好,依你。”


    晚饭用完,易承又系上围裙,洗碗。


    从厨房出来,看着沙发上正用笔随意勾着草稿的人,他上前一步,见时间不早了,忽然想到什么,小声问道:“要洗澡吗?”


    笔尖轻顿,在纸上擦出一条长痕,许桑偏头看他,“嗯?”


    从披过许桑外套、闻到沾着的清香开始,易承打心眼里觉得这人多多少少爱点干净。他解释道:“衣服我有,但……”


    将要出口的话停了一下,易承不自觉的,声音压得更小,“要我帮你买内裤吗?”


    第50章 第50章 【“以后,追人别用嘴。”】……


    沉默放肆地蔓延了几秒, 易承绕开:“你去也行,楼下就有超市。”


    许桑落笔,看神情, 几乎是衔着话题便一路狂奔到终点线,他起身,“好。”


    见他动作麻利而迅速,三两下便收拾好出了门, 易承坐沙发上,笑了声, 摸出手机, 给人发消息。


    【易承:室内超市,1-2,进正门左手边,别走丢了。】


    【易承:贴身衣物在最后一栏。】


    【易承:顺便带两瓶酒吧,钱算我的。】


    发完消息,见半天没有回复, 易承笑着将视线挪向电视机,看着被两头熊追成虚影的光头强,他意外的闲,问道:“秋秋,怎么每天都是这集?”


    “才不是。”秋秋回头瞪了他一眼,“明明是最新的。”


    “是吗?”易承喃喃一句,手机震动的瞬间,低头看向屏幕。


    不是许桑的回复。


    他悻悻叹气, 点开“五虎上将”的群聊。


    【不识好人丁:我靠靠靠?你们看到没,我妈说今下午有烟花,烟花上还有字儿!】


    【不学习浑身难受:什么东西?】


    【慢即是快(为人民服务版):我看到了。】


    【慢即是快(为人民服务版):谁生日吧。】


    【慢即是快(为人民服务版):不过, 你们还真别说。我翻翻班级资料,看看是不是咱班的阔少富姐……】


    还没等陈慢真去翻箱倒柜,易承引用了“谁生日吧”那句,简单给了两字:“许哥。”


    群里安静了一秒。


    下一秒,连着问号带感叹号,一连串“生日快乐”、蛋糕、彩带、烟花飘了满屏。


    “……”易承指尖轻顿,看着持续滚动的屏幕,“啧”了一声:


    这阵仗。


    不一会儿,许桑终于冒泡了,发了两个字:“谢谢”,便没入水中没声了。


    【慢即是快(为人民服务版):我收回我的烂话,许哥生日快乐乐乐!】


    【不识好人丁:易哥,你怎么知道?知道怎么不早说?害我没准备礼物!】


    【慢即是快(为人民服务版):我也是。许哥,我周一一定补上!】


    【不学习浑身难受:+1.】


    易承将新消息浏览完,随便逮了两句回复后,将手机撂到旁边,看了眼许桑无聊时做下的题。


    这速度……他洗个碗的功夫,这边四五道题的答案都被人勾出来了。


    还给他做出的两道题答案,打了个冷淡到毫无温度的“×”。


    “……”易承轻笑,将过程看了几遍,做了个简单的错题总结后,看了眼秋秋,道:“秋秋,等会记得开门。”


    “好。”秋秋抱着遥控板,视线死钉在电视上、根本搬不动地应付着答应。


    许桑回来时,听到浴室里传出的水声,轻顿,将两瓶酒放茶几上,无事可做地走到阳台边。


    入夜了,天际延伸至看不清的混黑里,天幕间亮着时隐时现的星星。


    像是在调戏月亮。


    他背过身,摸出手机,打开软件,调出键盘便开始打字。


    百来字的一封信,简短而平淡,却是几十封信以来,从未有过的上扬语调。


    易承从浴室出来,见秋秋抱着遥控板、脑袋不停地向下磕地,弯身,“秋秋,去睡觉。”


    “好。”秋秋丢了遥控板,揉着眼睛,左一脚深右一脚浅地往房间走,要进房间时,还不忘摆摆手,“哥,晚安。”


    隔了几秒,她探出脑袋,语调有些困,“许桑哥哥,晚安。”


    “嗯。”许桑将信发出,抬眸,回道:“晚安。”


    等人回了房间,易承走过来,在他旁边站住,手肘抵在窗沿上,偏头,“困没?”


    许桑背对他而站,直接逮着他的潜台词回答:“我去洗澡。”-


    气泡酒?


    易承随手提了一瓶,看清上面浅得没边的度数,顿了一下,拧开,喝了一口。


    淡淡的酒味,淡淡的果香……一点也不刺激。


    他弯身将另一瓶也抱起,继而将两张试卷夹在指尖,回了房间-


    洗完澡,许桑用干毛巾擦着头。清洗衣物时,顺手将毛巾搭在头顶,弄完,才一边擦头一边走进房间。


    书桌旁,易承捏着笔,指尖生风地转着笔,视线落点在题上。


    刚挑衣服时,许桑随意摸了件宽松款的短袖,大概是觉得这屋里总暖暖的,很舒服。他走到书桌旁,要开口前,注意力先一步被题吸引了去。


    一道导数题,还是一类,在历届高考史上,被称为“天外飞仙”似的题型。


    遇到难题,思维最易卷附其中,继而深陷沉沦……易承大概也是如此,在凭空构造函数这一步停了很久,连转笔的速度都放至极缓、最终停滞。


    许桑擦头发的动作停住,索性直接将毛巾搭旁边,垂眸,将题扫完后,看他在空白处接连叉掉的三个新函数。


    轻挑眉,他不由地向前倾身,手轻轻搭在椅背上,看草稿纸。


    “方向偏了。”


    从他新写的函数中看出思路,许桑出声提醒。


    耳边飘入声音,易承轻顿,微微偏头,鼻尖轻擦过他脸颊,“嗯?”


    许桑一心在题:“规律没找对,构造方向偏了。”


    易承重新看向题,却有些莫名走心。不知道是洗发露还是沐浴露,又或者是他身上的味道,清淡却不容忽视的香味飘入鼻腔,他用力捏了道笔,呼气,重新看题。


    一分钟后,他落笔,从函数构造到最终的“得证”,一气呵成。


    “这样?”讨赏一般,易承笑着微微向后靠。


    后脑勺不禁抵到他腹部的一刻,许桑垂眼,手心按住他后脑勺,呼吸乱了一分,但很快恢复平静:“可以。”


    又看了一遍过程,许桑挑眉,“你再试试,换种思路。”


    很抽象的提示词,但易承还是听懂了,他看着方才找出的规律,将构造出的稍显复杂的函数叉掉,思考一会儿后,落笔。


    半分钟后,看他写出自己内心所想,许桑指尖下滑,轻点在他颈侧,感受到他颈侧温热的脉搏跳动,眼神发沉。


    “怎么?”易承脖子轻缩,放下笔,问。


    “一诊。”许桑看着纸上的过程:逻辑思维强得过分。想起他惨淡的数学分数“102”,他轻敛眉,“故意的?”


    易承挑眉,跟着他的视线看向题,“啧”了一声,没再遮遮掩掩:“也不全是。”


    许桑指尖用力:“说清楚。”


    这压迫感……脉搏在对方指尖之下跳动,易承有种自己的命都捏在许桑手里的感觉,却又没有平日想要挣脱以求平安的危机感,甚至还微偏头,如实道:“感觉分数够了。”


    “怕没有时间再精进。”他不习惯这种吐露心肠,有种把自己剥光了晾给人看的羞耻感。


    但最终,还是说了,“所以,在擅长的领域,调低了自己的心理预期。”


    “嗯。”许桑轻声,“正常来说,能上135吗?”


    易承几乎是脱口而出,像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擦边。”


    许桑默了下。


    这次的一诊,说难度绝对是有的。


    其实,每年,综观高考前的诊断性考题,不乏花里胡哨的。


    出题人总有些网红属性,时不时想博个噱头或者捞个话题度地,留一两道题超纲,或是百般刁难地设计偏而怪的文字陷阱。


    但去掉这些痕迹,135应该还是保底的……


    许桑顺着心里想法,说道:“那确实,还欠点。”


    “啧。”易承笑了声,也无心看题,玩笑:“同桌,会说好话吗?”


    “……”许桑没想到话题跳得这么快,顿了一下才回道:“不会。”


    “嗯。”易承偏头,蹭刮过他裸露的小臂,轻声:“以后,追人别用嘴。”


    “……”


    被他发尖擦到,许桑抽回手,瞬间冷声:“做你的题。”


    话落,他坐到床边,捞过毛巾,将发尾早已凝出的水珠擦拭干净。抬眸,就见易承搬着椅子转了个向,眉眼轻柔地望着自己。


    他轻挑眉:“怎么?”


    “做腻了。”易承看了眼他的头发,起身,手指勾过毛巾,“我帮你擦。”


    “……”反对的意见根本来不及说出口。


    许桑感受到毛巾脱离手心,看了眼身前的人,心道:


    若换个场景,易承多半是那类“先斩后奏”、时不时得挨上一“参”的权臣。


    易承手法娴熟,揉擦时,力道不轻不重,很舒服。


    情不自禁地,许桑闭上眼。


    “许桑。”易承垂眸看着他,心头有电流般的念头喷薄,手上的动作不由放慢了些,轻声:“真不跟家里人打个电话?”


    许桑沉默着,睁眼,入目是易承衣上、位于胸口偏下的图案:一只棕色线条狗。


    他懒得视线上移,把它当易承,回答:“不想。”


    听到这个用词,易承敏感了一瞬,语气跟着柔和了很多:“听这语气积怨已久,怎么了?”


    许桑抬手,将因为他动作而拉出褶皱的衣服展平,给线条狗捋直了脑袋,说道:“分我瓶酒。”


    “气泡酒。”易承看了他一眼,侧身拿过没开封的那瓶,给他拧开后,打趣道:“能吐真言吗?”


    “……”许桑没回答,仰头灌了一大口,趁着层次性的味道在口腔里绽放,迟疑了一秒。


    他以为有些事是永远得烂在肚子里的。


    却没想到,面对某些人,身处某些时刻,他会有想说的欲望。


    易承换了条毛巾,压着力道擦他耳后的发,说道:“不想——”


    “许铭,在我母亲去世第二年再婚,‘买一送一’,还带了个孩子。”许桑咬着瓶口,趁着停顿喝了两口,又道:“他像颗墙头草,没能力处理两方关系,却自以为游刃有余。在自幻想的平衡里,瞎子一样,任由那孩子,越界、挑事。”


    许铭,是……他爸?


    “所以,”易承手指缠着他偏长的碎发,按照他的语言系统,猜测性地出声:“成绩是给母亲的,劣迹是给许铭的?”


    “嗯。”许桑抬眸,食指轻轻给线条狗描边。


    “啧。”易承眉眼弯出笑意,“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许桑指尖不经意用力,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感受到了来自易承的温度。


    易承身子微僵,说道:“没什么。”


    家人……如果多些沟通、多些交流,说不定不会积少成多、成了久而久之的矛盾。但他没说,毕竟,他已没了谈“如果”的机会,也无法得证这是否充分必要。


    更遑论去指点他人——尽管他希望,在可能的情况下,许桑能与家人和解。


    他转而道:“遵循心意,也行。”


    想着想着,易承轻皱眉,想压下烦杂心绪地,捞过酒瓶,给自己灌了几大口。


    久久未言,陪着人喝完酒,易承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零三分,说道:“你睡里面。”


    许桑起身将酒瓶扔垃圾桶里,坐回来时,在这事上挣扎了一下:“我睡外面。”


    “这么劲儿呢。”易承就着床沿坐下,“你睡里面。”


    许桑轻挑眉,坚持:“我睡外面。”


    在他的潜意识里,睡里面的总是被保护的一方,而他不需要。


    易承笑了,解释道:“我起得早,难不成明早跨你出去?”


    “……”许桑轻顿,脱了鞋,向里端坐去。


    见人乖乖躺下,易承又笑:


    幼稚。


    除了点面子,争半天什么也没争着。


    灯光归暗,易承留了个光线很弱的小夜灯,将响铃的闹钟关掉,只留了手腕上的静音手环。


    躺下,他将被子往上拉了些,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能听到身侧的人翻了个身,大概正对他而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能感受到近乎均匀的呼吸声落在可感知范围内……


    易承死活睡不着,睁眼,侧过身,鼻尖差点怼人脸上。


    他连带着闭紧了呼吸。


    缓过来能正常呼吸时,他就着角落里卑微而昏暗的光线,细细给人的侧颜描边。


    半晌后,他视线停留在许桑的唇间。


    那一瞬间,他感觉,一堆鞭炮都炸不出他内心的动静……呼吸交缠,尺寸之内,空气升温,易承屏息,微抬头,向他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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