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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第 30 章

作者:彭三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西郊大阅之后,太后又病了一场,虽然很快又好了,但不免叫人心慌。倘若还年轻,这点小病自然不算什么,但太后已经年纪不小了,小小风寒也能叫人一病不起。


    皇帝纯性至孝,在太后患病时来得越发勤快,日渐积威,宫中人对他也越发恭敬。


    冯照侍奉太后左右,终于在宫中见到他。他穿着栗色圆领缺骻袍,联章鹿纹,锦绣衬光,腰间系着鎏金蹀躞带,上挂玉玦与短刀,脚着鹿皮短靴,浮以金线织成飞鹰在天,头戴垂裙皂帽,身后跟着内侍宫娥零零总总数十人。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有人上前为他备好茶水,摆好坐具,他不说话,满殿奴婢无人敢动。


    也就是这时候,冯照忽然觉得,这和她从前认识的元承意大不同了。在禁宫之中,皇帝的威势一览无余,更能让人知道什么才叫天下之主。


    她站在一旁,看着他和太后说话,祖孙二人隔着男女之分、老幼之分竟然会如此相像,周身威势如出一辙。


    冯照本以为回宫后常有机会见到陛下,毕竟他常来太后宫中。但谁知道见是见到了,却一句话没说过。


    太后眼皮子底下她不敢多说话,而陛下见她不主动竟也一句话不说,每每来时,他眼风掠过她视如无物,就像看殿中摆设一样。


    既然上回已经见过,她也不耐烦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她又不是他的婢女要一天到晚围着他转,民间郎君要求得新嫁娘还得好好低头一阵呢,且先晾着他一番吧。


    太后病的这些时日,冯照在殿中侍疾,见了陛下也没法说话,早就憋得不行了。于是太后等到大好,她便赶紧溜出去玩儿了。


    她入宫以后便一直留在太和殿,也忙于求见陛下,还没有在宫中游历过,先前李仆射说太后当年曾在东观做过女史,她便先去东观看看吧,也好好看看禁宫之中是什么样子的。


    东观在禁宫以东,顾名思义东观。这里离后宫远得很,但离宫外却很近,绕过正大门就是东阳门,和宫外仅仅一墙之隔,也许是为了外朝的臣僚们方便进来。


    其中存贮着经史典籍多达万卷,是宫中藏书所在,延熙以来又重修文渊阁,儒释道典籍应有尽有。


    冯照问过英华夫人,她说太后当年做女史时除了平日办差,其余时间便待着东观中读书,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有天下藏书在此,身为奴婢的太后,博闻强识毫不逊于有老师教导的的世家子弟。


    东观占地颇广,在禁宫中独占三进的院子,每间屋子都装了满满的樟木柜,藏书塞得满满当当。一进屋便能闻到淡淡的防蠹芸香味,屋子的门窗前、书柜边都放了密密的灵香草用以防虫。观中内仆也与旁处有异,气息沉静,举止典雅,恐怕和她姑姑当年一样,都是官宦人家出身才能到这里来。


    当然,她也从英华夫人口中知道了李仆射为何会知道太后曾在这里做女史。


    此处凝聚天下藏书精华,宫外士子当然也希望能有机会一观。高宗便开恩下旨,中书学生课业优异的便能来此抄书借书。


    李仆射读书时出类拔萃,得了恩赏进来这里,认识了还在做女史的太后。


    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来,时移世易,人心多变,当年的小小女史和小小学生,如今已为君臣。


    君臣之别有如天堑,如今想起来也只能在回忆里说一句当年了。


    冯照手持太和殿的手令一路畅通无阻进来东观,在排排书山集海中搜寻。


    太后得知她要来这里,笑了笑说难得你对书有兴趣,不过读书有先后之分,太史公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先去看看史书吧。


    其实她开蒙后诗书春秋通通读过,更不会落下读史了,但太后有令,她也不得不再读一遍。


    她翻翻捡捡,竟没发现史记就在一进门最显眼处,也怪这里的书装帧精美,远胜于她那时读的,致使她没认出来。


    她抱着厚厚一摞去了里间的书桌上认真读起来。


    日光透窗而进,直射到案桌上,也洒到冯照的身上,一人一书一桌远远看去像是打上了光晕的玉雕。


    但冯照在这样宁静的气氛中越发感到不安,她已经看到了吕后本纪。小时看时不以为意,如今再看,她竟然感到一阵密密麻麻的不适。


    冯照的脑袋转得飞快,太后提到了太史公,那就是让她来看史记,想提醒她什么。而她翻遍整书,只有这篇吕后本纪让她坐立难安。


    重读一遍,文中一字一句竟与如今太过相像。太后必定也读过,让她来看是想告诉她冯家与吕家相像吗?


    但冯家远远比不上吕家,吕家还有兵权在手,冯家比之吕家更后继无人。她父亲就不必说了,她的兄弟们读书读书不行,从军从军更不行,文武双废,简直烂泥扶不上墙!


    那句“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更是叫她浑身遍布寒气。太后也许是想叫她入宫,再度维系冯家和皇家的关系,但她孤身一人真能改变什么吗,说不准太后没做成,倒先丢了性命。


    冯照原本觉得自己有和陛下的前情在,入宫一事焉知非福,然而此番借书一观后,她又觉得前途渺茫起来。


    倘若陛下真的下定决心要除去冯家,她做了皇后真的能阻止吗。冯照忆起相遇以来陛下的举止,想起朝野对陛下的评价,说他不是刻薄寡恩的人,甚至说他性情宽慈。


    可冯照却觉得他不过是外示宽和而已,内多独断忌刻。他以汉孝文皇帝为榜样,想学以德化民,可文帝登基后是如何对待吕氏女的,她只要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冯娘子!”


    冯照猛地抬头,好像梦中惊醒一般。


    眼前崔慎正站在她面前,面带惊喜地看着她。


    冯照勉强笑了笑,“好巧,崔郎君。”说罢站起身,怎料坐久了腿有些麻,她没有察觉,站起来时差点摔了一跤。


    崔慎见状,慌忙去扶她,好歹没让她摔倒在地。


    “多谢崔郎君。”冯照说道。她不想再看那可怖的书,正好来了人,便想和他一道出去,便道:“我没来过东观,没想到这里这么多书,崔郎君常来这里吗?”


    崔慎负手在后,脸上眉眼弯弯,笑道:“正是,我无事时便来这里看书,子曰禄在学中,今日见到女郎便是我苦学的回报了。”


    冯照噗嗤一笑,“崔郎君,你还是这么会哄人啊。”


    崔慎看她笑,自己也笑了,继而又正色看她:“冯娘子,我从没对别人这样过,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对着女郎便情不自禁说出来了。”


    饶是冯照见惯了郎君们的甜言蜜语,面对崔慎如此直白的话也不免失笑。


    不过有一句话她是愿意相信的,他说自己从没对别人这样过,崔家家教甚严,随意沾染女色是要受家法的。


    听说崔公仅有一妻一妾,家中和睦无争,乃是世家典范。不像她父亲妻妾成群,个个都是他的心头好。


    只是如今她处境尴尬,不能答应他的思慕,若是放在以前她说不准会跟这个郎君玩一玩。


    想到这里,她又叹息一声,果然人长大了就有烦恼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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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华殿中,元恒端坐于桌前,满桌奏疏典章堆在一起,几乎要把人的头埋住。


    白准听了小黄门的禀报,脸上愁容终于消散,他走到桌前预备向陛下禀报,但陛下还在忙于批阅,他便小心侍立一旁。


    元恒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中,又见他半天不说话,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白准一惊,立刻上前回道:“回禀陛下,方才侍人来报,冯大娘子去了东观。”


    元恒抬头,看着他,“你一个中常侍成日没事干吗?连一个女君每天去哪都要盯着吗?”


    白准大惊,这不是陛下你吩咐的吗?可他又不能反驳陛下,正想着怎么接话,谁知陛下又接着说,“她一个人去的?”


    白准张了张嘴,“……是。”


    明眼瞧着都知道陛下心口不一,白准身为近臣,揣摩心思自然是一流,于是又补充道:“冯娘子只带了几个侍婢过去,想来也是听闻了东观博纳万书之大名,想去看看。也多亏了陛下有先见之明,重修东观,加藏书册,连宫外的女郎都听说过呢。”


    元恒听着他的马屁面无表情,只吩咐道:“去看看吧,可别把我的书阁搅得鸡犬不宁。”


    元恒不欲兴师动众,便从东观的侧门进去,正好也离太华殿最近。里面的侍人兴许是要常年肃静,见陛下驾临,一时竟也没闹出大动静来。


    他颇为满意,也进去屋中,隔着重重书架,他一眼就看到了她伏案的身影。他穿过一座又一座书架,来到她身后,但下一刻却又见到了那个狂徒。


    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看着他们手臂相触,看着他们相伴而去。


    明明知道没有什么,但元恒还是心火难消,他扶在书架上的手几乎要将架子捏出裂痕,他心绪难平,一边是告诫自己不要为这等男女小事发怒,否则天子威严何在,另一边却又不住怨怒,为何要四处招蜂引蝶,为何偏偏要让他撞见!她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把自己放进去。


    元恒平复着心情,慢慢踱步过去,路过那案桌上摆了一桌子的书,他错眼一看就停住了。


    他慢慢坐下来,看这几册的史记,摊开来看的是吕后本纪那章。薄薄的一页纸,上面的字好像能刻在他心上,他幼时曾读过无数次。多少年来,这章古文在他的心里烂熟于心,一句也不敢忘,如今又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


    一直以来,他面对她时总有些不知所措,苦辣交织,总像是吃进了茱萸,是有些辛辣能刺得人掉泪的,可离得久了总不悔改还想再尝一尝。


    她很聪明,知道怎么挑动他的心绪,却又愚蠢,用自己浅薄的心思揣度当权者的想法,自以为能为自己谋求一个前程。


    他在不知道她身份时就动了心,于是常常想如果当初第一次见她就在宫里,在太后跟前会怎样,可世上毕竟没有如果。


    后来知道她姓冯,但和她在一起时总想不起这点,也从来不去想今后如何,她给他带来的都是今朝的快乐。但一旦去想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窗外又传来她的阵阵笑声,“是李仆射告诉我这里有座天下闻名的书阁。”


    她也认识李仆射啊,他想,不过也不奇怪么,都是太后的人。


    一会儿又安静下来,那人终于走了。


    他听着步子一动一跳,想必她很高兴,但她见了自己恐怕就要不高兴了。


    他就这样看着门口,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盯着门口显现出来的人。


    她果然被惊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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