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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森木666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怀孕的头三月最是娇贵, 顾明鹤怜惜楚常欢,有意替他接下私塾之事,令他暂时在家安心修养, 但却被楚常欢回绝了,顾明鹤拗不过, 只能任他继续为之。


    晨间离家时, 楚常欢特意交代过姜芜,倘若自己正午没回来,便不用等他吃饭了。


    姜芜猜到他应是要去看梁誉, 于是点头应下。


    正午离开学堂后,楚常欢在巷口嗅到一阵栀子花的清香, 他侧首瞧去, 但见一位老妪盘膝坐在墙脚的阴凉处, 身前摆有几把含苞待放的纯白栀子花, 楚常欢缓步近前,老妪心知生意来了, 当即放下纳凉的蒲扇,笑盈盈起身道:“公子可是要买花儿?”


    楚常欢蹲身挑了两束花蕾饱满的栀子花,低头轻嗅,笑向老妪道:“阿婆,这花甚香。”


    老妪笑道:“这是老身的孙女儿天没亮时摘下来的, 就剩这么几束了, 老身一直浇洒井水, 未曾让它们蔫去。公子若是喜欢, 老身便宜卖与你。”


    楚常欢可怜她为了这么几束花还在此处晒着毒日,因而道:“我全要了。”


    老妪大喜,立刻用几支棕叶替他包上:“公子赏脸, 承惠四文钱。”


    楚常欢当即掏出四文钱与她,起身时适逢遇见了梁安,梁安拱手道:“王……楚公子。”


    楚常欢往前走出几步,避开老妪问道:“你怎会在此?”


    梁安示出手里的两包果子,笑道:“近来天热,王爷饮食欠佳,属下便来市集买些桑葚和杏子,让王爷开开胃。”微顿,又道,“外面日头毒辣,王妃可要去府上吃杯紫苏饮?”


    楚常欢点头道:“好。”


    梁安大喜:“王妃请!”


    楚常欢纵目四顾,低语道:“街上人多眼杂,你莫要这样唤我。”


    梁安嘿嘿笑了一声:“属下记住了。”


    二人回到府上时,梁誉正坐在院里的枇杷下翻着闲书,黄暑热气被巨大的树冠遮挡在外,和风轻拂,反倒捎来几丝凉意。


    听见开门声,他下意识抬眸,见楚常欢来此,不由合上书籍,静静地望着。


    楚常欢握着几束栀子花朝他走近,道:“靖岩。”


    梁誉的手指搭在毫无知觉的膝盖上,微微收拢:“你怎么来了?”


    不等楚常欢开口,梁安已接过话道:“属下在市集遇见了王妃,便邀王妃来家里吃杯凉茶解解渴——王妃您坐,属下晌午煮了一盅紫苏饮,这就给您盛来!”


    枇杷树下有两只石凳,楚常欢择其一坐下,无意瞥见手里的花,于是叫住梁安道:“梁安,把这些花装入瓶中,用井水养着,放在向阳之处即可。”


    梁安接过花束,似孩童般欢欢喜喜地跑回屋内,给他盛一碗冰镇的紫苏饮后,立刻寻来两只废旧花瓶,分别插进两束花,以井水滋养,一瓶置于堂屋的案上,一瓶放在了梁誉的寝室。


    楚常欢吃了几口紫苏饮,抬头时正好与男人的视线相撞,但对方很快便扭过头,没再看他。


    如今的梁誉,因着一双废腿,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了。


    楚常欢心口隐隐作痛,道:“靖岩,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梁誉道:“残废之躯,恐吓到你。”


    楚常欢道:“我不怕,让我看一眼罢。”


    梁誉喉结微动,淡漠道:“不必了。”


    楚常欢忽然握住他的手,眼眶里已可见泪花:“靖岩,这些年我时常梦见你,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幸而上天垂怜,你还活着,能再相见,我心甚喜。”


    梁誉的眼里闪过一抹不可思议,本能地反握住他的手,不过须臾又松开了。楚常欢却不允他放手,重新握住:“靖岩,你是在怨我吗?”


    梁誉道:“我怎会怨你?”


    楚常欢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


    梁誉无奈,用另一只手撩起裤腿,将自己的伤疤露了出来:“当年火药爆炸,我拉了一名夏军做肉盾,侥幸保全了性命,双腿却被溅开的火舌灼烧,损了筋骨。梁安请了无数名医,收效甚微,太后亦派了太医局的人为我治疗,俱都无果。”


    楚常欢盯着那双满是疤痕的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梁誉当即放下裤腿遮住伤疤,以掌抚其面:“吓到你了?”


    楚常欢摇头,哽咽道:“很疼吧?”


    “或许疼过,但我现在已记不得那种滋味了。”梁誉道,“对不起,又害你流泪了。”


    楚常欢道:“靖岩,你会好起来的。”


    梁誉静默几息,叹道:“听天由命。”


    楚常欢忽然生气了:“什么狗屁天命,听它做甚!”


    梁誉不禁失笑:“怎的这般粗鲁。”


    “我从前就粗鲁不堪,你不知道罢了……”楚常欢低声嗫嚅,猛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河西军营里的岑大夫医术高明,当初他能救下濒死的明鹤,也一定能医你的腿!”


    梁誉温柔地抚摸他的面颊,道:“我已经试过了,但岑大夫也束手无策。”


    楚常欢的一颗心骤然跌至谷底,但很快又想起一人,道:“虢大夫呢?你府上那位虢大夫医术非凡,他或许能妙手回春,替你治好腿疾。”


    梁誉道:“兰州之战后,王府的下人便被太后遣散了,虢大夫早已不知所踪。”


    当年梁王的死讯传回汴京,王府上下无不悲凄,奈何树倒猢狲散,太后只得命人为梁王府的下人多支一年的俸钱,并做主清了卖身契,令他们归家,与亲朋团聚。


    楚常欢心道只要寻来虢大夫,靖岩的腿兴许就能治好了,奈何要在九万里河山中找寻一个五旬老者绝非易事,正犯难时,不禁想起了顾明鹤——


    他虽辞了官,但依旧身承嘉义侯之位,仍可享朝廷岁禄,子孙亦能依制降等承袭爵位。


    即便无实权,但凭他的身份,定能从茫茫人海里寻到虢大夫的踪迹。


    见楚常欢拧眉深思,面容沉凝,梁誉便知此事教他犯了难,于是引开话锋,道:“梁安烧了菜,你留下来吃顿饭吧。”


    楚常欢道:“好。”


    今日有贵客在此,梁安特意备了好酒好肉,楚常欢推着梁誉前往堂屋,待看到满桌的荤菜时,顿觉喉咙一紧,胃里遽然翻涌起来。


    他把梁誉推至桌前,强忍不适落了座,梁安取来碗筷杯碟,斟一盅清酒呈与楚常欢:“这是今夏的荷花酒,王妃从前最爱喝了。”


    楚常欢接过酒杯,轻轻放在案上。


    梁誉拾箸,给他夹了一片蒜泥白肉,岂料楚常欢却用手盖住碗,道:“我、我吃些素的就好。”


    梁誉便把肉放入自己碗内,欲再为他布菜,楚常欢忙道:“靖岩,我自己来。”


    他夹了一片清炒芦笋,岂料那芦笋是猪油爆炒而成,甫一放入嘴里,直令他犯恶心,不受控地作呕。


    梁安惊骇道:“王妃!”


    梁誉立刻滑动轮椅来到他身旁,抓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可是这菜不合你口味?”又对梁安道,“还不快倒水来。”


    楚常欢擦净嘴,饮了水,眼眶红红地望着他,不知是吐得难受,亦或是其他缘故。


    梁誉心疼不已,再次问道:“莫非是身子不适?”


    楚常欢不愿欺骗,便如实道:“我……我怀孕了。”


    此言一出,堂内登时沉寂下来。


    梁誉缓缓松开他的手,面色豁然变得惨白。


    良久,含笑道:“恭喜啊。”


    楚常欢一时无话,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他的眼泪总是教梁誉束手无策,顿时放缓语调,柔声说道:“当初是我把你交给顾明鹤的,只要你过得好,我便安心了。”


    恍然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先后两次亲手把楚常欢推向了顾明鹤。


    须臾,梁誉含笑为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人揩净了泪水:“你见了我便哭,若叫别人知道了,以为我在欺负你,且你如今怀有身孕,哭多伤身,对孩子也不利。”


    楚常欢仍不言语,眼泪却似断线的珍珠,淌个不停。


    梁誉被他哭得心软成泥,便推近了轮椅,把他拥入怀里,温言细语地哄:“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我甚欣慰,这次就听你的,好好治腿,如何?”


    楚常欢抬头,眨了眨被泪水浸湿的睫羽:“当真?”


    梁誉笑道:“一言九鼎。”


    楚常欢果然被他哄好了,眼中阴云拂散,微露了些笑意。


    梁安立刻折回厨房,炒了两道清淡的酸口时蔬,楚常欢就着这两样菜吃了半碗米饭,梁誉竟也开了胃口,大快朵颐。


    饭毕,楚常欢吃完茶,对梁誉道:“我要回去了,傍晚消暑后再带晚晚来看你。”


    梁誉应了声好,继而吩咐梁安:“去把我枕边那只木盒拿来。”


    梁安大步流星地取来了木盒,梁誉道:“这是我昨晚闲来无事编的一只小鸟,也不知晚晚是否会喜欢。”


    楚常欢打开盒盖,里面乃是一只用嫩棕叶编织而成的麻雀,两脚裹以竹篾,轻轻一按身躯,羽翅骤展,活灵活现。


    “他定然喜欢。”楚常欢喜笑颜开,合上盒盖,道,“靖岩,我走了。”


    梁誉点了点头:“嗯。”在他离去时,忽而又道,“常欢。”


    楚常欢回眸:“怎么了?”


    梁誉道:“我腿脚不便,未能备得薄礼拜访岳丈,望他恕罪。”


    楚常欢笑道:“爹不会怪你的。”


    待他离去,梁誉敛尽面上的笑意,垂眸看向自己的腿,登时恼怒,用力捶打起来。


    梁安骇然,忙上前制止:“王爷何苦拿自己撒气?王妃待您更胜从前,您该高兴才是!且王妃也说了,他会陪您治腿,若教王妃知道您这般自暴自弃,又该伤心了。”


    梁誉咬紧牙根,闭了闭眼。


    如果不是这双废腿,他早已与妻儿团聚,何至于此!


    *


    暮色将近,顾明鹤自米行归来,手里提着几袋酸梅果腹。


    他行至小院,见楚锦然独自坐在桂树下纳凉,遂近前揖礼:“爹,您为何一人在此,欢欢和孩子呢?”


    楚锦然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阿欢带着晚晚出门了。”


    “去什么地方了?”大抵是意识到自己的追问太过无礼,顾明鹤找补道,“他如今有了身孕,晚晚又甚调皮,我担心他约束不了顽童。”


    楚锦然道:“有姜芜陪着,不妨事。”


    他越是遮遮掩掩,越教顾明鹤起疑。


    倏然,顾明鹤反应过来了,道:“欢欢他……去见梁誉了?”


    楚锦然叹道:“晚晚毕竟是梁誉的亲骨肉,血浓于水,他们父子早晚会相认的。”


    顾明鹤心口酸胀,面上却维持着体面的笑意,讷讷道:“我明白,我明白的。”——


    作者有话说:番外是他们彼此和解的过程。


    第102章


    盛夏之夜, 虫鸣迭起,晚晚蹲在花坛前,伺机捕捉藏在草丛内的蟋蟀。


    倏然, 一只蚂蚱跃上叶尖,将叶片压得直颤抖。晚晚借着月辉奋力一扑, 整个人埋进草丛, 将那只蚂蚱成功抓在了手里。


    “爹爹!”他顶着满头草屑回到枇杷树下,将战果双手奉上,“送给你!”


    楚常欢正在剥杏子皮, 淡声回绝了:“我不要。”


    晚晚颇为委屈:“爹爹~”


    楚常欢道:“给你父亲。”


    晚晚看向一旁,犹豫片刻后行至梁誉的轮椅前, 伸出手。


    楚常欢抬眼, 问道:“为何不叫人?”


    晚晚努着嘴:“父亲……”


    梁誉含笑接过:“谢谢。”


    晚晚仍对他感到陌生, 心中亦有几分惧怕, 当即回到楚常欢身边,贴在他耳畔小声询问:“他的脚怎么了?”


    梁誉乃习武之人, 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孩子的问话。


    楚常欢解释道:“三年前你父亲为了救兰州城的百姓,不慎被坏人打伤,等寻到名医,双腿康愈, 便能正常走路了。”


    也不知晚晚是否听懂了这番话, 双目偷偷瞄向梁誉, 视线在那双无知无觉的腿上停留了几息。


    少顷, 幼童从楚常欢怀里离开,又钻进了草丛,姜芜正想阻拦, 却听梁安道:“姜芜姑娘不必担心,我在院子四周撒了驱蛇虫的药,世子不会有事的。”


    姜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知我忧心蛇虫?”


    梁安笑道:“黄天暑日,唯蛇与毒虫最令人头疼,王爷如今行动不便,我焉敢让那些毒物进入院内。”


    不多时,晚晚又抓了一只蟋蟀回来,邀功似的递给梁誉:“父亲!”


    梁誉眼角噙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吾儿英勇。”


    楚常欢道:“打从他学会走路后,便爱抓些虫子回家,要么塞在被子里,要么藏入衣柜,为此还闹过多次肚子,最严重那回染了赤痢,若非明鹤昼夜不停地带我们赶去成都寻医,恐怕这孩子早就……”


    也不知是提及了那件令人后怕的往事,还是“明鹤”这个字眼并不适合出现在此刻,楚常欢下意识止声,不再言语。


    梁誉神色坦然,说道:“这些年苦了你。”


    楚常欢笑了笑:“孩子听话,又有姜芜和爹帮忙照拂,倒也不觉得苦。”


    不知不觉已近亥时,晚晚撒完了欢儿,缩在楚常欢怀里揉眼睛:“爹爹,我困。”


    梁誉道:“快带他回去歇息罢。”


    楚常欢于是抱着晚晚起身:“我明日再带孩子过来。”


    梁誉点点头,目光凝向梁安,后者顿时会意,推着他朝院外走去。


    因他双腿不便,这座院子里的门槛俱被削平,就连屋檐下的石阶也填了沙石,利于轮椅出入。


    行出院门后,楚常欢道:“不必相送了,你们回屋吧。”


    梁誉道:“无妨。”


    楚常欢心知劝不动他,便由着他与自己同行。


    然而刚走出几丈之远,忽见前方梧桐树下倚着一个俊拔高挑的人影,皎白月色洒在他身上,仿佛映出了无尽的落寞。


    楚常欢放缓步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对方。


    梁誉也看清了来人,抬手示意梁安停步。


    未几,顾明鹤走将过来,道:“孩子睡着了?”


    楚常欢垂眸一瞧,才发现晚晚已趴在他肩上酣然入睡。


    顾明鹤从他手里接过孩子,那双小手就势环住他的脖子,哼唧道:“爹爹……”


    梁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即使在睡梦中,他的亲生骨肉也会本能地亲近顾明鹤。


    当初分明是他亲手把常欢和孩子交给顾明鹤的,顾明鹤也未曾失约,尽心尽力照料他的妻儿,如今瞧着他们其乐融融,梁誉心里反倒不是滋味。


    他想,顾明鹤应是恨他的吧,明明已经是死了的人,却还要出现在常欢眼前。


    正当他暗自忖思时,楚常欢吩咐道:“梁安,推王爷回去吧,此处路面不平,别伤着王爷了。”


    梁安道:“是。”


    楚常欢的目光凝在梁誉身上,似是有话要说,但他动了动唇,终究忍将下来,转而挪开视线,往前行去。


    顾明鹤由始至终都不曾看过梁誉一眼,立刻抱着孩子紧步追上,继而牵住楚常欢的手:“你身子有孕,夜里走路仔细些。”


    “王爷,奴婢告退。”姜芜福身一揖,也提着灯笼迅速离开了。


    梁誉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瞳底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直到那光影消失在街角,方对梁安道:“走罢。”


    回到家中,顾明鹤把熟睡的孩子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姜芜立刻去厨房烧热水,待楚常欢沐了浴,方道:“凤哥儿此刻睡得正香,今晚就不必洗澡了吧,若是吵醒他,后半夜指不定要如何闹腾呢。”


    楚常欢道:“他方才在院子里捉虫来玩,打盆水给他擦擦手即可。”


    姜芜依照他的吩咐给晚晚净了手,旋即退至屋外。顾明鹤在窗旁静坐良久,几未出声,昏黄烛影闪烁在他面上,更衬他眉似远山,温润如玉。


    楚常欢仿佛察觉到他情绪不佳,缓步走近,道:“明鹤,睡觉吧。”


    顾明鹤抬眸看了过来,眼尾渐渐绽出几分笑意,一手揽过楚常欢的腰,令他坐在自己腿上,并轻轻抚摸他的小腹:“你说,咱们的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儿?”


    楚常欢笑道:“还有数月才临盆,你未免太过心急了。”


    顾明鹤把脸埋在他颈侧,嗅着略带水汽的凝露清香,低语道:“他一回来,你整颗心都不在我这里了,教我如何不急?”


    楚常欢愣在当下,竟不知如何言语。


    静默半晌,他轻轻搂住顾明鹤的脑袋,道:“可靖岩如今双腿不便,早已不是从前的梁王了。”


    顾明鹤问道:“梁誉若是完好如初,你岂非跟定他了?”


    楚常欢蹙眉:“你别无理取闹。”


    “我怎就无理取闹?”顾明鹤抬头看向他,“欢欢,我们也有孩子了。”


    楚常欢原想借他之手寻找虢大夫为梁誉治腿,可眼下看这情况,他大抵是不肯的,遂从他腿上站了起来,转身朝床榻走去。


    顾明鹤急忙扣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


    楚常欢没好气道:“侯爷的孩子困了,我带他睡觉。”


    顾明鹤当即松手,起身跟去:“我陪你。”


    楚常欢淡漠道:“不必了,侯爷请回罢。”


    顾明鹤笑道:“生气了?”


    “没有。”


    “还说没生气,脸都绿了。”


    “我没……你别亲。”


    “就一下。”


    ……


    因着楚常欢害喜,厨娘每天只用素油烧菜,家里除晚晚之外,俱都陪着他一起吃素。


    今逢望日,私塾休沐,楚常欢早上喝了半碗粥,又带着晚晚去了梁誉的住处。


    经过两次相处,晚晚对梁誉已不复此前那般抗拒,彼此渐趋熟络,也愿主动与他亲近了。


    许是知道他们今日要来,梁安晨间去市集买菜时顺手买了一份制作面人儿的器料,他家王爷这会子正在教晚晚捏面人儿。


    晌午凉爽,过堂风拂面,催人欲眠。楚常欢困乏也极,不知不觉在摇椅里睡了过去,


    梁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渐渐忽略了手上的活计,晚晚唤他两声,竟未得应答,不由也看向自己的爹爹,转而丢掉已成人形的面泥,一头扎进楚常欢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梁誉猛然推进轮椅,拉住了奋力一跃的孩子,晚晚回头,疑惑道:“干嘛呀?”


    梁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细言道:“爹爹腹中有小宝宝,以后不可以如此鲁莽。”


    晚晚眨了眨眼,目光凝在楚常欢身上,若有所思。


    梁誉温声道:“乖孩子,过来——咱们照着爹爹的模样给他捏个面人儿。”


    晚晚仍在打量楚常欢,几息后方重拾面团,并取来塑刀和竹签,在梁誉的帮助下逐渐捏出了一个人形果面,再辅以塑刀雕出五官轮廓,最后竟真有了楚常欢的神韵。


    晚晚高兴地拍手:“爹爹!是爹爹哎!”


    眼见沉睡在摇椅里的人有了转醒的迹象,梁誉忙示意他噤声,低语道:“爹爹在睡觉,莫要吵醒他。”


    晚晚立刻捂住嘴,乖巧地点了点头。


    待面泥干却,梁誉又握着晚晚的手,耐心教他涂色,事毕,孩子亦昏昏欲睡,转身便趴在他的怀里了,呼吸渐趋平缓,渐趋沉眠。


    梁誉腿脚不利,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紧,以防滑落。那只涂了色的面人儿仍被他握在手里,水碧色的襕袍、半挽在脑后的乌发、清秀妍丽的面容,无一不是照着楚常欢的模样制成。


    他痴痴地目注摇椅里的美人,眼底隐约可见喜色,仿佛对治愈双腿一事也有了期盼。


    这天傍晚,楚常欢返回家中,随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寝室,直到暮色临近,仍未出来。


    姜芜恐其在王爷那里受了委屈,立刻叩响房门,得到应允后迅速入内,待看清他正蹲在衣橱前翻找抽屉,询问道:“公子在找什么?”


    楚常欢道:“我记得当年离开汴京时,一并将王爷送我的愈肤膏也带来眉州了,怎就找不到了?”


    姜芜道:“都过去三年了,那药早已失效,公子寻它做甚?”


    楚常欢回头看向她,不答反问:“你知道愈肤膏在何处?”


    姜芜道:“凤哥儿学步后有段时间惯爱翻箱倒柜,我担心他误食药膏,便拿去我屋内存放了。”


    楚常欢焦急道:“速速取来给我。”


    姜芜立时取来愈肤膏,楚常欢拧开盒盖凑近细嗅,旋即剜出一坨涂在手背上,油润的膏体很快便化作水液流淌下来。


    少顷,他道:“姜芜,你把这药膏送去平安堂,请李大夫过目,问他能否照着其中的药材配出同样的药膏,若能为之,无论出价多少,我必双倍奉送。”


    姜芜没过问他配制此药的缘由,当即带着失效已久的愈肤膏前往平安堂。


    楚常欢翻腾出一身热汗,衣衫黏哒哒地贴着皮肤,甚难受,遂让李婶烧了一锅热水送入房内,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约莫过了盏茶时刻,顾明鹤从米行回来,见他正扶着浴桶要起身,立时近前搀住他:“仔细脚滑。”说罢扯下一条浴巾裹在楚常欢身上,并将他抱了出来。


    “我忘了你今日休沐,大清早便赶去城外的农庄里收豆种,早知如此,就该让伙计们替我走一趟,我还能赋闲在家陪陪你。”顾明鹤替他擦净身上的水珠,语气尽显遗憾。


    楚常欢嘟哝道:“我又不是孩子,哪里需要人时刻陪着?”


    顾明鹤的掌心贴在他光洁柔腻的小腹处,温声道:“可这里有个孩子,他需要父亲相陪。”


    楚常欢不着寸缕地坐在床沿,周身皮肤被热水洇成了初荷之色,煞是娇艳。


    他下意识蜷腿蹲坐,双手护在胸前:“明鹤,我的寝衣还在衣桁上,你替我取来吧。”


    顾明鹤取来寝衣,不禁逗趣儿:“娘子,为夫伺候你更衣。”


    “谁是你娘子?”楚常欢耳根泛红,从他手里夺过衣衫,“我自己来。”


    顾明鹤倒也老实,只静坐一旁,凝神打量他。


    大抵是这道视线太过灼热,楚常欢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当即捂住男人的双眼,嗔道:“别看了……”


    顾明鹤趁势勾过他的腰,把人拉进怀里牢牢箍住:“为何不能看?”


    薄如蝉翼的夏季寝衣贴在皮肤上,犹如上等美玉,触手升温。


    楚常欢只来得及披了寝衣,其下却空无一物,顾明鹤缓抬膝盖,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腿


    拨至两侧。


    因孕子之故,楚常欢的双.


    乳似又渐丰,两颗熟果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娇妍,宛若泣血。


    楚常欢一面推他一面道:“大夫说过,头三月不能行房事。”


    “我不做。”顾明鹤的声音莫名低沉,手却不怎么规矩,“但你得想法子哄哄我。”


    楚常欢正要斥他无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打消了拒绝的念头,当即搂住顾明鹤的肩,低头吻在那双唇上。


    男人的气息远比暑天烈阳还要炽热,仿佛火蛇覆面,教楚常欢战.栗不止。


    顷刻间,他已化被动为主动,掌心托在楚常欢颈后,把人掼进了被褥里。


    楚常欢下意识张嘴呼吸,令对方有了可乘之机,瞬间掠至内里,那两粒熟果亦被他牢牢掌控在手里,时疾时徐地抟,几近变形。


    楚常欢咛了几声,语声带泣地唤道:“明鹤,别……”


    顾明鹤濒临失控,登时被他唤回了理智,依依不舍地停止了这个吻。


    楚常欢的眼里有无限柔情,盈盈而望,引人情动。


    顾明鹤俯身,轻抚他的眉,不禁埋怨:“妖精。”


    楚常欢的双臂软绵绵地挂在他的颈上,道:“明鹤,你能替我寻个人吗?”


    顾明鹤好奇:“什么人?”


    “虢圣安,虢大夫。”楚常欢道,“此人五十有二,擅岐黄之术,右耳耳珠有一颗黑痣,个头瘦小,说着一口中原官话。”


    “虢圣安……”顾明鹤皱了皱眉,“略有耳闻。”


    楚常欢撒娇道:“帮我找找他,好不好?”


    顾明鹤问道:“寻他做甚?”


    楚常欢眼波流转,面不红气不喘地说着谎:“当然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从前怀晚晚时我还能跟着你快马加鞭跑去北狄,可如今多坐片刻便觉腰酸体乏,甚是疲累,若能寻到这位虢大夫,兴许能替我调理好身子,缓解不适。”


    顾明鹤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眼神莫名变得深邃,片刻后缓声问道:“只是如此?”


    楚常欢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顾明鹤笑了笑,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虢圣安原是梁王府的府医吧?”


    楚常欢目瞪口呆,蓦然愣住。


    他怎么也想不到,梁誉和顾明鹤互为仇敌多年,早已对彼此知根知底,虢大夫并非无名之辈,顾明鹤焉能不知?


    须臾,顾明鹤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你今日又去见他了?”


    楚常欢沉吟半晌,应道:“嗯。”


    “找虢大夫也是为了他?”


    “嗯。”


    顾明鹤继续追问:“给他治腿?”


    楚常欢如实道:“是。”


    顷刻间,顾明鹤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他不知是该恼梁誉没了腿仍能勾引欢欢,还是恼自己留不住欢欢的心。


    他很想质问眼前之人,问自己在他心里是否有一席之地、如今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又算什么?


    可他心里清楚得很,一旦说出这些话,楚常欢或许真的要弃他而去,从此与梁誉双宿双栖。


    暗忖良久,顾明鹤忍下妒怨,强颜欢笑:“好,我帮你。”——


    作者有话说:昨天有事耽搁了,没写完,鞠躬谢罪[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03章


    八月秋凉, 庭院里那株树冠繁茂的丹桂正自盛放,香气馥郁,十里可闻。


    晨间, 姜芜搭着木梯爬上树梢,摘了满满一筐沾露的桂花,欲酿些酒, 以待仲秋饮用。


    她将鲜采的花铺在簸箕里, 置于晾晒架上,静候风干。不多时,李婶在厨房里唤了她一声,她迅速跑去, 见李婶正在用漏勺捞馄饨, 便问道:“这是什么馅儿的?”


    李婶道:“鲜肉。“”


    “鲜肉?!”姜芜惊诧道,“公子害喜, 忌荤腥油腻, 您怎么突然换了肉馅儿的?”


    李婶笑道:“我这两日烧菜用的都是猪油,时蔬里也加了零星一点肉末, 公子吃着并无任何不适,想来已过了害喜的日头。他前前后后吃了快两个月的清油, 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也该补补了。”


    姜芜道:“还是您心细!”


    诚如李婶所言, 楚常欢已过了害喜的月份, 今日这一碗鲜肉馄饨被他吃尽, 果真没再呕吐。


    楚锦然问道:“你从前怀晚晚时吐了多久?”


    楚常欢应道:“和这个孩子一样, 也是两个多月。”


    楚锦然叹道:“你母亲当初怀你时,吐了整整半年,蛋肉之流可是一点儿也碰不得, 遭了许多罪。”


    “爹……”楚常欢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劝慰。


    楚锦然笑道:“瞧我,大清早的说这些……你快去学堂吧。”


    楚常欢吃了半盏清茶,便起身向父亲请辞,而后前往私塾,竟不想梁誉早已侯在此处,见了他,含笑道:“常欢。”


    当初设立私塾时,楚常欢便在私塾大门外移植了一棵杏树,杏花又名及第花,乃是他对学生的期盼。


    这个时节杏花早已过季,可楚常欢瞧着杏树下的那个人,不禁又想起了昔年贡院外的初次相遇。


    时隔多年,梁誉的容貌并无任何变化,然而看向他的眼神却早已不复从前的冰冷淡漠。


    楚常欢缓步行近,问道:“你怎么来了?”


    “家里闷,出来走走。”梁誉起了兴头,揶揄道,“楚夫子,学生能进去听课吗?”


    楚常欢面颊一热,难为情道:“你别取笑我了,不过是教孩子们多识几个字,担不起‘夫子’的称呼。”


    梁誉道:“他们素日如何叫你?”


    楚常欢道:“唤我‘先生’。”


    梁誉笑了笑,继而吩咐梁安:“推我进去吧。”


    私塾设有门槛,楚常欢唯恐梁安推不动他,正欲帮一把手,只见梁安娴熟地踩住轮椅后方的踏板,微一用力便让轮椅前端扬了起来,借势推进两步,半张椅已跨过了门槛,再抬后方,即可轻易入内。


    众学生眼下正在学堂内嬉闹,甫然瞧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进入了私塾,纷纷好奇地涌至窗边,一个叠一个的探头瞭望。


    梁誉的轮椅停在廊中,有孩子禁不住好奇,开口相问:“这位郎君,你的腿怎么了?”


    梁誉道:“受了伤,无法走路。”


    另一个孩子道:“那你怎样如厕?”


    楚常欢沉着脸训斥道:“还不速速入座!”


    学生们鲜少见先生动怒,顿时噤声,做鸟兽散,悻悻然落了座。


    秋日的桂花香最是浓烈,迎风拂面,养心怡人。梁誉静坐在廊下,听着学堂内清晰洪亮的诵读声,嘴角渐渐浮出一丝笑意。


    “王爷,您笑什么?”原本蹲在墙头躲懒的梁安不知何时来到走廊,瞥见梁誉如此欢喜,忍不住问了出来。


    梁誉敛了笑,淡漠道:“我没笑,你看错了。”


    梁安心下了然,得寸进尺道:“依属下愚见,王爷心里定是在想:从前目不识丁的楚大公子,如今竟也担起了教书育人的职责,实乃造化也。”


    梁誉冷声道:“多嘴。”


    “莫非属下猜错了?”梁安摸了摸下巴,轻啧一声,语调莫名夸张,“自打来了眉州啊,王爷那可是心情大好,不像从前那般茶饭不思、昼夜难眠,属下原以为王爷的沉疴恶疾药石无医,没成想这眉州的风水养人,竟让王爷不医而愈了。”


    梁誉睨了他一眼:“你如此能说会道,以后就替王妃接下私塾的活儿,正好让他在家安心养胎。”


    梁安赔笑道:“属下胡言乱语,王爷何必同我计较?倘若误人子弟了,那可是天打雷劈的恶行,死后要入地狱的。”


    主仆二人在此斗嘴,展眼便至午时,结束今日的课业后,学生们齐齐向楚常欢揖礼辞别,俄而抱着书册涌出学堂,结着伴儿相继离去。


    待锁上了门窗,楚常欢便和廊下两人一同离开,照例留在梁誉家用午膳。


    得知他不再忌讳荤腥,梁安特意烧了一锅酱排骨,并依照楚常欢的喜好炙了一碟蜜浇糯米藕。


    梁誉断断续续往他碗里布菜,眼见就要堆积成山,楚常欢忙挪走了碗:“我吃不下了。”


    梁誉这才停手,给自己盛了半碗葱花汤,微顿几息,开口道:“顾明鹤几时回来?”


    如今正值新稻成熟时,顾明鹤近来忙着收售新粮,时常在周边几个县城奔走,若是遇着大主顾,总要耽搁两三日方能赶回。


    楚常欢道:“或许今天,或许明天,归期不定。”


    梁誉又道:“我记得你从前怀晚晚时,夜里有小解的习惯,目下他不在你身边,谁来照料你?”


    楚常欢道:“我自己可以。”


    梁誉漫不经心地搅动汤匙,视线凝在他的脸上,欲言又止。


    一旁的梁安似乎窥出了主子心中所想,脱口说道:“再过几日便是仲秋,王妃不妨带世子过来吃顿家宴,属下再把院子装点一番,以供赏月。”


    梁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后者面露笑意,似在邀功。


    楚常欢并未发现这对主仆的心思,埋头吃了几口饭,两腮微鼓,语调略有些含糊:“好。”


    梁誉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应了,心中隐隐窃喜,面上却镇定自若:“既如此,把爹和姜芜也叫来罢,人多,热闹。”


    楚常欢点了点头:“嗯。”


    静默片刻,梁誉又道:“倘若顾明鹤愿意,让他也来吃杯清酒。”


    此言一出,楚常欢手上动作骤然凝顿,他愕然抬眸,看向梁誉:“你说什么?”


    梁誉道:“我说——仲秋那日,请顾明鹤来吃酒赏月。”


    *


    八月十五这天,楚锦然一早就带着孙子过来了,晚晚刚进院内,便迫不及待地奔向梁誉,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腿上坐着,软乎乎叫了声“父亲”,亲昵如斯,远胜从前。


    楚锦然唯恐孩子没轻没重,弄伤他的腿,因而斥道:“快从父亲腿上下来,成何体统!”


    梁誉抱着孩子,笑道:“晚晚已习惯坐在我腿上了,您别担心,不妨事的。”


    晚晚用手指掰开唇角,冲祖父做了个鬼脸。


    楚锦然奈何孩子不得,于是坐在一旁悠悠然吃着茶。


    梁誉瞥向院门,久不见楚常欢到来,不禁问道:“爹,常欢为何没来?”


    楚锦然道:“今日休沐,他犯懒,还未起床呢。”


    梁誉笑了笑,正欲开口,晚晚忽然从他腿上跳下,模样甚是严肃:“孩儿学了剑术,父亲要看吗?”


    梁誉挑眉:“你还会这个?”


    晚晚点头:“是阿叔教的!”说罢从院角拾来一截树枝,毫无章法地比划了一通。


    饶是如此,梁誉仍十分捧场地赞叹道:“吾儿剑法卓然,终有一日定会成为人人称颂的大侠。”


    晚晚喜不自胜,扔掉树枝,趴在他腿上道:“爹爹说,等你的腿治好以后,你也会教我习武,强身健体。”


    梁誉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这是自然。”


    约莫到了正午,楚常欢和姜芜方赶到此处,眼下楚锦然和梁誉正于桂树下对弈,晚晚则坐在一旁的竹席上拼接榫卯玩具,彼此互不干涉,怡然自乐。


    至傍晚,家宴尽然备妥,梁安和姜芜两人忙活了小半日,林林总总烧了十二道菜,寓意合满。


    眼见暮色将近,却迟迟不见顾明鹤的踪迹,梁誉心道他不会来了,遂令梁安为众人斟酒。


    正这时,虚掩的院门被人推开,顾明鹤疾步走进,拱手一揖:“抱歉,我来晚了。”


    楚锦然道:“迟来之人,当罚酒一杯。”


    姜芜立刻呈一杯酒与他,顾明鹤豪气干云,一饮而尽,梁誉身为此间主人,遂招呼道:“入座罢。”


    顾明鹤在楚常欢身旁落座,楚常欢低声问道:“怎来得这般晚?”


    顾明鹤道:“今日收了最后一批新稻,可供三间店铺半年的储量,如今天气转凉,你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多囤些货,余下这几个月就不必四处奔波了,我可以安心留在家照顾你。”


    两人虽是附耳细语,但梁誉却听得真真切切。


    未几,他持盏对众人道:“时逢佳节,承蒙列位抬爱,来寒舍一聚,梁某以薄酒一觞,略表心意,厚敬列位。”


    众人当即举杯,晚晚和楚常欢的杯中则换做了茶水,谨以代酒,与大家同饮。


    吃完这杯,梁誉复又续上,转头敬向楚锦然:“爹,这一杯敬您,劳您这些年对常欢和晚晚的照顾。”


    楚锦然笑盈盈举杯,与他一饮而尽。


    顾明鹤也不甘示弱,举杯道:“爹,我也敬您一杯。”


    “好,好。”楚锦然再度饮尽,正待续杯时,楚常欢劝道:“爹,您不能再喝了。”


    楚锦然腹中酒虫作祟,这两杯酒远不能解馋。他看了看顾明鹤,又望向梁誉,仿佛在期盼两人能替自己说句公道话。


    楚常欢觉察出他的意图,冷声道:“我看今晚谁敢再劝爹喝酒。”


    果然,席上无一人敬酒。


    姜芜忍不住窃笑,小声嘟囔道:“果然啊,王爷和侯爷俱都唯公子之命是从。”


    楚锦然哼了一声:“你这丫头因何不敬我?”


    姜芜连连摆手:“老爷您饶了我吧!”


    这时,晚晚忽然举杯,学着父亲和阿叔的模样,站起身对楚锦然道:“爷爷,孙儿敬您!”


    楚锦然欣喜不已,眼疾手快地斟了酒,与晚晚碰杯:“还是我的小孙孙心疼祖父。”


    好在他只续了小半盏,并不伤身,楚常欢便没多言,令众人用膳。


    圆月高悬,夜风静谧,原本冷清清的小院今夜变得格外热闹,家宴结束,已是三更,赏月毕,楚锦然等人便要离去了。


    “父亲……”晚晚意犹未尽地抱着梁誉的手臂撒娇,“我能不能留在这里?我想陪陪父亲。”


    梁誉用余光打量楚常欢,对孩子道:“你问爹爹同意否。”


    晚晚于是望向楚常欢,续用撒娇的口吻道:“爹爹,咱们今晚不回家好不好?”


    顾明鹤顿步当下,屏息静候楚常欢的回答。


    下一瞬,他听见楚常欢的声音如潮水灌入自己的耳内:“好,爹爹也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偏日常,下章来点不太日常的[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04章


    如今虽入了秋, 但夜里仍有蚊虫兹扰,若不慎被叮咬,则半宿无眠。


    梁安往香炉里添了一把艾绒, 正欲点燃,坐在床头的梁誉忙劝止道:“常欢有孕,不宜熏艾, 家里若还有驱蚊的香囊, 就拿些过来吧。”


    梁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道:“是属下疏忽了。”话毕立刻倒掉艾绒,并从妆镜旁的木匣里取出两枚驱蚊虫的香囊挂在床头。


    约莫半柱香后,楚常欢带着洗完澡的孩子回到寝室, 晚晚光着腚爬向床内, 掀开被褥,就势钻进梁誉的怀里。


    梁誉含笑抱住他, 道:“很晚了, 快些睡。”


    晚晚点头,果真乖乖闭上了眼, 不过片刻竟已沉眠。


    楚常欢瞥向临窗的美人榻,正犹豫着是否要在此处铺床入睡, 只听梁誉道:“你也睡吧, 留一盏灯, 便于你夜里小解。”


    楚常欢难为情地脱掉鞋, 自他腿上跨过, 在床榻内侧躺下。


    梁誉单条手臂撑在枕上, 利用肘部的力量将身体徐徐往下挪去,楚常欢见状,正要起身帮他一把, 却被他制止了:“我自己能行。”


    从前威震朝野的梁王殿下,如今连睡个觉都如此艰辛,楚常欢心口微微泛疼,但他又不想令梁誉丢掉尊严,只能放手任其自行为之。


    挪了许久,梁誉总算躺了下来,晚晚在他臂弯里翻动身子,咂咂嘴,复又沉沉睡去。


    屋内遽然变得沉寂,父子三人的呼吸声平稳交错,此起彼伏,在这一刻反倒变得无比清晰。


    楚常欢侧卧向里,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和梁誉虽做过夫妻,可一别三年,早已今非昔比,再度同床共枕,心绪莫名复杂。


    更何况,他肚子里还……


    正沉思时,纤腰上忽然覆来一只滚烫的手,轻薄衣衫挡不住掌心里粗粝的薄茧,摩得他奇痒无比。


    楚常欢忙转过身,抓住男人的手腕,嗔怪道:“我怕痒,你别挠我。”


    梁誉趁机扣紧他的五指,轻言细语地说:“从前怎不见你怕挠?”


    “我从前也怕,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楚常欢并未挣脱他的束缚,转而寻了个舒坦的姿势,面对着他。


    梁誉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唤道:“常欢。”


    楚常欢眨了眨眼:“嗯?”


    梁誉目光深邃,嘴唇翕壑,欲言又止。


    楚常欢疑惑道:“你想说什么?”


    梁誉淡淡一笑:“没什么,睡罢。”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帐中很快便传来两道平缓的呼吸声,楚常欢定睛一瞧,梁誉也已入睡,一条手臂枕着晚晚,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他,饶是在睡梦中也不曾松开。


    楚常欢后腰酸痛,便缓缓抽出手,翻了个身,顿觉舒坦许多。可睡了没多会儿,酸痛感再度袭来,他不得不重新调整姿势。


    辗转反侧良久,身子竟越发的不舒畅,他欲起身去院里走一走,忽听梁誉问道:“怎么了?”


    “没事。”


    “要小解?”


    楚常欢道:“我腰疼,睡不着。”


    梁誉皱紧眉头,眼里俱是忧色:“可是床铺太硬,你睡不习惯?”


    楚常欢摇了摇头:“不是,我……”


    梁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隐隐有些急迫:“怎样?”


    楚常欢的掌心贴在腹部,嗫嚅道:“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后,便时常腰痛。”


    梁誉盯着他的肚子看了半晌,问道:“可有缓解的法子?”


    楚常欢垂下睫羽,犹豫良久方肯开口:“此前在家时,我……我总是趴在明鹤怀里入睡,这样便不会作痛了。”


    梁誉面不改色地道:“你把晚晚挪走,趴我身上。”


    楚常欢微微一怔,连连摇头:“不可。”


    梁誉道:“我只是腿废了,并非全身瘫痪,有何不可?”


    见他不肯,梁誉索性起身,把躺在肘窝里的孩子轻轻放下,令他独自睡在枕间,誊出一块地儿来。


    楚常欢顿觉有愧于孩子,迟疑须臾,终是挪了过来,缓缓趴在他怀里。


    阔别三年,两人还是头一回这般亲近,听着男人怦然跃动的心跳声,楚常欢竟短暂地恍惚了一瞬。


    梁誉的掌心贴在他的后腰处,轻轻按摩着,经年的薄茧透过寝衣刮在凝脂雪肤上,令楚常欢下意识战.栗起来,数日未尝过情爱的身子亦在此刻有了微妙的变化。


    可一想到梁誉如今的处境,他便为此而感到羞耻,不由分说地从对方怀里挣脱,赧然道:“我……我的腰不疼了,你还是抱着孩子睡罢。”


    却被梁誉一把拽了回来,绵.


    软的两坨.乳.


    肉甫然贴上那面坚实的胸膛,教楚常欢呼吸一凛,不敢再动分毫。


    “我如今这副模样,还能把你吃了不成?”梁誉的声音在他头顶漾开,低沉浑厚,几近喑哑。


    楚常欢登时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应答,索性闭嘴,不予理会。


    梁誉又揉了揉他的腰,问道:“还疼吗?”


    楚常欢道:“好多了。”


    梁誉不再多言,耐心地给他按揉腰部,缓解疼痛。


    仲秋之夜的月光如银辉散落人间,皎白一片,亮如白昼。


    楚常欢痴痴地望着窗外,只见婆娑树影随风而动,竟晃得他心神荡漾。


    忽然,一只炽热有力的手拖住他的后颈,未等他有所反应,顿觉眼前一黑,梁誉已撑起半个身子,将他掼入枕中,欺身吻了下来。


    楚常欢微有些错愕,可发现他双腿纹丝未动时,难免心生怜惜,不由得主动给予了回应。


    分别了近千个日夜,楚常欢吻得益发得心应手,身子较之从前也更娇、更熟。


    只需轻轻一捏,便可教他咛个不停。


    梁誉到底与他做过夫妻,知道如何令他欢喜、令他爽利,不过瞬息,楚常欢就已失了神,浑浑噩噩地袒着寝衣,任他伏于其上,为所欲为。


    直到被一口咬在了锁骨上,方痛呼出声:“靖岩,别咬……”


    两人终究没有做太过出格之事,且梁誉双腿不便,情止于此,楚常欢亦未再索要,出在他手心后,遂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熟睡,一夜无梦。


    仲秋休沐结束,楚常欢还得去私塾授课,因此处离私塾较近,便犯懒贪睡了半炷香的时辰,到点后,梁誉方叫醒他,陪父子二人吃了早饭,旋即送楚常欢前往私塾。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天夜里,众人在院中纳凉赏月,楚常欢孕期困乏,梳洗后便回屋歇息了。


    楚锦然坐在石桌旁悠悠然剥石榴吃,顾明鹤则带着晚晚登上屋脊,于高处望月。


    他手里也有一只石榴,当即掰开,分与晚晚:“这是从阿叔院子里新摘来的石榴,甚甜。”


    晚晚捧在手里,埋头咬了一口,汁水在口中溅开,堪比蜜浆。


    顾明鹤含笑看着他,思忖几息后问道:“晚晚今日为何不留在父亲家中?”


    晚晚嘴里嚼着石榴籽,说话含糊不清:“爹爹说,父亲腿脚不便,留在那里只会给他添麻烦。”


    顾明鹤又笑了笑:“你父亲那般疼你,昨晚定是抱着你睡了一宿吧?”


    晚晚吐掉嘴里的渣,努努嘴,委屈道:“才没有呢,我早上是从爹爹脚边醒来的,父亲怀里抱的是爹爹!”


    顾明鹤面上的笑容蓦地僵住,晚晚仍在自说自话:“下次再去父亲那里,我一定要让他抱着我睡。”


    顾明鹤默默给他剥出一把石榴籽,未几,便听得楚锦然在楼下唤道:“乖孙儿,快下来随祖父去睡觉。”


    晚晚应道:“来咯来咯!”


    他被阿叔抱在怀里跃下屋脊,旋即撒丫子奔向楚锦然。楚锦然牵着他走向屋内,不料竟摸得一手的石榴汁儿,遂又带他去净了手,方安心躺下。


    星月浩瀚,皎白凝辉,仿佛给整座小院都披了层薄纱。顾明鹤在檐下站立稍刻,继而转身,行至楚常欢的寝室。


    屋内灯影清浅,楚常欢侧卧在榻,睡得正熟,骤然听见开门声,登时惊醒过来。


    顾明鹤愣了愣,快步走近,愧疚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楚常欢道:“我觉浅,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醒来,不怪你。”


    顾明鹤在他身边躺下,熟稔地把他抱在怀里:“腰还疼吗?”


    楚常欢点点头:“疼,你给我揉揉。”


    宽大有力的手按在他的骶骨处,掌心里蓄满了内力化开的热意,正丝丝缕缕地渗进皮.肉,拂散酸痛。


    痛感逐渐减缓,楚常欢浑身舒畅,贴在他的胸口处道:“明鹤,此前托你寻找虢大夫的事可有消息了?”


    顾明鹤淡声开口:“天下之大,要寻一人谈何容易?不过才俩月而已,急不得。”


    楚常欢道:“只怕耽搁得越久,就越难治愈。”


    顾明鹤不想听他在床上提及别的男人,就势撩开素白中单,单手握住那簇软.


    肉。


    楚常欢当即叫了一声,羞恼不已,嗔怪道:“明鹤,你又欺负我。”


    顾明鹤在他唇上落了个极轻的吻,哑声道:“欢欢,眼下过了头三月,胎息已稳,夫君给你解药瘾吧。”


    方才那一握,显然令楚常欢起了欲念,倒也没说拒绝的话。


    顾明鹤把他抱了起来,令他坐在自己腿上,一手勾住他的腰,一手摸进屉盒,取出一盒脂膏来。


    楚常欢主动去吻他,帐中馨香漪漪,升温迅疾,令清凉秋夜浮出了些许燥意。


    原本用以就寝的中单此刻正虚虚地垂挂在楚常欢的臂弯里,顾明鹤自他面颊一路吻将下来,唇齿间所品所尝,无一不是清冽的凝露香气。


    顾明鹤原想令他哺育自己,试一试能否在产子之前尝几口甜水,可当目光凝向那两颗被吃熟的


    乳,


    头时,遽然红了眼。


    ——那里竟有几片玫色的痕迹!


    视线上移,还能瞧见一个鲜红的齿印!


    顾明鹤气急败坏,妒火丛生,双目红得快要滴血了。


    他强忍怒意,含笑看向楚常欢,谨小慎微地试探:“梁誉不是残废了么,为何还能给你当解药?”


    楚常欢意乱情迷,丝毫没有发现他眼底的阴翳,仍自锁吻,楚楚可怜地道:“明鹤,给我,快给我……”


    顾明鹤敷衍般吻在他的鼻翼,又问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蛰伏在体内的同心草宛如鬼魅般被顾明鹤引了出来,似要将楚常欢的理智蚕食殆尽。


    他曲了膝,浑浑噩噩地缠.住顾明鹤,水汪汪的眸子里盈满了委屈:“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


    也不知顾明鹤是否相信,只笑了一声,而后将脂膏塞进他手里。


    楚常欢愣住,不明所以地凝注着他。


    顾明鹤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转过去,趴着。”


    楚常欢满腹疑惑,却也乖乖依了他。


    少顷,男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宛如湿冷的蛇信,一寸一寸地钻入楚常欢的耳内:“自己拓开,然后——


    “把我的,放、进、去。”——


    作者有话说:[爆哭]人怎能倒霉成我这样的啊,三个月内两起车祸[爆哭][爆哭][爆哭]太岁年好难过啊[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第105章


    九月暮秋, 天气愈发寒凉,院里的草木相继凋敝,唯有那株枇杷树和墙角的松柏尚且苍翠。


    晌午日光和煦, 梁安去市集买了些果蔬,回家时发现梁誉正独自滚动轮椅在院中修剪残枝枯叶,立刻走近了道:“这些琐事交给属下来就好, 王爷何必亲自动手。”


    “我闷得慌, 修剪花木聊以慰藉。”梁誉侧首,瞥见他手里提着一块鲜羊腿,还有两盒什锦斋的山药糕,问道, “常欢要来?”


    梁安嘿嘿笑了一声:“王爷真是料事如神。”


    梁誉并非料事如神, 只是每日都这么盼着,正巧盼到了。


    “外头风大, 王爷进屋去吧。”梁安道, “属下去熬一锅羊腿汤,待王妃私塾下了课, 整好能喝上一碗驱驱寒气。”


    梁誉道:“你去忙,不用管我。”


    梁安遂提着羊腿进了厨房, 梁誉修剪完草木, 便在院中晒着太阳, 双目时不时瞄向院门, 期盼也极。


    及至正午, 总算把楚常欢盼来了, 梁誉滚着轮椅朝他走去,面上堆着笑。


    楚常欢的肚子已有四个多月了,他穿着襕袍, 甫一瞧去,与寻常男子无二,并无任何显怀的迹象。


    但他怀此子较为辛苦,时常腰酸,梁誉怜他要在学堂待上小半日,不禁疼惜:“累坏了吧。”


    “我不累。”楚常欢眼底亦有喜色,推着他的轮椅道,“进屋去,我有话与你说。”


    两人进入堂屋,梁誉难掩好奇,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楚常欢在小方桌前坐定,说道:“虢大夫已经找到了,他正往眉州赶来,不出半月即可抵达。”


    梁誉的腿疾看过不少名医,俱都束手无策,他早已对此不抱任何希望,饶是目下听见了虢大夫的消息,心里也未泛起半点涟漪。


    但见楚常欢如此欢喜,不忍令他难过,遂笑道:“甚好,有劳你了。”


    楚常欢道:“这事多亏有明鹤相助,我不敢居功。”


    梁誉道:“改日见了他,我定面谢。”


    少顷,梁安捧着一只砂锅走将进来,浓白鲜香的羊腿汤赫然呈现。


    楚常欢盯着那锅汤,暗暗吞咽涎水,梁誉见状,吩咐梁安道:“备餐具吧。”


    梁安立刻备好碗著,并呈来一碟解腻的小炒,与他们同桌而食。


    楚常欢吃了半碗羊腿汤,忽然开口:“入冬在即,天气严寒,此处并未修设地暖,于你的腿伤不利。靖岩,你搬去我家吧,待虢大夫为你治好腿后再搬回来也不迟。”


    梁誉微有些错愕,一时竟忘了回应,梁安急得直咬牙,忙接过话道:“是啊王爷,王妃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入冬之后若来回奔波,身子怕是吃不消,不如依了王妃,咱们搬过去住些时日,您还能陪老爷下下棋解解闷儿,顺道教世子读书练字。”


    楚常欢定定地注视着他,似在等候他的回答。


    梁安亦眼巴巴地望着,恨不能替他做一回主。


    屋内骤然变得寂静,气氛异常胶着。


    梁誉何尝不想日日与妻儿相伴?奈何他已非健全之人,时日一久,恐成为楚常欢的累赘。


    甚至……心生厌弃。


    他久久不语,真教梁安急得干跺脚:“王爷,您快说句话啊!”


    梁誉犹豫了片刻,应道:“好。”


    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总算落入腹中,梁安暗松口气,猛猛吃了几大碗饭。


    *


    “什么?梁誉要搬来这里?”得知此事后,顾明鹤倏地拧眉,沉声相问,“为什么?”


    此般质问的口吻令楚常欢略有些不悦:“自然是为了他的腿。”


    顾明鹤眯了眯眼:“你想让他在这里治腿?”


    楚常欢道:“我是此间主人,莫非侯爷不允许我做这个主?”


    顾明鹤唯恐他为了梁誉将自己拒之门外,遂解释道:“欢欢,我并无此意,只是……他的轮椅恐怕不能在这里正常出入。”


    “无妨,我已寻了泥瓦匠,明日便过来填补檐下的石阶,一并将所有门槛都削掉。”楚常欢说罢,兀自饮下一杯热茶。


    顾明鹤面色铁青,胸口滞闷,呼吸蓦然发紧。


    ——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梁誉是个废人,于他而言没甚威胁,应大度些,免教欢欢厌恶。


    可他习惯了占有和独享,做不到宽容大度!


    奈何楚常欢已下定决心照顾梁誉,无论他如何不忿,俱都无用。


    果然,第二日就有工匠来此修缮院里的石阶和门槛,等到三天后的傍晚,梁誉便搬来此处了。


    晚晚一见到自己的生父,便雀跃地扑了过去,姜芜亦是满面喜色,就连楚锦然也欣然相迎。


    仿佛所有人都在期待梁誉的到来。


    顾明鹤面色平静地站在院中,目光凝在那双残废的腿上,愈发幽邃。


    梁誉与众人寒暄一番,方推动轮椅朝他走来,道:“有劳你替我寻医了。”


    顾明鹤淡漠地盯着此人,直到楚常欢投来视线,方含笑应道:“我也是依欢欢之言而为,何必说谢。”


    入了夜,本该缠着顾明鹤的晚晚这会子正在梁誉的房内玩耍。这些年因腿脚不便,他得闲时学会了不少手工,刻木雕便是其中之一。


    明晃晃的灯影下,梁誉手持一把精巧锐利的刻刀,埋头削着木屑,楚常欢和晚晚这对父子则好奇地从旁观摩,稚童的欢笑声断断续续在屋内漾开,俨然一派父慈子孝之景。


    顾明鹤站在寒风凛冽的走廊里,透过微敞的房门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木讷地转身回房。


    他孤零零地坐在床头,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如此候了许久,直到院里的灯烛尽灭,都未能等到楚常欢回来。


    半个月后,虢大夫如期而至,他替梁誉诊了脉,又撩开裤腿仔细看了看他的腿。


    这双残疾的腿原本布满疤痕,楚常欢给他抹了多日的愈肤膏后,已与从前无异,乍然瞧去,竟是再正常不过了。


    虢大夫用指腹按压他的多处穴位,其中点在阳陵泉这处穴位时,梁誉左膝右侧的筋脉微微跳动了一瞬,屋内其他人并未察觉,虢大夫却看得十分真切。


    这是大腿至足底的十五处要穴.里,唯一能得到反应的穴位。


    未防偶然,虢大夫又在他的阳陵泉按了两下,依然可见筋脉的反应。


    阳陵泉乃筋会阳陵,是治筋病的要穴,此前替梁誉治腿的大夫皆言他筋脉受损,无法根治,恐将终生残废,但目下来看,显然是能治的。


    虢大夫心道,过往那么多大夫不可能都没发现筋会的异样,如此想来,应是王爷的腿有了自愈之相,奈何当初伤得太重,若无外力相助,只怕很难恢复如初。


    暗忖须臾,虢大夫保守道:“老朽并无十足的把握治好王爷的腿,但老夫愿倾毕生所学一试,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梁誉深知虢大夫的学识及为人,听他如此说,便觉有了希望,当即应道:“你尽管治,能好与否,量力即可。”


    虢大夫道:“针灸、服药、推拿,此三样缺一不可,或有些艰辛,王爷需得忍耐。”


    久没开口的楚常欢忍不住问道:“很疼吗?”


    顾明鹤默默看了他一眼。


    虢大夫笑道:“王爷的腿短时间内大抵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楚常欢又问:“要治多久?”


    虢大夫拱手道:“此事非同小可,老朽不敢夸下海口,还请王妃赎罪。”


    楚锦然劝道:“阿欢,耐心些,急不得。”


    这天夜里,梁安伺候梁誉洗完澡后,虢大夫便为其取穴施针,以疏通经络、调和气血、刺激神经肌肉。


    《灵枢》有云:病不同针,针不同法。虢大夫用九刺之法,取环跳、委中、阳陵泉、足三里、承山、三阴交以及悬钟几处大穴,以毫针为首,圆针为辅,行“巨刺”和“经刺”,治其痹症。


    然而只刺腿足之穴,收效甚微,虢大夫又循经取穴,秉承“上病下治、下病上治”的原则,又在梁誉手部的合谷、曲池等穴施针,并取腰腹之关元、气海、肾俞三穴,补益根本。


    眼见他身上扎满了银针,楚常欢顿觉手脚发软,脊背作寒,颤声道:“靖岩,你当真不、不疼吗?”


    梁誉笑道:“别担心,我一点也不疼。”


    楚常欢越看越觉得气促心慌,当即离开他的寝室,来到屋外吹着冷风,渐渐令自己平静下来。


    晚晚此时已被顾明鹤哄睡,他拿了件裘绒斗篷在手,朝楚常欢走来,轻轻披在他的肩头,温声道:“治得如何了?”


    楚常欢道:“虢大夫还在为他刺穴,我瞧着那些银针浑身发凉,便出来了。”


    顾明鹤握住他冰凉的手,仔细揉搓一番,并趁机劝道:“你怀着孩子,别吓了自己,今晚回去睡吧,晚晚这几日醒来都在找你,莫要冷落了他。”


    回想起那些透着寒意的九针,楚常欢便心有余悸,当即随顾明鹤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除针灸之外,虢大夫每天还得替梁誉做推拿,且早晚需各服一碗药,内外兼治,巩补根本。


    临近十月,天气愈发寒冷,姜芜已将屋内的地暖烧热,为众人驱寒取暖。


    这天眉州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清寒浸骨。顾明鹤如今赋闲,每日都承下接送楚常欢的职责,今逢寒雨天,临出门前他特意灌了一只汤婆子,免教楚常欢受凉。


    结束了一天的课业,楚常欢难免疲累,顾明鹤将汤婆子递与他,一手撑伞,一手为他按摩后腰,道:“累不累?”


    “自然是累的。”楚常欢看向他,转而问道,“靖岩今日恢复得如何了?双腿可有知觉?”


    治了十来天,梁誉的腿仍不见半分起色,渐渐的,他已有了放弃的念头,可楚常欢却固执地认为虢大夫定有起死回生之力,梁誉不忍他难过,只得继续配合治疗。


    顾明鹤道:“与从前无异。”


    这个回答虽在意料之中,但楚常欢仍有些失落。


    顾明鹤搂着他往回走,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安慰着:“天无绝人之路,虢大夫或许还有别的法子为他治腿。”


    楚常欢几乎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虢大夫身上,倘若连虢大夫也束手无策,梁誉或许真要坐一辈子的轮椅了。


    雨势愈来愈烈,湿冷的寒风扑面而来。


    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家中,一路无话。


    入了夜,姜芜烧来一盆热水伺候梁誉梳洗更衣,而后与梁安一道将他扶上床榻。


    外面仍飘着小雨,姜芜唯恐夜里凉,遂往炉内多添了些木炭,一并将窗叶敞开几寸,便于透气。


    梁誉抬眼,视线掠过窗缝,凝向对面那间灯明火彩的寝室,依稀可见两道亲密的人影。


    注视了半晌,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姜芜,今晚的洗脚水略有些烫,明日记得兑点冷水。”


    姜芜点头道:“好,奴婢记住了。”


    微顿片刻,她猛然回头:“王爷,您方才说什么?!”


    梁安也愣了一下,立刻行至床前:“王爷,您的腿有知觉了?”


    梁誉捏了捏大腿和双膝,道:“有一点。”


    姜芜喜上眉梢,快步离去,直奔楚常欢的寝室:“公子!公子!王爷的腿好了!”


    楚常欢正倚在美人榻上吃着酸梅糕,任由顾明鹤为他按摩腿肚,闻及此言,立刻丢掉手里的糕点下了榻,趿着鞋跑将出去。


    顾明鹤一把拉住他的臂膀,担忧道:“慢点,别摔了。”


    楚常欢心急如焚,顾明鹤却不肯松手,转而又道:“欢欢,你还回来吗?”


    楚常欢一心只想去瞧瞧梁誉的腿,随口应道:“回。”


    顾明鹤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敷衍,迟疑瞬息,木讷地放了手,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等楚常欢赶到,虢大夫也已到来,正用指腹刺激梁誉的穴位,并轻轻按了按他的双膝,均有回应。


    虢大夫朗声一笑,拍手道:“好极,好极!”


    楚常欢坐在床沿,双手小心翼翼贴上梁誉的腿,满怀期待地问:“你……你能走路了?”


    梁誉笑了笑,说:“只知冷暖,尚无法行走。”


    楚常欢悦然,眼底隐若有泪:“我就说嘛,虢大夫定能治好你!”


    梁誉抚摸他的脸,柔声道:“我的夫人真是神机妙算。”


    虢大夫掩嘴轻咳一声,忙别过头,拱手道:“老朽困乏,便不叨扰王爷和王妃了。”


    姜芜也福身请辞,推着梁安快步往外走,屋内霎时静谧下来。


    未几,梁誉道:“常欢,你要留下来吗?”


    楚常欢瞬也不瞬地瞧着他:“你若赶我走,我绝不留下。”


    梁誉恨不能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怎舍得将他推往别处?遂无奈一笑:“夜里凉,快些睡觉罢。”


    楚常欢当即解下氅衣,爬进床内,钻入被窝,趴在他的怀里。


    夜色渐沉,两人就这般相拥而眠。


    及至下半夜,梁誉忽觉前襟一片湿热,他悠悠转醒,垂眸瞧了瞧趴在自己胸口沉睡的楚常欢,转而抬手,用指腹去触衣襟,瞬刻间沾满了湿漉漉的水渍。


    他怔了一瞬,凑近轻嗅,竟有一股子极淡的奶香味。


    梁誉沉吟不语,犹豫良久方轻轻挪了挪楚常欢的身体。


    借由灯影瞧去,那件绸面中单已被奶.


    水洇开,淋漓地贴着肤。


    藏于其中的两颗孚乚頭,正自昂立。


    如娇妍的蕊,丝丝缕缕、沁沁泠泠地吐着蜜——


    作者有话说:顾明鹤:老婆,你还回来吃饭吗[心碎]


    第106章


    楚常欢怀子已有五月, 被同心草温养的身子宛如妇人。


    虽然他从前产过哺喂之物,可梁誉怎么也没想到,此时竟也能……


    屋内的炭火已不如睡前那般炙暖, 被洇开的中单贴着皮肤,渐渐渗了些凉意,楚常欢的眼皮挣动了几下, 朦胧醒来。


    他仍躺在梁誉的臂弯里, 却还未发现任何异常。


    甫然对上男人那双漆黑幽邃的眸子,倒是教他困惑了瞬息,不禁开口,嗓音沙哑, 宛如撒娇:“靖岩, 为何还不睡?”


    梁誉道:“我的衣服都被你淋了透彻,让我怎么睡?”


    楚常欢怔了怔, 忙撑起身来, 适才发现两人的前襟俱是水淋淋的,尤以他自己的为甚。


    “我……”他手忙脚乱地用被褥挡在襟前, 赧然开口,“我去取衣给你更换。”


    说罢就要下床, 却被梁誉猝然拽回, 掼入枕中, 手已覆了上来:“才五个月, 怎么就开始产乃了?我记得前几日都不曾有。”


    楚常欢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清楚……”


    梁誉又问:“他给你吃过?”


    楚常欢扭过头, 不肯说话。


    这样的反应已足够说明一切了, 偏偏梁誉非要他亲口回答,于是用力拢了指头,追问道:“王妃, 回答我——是也不是?”


    楚常欢生气地捶打他,嗔道:“你明知故问!”


    梁誉恶劣也极,贴在他唇边浅语:“你不说清楚,我又怎会明白?”


    两粒熟果不断汨着浆,被他拢住的那面尤其泞乱,如注也似。


    楚常欢的双颊逐渐浮出初荷之色,眼眸柔情似水,媚态毕现。


    他忍不住哭了出来,溃败地和盘托出:“是明鹤……是他吃出来的。”


    梁誉喉间一滞,眯了眯眼:“说说看,他是怎么做的?”


    楚常欢忽然发现,这个男人隐约有着不可言说的癖好,当即从他臂弯里起身,解了襟面,扶起一只塞给他:“王爷自己也会做,却偏要问别人,你就这么想知道我和明鹤的床笫之事?”


    若在从前,梁誉必然嫉妒、生气,乃至怨恨,可经由一场生死后,他似乎淡然了不少,能否独占眼前之人已非他的目的,若得长相守,方为上上策。


    他贪婪地搂住楚常欢,就势咬将下去,一股子暖润的蜜糖猛然溅在唇齿间,嘴里登时盈满了甘香。


    冬雨淅沥的夜晚并不宁静,檐下滴水之声迸入耳内,与衾帐内的饮咽相融,不禁令人面红气促。


    梁誉像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又吃又咬,贪婪成性。而被抓住的那只则不断地在涌蜜,几乎将他整条手臂都淋遍了。


    因楚常欢尚未产子,即使被顾明鹤开了奶,其色也非哺育期那般浓,清亮似掺了水的米汤,但味却甚甘,俨然如蔗浆。


    楚常欢双手撑在他身侧,麻而酥的爽利不断地蔓向四肢百骸,教他抖如筛糠:“我撑不住了,靖岩……”


    梁誉顿时将他放在枕间,转而去吃另外一只。


    暖如初春的寝室里充满了甜香之气,楚常欢试图将那些咛音压在舌下,偏偏梁誉不遂他愿,时舒时疾地用齿关去摩,直教他连声啜泣,令那甜水也汨得更厉害了些。


    就这样,楚常欢先后丢了两回,整个人浑浑噩噩,连蜷指的气力也使不出了,嘴里埋怨道:“靖岩,你坏死了。”


    梁誉替他排尽后,缓缓抬头,亲了亲他的唇,令他也尝到了甜水的滋味:“是顾明鹤把你变成这样的,若论坏心肠,我可比不过他。”


    楚常欢哼了一声:“你们两个都令人讨厌。”


    梁誉捧着他的脸,含笑道:“待我腿疾痊愈,再仔细伺候王妃,眼下你且多担待。”


    自己如今无法完成的事,顾明鹤定不会亏待于他,凭顾明鹤的小肚鸡肠,只怕自己接下来有好些日子无法陪常欢共眠了。


    梁誉依依不舍地抱紧了他,温声道:“你衣服脏了,我叫姜芜过来伺候你。


    “这么冷的天,她已熟睡,别打扰她。”楚常欢径自起身,虚软着腿下了床,从梁誉的衣橱里取来两件洁净的寝衣,分别为两人更换掉湿淋淋的脏衣,并往炉中添了几块木炭,转而回到榻上,钻进梁誉的怀里合眼入眠。


    *


    经由虢大夫的治疗,梁誉的双腿日渐有了起色,待到冬月初,总算可以柱着拐杖下地行走了。


    晚晚这是头一回见自己的父亲离开轮椅,欣喜之余,猛然跑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道:“父亲大人,您可以走路了!”


    孩童不知轻重,撞来的这一下令梁誉的身体失衡,猝然倒向一旁,梁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胆战心惊道:“王爷您没事吧?”


    梁誉撑着拐杖重新站定,说道:“无碍。”


    晚晚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迅速回到祖父身旁,乖乖不语。


    楚锦然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乖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下回小心点便是。”


    梁誉招手道:“晚晚,过来。”


    晚晚踱步近前,颔首唤了一声“父亲”,梁誉不禁失笑,“父亲并未摔到,你无需自责,来日父亲离拐后,任你如何冲撞都不打紧。”


    楚常欢午间自私塾归来,见状亦然欣喜,楚锦然趁此机会说道:“靖岩双腿既愈,全仗虢大夫良医妙手,以及姜芜和梁安等人的照拂,今逢斯喜,焉能无酒?”


    姜芜掩嘴一笑,附和道:“老爷说得对,王爷腿愈,当浮一大白。”


    楚常欢深知父亲腹中的酒虫又在闹腾了,遂令姜芜温了一壶清酒,就着李婶熬的暖锅涮生肉吃。


    饭毕,梁誉留在暖厅陪楚锦然下棋,楚常欢照例行出小院,去街市散步消食。


    他腹中的胎儿已有六个月大,身子渐渐显怀,行走时亦不如从前那般灵便,顾明鹤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在他左右,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正午日光浓烈,但北风萧萧,仍是严寒,顾明鹤恐他受凉,临出门前特意取来一件斗篷,替他系在肩头,并戴上了兜帽。


    楚常欢扶着腰缓步前行,若遇肚皮紧绷时,便会驻足,待熬过这阵不适,复又举步。


    顾明鹤握住他的手,担忧道:“欢欢,别走太远了,咱们回去罢。”


    楚常欢道:“我撑得慌,多走几步才会舒坦。”


    顾明鹤颦蹙眉梢,劝说道:“孩子二月才临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艰辛——私塾那边就别去了,你身子吃不消,且学生俱都顽皮,若是不甚伤了你,后果不堪设想。”


    楚常欢冷哼了一声:“我哪有那么娇气,日日在家待着,反倒不习惯。学生们虽皮,却从未冲撞过我,更不会伤我,你多心了。”


    “你呀,就是倔,不仅是我,爹也会担心的。”顾明鹤无奈,只得妥协,“那就再去一个月,除夕休沐后你便在家安心养胎,私塾之事交由我来做即可。”


    楚常欢思索片刻,点头应道:“好。”


    两人于街市漫步,行经一座摊肆时,不约而同地被一只虎头帽吸引了眼球。


    摊主是一位中年妇人,正坐在角落忙着做绣鞋,并未察觉到有客人来访,直到顾明鹤问出那句“你喜欢吗”,她才豁然抬头。


    妇人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盈盈起身道:“小妇人略会一些针线活,妇孺之物应有尽有,二位郎君尽管挑选,若有相中之物,给几个辛苦钱就好。”


    楚常欢从桁架上取下一只针脚细密的虎头帽,道:“娘子手巧,这只虎头帽我要了。”


    妇人哎哟一声,道:“郎君好眼力,这虎头帽吉祥,小儿戴上可防夜啼——郎君可是买给自家孩子的?”


    楚常欢道:“对。”


    妇人又道:“敢问是千金还是少爷?”


    楚常欢笑道:“还未出生。”


    妇人当即从装满针线的竹篮里翻出一双精巧的绣鞋:“这双鞋子与郎君手里的虎头帽原是成套的,无奈针脚出了一点差错,不甚美观,左右卖不出去,郎君要是若不弃,一并拿去罢,不收钱。”


    楚常欢瞧那鞋子并无瑕疵,便含笑收下,待付了钱,遂与妇人辞行,返回家中。


    顾明鹤与他并肩而行,不禁调侃:“听说孩子出生前如果能讨得百家衣,定会无病无灾,平安长大。方才那妇人赠鞋,何尝不是吉兆。”


    楚常欢诧异地望向他:“你竟信这些?”


    顾明鹤笑了笑:“凡有利于我,皆可信之。”


    楚常欢睨他一眼,不再接话。


    半炷香后,两人回到家中,楚常欢径自折入寝室,一面打哈欠一面解下斗篷,顾明鹤立刻往铜炉里添了炭,旋即抱着他在美人榻上坐定,为他排空了积乳。


    楚常欢又累又乏,连衣襟都顾不得合拢,便偎在他怀里沉睡了去。


    顾明鹤咽下嘴里的甘甜,垂眸瞧着那双莹白的肉,神色愈渐深邃。


    这里布满了新旧不一的痕迹,或为鲜红,或为玫色,已分不清哪些是他所为,哪些是梁誉残留。


    此消彼长,仿佛永远也无法消散。


    顾明鹤轻轻抚上那些残痕,顿时令熟睡之人战栗了一瞬,少顷,他替楚常欢合拢衣襟,就势将他放在美人榻上,盖上被褥后蹑手蹑脚地行出屋外。


    日头缓缓西斜,北风也愈来愈烈,卷起院中的枯叶,尽显萧索。


    顾明鹤来到暖厅时,梁誉和楚锦然的对弈早已结束,厅内空荡荡,只剩炭炉里的火苗尚在哔剥炸溅。


    他在此处静默半晌,旋即返回自己的家,取来一坛窖藏老酒,赶到了梁誉的住所。


    梁安依照虢大夫的吩咐用药水给梁誉泡脚浴,忽闻一阵叩门声,以为是楚常欢到来,迅速擦净双手,打开房门,竟不想候在门外的人是顾明鹤。


    他瞥见顾明鹤手里提着一坛酒,愣了瞬刻,继而退至旁侧,道:“侯爷,里面请。”


    顾明鹤迈步入里,行至梁誉身前,梁誉对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道:“稀客。”


    两人虽处在同一屋檐下,却鲜少有过交集,彼此默契地互不兹扰。


    顾明鹤没与他斗嘴,而是在一旁坐定,视线凝在那双满是针孔的腿上,问道:“能喝酒吗?”


    梁誉点头:“能。”


    顾明鹤遂把酒坛递给梁安,道:“把酒煮上。”


    梁安接过酒,将其倒入温酒的砂壶内,轻轻置于炭炉上,转而溜去厨房,盛一碟花生米端来此处,并备好了杯碟和竹箸。


    待泡完脚,梁誉方在梁安的搀扶下来到桌前坐定,并开口道:“你退下罢。”


    梁安拱手告退,屋内骤然变得静谧。


    泥炉上的老酒被炭火烧沸,漾出一股子浓烈的酒香。


    顾明鹤用巾帕裹住砂壶手柄,斟了满满两盏酒,推一杯与梁誉:“请。”


    梁誉接过,问道:“侯爷今日找我喝酒,意欲何为?”


    顾明鹤道:“自然是为了欢欢。”


    梁誉道:“此话怎讲?”


    顾明鹤道:“你我二人曾经都做过伤害他的事,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彻底原谅了我们。


    “如今的我和你,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稍有不慎,便会重蹈覆辙。“”


    梁誉意会,淡淡地道:“你想与我言和?”


    顾明鹤道:“王爷一语中的,是个爽快人。”


    梁誉的指腹在杯身浅浅摩挲着:“你怎知我会答应?”


    顾明鹤不答反问:“欢欢有了我的骨肉,你以为他还会和你远走高飞?”


    梁誉拧紧了眉,没有应声。


    顾明鹤开门见山道:“他既然不肯和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再续鸾胶、重缔婚约,我们便无强迫的理由,若能融洽相处,或许还能与他厮守百年。”


    梁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方道:“侯爷所言之融洽,旨在你我二人皆不可对常欢心生独占之念?”


    顾明鹤不置可否。


    梁誉忽而冷笑:“若是从前的顾明鹤,恐怕早就一剑杀了我,哪里还会让我有机会出现在常欢眼前。”


    顾明鹤垂眸,自嘲道:“若真能回到从前,春闱大考那日,我绝不会让他来到贡院。”


    ——他会在考取功名之前求娶楚常欢,教会他何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删删减减又一章


    第107章


    “爹爹, 下雪啦!”晚晚冲进屋内,捧着双手兴奋地来到美人榻前,却被梁誉一把捂住了嘴, “嘘——爹爹在睡觉,莫要吵醒了他。”


    楚常欢侧卧在榻,腰线玲珑, 孕肚滚圆, 饶是熟睡,掌心亦下意识贴在腹部,小心翼翼地护着腹中的孩子。


    晚晚瞬即噤声,乖乖地站在一旁。


    梁誉瞥向他的手, 细声问道:“你手里有什么?”


    晚晚道:“我给爹爹带的雪。”


    梁誉闻言失笑:“给我瞧瞧。”


    晚晚摊开手, 掌心里却只有一片浅淡的水渍,不由怔在当下, 满面错愕。


    梁誉哄他道:“雪花性怯, 若被人类触碰,很快就会融化成水。”


    晚晚信以为真, 嘟哝道:“哦,好吧……”


    梁誉捏了捏他的小手, 竟是冰凉刺骨, 于是抱着孩子坐在暖炉旁取暖。


    父子二人虽蹑手蹑脚, 鲜少弄出动静, 但楚常欢觉浅, 仍是被吵醒了, 他缓缓睁眼,双目惺忪,打量着这对父子, 继而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梁誉道:“申时五刻。”


    楚常欢撑着引枕坐将起来,困惑道:“我怎么越睡越累。”


    梁誉道:“孕期嗜睡,实乃正常——你从前在临潢府时可有这般贪睡?”


    当年楚常欢怀孕四五个月时就被顾明鹤掳去北狄了,他未能尽丈夫之责照顾在左右,不知其孕后期有何症状,即便自己以借兵为由去探望,得到的也只是冰冷的拒绝。


    楚常欢道:“或许也嗜睡吧,但时隔几年,我已记不太清了。”


    大抵是担心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梁誉转而引开话锋,道:“外面下雪了,去看看吧。”


    这是眉州今冬的第一场雪,似鹅羽飘飞,皓白无垠。


    此刻院中尚无积雪,地面湿漉漉的,更显风寒气冷。


    楚常欢披着大氅在檐下站立了片刻,忽然问道:“明鹤这两日在做什么,怎不见他过来?”


    梁誉道:“腊月生意忙,他脱不开身,兴许今晚就回了。”


    楚常欢没再相问,于廊下观了片刻雪,偶觉腰痛腿麻,于是又回到屋内,躺进摇椅里,一面取暖,一面吃着瓜果糕品。


    至夜,院中草木俱已覆白,气温愈发寒冷。


    诚如梁誉所言,顾明鹤果真在夜里现身了,他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踏雪而来,从袖中掏出几件小儿的衣衫,递给楚常欢。


    眼下楚常欢刚泡完脚,正疏懒地倚在太师椅中,双腿搭在梁誉的膝上,由着对方替他按摩浮肿的脚。


    这些衣衫略微朴旧,却甚洁净,楚常欢左右观摩几眼,不明所以道:“哪来的?”


    顾明鹤微微一笑:“此前说过,若求得百家衣,便可护佑孩子平安长大。”


    原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当真了。楚常欢握着衣衫,淡淡地道:“坊间传闻,十话九假,你竟奉若圭臬。”


    梁誉默不作声地为楚常欢按摩双足,片刻后起身道:“常欢,你早些歇息罢,我回屋了。”


    楚常欢原以为他今晚会留下来,没想到顾明鹤一出现,他便离开了。


    这两个男人素来针尖对麦芒,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不复从前的水火不容,反而能和睦相处了,


    尤其在对待楚常欢的事情上,彼此忍让,互相迁就,似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譬如今晚,梁誉好像偏偏知道顾明鹤会回来,所以才会那般从容地离去。


    恍然间,楚常欢仿佛明白了什么,微拧着眉,目光沉沉地凝向顾明鹤。


    男人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径自梳洗更衣,旋即走将过来,把他抱上了榻。


    “明鹤,”楚常欢忽然开口,“你和靖岩之间是否有事瞒着我?”


    顾明鹤笑问道:“为何这么说?”


    楚常欢道:“这些时日以来,你二人就像提前商量好了,每人分别陪我两晚,有他在,你就不会出现,而你在我身边时,他亦会消失。”


    顾明鹤从容不迫地道:“临近年关,米行忙碌,我不在乃是事务缠身,与他无关。”


    这个理由也与梁誉的解释如出一辙,楚常欢自是不信的,冷哼了一声:“你骗我。”


    顾明鹤眼角噙笑,掌心贴在他的腰际,轻轻地摩挲:“我何时骗过你?”


    楚常欢眼珠一转,福至心灵道:“既如此,今晚我便去他那里睡。”说罢起身,当真要下床去。


    顾明鹤急忙把人按回,拧眉道:“他都陪你两天了,你还要去找他。”


    楚常欢佯作不悦:“那又如何?”


    顾明鹤道:“你偏心。”


    楚常欢不禁失笑,牵着他的手贴在心口处,低语道:“人心本就长在左侧,由始至终都是偏的。”


    顾明鹤就势掐了他一把,惹得楚常欢连连失笑:“明鹤,你坏死了……”


    轻轻一碰,便淌个些蜜。


    因他肚子已有七个月大,不便再行房事,所以顾明鹤并未过多扰他,只排了些甜水出来。


    但见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顾明鹤忽然起了心念,指腹点在他的唇上,哄道:“欢欢饿了吧,想不想吃点什么?”


    楚常欢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用舌尖轻轻卷了卷他的指头。


    顾明鹤得到了肯定,便握住他的手,移至下方。


    (*)


    “吃它吧,好不好?”顾明鹤轻言细语地道,“就像我伺候你那样。”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梁誉还是顾明鹤,都未舍得让他做过这种事。


    此念辄起,居然令顾明鹤莫名兴奋,但他很快便后悔了,唯恐楚常欢推拒,继而生厌。


    可意外的是,他竟应了。


    今冬的初雪来势汹汹,不知疲倦,在寂寥的夜晚簌簌飘飞。


    屋内更漏迢迢,炉中的碳火愈燃愈烈。楚常欢跪坐在脚踏板上,两腮巨鼓,双目通红,眼角盈满了泪花,模样好不可怜。


    如此吃了许久,他的膝盖已然麻木,连腮颊亦泛着酸,几次试图将那狼犺势儿吐掉,却都被顾明鹤摁着头颅吃了回去,迫得他呼吸滞闷,咽喉撕痛,泪水如珠子般成串地滑落。


    楚常欢的指甲紧扣床柱,双臂抖如筛糠。


    这是他头一回做此般事,满脸尽是委屈,顾明鹤不由心疼,想要止住他,忽见楚常欢又往前挪了寸许(*)


    止这一瞬,便教顾明鹤无所防备,饶是他再能忍耐,目下也情难自抑地败给了曾经的发妻。


    楚常欢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学着他曾经的做法,将残羹剩饭卷之殆尽。


    下一刻,但见凌乱的美人皱紧了眉头,竟将美味悉数咽下。


    顾明鹤立刻退出,抬着他的下巴道:“别咽!”


    楚常欢的双唇似着了露的樱花,妖冶至极。


    他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嗓音沙哑不堪:“为什么?”


    木已成舟,顾明鹤无奈一笑,指腹掠过他泛红的嘴角,温声道:“乖,你做得很好。”


    楚常欢却忍不住埋怨:“好苦……”


    顾明鹤笑说道:“我以后多食些蔬菜,就不会苦了。”


    话毕将楚常欢抱回榻上,为他按捏酸麻的双腿,直到熟睡。


    如今已近年尾,私塾放了年学,楚常欢每日睡到巳时方醒,李婶通常会特意为他单独备一份早膳,醒来便可食用。


    因他昨晚初次“吃苦”,晨起时惊觉咽喉作痛,饮水用饭尤其难受。


    梁誉见状,不免担忧:“常欢,可是受了凉?”


    楚常欢的耳根倏然变红,须臾后摇了摇头,默默舀一勺稠粥艰难吞咽。


    一旁的顾明鹤竟罕见地没搭腔,兀自饮下一杯清茶。梁誉隐隐察觉了什么,没再过问。


    待顾明鹤离开此处之际,梁誉紧步追上,在院里叫住他,问道:“你昨晚对常欢做了什么?”


    顾明鹤挑衅道:“你觉得呢?”


    梁誉咬紧槽牙,狠声道:“你竟这样糟践他!”


    “两情相悦的事,何来‘糟践’一说?”顾明鹤冷哼道,“梁王殿下自诩清高,可千万别碰他的嘴。”


    梁誉一时气结,竟失了言语。


    顾明鹤不愿与他过多地纠缠,转身行出小院,坐上马车前往米行。


    过完除夕,楚常欢便可安心在家养胎,元宵之后,顾明鹤则替他接手了私塾的活计,揽下未来半年的教书职责。


    冬末春初,眉州的天气仍有些寒冷,楚常欢从前在皇城司大牢里积了寒,虽已治愈,可每逢数九寒天,还是分外畏冷。


    再过半月就要临盆了,这些时日他被顾明鹤和梁誉当做瓷器供在家里,衣食皆由人照料得妥妥帖帖,唯恐他磕到碰到。


    虢大夫不止一次劝过他们莫要如此宠溺,并说有孕之人应当适量活动,产子时会省心不少。


    那两人嘴上应了,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短短半个月,竟将楚常欢养胖了足足十余斤。


    “呜……”


    夜色正浓,风寒露重,楚常欢坐在床头,口中已无半点缝隙,眼中闪着泪,十足的楚楚可怜。


    他的两腮已近乎麻木,连沉积的甜水都快漏尽了,偏偏梁誉无动于衷,目光幽邃地盯着这个可怜的美人。


    楚常欢精疲力尽,生气地吐掉它,倚在床柱上用力呼吸,任由甘香白露淌落,如注也似。


    而他却因未能吃上饕餮珍馐倍觉委屈,怨恨般望着梁誉。


    忍耐良久的男人猝不及防被他这副模样所激,当即捏着他的下颌,迫他开口,复又纳入。


    不过须臾,便给了楚常欢。


    梁誉怜惜他,鲜少令他做这等事,可楚常欢久未行房事,里里外外早已被同心草养熟,哪里承受得住此般煎熬?


    若能饱饱吃上一顿,倒是教他畅快不少。


    缓和半晌,楚常欢渐渐清醒,但心底仍积有怨气,不禁挪向床内,背对着梁誉,侧卧而眠。


    梁誉笑了笑,道:“你身上黏糊糊的,如何睡得着?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洗一洗。”


    楚常欢不想理他,将被褥拉过头顶,气呼呼地闭了眼。


    梁誉俯身,轻轻扯开被褥一角,在他耳珠上落了个吻:“乖,等我。”


    男人离去之时,特意往炉中添了些炭,免他受凉。


    不过瞬息,屋内便静谧如许,楚常欢掀开被褥,缓缓坐了起来。


    正这时,浑圆的孕肚猝然绷紧,胎儿动了几下。


    他忍着这份熟悉的不适靠坐在床头,等候梁誉烧水归来。


    但很快,腹部开始隐隐作痛,令胎动愈发强烈,几乎将寝衣也震动了。


    楚常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当即起身,挺着肚子来到房门处,唤道:“靖岩!”


    梁誉从厨房赶来,见他衣衫单薄地站在风口处,忙把他推进屋内:“你出来作甚?”


    楚常欢握住他的手臂,颤声道:“我……我肚子疼,应是要生了。”


    第108章 终章


    顾明鹤睡得正熟时, 忽闻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紧接着便听姜芜在门外呐喊:“侯爷,公子要生了!”


    他噌然起身, 披着氅衣就往外走,姜芜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寒风之中,面上忧色重重。


    顾明鹤没过问什么, 立刻随她疾步赶往楚家, 眼下还不到四更天,整座小院灯火通明,楚锦然于廊下焦急踱步,梁誉则静默地站在房门外, 神情沉凝至极。


    顾明鹤几步走近, 猛然拽了他一把,咬牙道:“他分明还有小半个月才临盆, 怎就在今晚发作了?”


    若非楚锦然在此, 顾明鹤定要质问他是否逼着楚常欢行了房事。


    梁誉今晚做得并不过分,可常欢的确是在给他吃完之后就发作了, 此刻心中难免自责。


    见他一副默认的姿态,顾明鹤怒由心生, 猛地挥拳打在他脸上, 楚锦然骇了一跳, 忙近前分开两人, 劝解道:“阿欢肚子已经足月, 即便现在发作也是常理之事, 你们这是作甚?”


    梁誉左侧面颊火辣辣地疼,嘴角亦被揍破了皮,他胡乱抹掉血迹, 看也没看顾明鹤一眼。


    未几,虢大夫打开房门,两人不约而同地近前,异口同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虢大夫道:“还早着呢。”


    顾明鹤正待举步,梁誉已先他进入寝室,绕过围屏径自来到楚常欢的床前。


    顾明鹤紧随其后,忧心忡忡地握住他的手。


    楚常欢借势攀住男人的臂膀坐了起来,颤声道:“给我垫几块软枕,让我坐会儿。”


    梁誉立刻将床上所有的枕头都塞在他后腰处,扶着他缓缓靠在床头,并问道:“要喝水吗?”


    楚常欢摇了摇头,呼吸因疼痛而愈显急促。


    顾明鹤见他垫了软枕亦无甚效果,索性让他倚在自己怀里,安抚道:“欢欢,若是疼得厉害,你咬我几口便是。”


    楚常欢浑身战.栗,冷汗涔涔,甫然听见此言,登时失笑:“咬你几口我就不疼了吗?”


    顾明鹤仍在怨怪梁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阵痛的滋味实在难受,楚常欢侧身趴在顾明鹤怀里,指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嘴里亦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如此过了半晌,他的寝衣已被冷汗浸透,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梁誉令姜芜烧了热水,仔细为他擦洗了一番,一并往炉中添入些炭火,免他受凉。


    过了子时,虢大夫叩门而入,给楚常欢诊完脉,又在他腹部轻轻按了按,旋即将床前的两个闲人赶了出去。


    梁誉和顾明鹤在檐下吹着冷风,俱是心急如焚。


    不多时,姜芜从厨房走出,问道:“公子如何了?”


    梁誉道:“虢大夫还在为他检查。”


    姜芜道:“我依照虢大夫的吩咐烧了一锅热水,顺道熬了粥,王爷一会儿喂公子吃下吧,生孩子是个体力活,若教他饿着,总归是不利的。”


    梁誉道:“好。”


    楚锦然担忧儿子,此刻也无心入睡,时不时到屋外探一探动静,一来二去的便吵醒了晚晚,稚童未能安睡,正在屋内闹腾。


    顾明鹤冷声道:“去哄你儿子吧,欢欢由我照顾即可。”


    梁誉踟蹰几息,转而去到楚锦然的房间,把闹着要爹爹的孩子抱在怀里,温言细语地哄。


    约莫过了盏茶时刻,虢大夫打开房门,对顾明鹤道:“王妃虽已见红,但胎位略有些不正,侯爷扶着他在屋内多走一走吧,等破水后方可接生。”


    楚常欢阵痛频发,浑身战栗,豆大的汗珠如雨水倾泻而下,他如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只能尊从虢大夫之言,忍痛行走。


    梁誉把晚晚哄睡后大步流星赶了过来,却见楚常欢忍痛在屋内徘徊,面色苍白,喘气吁吁,连指尖都浮满了汗渍。


    他问道:“虢大夫怎么说?何时能生?”


    顾明鹤道:“大夫说他胎位不正,需多走动走动方能顺利生产。”


    梁誉静默片刻,旋即从他手里把人接过来,彼此轮番照料着。


    如此又熬了一个时辰,楚常欢已无力再走动,面颊上汗泪交织,虚弱也极。梁誉立刻把他抱回床上,唤来了虢大夫,虢大夫在他腹部摸了一圈,又解开亵裤瞧了一眼,道:“二位出去吧,我得为他破羊水,准备接生。”


    顾明鹤道:“我留下来。”


    梁誉虽未出声,但神色亦坚定如斯。


    虢大夫无奈,向他二人拱手道:“老朽恳请王爷和侯爷去屋外等候,莫要在这里添乱。”


    两人当即退了出去,不多时,姜芜盛来一盆热水,并将事先备好的黄酒和剪刀也送入寝室,交给了虢大夫。


    寅时将至,依稀可闻临近的公鸡啼鸣声,楚锦然忧心忡忡,一宿未眠,这会儿也来到了庭中,远远地望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厨娘李婶赶来上工,乍见众人都在外面吹着冷风,不由愣了一瞬,问道:“各位老爷这是作甚?”


    顾明鹤道:“欢欢要生了。”


    “要生了?!”李婶惊诧道,“何时发作的?”


    梁誉道:“亥初时刻。”


    李婶道:“二胎生得容易,你们莫担心,我去给公子蒸一碗蛋羹,吃了才有力气生娃。”


    李婶手脚麻利,不多时便蒸了一碗鲜嫩的蛋羹,托梁安送入房内。


    楚锦然在院里静候两刻,旧疾复发,渐渐起了咳嗽,梁誉把他扶进暖厅,生了炭火与他取暖:“爹,天色尚早,您还是回房歇息吧,常欢不会有事的。”


    楚锦然眼眶渐渐湿润,哽咽道:“阿欢本是男儿身,却要逆天怀子,这等苦,寻常人体会不到,我这个当爹的却是日日瞧在眼里,实在心疼得紧。也不知他当年生晚晚时遭了多大的罪……”


    楚常欢能怀孕,罪魁祸首之一便是顾明鹤,梁誉乃其二。此刻听见楚锦然这般说,梁誉自然也是理亏,没有接话。


    少顷,楚锦然对他道:“你出去吧,阿欢有了什么动静再来告知我就好。”


    梁誉心情复杂地回到廊下,听着屋内断断续续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忍了又忍,终是没有破门而入。


    及至卯时,孩子仍未出生,就连姜芜也开始着急了,她问李婶:“您不是说二胎很容易吗,为何公子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李婶道:“这……兴许公子是男身,比女人产子更辛苦些。”


    他本无产道,被同心草改变了体质后,还得倚仗产子药方能顺利生产。当年在临潢府时,顾明鹤喂他吃的那颗药可令他正常分娩,也不知如今是否依然凑效。


    正当众人忧急时,忽闻一阵响亮的婴啼声穿透墙壁,回荡在冷寂的庭院里。


    顾明鹤欣喜道:“生了……生了!我当爹了!”


    梁誉眼底亦有几分喜色,但面上的担忧始终没有散尽,房门被虢大夫拴住了,他和顾明鹤只能在外面耐心等待。


    约莫过了半刻,虢大夫总算打开了房门,他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道:“公子生了,是个——”


    话音未落,门外的两个男人纷纷越过他冲进寝室,谁都没有看那孩子一眼。


    虢大夫怔怔地站在那里,姜芜见状,忙接过孩子道:“有劳您了。”


    “欢欢!”


    “常欢。”


    两人几乎是同时赶到,一左一右地握住楚常欢汗涔涔的手。


    因他产后太过虚弱,此刻已无力开口,只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


    顾明鹤低头亲吻他的手指,语调发颤,隐若有几分后怕:“欢欢,你受苦了。”


    “孩子……”楚常欢哑声开口,“孩子呢?”


    两人怔了一瞬,这才想起孩子的事。


    “在这儿,孩子在这儿。”楚锦然抱着孩子走将进来,眼角的褶纹里还藏着未干涸的泪水,“阿欢,是个儿子。”


    顾明鹤小心翼翼接过孩子,将其放在枕边:“欢欢,我们有孩子了。”


    楚常欢侧首看向襁褓里的婴儿,因刚出生不久,孩子的皮肤泛着红,略有些发皱,瞧着并不好看,眼下已乖乖睡去,未哭也未闹。


    他捏着孩子软绵绵的小手,苍白的脸上总算绽出了一丝笑容。


    楚锦然看得心口抽痛,沉声道:“以后不许再生了!”


    这话是说给床前那两个男人听的,顾明鹤和梁誉俱都垂着脑袋,没敢回应。


    不多时,姜芜端来一碗红糖水,里面煮了两颗鲜嫩的鸡蛋,并加了一把枸杞在内:“公子,这是李婶给你煮的红糖水,她说你产后血虚,吃点糖蛋补一补,可助恢复。”


    楚常欢含笑道:“替我向李婶道一声谢。”


    天明之际,晚晚得知爹爹生了个宝宝,连衣服也不肯穿便跑了过来,趴在床头凝视半晌,猝不及防地“哇”了一声,竟嚎啕大哭起来。


    楚常欢诧异地拉过孩子,一面为他擦眼泪一面问:“怎么了,为何要哭?”


    晚晚委屈地扑进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着:“爹爹自从怀宝宝以后就不陪我睡觉了,现在有了弟弟,是不是不会再爱我了?”


    楚常欢愣了愣,忙解释道:“爹爹怎么可能不爱你?只是爹爹如今身子弱,无法顾全你,等过些时日再陪你好不好?”


    梁誉揉了揉他的脑袋,哄道:“乖,别哭了,父亲今晚陪你。”


    晚晚抬袖抹泪,仍在抽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顾明鹤如今承接了楚常欢的私塾,又逢春忙,几家米行均不得闲,故而白日里他一直在外奔波,照顾楚常欢之事便交给了梁誉,夜里则由他来相陪。


    傍晚,他从米行归来,径自前往楚常欢的寝室,推开房门时,甫然听到一阵清冽的水声,顾明鹤迅速绕至围屏后,便见梁誉正在为楚常欢洗澡,凝脂雪肤赫然入目。


    他颦蹙眉梢,走近了道:“欢欢还在坐月子,你就不怕他着了凉,留下病根?”


    梁誉阴阳怪气道:“你给铜炉里多添些木炭不就暖和了?”


    楚常欢恐他二人吵起来,于是道:“我已有七八日不曾洗澡了,产后气虚,易出汗,身子近乎酸臭,再熬下去,恐怕要招苍蝇了。”


    顾明鹤拗不过,只好往炉子里倒入一瓢木炭,待屋内升温后,梁誉适才把人从浴桶里抱了出来,仔细擦净水渍,更了衣,令他坐在炭炉旁取暖,顺道将湿淋淋的乌发烘干。


    待忙完这一切,梁誉便知自己的任务已然结束,遂识趣地离开了。


    顾明鹤取来一柄桃木梳,一面给楚常欢梳发一面说着今日的所见所闻,若逢趣事,还会引得楚常欢发笑。


    至戌时,摇篮里熟睡的婴儿忽然开始啼哭,顾明鹤立时揭开包被抱起孩子,未发现尿布里有排泄物,于是对楚常欢道:“晏晏应是饿了,你喂喂他。”


    次子乳名晏晏,乃“安宁和悦”之晏,此字亦可引申为“晚”,与长子有同出一脉之意。


    楚常欢从他手里接过晏晏,解开前襟,行哺育之举。


    许是孕期开过奶的缘故,如今的楚常欢竟比当年生了晚晚后还要丰腴,即便孩子时时在吃,也仅是取走冰山一角,余下的全靠那两个男人替他吃掉。


    饿极的婴儿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左侧的口粮,另一只则在不停地淌,顾明鹤瞬即在一旁坐定,熟练地吃了起来。


    他今日回得晚,此刻还未用膳,却已有了饱腹之状,不由诧异,松开嘴问道:“他没帮你排掉?”


    楚常欢道:“申时吃过一次。”


    顾明鹤捏了捏,又道:“那为何还有这么多?”


    楚常欢耳根一热,道:“许是李婶炖的鸡汤太油了……”


    顾明鹤笑道:“我能饱腹,全仗娘子慷慨。”


    楚常欢推了他一把,斥道:“贫嘴。”


    *


    如此过了大半月,墙角的一株桃树正娇艳怒放,恰逢春和景明时。


    楚常欢产子后在屋内待了足足一整月,几乎快闷出病来了。今日出月,他沐浴后来到院中,贪婪地呼吸着盈满花香的空气,金灿灿的日光落满脸颊,更显明丽张扬。


    楚锦然闲来无事,索性着手修剪院中的花草,晚晚跟在祖父身旁,替他捡拾残枝,嘴里嘟囔道:“这些花好漂亮啊,爷爷为何要剪掉?”


    楚锦然叹道:“一枝独秀难撑春日胜景,万枝齐开方为山河锦绣。”


    晚晚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哦。”转身见爹爹也来到了院中,当即抛下手里的草木枝,撒丫子奔向楚常欢,抱住他的腿撒娇道:“爹爹,你病好了吗?”


    楚常欢并未纠正他将自己坐月子一事认作“生病”,笑道:“嗯,爹爹病好了。”


    晚晚欢喜地拍了拍手:“太好了,爹爹没事了!”


    楚常欢躺进摇椅里,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姜芜和梁安则贴心地把晏晏的摇篮也抬至院里,将其放在楚常欢身旁。


    不多时,梁誉呈来一碟橙子,剥了皮喂给楚常欢:“这橙子我用热水温过,不凉,你吃着正好。”


    楚常欢欣然尝了一口,甜如蜜糖,紧忙咽下,又道:“还要。”


    梁誉继续喂他,直至食尽。


    楚常欢吃得餍足,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问道:“当年河西之乱后,圣上犒赏三军,提了李幼之入仕,后来我回到眉州,便没了他的消息,你可知他如今做到什么官位了?”


    梁誉道:“李家祖上曾荣耀一时,极至落寞,仍有武将风骨。李幼之身怀李家之旷世兵法,因不愿其落入贼人之手,方依附于我,做了我的幕僚。如今大夏已向我朝称臣,河西安宁,他便无心朝野功名,将唾手可得的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一职推脱了事,顺道将李家的兵法书写成册,交给了圣上,自此闲云野鹤,逍遥无边。”


    楚常欢闻言,不禁唏嘘:“如此良才,失之可惜。”


    梁誉识趣地闭了嘴,没有应声。


    楚常欢偷偷瞟了他一眼,揶揄道:“难怪当年你为了救他,不惜将我拱手送人,若没有李幼之,恐怕河西早已为大夏所有。”


    梁誉不接话,便是害怕他提及此事,可千防万防,还是教他说了出来。


    微顿片刻,梁誉问道:“常欢,你还怨我吗?”


    楚常欢淡淡一笑,悠悠然摇着椅子:“我曾经确实恨过你,但前尘已过,世异时移,再想起此事,心里已然平静。”


    更何况,梁誉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楚锦然不知与晚晚在说什么,其乐无穷,祖孙二人的笑声漫在院中,足以拂散所有阴云。


    楚常欢被日光晒得昏昏欲睡,正欲合眼,倏然,一簇葳蕤的桃花从天而降,飘在他的眼前。


    灼灼花香沁入鼻翼,令人顷刻清醒。


    顾明鹤将折来的桃花簪入他的鬓角,笑说道:“真美。”


    赞此花,亦赞其人。


    正这时,姜芜从厨房走出,对院中众人道:“开饭啦!”


    梁安麻利地置好桌椅,帮着姜芜从厨房呈来几碟热腾腾的菜。


    楚锦然放下绿篱剪,拉着晚晚去洗手,这厢顾明鹤也将摇篮与孩子一同搬入堂屋,静候用膳。


    “今天可是公子出月子的大喜日,也是小少爷的满月宴,咱们应当喝一杯庆祝庆祝,老爷——您说是也不是?”姜芜捧着一壶酒,笑盈盈地看向楚锦然。


    楚锦然附和道:“对对对,丫头说得是!”


    姜芜不禁窃喜,待众人落座后,着手斟酒。


    楚锦然是吃酒的行家,乍一闻到这味儿便觉得不对劲,甜香之气扑面而来,哪里有半点酒味!


    “这分明是醪糟汁,怎配称酒!”楚锦然忿忿道。


    姜芜笑说道:“醪糟汁也是酒,老爷可别太挑剔了。何况公子眼下还不能饮酒,唯有此物是他能吃的,老爷难道忍心看公子在如此喜庆之日单独饮茶?”


    楚锦然不止一次上这丫头的当,偏偏又奈何她不得:“罢了罢了,醪糟汁也是酒。”


    晚晚趴在摇篮旁打量熟睡的弟弟,转而来到楚常欢身旁坐定,好奇道:“爹爹,弟弟何时长大?”


    楚常欢笑道:“你想和弟弟一起玩吗?”


    晚晚道:“等弟弟长大后,我要教他读书识字,习武练剑!”


    梁誉道:“你如今识得几个字?会耍何种剑式?每每要你写字练剑,你便偷奸耍滑,可别把晏晏教坏了。”


    “孩子尚小,不必过分强求。”楚锦然道,“阿欢幼时不学无术,我也没逼过他,晚晚这么刻苦,怎就偷奸耍滑了?”


    世人皆言“隔代亲”,倒真在这对祖孙身上应验了。


    顾明鹤接过话,替楚常欢解释道:“但欢欢聪慧,无论射御还是书法,一学就会。”


    楚锦然笑了笑:“今天乃阿欢出月的大喜日,莫再说从前的事了。”话毕举杯,对楚常欢道,“旁的话为父便不再赘述,伏愿即此以往,棠棣同馨,常欢常乐。”


    楚常欢起身,回敬了父亲:“谢谢爹。”


    梁誉也举杯道:“常欢,愿尔自兹,履祉延禧,顺遂无虞。”


    顾明鹤接道:“百事顺,千忧绝,万般皆如愿。”-


    完——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一家子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两个坏男人也终于放下戾气和平相处了。不过为了符合晋江的标准,后面还有两章分结局的复婚番外,不喜欢分结局的饱饱就止步于此吧,福利番外会有你们想看的(80%订阅可免费阅读)


    这本文写得挺坎坷,我今年也过得挺坎坷,没能正常日更,真的非常抱歉(前面也说过一大堆,就不再啰嗦了)


    另外,再推推下本要写的[可怜][可怜]究极冷题材《我当卧底那些年》,本人的所有xp都会在里面放飞,喜欢的话请动动发财的手指点个收藏吧[爆哭]


    附文案:


    受视角:


    温瑾奉命前往西南执行卧底任务,途径泸州,命路见不平,救下一名被歹人追杀的书生。


    那书生有伤在身,面冷话少,温瑾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并与他结伴南下。


    久而久之,温瑾对书生好感倍增,并拉着他拜了关公,结为异姓兄弟。


    后来两人分别时,温瑾握着书生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弟此行肩负武林盟重任,势要潜入执天教,杀了兰玉朗那个魔头!待小弟旗开得胜,再来探望兄长。”


    书生好奇:“魔教高手众多,你如何杀掉那位教主?”


    温瑾赧然:“听说那魔头喜好男色,我……”


    书生眯了眯眼,道:“哦。”


    攻视角:


    兰玉朗刚登上教主宝座,就惨遭几位祭司联手迫害,筋脉受损,形同废人。


    逃至泸州,命危之际,幸得一位面容秀美、武力超群的青年拔刀相救,才保全了性命。


    数日之后,他重回执天教,决意肃清门户。


    可就在这时,温瑾顺利潜入魔教,意外撞见了他,惊诧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兰玉朗思索片刻,应道:“我也是来当卧底的。”


    温瑾:“……”


    这、这么巧?


    教众视角:


    教众每日例行发问:“教主是否处决了武林盟的那位卧底?”


    教主心腹答曰:“没有。”


    教众又问:“那……教主马甲掉了吗?”


    教主心腹:“也没有。”


    教众疑惑:“教主杀伐果决,从不心软,为何对一个卧底如此仁慈?”


    教主心腹:“仁慈?倒也未必,昨晚我路过教主寝殿时还听见温瑾在求饶,他说‘受不了了’、‘我不要了’、‘你快点拔走’云云,可见教主动了怒,正在惩罚他。”


    教众:“…………”


    第109章 红尘结


    “嘭——”


    熊熊燃烧的火油顷刻便将整座营帐吞噬殆尽, 夏军兵吏将盛在瓦翁里的火药抛进烈火之中,顷刻间,爆炸声震天撼地。


    楚常欢远远望着腾升入空的炽热火焰, 以及弥漫在河西上空的硫磺味,眼眶蓦地泛红。


    “王妃,咱们……咱们走罢。”姜芜的声音幽幽传来, 语带哭腔, 令人心口泛起一股子撕裂般的剧痛。


    楚常欢目光呆滞,泪水如注,他僵硬地迈开步伐,往前走去。


    姜芜一把拉住他, 央求道:“王妃, 别去了,王爷死了, 他已经死了……”


    死了……


    楚常欢脑袋嗡麻, 胸口滞闷,仿佛没了知觉般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 姜芜却紧紧拽住他的手不肯放:“王妃!奴婢求您了,快些离开兰州吧, 别让王爷死不瞑目!”


    楚常欢陡然僵住, 手脚冰冷。


    他妄图辩驳, 告诉姜芜梁誉还活着, 可他的嗓子却像是被一把利刃给搅碎了, 疼痛入肺, 难以发声,良久方撕心裂肺地喊出一个字:“不!”


    “常欢?”


    遽然,一道沉稳的声音悠悠入耳, 令楚常欢得以从梦魇中脱身,艰难转醒。


    他的眼角淌有泪痕,两鬓的乌发也被泪水浸湿,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夜色沉寂,昏黄烛影将那张秀丽的脸映得格外苍白,梁誉单手撑在枕间,一面替他抚泪一面问道:“做噩梦了吗?”


    楚常欢呆呆地望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心口愈发酸涩,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靖岩……”他扑进梁誉怀里,浑身因余悸而微微颤抖。


    当年离开汴京后,他几乎夜夜为梦魇所困,一闭眼便是梁誉殒身的画面,即使两人再次相逢,他也会时不时梦到河西的那些事儿。


    梁誉搂紧这具瘦薄的身躯,没有追问他究竟梦见了什么,只柔声宽慰道:“别怕,我在。”


    楚常欢贴在男人怀中,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逐渐平复了心绪。少顷,他胡乱擦净眼角的泪痕,转而倚在床头,目光渐渐变得凝沉,宛如陷入了沉思。


    梁誉勾了勾他的手指:“在想什么?”


    那双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瞬,楚常欢倏而回神,摇头道:“什么也没想——天色尚早,睡觉罢。”


    进伏之后,气温趋渐炎热,但眉州因地势之宜,远比四川境内其余州府要清凉得多。


    晚晚已到了上学的年纪,虽然楚锦然和梁誉每日在家教他识文知字,但稚子天性,活泼好动,有同伴作陪,心境愈发开阔。


    故而楚常欢将他带去了私塾,每日随自己一道上下学。


    今逢梅雨季,连续数日的阴雨将这座小城笼罩在烟色之中,街市上行人稀少,偶可见因长江洪涝致灾而逃难至此的百姓。


    午间私塾下学,梁誉照例来接这对父子。


    他背着晚晚,与持伞的楚常欢并肩而行。走出小巷,晚晚贴在他耳畔,指着前方一家糕点铺道:“父亲,我想吃松黄饼。”


    梁誉道:“好,咱们去买。”


    松黄饼亦是楚常欢的心头好,他买来两份尚有余温的新鲜饼子,随楚常欢继续往回走。


    今日逃到眉州的流民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街角四处的瓦棚之下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身影。


    楚常欢瞧在眼底,眉峰不自禁地拧紧,他对梁誉道:“靖岩,明日旬休,我闲来无事,打算在城中开粥布施,你陪我可好?”


    当年圣上赐他万金,足够他此生挥霍了,买些米粮救济灾民也动不了多少银子。


    梁誉点头道:“好。”


    次日破晓,两人动身前往东市,雇佣的工人早已在此处搭好了粥棚和灶台,并将买来的米粮运到此处,准备生火熬粥。


    布施之事不胫而走,待天明时,有不少流民来此领粥吃饭,渐渐的,人数愈来愈多,就连城中的乞丐也闻讯而至,楚常欢和梁誉忙得不可开交,已有一两个时辰不曾歇气了。


    梁誉担心楚常欢累着,欲开口令正在烧火的梁安来替他一把,姜芜适时赶来,从楚常欢手里接过舀勺,承下施粥的活儿。


    楚常欢道:“这里无需帮忙,你回家照顾晚晚吧。”


    姜芜道:“老爷在教凤哥儿练字,我闲着没事,过来帮一把手。”


    楚常欢手臂泛酸,的确有了疲累之态,遂从旁歇息,片刻后又接下梁誉手中的活儿,让他也喘了口气。


    三人轮番施粥,轮番休憩,约莫到了午时,衙门的官爷闻讯而来,向布施之人致以谢意。


    及至傍晚,米粮耗尽,今日的布施也到此为止。


    楚常欢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整个人似一摊烂泥般躺在美人榻上,连指头都在发颤。


    梁誉在他身旁坐定,轻轻揉捏他的手臂,打趣道:“咱们的楚大善人还有力气说话吗?”


    楚常欢掀开眼皮,有气无力道:“你为何不累?”


    “我自然也累,但不至于像你这般。”梁誉道,“瞧你这副模样,明日定然去不了学堂,不如休沐一天,在家蓄养精力。”


    楚常欢道:“不可以,施粥乃我私举,学生们断不能因此落下课业。”


    梁誉道:“那我代你一天,如何?”


    楚常欢道:“若我明日起不来,便由你去罢。”


    梁誉应道:“好。”


    不多时,李婶将烧好的热水送入房内,梁誉把人剥了个精光,继而抱进浴桶,耐心地伺候他洗沐。


    楚常欢肤白,经热水一泡,宛如暖玉,任何瑕疵都能清晰显现。


    他左侧腿腹的狼牙咬痕沉积了多年,如胎记般根深蒂固,而肩胛处的伤疤虽被芍药刺青遮住了,但若细瞧,还是能辨出些许痕迹。


    梁誉托着他的腿,指腹落在狼牙上,下意识摩挲了一番。


    当年在含芳园时,他却大言不惭,将楚常欢满身的伤痕归咎于顾明鹤,怎料这些皆是因他而起。


    一想到楚常欢为救他差点被狼咬死,心中顿时无限愧疚。


    ——倘若当初自己不那么固执,愿意多听几句解释,两人便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楚常欢倚着桶壁,双目微阖,疲态尽显。


    梁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常欢,我们成亲吧。”


    楚常欢浑浑噩噩地应道:“嗯。”下一瞬,他豁然醒神,睁眼看向男人,“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吧。”梁誉将他的腿轻轻放入水中,温声道,“此前在汴京时,因形势所迫,我虽迎你入府,可婚书上落的却不是你的名字,正因为此,你一直不肯承认我们的夫妻关系。如今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下聘,以三媒六礼,娶你为妻?”


    楚常欢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被水汽洇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道:“我……”


    “你不愿意?”梁誉蹙眉,“还没原谅我吗?”


    楚常欢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梁誉问道:“那是为何?”


    楚常欢抿紧唇角,忽而倾身,向他贴近:“怎的突然想起要与我成亲?”


    梁誉抚上他的面颊,低语道:“因为我想要一个名分——先生可愿给我?”


    他以学生的口吻这般唤楚常欢,令楚常欢耳根滚热,忙推开了他,羞恼道:“不给。”


    梁誉厚颜无耻地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道:“当真不给?”


    楚常欢没有挣扎,沉吟须臾,将掌心贴在他的胸口,正色道:“真要娶我?”


    梁誉点头回答:“嗯,娶你。”


    楚常欢问道:“可会负我?”


    梁誉笑道:“定然不会,若是相负,你就把我的心掏出来喂狗。”


    楚常欢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许是怕他反悔,翌日一早,梁誉便开始着手准备纳彩之物,他不愿亏待楚常欢,精心列了一份纳彩及纳征的清单,以王侯迎亲之仪落聘。


    眉州奢物匮乏,部分精贵之物难以采买,他便亲身前往成都府,耗费几日光景方购得所需之物。


    六日后的清晨,他和梁安两人登门提亲,并将纳彩之礼逐一搬入院内。


    晚晚瞧着满屋琳琅,好奇地拉着梁誉的袖角道:“父亲,这些东西是什么呀?”


    梁誉含笑道:“今日父亲向你爹爹提亲,这些是纳彩之礼。”


    “提亲?”晚晚疑惑不解,“你们不是夫妻吗,为何还要提亲?”


    楚常欢沉吟不语。


    楚锦然轻咳一声,道:“晚晚,过来。”


    晚晚立刻行至祖父身旁,梁誉亦紧随其后,对楚锦然拱手一揖:“岳丈大人,小婿虽与常欢做过夫妻,却无实名,今日斗胆提亲,以结秦晋之好,还望岳丈成全。”


    楚锦然瞥向自己的儿子,见他神情自若,于是道:“虽说姻亲乃父母之命,但携手百年的却是你们自己,只要阿欢应了,就无需我来成全。”


    梁誉遂转身来到楚常欢身旁,复又揖礼:“常欢,可愿嫁我为妻?”


    楚常欢双颊浮粉,耳根微赤,点头道:“我嫁。”


    姜芜在一旁欢喜地拍了拍手,晚晚有样学样,也跟着拍手:“太好了太好了!”


    六礼之二乃问名,即询问楚常欢的姓名及生辰八字。梁誉虽早已知晓,但还是照例过了一遍礼,待纳吉后,婚事就此敲定。


    又过了两日,梁誉携媒人与婚书纳征,此番所赠之聘礼远比提亲时更为繁复,楚常欢道:“一切从简即可,家宅本就不大,你送这么礼,往哪儿搁啊。”


    梁誉笑道:“与当年的十里红妆相比,眼下已是委屈你了。”


    既已送到,便无退还之礼,楚常欢只得令姜芜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将这些聘礼与前几日的纳彩礼一并妥帖存放。


    未几,姜芜从里间走出,瞥向桌案上还未启封的婚书,道:“公子,这是王爷与你的婚书,不打开瞧瞧吗?”


    楚常欢眼底有几分羞赧,低语道:“一份婚书,瞧与不瞧有甚要紧的。”


    姜芜撺掇道:“那可不行,一定要瞧清楚,看看婚书上所写是不是公子和王爷的名字,若是弄错了,月老会生气的。”


    晚晚坐在祖父腿上吃着冰镇过的葡萄,闻言立刻跳下来,小跑至桌前,取来婚书道:“你们不看我看!”


    他虽年幼,却已识字,婚书所写于他而言并不难。


    晚晚打开那封朱红色的婚书,念念有词:


    辰启


    伏以秦晋相联世尊玉帛,朱陈永好今始姻缘,谨依媒议,敢不告盟。


    愚男梁誉,丁酉年四月廿二日申时生,拜启大德望翁楚锦然老丈人位前,以仰慕贵府之郎君楚常欢,坤造己亥年正月十八日戌时瑞生。


    凭媒郭李氏执柯,谨备聘礼如下:


    聘金:黄金千两


    金簪:捌对


    金镯:捌双


    玉如意:捌对


    红罗:捌拾匹


    苏绢:捌拾匹


    紫酒:捌拾壶


    茶饼:贰拾盒


    右谨具呈,永偕伉俪,共盟鸳蝶。


    伏冀


    允诺,永结姻缘。谨启。


    时,邺庆元十年六月十五日吉辰


    待他念完,便将婚书交给了楚常欢:“爹爹,给你。”


    楚常欢接过婚书,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楚锦然道:“备纸笔,我来写允帖。”


    梁誉双亲早亡,此番聘书上并无双亲之名,但他拜敬了楚锦然,所以这份结亲的回帖自当由他这个父亲来执笔。


    至此,两家正式结姻亲关系,上承大邺律令,下启媒妁之约。


    而两人的吉日则定在八月十二这天,离婚期还有将近两月,梁誉特意从成都请来两名绣娘缝制喜服,为苏锦蜀绣式。


    白驹过隙,乍眼已入秋,院里那株丹桂正自怒放,芳香可及十里。


    眼见婚期在即,姜芜便把去岁埋在树下的那坛桂花酒挖了出来,于阴凉处静置几日,再启坛时会更加醇香。


    她缚着攀膊在院里忙来忙去,忽闻有人叩响了院门,不禁纳罕,心道这门白日里从未锁过,无论公子也好,王爷也罢,回家时从不叩门,莫非有贵客到来?


    思及此,她立刻放下盛有桂花的簸箕,道一声“来了”,大步流星地朝院门走去。


    甫然开门,一张清俊带笑的面容映入眼帘,来者向她拱手道:“姜芜姑娘,别来无恙。”


    姜芜愣了一瞬,立刻福身施礼:“奴婢见过寇大人!”


    寇樾朝她身后瞧了一眼,道:“我表哥可是住在此处?”


    姜芜这才想起请人进屋,忙挪至一旁,恭声道:“此处乃我家老爷和公子的住所,王爷他也经常过来——寇大人里面请。”


    寇樾提着礼物撩袍迈进院内,左右打量了几眼,径自朝堂屋行去。


    楚锦然听见动静,从里屋走出,寇樾见了他,拱手道:“世叔。”


    寇樾如今乃从一品枢密院指挥使,兼秦凤路经略安抚指挥使,执掌十数万兵马,饶是楚锦然在仕,也得毕恭毕敬地唤他一声“大人”。


    此番得他一声“世叔”,想来是看在梁誉的面上,楚锦然回礼道:“寇大人折煞草民了。”


    寇樾笑盈盈道:“世叔言重了,令郎乃我表哥之妻,小侄理当唤您一声世叔。”


    客套一番后,两人相继落座,姜芜烧了一壶沸水,为寇樾点茶。


    吃茶毕,寇樾道:“听闻表嫂在眉州开了一家私塾,想必这会儿还在学堂罢。”


    楚锦然道:“是。”


    寇樾已然竭力与他套近乎了,可楚锦然还是一副疏离死板的姿态,令寇樾颇觉无趣,他又吃了半盅茶,转而笑向姜芜道:“你家王爷呢?”


    姜芜应道:“王爷和公子的婚期将近,这几日都在忙着采买婚宴用物,估摸着就快回来了。”


    半柱香后,梁誉携妻儿一同回家,见到寇樾,不由一怔:“你怎么来了?”


    寇樾挑眉:“听表哥这语气,好像不太欢迎我。”


    梁誉知他是在打趣,便没接茬,又道:“你是京官,无诏不得离京,此番来眉州莫非有公务?”


    “既是公务,也是私事。”寇樾笑了笑,旋即向楚常欢拱手道,“见过表嫂。”


    楚常欢亦拱手道:“寇大人有礼。”


    寇樾瞧着他身旁的稚童,招手道:“晚晚,过来让表叔瞧瞧。”


    晚晚抬头望向爹爹和父亲,得到应允后方举步而去,毕恭毕敬地揖了一礼:“见过表叔。”


    “真乖。”寇樾笑呵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当年在河西时,你仅有半岁,没想到乍眼已这般大了,瞧着比我家那两个猢狲更伶俐更懂事。”


    梁誉目注向他,问道:“瑾安,你此番到底因何来到眉州?与你同行之人又是谁?”


    京官外出事关重大,且他又是枢密使,若无重任,圣上绝不会轻易放他离京。


    寇樾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太后得知你要成婚了,特意从京城赶来吃喜酒,圣上担忧太后的安危,遂令我贴身保护。”


    “既是贴身,此刻为何不见太后?”梁誉蹙眉。


    寇樾道:“太后便衣出行,无人知其身份,不过来蜀地后略有些水土不服,此刻正歇在客栈。”


    楚锦然道:“客栈总归不安全,靖岩、阿欢,你们去把太后接过来,若太后不嫌弃,就让她在敝舍落脚。”


    于是寇樾领着楚常欢和梁誉前往客栈谒见了太后,经由梁誉一番劝导,太后方肯移驾楚家。


    当年楚常欢离开汴京时,沈太后不过是个三十又六的妇人,如今年过四旬,即使容貌依旧美丽,可眼角却生出了几条褶皱。


    楚锦然欲向她行礼,却被她抬手制止了:“我与靖岩的母亲乃表亲姊妹,亦是闺中密友,与你当属亲家关系,不必再行君臣之礼。”


    楚锦然踟蹰几息,僵硬地道:“是……”


    沈太后淡淡一笑,又道:“姐姐走得早,姐夫亦战死疆场,所以我待靖岩这个孩子格外亲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视他如己出。如今他要成亲了,却没有父母坐堂,我这个表姑理当履长辈之责,证其姻亲。”


    梁誉虽然向圣上和太后禀明了他的亲事,却没想到太后竟不惜跋山涉水来到眉州,只为坐堂证亲。


    一时间,他心内莫名酸涩,亦感动万分,当即拱手道:“侄儿谢过姑母。”


    “自家人,何必言谢。”太后笑了笑,旋即看向晚晚。


    楚常欢对晚晚道:“去拜见姑祖母。”


    晚晚从未见过这位妇人,但见她面容慈祥亲切,倒也不惧,揖礼道:“承凤拜见姑祖母。”


    沈太后含笑把他拉入怀里,眼眶蓦地涌出了泪水,哽咽道:“你祖母若还活着,不知该有多高兴……”


    用过午膳,太后便去客房歇息了,楚常欢和梁誉着手清算婚仪用物,少顷,楚常欢笑道:“太后倒真把你当亲骨肉来疼。”


    梁誉道:“他也疼你。”


    楚常欢轻叹一声,说:“当年太后得知你在兰州战死后,哭了整整两个日夜,后来我离京时携晚晚向她辞行,太后抱着晚晚又是一阵痛哭。”他无奈一笑,复又道,“那时太后若说几句挽留的话,兴许我就心软留在京城了。”


    梁誉手中动作一顿,旋即放下红绸,轻轻揽住他的肩,柔声道:“太后仁慈,她深知你留在京城会难受,所以才放你离去。”


    楚常欢转身,双臂缠上他的脖颈,低语道:“你如今有太后撑腰,以后若是欺负我,谁替我做主啊?”


    梁誉笑道:“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欺负你?”


    楚常欢冷哼道:“这可说不准。”


    梁誉搂着他的腰,手臂微微发力,便将他抱了起来,轻放在桌案上,倾身问道:“你说的‘欺负’,莫非是指床笫之欢?”


    楚常欢耳根一热,推他道:“我并无此意!”


    梁誉轻笑一声,就势亲吻他的唇,一面吮-咬,一面道:“就算我真欺负了你,你也无处伸冤,这种事,太后不会管的。”


    楚常欢被他吻得呼吸不畅,连声讨饶:“靖岩……不要,太后和寇樾都在这里,你别太放肆了。”


    梁誉最后用齿尖摩了摩他的唇瓣,方依依不舍地放过他。


    大婚前夕,又有一位旧友登门拜访。


    李幼之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眼底的笑意更是炽烈。他向太后等人见了礼,方行至楚常欢身旁,拱手道:“王妃。”


    楚常欢道:“你怎知我和靖岩在眉州?又从何处知晓我们成婚之事?”


    李幼之笑道:“机缘巧合罢。”


    见他不愿祥说,楚常欢亦不再过问。


    八月十二,良辰吉日。


    由于此番婚仪从简,没有大操大办,所以晨间楚常欢照例带着孩子去私塾授课,正午回家后,方换上喜服,由着姜芜给他梳妆。


    从前他从含芳园嫁入王府时,乃是以女子身份坐上了花轿,但今日不同了,婚书上写的是他和梁誉的名字,两人俱是男子,即便成亲也没有男女之分,所以姜芜并未准备太多饰品,只为他戴上了梁誉提亲时相赠的金簪和金镯。


    梳完发,姜芜看向棱花镜中的人,叹道:“公子生得真好看。”


    楚常欢笑道:“贫嘴。”


    姜芜挑了一顶发冠,轻轻戴在他的头上,嘴里道:“我跟在公子身边已有五年了,亲眼瞧见王爷是如何沦陷的,公子和王爷能有今日,道一句‘坎坷’并不为过。好在姻缘天定,无论兜兜转转多少回,最终还是会长相厮守。”


    楚常欢回忆着过往,渐渐失了神,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吆喝,适才回过神来。


    “吉时将至,新郎接亲咯!”寇樾的笑声莫名爽朗,似一阵清风飘入屋内。


    楚常欢对着镜子梳理鬓发,又慌忙整理着衣襟,并问道:“姜芜,我今日怎的这般憔悴?”


    姜芜道:“公子貌若天仙,哪里憔悴了?快快去拜堂吧!”说罢拉着他起身,将他推向房门。


    “咯吱”一声,房门被姜芜由内打开,寇樾和李幼之不约而同地推了梁誉一把,身体陡然前倾,他下意识抬手,抱住了楚常欢。


    “哎哟,还没拜堂呢,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寇樾起哄,“表哥,可莫要性急啊。”


    梁誉哭笑不得,松开了楚常欢,转而牵着他的手朝堂屋走去。


    沈太后与楚锦然早已坐在上首等候,而案上则另设辅国将军梁佑夫妇及楚李氏的牌位。至酉时,梁安清了清嗓,朗声道:“吉时至——新人行礼!”


    李幼之将彩缎系成的花结交给他二人,彼此牵巾入堂。


    未几,梁安又喝道:“伏以一团和气,两姓联姻,三生石上,夙缔良缘,今日礼成,福禄鸳鸯!”


    “新人拜谢天地!一拜——”


    楚常欢和梁誉牵着花结双双转身,拱手向门外一拜。


    “再拜高堂家神!二拜——”


    两人再度转身,拜高堂父母。


    “夫妻对面,新人对拜!三拜——”


    楚常欢看向梁誉,心跳骤然加快,两人目光相交,各自噙笑,不约而同地对拜执礼。


    梁安笑了笑,继续道:“礼成!送入洞房!”


    姜芜手里提着一篮彩钱和彩果,此刻众人纷纷涌来,掏出一把撒向新人,就连晚晚也凑热闹抓了一捧,用力抛向空中。


    仪毕,暮色将至,新人牵巾行去洞房,姜芜端来事先备好的合卺酒,斟了两盏,含笑呈给楚常欢和梁誉:“伏愿新人永结同好,瓜瓞绵长。”


    楚常欢从枕头下方取出一串喜钱放入盘中,乃是她的赏钱。


    姜芜福身施礼,欣喜道:“谢过公子!”


    待两人饮毕合卺酒,姜芜便躬身退下了,屋内猝然变得沉寂。


    楚常欢静静地坐在床沿,余光瞥向烛台上热烈燃烧的喜烛,心内顿时百感交集。


    梁誉侧首,察觉到他眼底的情绪,掌心覆住他紧贴膝盖的手,问道:“有心事?”


    楚常欢摇了摇头,笑道:“大喜之日,我能有什么心事?”


    梁誉沉吟不语,目光沉沉地凝视他。


    楚常欢被这样的视线盯得面红耳赤,本能地往后挪去,却发现有什么硬朗的东西硌了他一下,遂用手按了按,疑惑道:“这是何物?”


    揭开被褥一瞧,床上竟铺满了花生、桂圆、红枣以及莲子。


    梁誉道:“早生贵子。”


    楚常欢心口一热,赧然道:“我不生了。”


    梁誉眼角噙笑,不置可否。


    喜烛燃烧,焰苗雀跃,阖屋皆是馥郁的桂花香。


    楚常欢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可今夜,他竟被身旁这个男人看得心猿意马,隐隐有几分局促。


    瞬息后,他豁然起身:“我……我去洗澡。”


    还未来得及迈步,便被梁誉一把拽回,猛然跌进他的怀中:“穿喜服前已经沐了浴,你还想洗哪里?”


    楚常欢耳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他苍白地解释道:“行礼时出了汗,我再去洗一洗。”


    梁誉懒得与他啰嗦,当即将他压在铺满喜果的床榻上,附耳道:“王妃,良宵难得,莫要辜负。”


    楚常欢抿唇望着他,眸中柔情荡漾,却又楚楚可怜。


    梁誉失笑,没好气地说:“从前不是夫妻时,咱们什么没做过?怎的今日成了真夫妻,你却对我百般设防,倒真像是我在欺负你。”


    楚常欢道:“今时不同往日,何必拿过去的事做文章?”说罢扣住梁誉的肩,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倒,展眼两人就已更换了位置。


    他坐在梁誉身上,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用腰间的流苏穗轻抚男人的眉眼:“王爷,今晚换我来伺候你罢。”


    梁誉眸光一暗,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腰。


    楚常欢登时按在他的臂膀上,佯装不悦:“王爷若不依我,以后咱们便分房睡。”


    梁誉果然卸了力,目光灼灼,似烈火烹油。


    这个男人是危险的,但楚常欢此刻毫无惧意,他悠悠然解下腰间的束带,用绳穗绑住梁誉的双手,并系了个死结。


    偏厅内的喜宴还未散去,寇樾等人的欢笑声随着满院的桂花香飘入寝室,零零碎碎,欢畅惬然。


    灯台上的烛焰竟也应景般跳跃了几下,在楚常欢的脸上投下两片暗金色的光影。


    那件苏锦蜀绣的喜袍不知何时落在了榻前,朱红艳丽,如火如荼。


    梁誉倚在床头,目注向伏于身前的美人。


    他的衣襟仍旧齐整,甫一瞧去,倒是个端方儒雅的新郎。


    可被楚常欢贴住的地方,却是狼藉如斯。


    楚常欢轻轻拨开垂在颈侧的乌发,兰息轻促,朱唇翕启,一如春蚕食桑,绵绵未尽。


    梁誉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被红穗紧缚的双手此刻早已泛出了筋蚺。


    他被楚常欢严密地裹着,满腔热意,足以将灵魂融尽。


    其势若杵,狞然怒狰,楚常欢每每咽进,便会泪流不止。


    如此反复数次,仍吃不到珍馐,楚常欢生气地吐掉它,仰面看向梁誉。


    因他方才吃了美味,唇上珠光淋漓,宛若施脂。一双星眸满含秋水,纵是无情也有情。


    梁誉看得痴迷,俨然忘了自己还未得畅快,不等他开口,楚常欢已迈了腿,扶其势,径自而坐。


    凤屏鸳枕宿金铺,绮罗纤缕见肌肤。


    霎时间,两人异口同声地呼出一口气。


    待完全楔尽,楚常欢方呜咽着唤出梁誉的表字:“靖岩……”


    朱红绳穗将梁誉绑得严严实实,令他挣脱不得,他气促地盯着这个妖精,应道:“嗯,我在。”


    楚常欢微一后倾,反手撑在他的膝上,似柳絮般晃了几下。


    沾了泪珠的睫羽,此刻更显妖魅。


    他温温吞吞、不紧不慢地玩,丝毫未见有半分“伺候”的诚意,反倒像是取;悦自己。


    梁誉倏地绷紧了下颌,眼底骤然变得漆黑,宛若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潭,可吞噬万物。


    他沉声开口,命令道:“快一点。”


    楚常欢撒娇道:“我不要。”


    说罢,竟肆无忌惮地夹了两枚熟果,当着男人的面,提将起来。


    突如其来的爽利教他时断时续地申吟,甚至不忘故意逗梁誉,问道:“靖岩,你想吃吗?”


    梁誉懒得同他废话,兀自发劲儿,猛颠起来。


    “啊!不——”楚常欢失声尖叫,转瞬便捂住了嘴,唯恐自己的呼声引来外面的宾客。


    他用力按住梁誉的腹部,语不成调地央求道:“靖、靖岩,别这么……呜……别这么快!”


    方才被他肆意对待的熟果已红得泣血,巍然耸立。


    下一瞬,梁誉竟运气震碎了手腕上的红绳,穷凶极恶地抓住楚常欢,一口咬了下去。


    “既然王妃邀我尝甘,本王岂有推拒之理?”他一面啜,一面掐住试图挣逃的人,竟颠得更甚了。


    楚常欢泣不成声,羞恼地捶打他的肩:“靖岩,快些停……呜……王爷!”


    他的腿上,不知何时被掐出了几片玫痕。


    楚常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男人自幼习武,区区一根绳穗如何捆得住他,顿时懊悔莫及,讨好般抱紧他:“夫君,我的好夫君,你饶了我罢。”


    梁誉气定神闲地笑了一声:“新婚之夜,你就是这样伺候夫君的?”


    楚常欢哭着说道:“夫君,我错了,你停下吧……”


    梁誉福至心灵,果然停了下来,旋即从缎面上拾起一截断开的红绳,将它系在小楚常欢上。


    肿痛来袭,令楚常欢惊骇地摇了摇头,抗拒道:“不可以……”说罢就要解下红绳,却被梁誉拽住腕骨,倾力一覆,人已趴在了鸾被之上。


    梁誉再度命令:“抬起来。”


    弱兔遇恶狼,终究逃不掉被吞咽入腹的命运。


    楚常欢为自己方才的举措万般懊悔,却为时晚矣。


    他乖乖抬高,本能地轻缩自己的温柔乡,似在无声相邀。


    梁誉眸光一凛,毫不犹豫地沉至内里,大力搊扌臿。


    喜宴渐散,院中零星传来几道欢笑声,竟掩不去楚常欢的叫喊。


    梁誉俯身,却未停下,一边捣一边贴在他耳畔道:“王妃,寇樾和李幼之等人还在院中,你若不敛声,便会教他们听见。”


    原以为这话会唬住他,启料话音刚落,楚常欢竟蓦地一抖,两眼泛白,将梁誉裹得越发地狠。


    梁誉愣了愣,忙解开那截红绳,楚常欢登时纾然,白兮稠浓,如注也似。


    他猛烈地舒缩,终是教梁誉也绞毕,倾数灌满。


    红烛昏罗帐,佳人醉绮梦。


    良久,楚常欢才悠悠回神,无力地趴了回去,


    雪白一条,明丽至极,唯有肩胛处的那朵芍药刺青鲜红胜血。


    梁誉缓缓搊出,将残余的几滴洒在楚常欢的腰眼里,目光轻移,见他一舒一缩,压了些东西出来,遂用绡帕填堵,防止外泄。


    楚常欢有气无力地睨他一眼,道:“拿出来。”


    梁誉道:“新婚之夜,夫君赠你的东西,岂能浪费?”


    楚常欢被他欺负得眼眶通红,不禁埋怨道:“你这样做,我会怀孕的,我不想生了……”


    “那就不生。”梁誉亲了亲他的眼角,温声道,“我吃过药了,你安心吞下便是。”


    太后在眉州待了七日,过完仲秋便启程回京了,临别前,他对梁誉道:“靖岩,你以后当真不回汴京了?”


    梁誉道:“梁誉早已战死兰州,不会再涉朝政。”


    他的双腿虽已治愈,可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到底还是落了病根。


    一名武将,若身体有疾,与废人无异,纵然上了战场,也只会拖将士们的后腿。


    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妻儿,有了牵挂,再无心朝野之事。


    太后本也没打算劝他回京,闻及此言,淡淡一笑:“若是得闲,就带着常欢和晚晚来京城看看姑母吧,小住几日便好。”


    梁誉道:“姑母放心,侄儿定会回京探望您的。”


    寇樾俯身,捏了捏晚晚的小脸:“乖孩子,以后和父亲回到京城后,一定要来表叔家玩,表叔家有两个弟弟,可以与你作伴。”


    晚晚一听说有伴儿,立马看向梁誉:“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城啊?”


    梁誉板着脸说:“你现在就可以随表叔去京城。”


    晚晚努嘴,嘟哝道:“真凶……”


    太后和寇樾离开后,李幼之也请辞离去了,热闹的小院顷刻间又恢复至往日的宁静。


    梁誉如今和楚常欢成了婚,便鲜少再回另一个家,一应用物也俱都挪至此处,最后索性转卖出去,免教它发霉腐烂。


    这天夜里,楚常欢不知误食了何物,腹部微痛,隐隐作呕。


    思及自己此前怀孕的症状,他心惊胆战地让虢大夫诊了脉,虢大夫言其并无大碍,多饮几杯热水即可有所缓解。


    他回屋后接连喝了三杯热水,仍未见好转,躺下后依然恶心想吐。


    这时,梁誉正在围屏后沐浴,嘴里哼着瓦舍新排的时新小曲儿,可见心情一斑。


    楚常欢心烦意乱,噌然起身,赤脚走将过去,气恼道:“梁誉,你今晚去睡书房。”


    梁誉愣了愣,不解道:“为何?”


    楚常欢道:“让你去你便去,莫要多问。”


    见他转身要走,梁誉忙把人拉回,仔细问道:“常欢,我究竟做了什么惹你动怒了?”


    楚常欢道:“我今日莫名犯恶心,想是怀孕了。早跟你说过莫要弄在里面,你非但不听,每次做完还要堵着,诚心让我怀孕!”


    梁誉道:“当真是冤枉了我,我早已吃了药,不会令你受孕,平白无故的,你怎会怀呢?”


    楚常欢一听,顿时来了气性:“依你所言,莫非我偷人了不成!”


    梁誉失笑,说:“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怎会这样想?”


    楚常欢眼眶一红,泪珠子成串滑落。


    梁誉骇了一跳,立刻起身去哄他:“错皆在我,我今晚睡书房,别哭了好不好?”


    如此一来,梁誉竟也起了疑,唯恐此前服的药并无效用,令楚常欢受孕。


    他的身子因同心草而生变,可终生受孕,梁誉不愿见他再受此般折磨,便主动服了药。


    哪成想……


    但那药是虢大夫所配制,绝不会出差错。


    梁誉惊疑未定,楚常欢已赌气离去,他匆忙去拉楚常欢的手,却被对方用力推开。


    “扑通”一声,坠入桶中。


    楚常欢折回床前坐定,再没听见梁誉的话声。


    等了半晌,围屏后仍无动静,甚至连半点水声也听不见了。


    他蹙着眉,试探道:“靖岩?”


    无人回应。


    “靖岩?”楚常欢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回答,瞬间慌了神,于是疾步绕过围屏,竟见盛满热水的浴桶里漂浮着一片乌发!


    “靖岩!”他趴在桶沿,探手打捞,忽然——一股莫大的力气盘住他的手臂,登时天旋地转,未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落入水中。


    梁誉从水底浮出,将他拥在怀里,蛮横地吻去。


    楚常欢没有挣扎,任他索吻。


    良久,两人喘吁吁地分开,梁誉捧着他的脸,笑道:“分明这么在乎我,却还要生我的气。”


    楚常欢垂眸,面上尽显委屈:“我也不想。”


    梁誉不再逗他,温声道:“把心放回肚子便是,你不会再怀宝宝了,我今晚一定不再给你堵着。”


    楚常欢用力捶打他的肩:“你今晚睡书房!”


    “明晚呢?”


    “睡大街。”


    “王妃好狠的心。”


    “别碰我,唔……我讨厌你……”——


    作者有话说:[爆哭]一口气写了这么多,错别字什么的明天再修改,晚安宝宝们


    第110章 红尘结(二)


    今年二月又逢倒春寒, 寒食节那日,皇城汴京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梁王府早已荒废多年,不见半分人气, 轩宇楼台俱被新雪覆盖,凄零凋敝。


    饶是如此,仍能见其昔日的辉煌之景。


    暮色渐沉, 雪势稍缓, 梁誉孤零零地站在草木丛生的院子里,肩头的裘绒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连鬓发亦被染白。


    倏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自抄手游廊传来, 他警惕地回头, 借由雪光瞧去,一个披着青色斗篷的男子正摸黑缓步行来。


    两人相距甚远, 但梁誉一眼便认出来者是楚常欢, 瞬刻朝他走近,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常欢笑道:“你许久未归, 我料想你应是在王府,便过来瞧瞧, 误打误撞, 倒真遇见了。”


    雪夜清寒, 梁誉恐他受凉, 忙去握他的手, 然而彼此接触时才惊觉他双手奇暖, 自己却冷如坚冰,于是立刻缩回,却被楚常欢紧紧握住, 捂在胸口,逐渐驱散了寒意。


    楚常欢瞥见他鬓角的雪沫,又环顾庭院,焦急问道:“晚晚呢?”


    梁誉道:“他与大皇子玩得难分难舍,便被太后留在宫里了。目下寒食节禁火,我思量着趁夜来此走一走,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滞留太久,教你担心了。”


    楚常欢打量着这所他曾生活过数日的高门宅邸,眼里闪过一抹惋惜,转而牵着男人的手道:“夜里寒,咱们回去罢,别让寇樾等太久。”


    梁誉含笑点头:“好。”


    此番两人携子回京是为了清明祭祖,因王府早在他“战死兰州”时荒芜下来,如今便借住在了寇府。


    汴京城夜不闭市,但在寒食节这样的特殊日子里,街道上却鲜见人迹。梁誉一手执伞,一手牵着发妻,无声行走在积雪的御街上,途经贡院时,余光瞥见门口那株光秃秃的杏树,不由顿步。


    楚常欢回头,循着他的目光瞧去,亦驻足不前。


    他二人之间的缘分,便是源自这株杏树下的惊鸿一瞥。


    梁誉道:“其实当年春闱大考前,我也看到你了,你给顾明鹤送狐裘,还喂他吃暖烘烘的甜糕,他看向你的眼神里满是爱意,胜似夫妻。”


    楚常欢微怔:“你……”


    梁誉笑了笑:“过去之事,不提了罢,外面天寒地冻,咱们快些回去。”


    寒食节虽禁火,但寇府的暖厅却光彩耀日,寇江氏当年陪嫁了两颗鹅蛋大的东海夜明珠,今夜正派上了用场。


    见他二人归来,寇樾当即令人呈来两碗热腾腾的羊奶酒为他们驱寒,笑说道:“去年年尾我奉旨前往河西驻兵,从兰州带回一名厨子,他擅煮羊奶酒,拙荆畏寒,每晚临睡前都要喝上一盅暖暖身子。”


    楚常欢忍不住尝了一口,乳味甘浓,口感绵密,甜酸交织,与当年在临潢府吃过的并无二致。


    未几,寇樾道:“皇长子赵樱聪慧,圣上有意立他为储。”


    梁誉不知他为何提及此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未接话。


    寇樾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很快便略过这事儿,又问道:“表哥表嫂这次回京可要长住?”


    梁誉道:“此番回京,只为祭祖。”


    寇樾笑道:“圣上不止一次同我讲,想请梁王回朝,恐怕这次不会轻易放你离京。”


    楚常欢道:“靖岩的腿已无法再上阵杀敌,回朝后能做什么?”


    寇樾道:“表哥久征沙场,有勇有谋,无需披甲,亦可制敌。”


    梁誉似乎不愿再谈此事,饮了半碗羊奶酒,对寇樾道:“你明儿还要上朝,早些梳洗入睡吧。”


    寇樾笑了笑,道:“你真是倚老卖老,竟管束起我来了。”


    *


    清明这天,梁誉带着妻儿前往辅国将军的陵地,祭拜了亡父亡母。


    他虽多年未回京,但梁佑夫妻的坟墓却没有荒芜,太后时常命人来此清理杂草,也曾先后修缮过几次陵墓,令其常新。


    梁誉和楚常欢扫完墓,便与孩子一道敬香焚纸钱,晚晚跪在墓前,伏身叩首,嘴里念道:“孙儿拜见祖父祖母。”


    梁誉亦叩首道:“爹、娘,不孝子今携妻儿拜望二老,伏以告慰先灵。”


    楚常欢跪在一旁,道了声“爹”“娘”便无后话。


    晚晚虽随了他的姓,但也是梁誉的骨肉,今番来此扫墓,更有认祖归宗之意。


    倒春寒的那场雪早在昨日就已消停,只是郊野仍覆着白,凛风一吹,寒意浸骨,也将纸钱灰拂至虚空,飘飘扬扬,宛若英灵归来。


    扫完墓,三人乘马车回城,还未行出两里地,就被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阻截了去路,梁誉掀开幄幔,但见一名内侍官立于马车前,向他拱手揖礼:“下官见过梁王殿下、见过王妃、见过世子。”


    楚常欢认出此人乃太后身旁的近侍官,便知是太后来接他们了。


    但梁誉似乎不想入宫,冷声道:“这里没有什么梁王,大人想是认错了。”


    楚常欢拉了拉他的袖角,低声道:“靖岩……”话犹未落,猛然想起了寇樾那晚说的话,登时闭嘴。


    ——当今圣上子嗣稀薄,毋庸置疑,立皇长子为储乃板上钉钉之事,可立储之后呢?


    内侍官笑道:“王爷莫要拿下官逗趣儿,下官奉太后懿旨请王爷王妃还有世子殿下入宫用膳,若请不到王爷,下官实难交差,还请王爷莫要为难下官。”


    梁誉冷声道:“荆妻体弱,不宜再奔波,且让他带世子回寇府歇息,我随你们入宫。”


    内侍官面露难色:“下官……”


    楚常欢用小指勾了勾梁誉的手,低语道:“太后待你如亲子,定不会为难于你,倘若是圣上的主意,想必太后也会帮你说话。你如此拒绝,只会教太后难堪。”


    梁誉看了他一眼,须臾道:“好。”旋即抱着晚晚,拉上楚常欢的手,坐进那辆四马宫车。


    至延福宫,庆元帝赵弘果然也在此处,夫妻二人携子向赵弘见礼,赵弘笑说道:“今日乃太后设家宴,我也是沾了表兄的光才能来此吃顿便饭,表哥表嫂无需行君臣之礼。”


    皇长子赵樱亦在此处,见了晚晚,立刻向他奔来,拉着他的手道:“晚晚哥哥,你和我坐一起吧!”


    晚晚抬头看向楚常欢,得到爹爹的应允后适才随赵樱落座。


    因是家宴,御厨所烹之菜肴极其素简,与当初太后前往眉州,在楚家所食无二。


    晚晚虽顽皮,但用饭时分外安静乖巧,赵樱往他碗里夹菜,小声说道:“晚晚哥哥,这是你最爱吃的莲花鸭签,你多吃点。”


    晚晚也小声道:“劳谢殿下。”


    太后笑道:“今日这桌菜肴全是照着你们的喜好来做的,敞开了吃,莫要拘谨。”


    饭毕,赵樱拉着晚晚去庭院玩耍,太后令人看茶,席上一直未说话的赵弘开口道:“晚晚和阿樱倒是合得来。”


    太后道:“阿樱自幼长在深宫,身旁并无年龄相近的玩伴,如今见了他哥哥,自然欢喜。”


    楚常欢瞧向院里的两个孩童,心底隐隐有了一个不实的猜测。


    赵弘笑了笑,问道:“嫂嫂在眉州设有私塾,想必晚晚的诗书已有所精进。”


    楚常欢道:“小儿顽劣,只粗认得几个字,不敢谈论诗书。”


    赵弘道:“此子聪颖,若是能留在阿樱身旁做个伴读,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楚常欢心口一紧,忙起身拱手道:“犬子性劣,不服管教,焉敢陪伴皇子殿下!”


    ——难怪那天晚上寇樾有意无意提到了圣上立储之事,一旦晚晚做了太子伴读,梁誉夫妻就不得不留在京城了。


    圣上有意让梁誉回朝,可他知道梁誉不会答应,于是就从小儿下手,利用孩子留住他。


    赵弘笑道:“稚子顽皮实属天性,而非什么大事,将来有太傅教导,他们兄弟二人定能奋发有为。”


    梁誉道:“陛下,臣的这双废腿实在不争气,前两年好不容易适应了蜀地的气候,一旦离开,便要霉痛,几乎彻夜难眠,此番回到京中亦不能避免,纵使晚晚有幸做了殿下的伴读,恐怕我这个父亲也无法陪在左右。”


    太后沉默饮茶,鲜少开口,想必让晚晚做伴读一事她亦赞同。


    赵弘道:“兄长不必妄自菲薄,尔之功绩,可承千秋,一双腿,焉能拂业?”


    眼见赵弘油盐不进,铁了心要留梁誉在京,楚常欢福至心灵,忽然捂嘴,做干呕状。


    太后蹙眉,担忧道:“怎么了?”


    梁誉尚未反应过来,便听楚常欢颔首道:“臣……又有了。”


    太后面上渐露喜色,梁誉立马接过话道:“可要回去歇息?”


    楚常欢点了点头,却没出声,似在静候天恩。


    既如此,赵弘也不便再提留京之事,于是令他夫妻二人带着孩子返回寇府,并派宫人送去几份滋补之物。


    寇樾打量着摆在厅中的补品,揶揄道:“表哥厉害啊,出去一趟,连孩子都有了。”


    梁誉淡漠道:“若非如此,陛下大抵会强行留下我。”


    寇樾道:“表嫂怀了,陛下就会放你离去?”


    楚常欢道:“陛下总归不会为难一个有身孕的人,我想回眉州生孩子,但又离不开夫君,难不成陛下要棒打鸳鸯?”


    寇樾笑道:“表嫂当真机敏。”


    是夜,梁誉吹息油灯,把晚晚哄睡,转而搂住楚常欢,掌心贴在他的后腰,渐挪至下,不甚安分。


    楚常欢一巴掌拍走他,低声斥道:“这可是寇府,你莫胡来。”


    梁誉轻笑道:“你编出这么大的谎言欺君,来日陛下问你要侄子,你如何解释?”


    楚常欢愣了愣,道:“情急之下,我并未考虑这么多。”


    梁誉道:“不如趁热打铁,实打实怀一个。”


    楚常欢面颊滚热,道:“你都吃过药了,哪里还怀得上?”


    梁誉并不言语,只淡淡笑了两声。


    楚常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诓了,登时不悦,捶打道:“你戏耍我!”


    梁誉抱紧他,温声解释:“即便我没吃药,也不会让你再怀了。放心吧,孩子的事我自会解决。”


    次日,太后又传召两人入宫,依旧设有家宴,只不过今天的桌案上多摆了几道酸口小炒,还未走近,楚常欢便嗅到了一股令人牙齿打颤的酸味儿。


    太后道:“孕初之时,口味不佳,哀家也是过来人,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所以今日的菜肴皆是用素油烹饪,你且捡自己爱吃的,随意些。”


    桌上除了酸口小炒之外,另有两道加了胡椒和芥末的时蔬,味道偏辣。


    合着太后这是在试探楚常欢腹中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他不爱芥末的辛辣,未怀孕时又格外惧酸,两相权衡之下,最终夹了一片鲜笋,沾上梅卤,放入口中,屏息咀嚼,艰难咽下,含笑道:“这笋甚鲜。”


    太后欣然道:“王妃爱吃梅卤,再舀一碟来。”


    楚常欢:“……”


    梁誉:“……”


    与庆元帝斡旋了三日后,楚常欢忍无可忍,径自坐在床沿,气呼呼地道:“这汴京城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成日吃醋吃梅卤,满口牙酸到发软。我今日便带着晚晚返回眉州,你留下应付皇帝罢。”


    梁誉抱着他,温言细语地哄:“别生气,我这就入宫向太后求情,她疼你,定会允准咱们离去。”


    楚常欢依他所言,在寇府等了两个时辰,天色尽黑时,总算把人盼了回来。梁誉笑向他道:“明日起,你就不必再吃酸了。”


    楚常欢道:“陛下应允了?”


    梁誉道:“嗯。”


    楚常欢好奇:“你是如何说服陛下的?”


    梁誉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天机不可泄露。”


    楚常欢冷哼:“我并不想知道。”


    庆元帝既已松口,梁誉就不必留在京城了,晚晚亦无需做太子伴读,第二日清晨,夫妻两人辞别寇樾,带上孩子启程归乡,直到三月中旬方回到眉州。


    祭祖归来,一切又回到了最初,楚常欢每日照例去私塾授课,梁誉闲来无事,便在家做做木雕,顺道在桂树下搭建了一座秋千,可供楚常欢和孩子在院里休憩。


    这夜,楚常欢正熟睡,迷糊间,隐约察觉到似有一暖乎乎之物吃着他,莫名爽利,遂睁开了眼,借着帐外的一豆灯萤,果见梁誉在欺负他。


    楚常欢红着脸,低声道:“大半夜的,你怎能如此孟浪……”


    梁誉把他吐出来,问道:“不喜欢?”


    楚常欢摇了摇头,道:“喜欢。”


    梁誉却不再继续,转而凑上前来,亲吻他的唇。


    楚常欢尝到了自己的味道,非但没有厌恶之意,反而主动将他嘴里的余味搜刮殆尽,喘吁吁道:“为何突然做这事?”


    梁誉一面拿指头伺候,一面回答:“论时间,你眼下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再过半年就要临盆,届时陛下派人来道贺,咱们拿不出孩子,无法应差,便坐实了欺君之罪。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生一个最为稳妥。”


    楚常欢当即回绝道:“不要!”旋即又问,“你当初到底跟太后说了什么?”


    梁誉道:“我说,等你生下次子,便将这个孩子交给太后来抚养。”


    楚常欢蓦地怔住,不可思议道:“你疯了,怎能撒这样的弥天大——”


    话犹未了,男人已熟稔地挤将进来,巨势凿往壁里,碾过密褶,直通深谷。


    楚常欢眼前一黑,差点没缓过气来。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嵌在梁誉的肩胛上,刮出几行鲜红的血痕。


    他低低地呜咽了几声,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待看清对方眼底的笑意后,楚常欢猝然反应过来,这个混蛋又在拿自己寻开心!


    他生气,却又贪婪地咬住对方不放,嘴里泣声道:“你真的讨死厌了……”


    梁誉嘴角噙笑,腰际几乎振出了残影,大动不止:“谁叫王妃如此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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