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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辛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第51章宁颐然长这么大,第一次……


    应真看她哭得太伤心了,起身递了几张纸巾给她,“我只是将实情告诉你。免得你觉得我在PUA你。”


    这段时间刷红色软件,应真学了不少她先前没听说过的新鲜词语。剧组年轻人聊天,她也能跟上了。


    宁颐然拿纸巾用力擤鼻涕,一边抽噎着一边道:“我不管!你现在占着我妈的身体,你就是我妈妈!除非你把我妈给我变回来!”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直到现在,她才开始意识到妈妈的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内心深处最根本的安全感所在。她知道纵使自己让妈妈伤心、难过、失望,那道温柔的目光始终在。


    妈妈就在那,她不会走远。


    可现在,这个跟她妈妈一模一样的女人,说她其实并不是她妈,宁颐然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理性上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感性上她实在无法接受。如果这个女人不是她妈妈,那她妈妈去哪了?


    ……


    应真一直觉得这孩子性格很像宁君昊,表面上是个聪明冷酷的小大人,其实骨子里就是个任性自私的小孩。


    “你已经快十五岁了,不是五岁。十五岁也到了懂事的年纪。”


    应真本来想说自己在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拍戏赚钱了,又觉得这话好像太妈味。既然决定卸下母亲的角色,那就只交流,不教育。反正只要不代入母亲角色,把这小孩当成一个平等交流的人类,心态瞬间就轻松了许多。


    她及时打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上回你说,如果我跟你爸爸离婚,你肯定会跟你爸爸。我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你爸爸对你的感情,肯定胜过我对你的感情。他能给你我给不了的资源。所以,这次我在跟你爸爸的离婚协议里头,新增了放弃抚养权的条款……”


    “放弃抚养权”几个字让正努力平复情绪的宁颐然再一次“哇”地哭了出来。她扑在妈妈的枕头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哭嚷道:“我说你自私你还不承认。你明知道你跟我爸离婚,奶奶肯定会逼爸爸再婚,再让后妈给我爸生个儿子。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美美的,我算什么?”


    宁颐然闻到枕头上熟悉的气味,那是独属妈妈的味道。这气味让她更难受了,忽然好想那个眼里心里全是她的妈妈。


    她这个样子,应真也没法劝,说了句“你先冷静冷静”,便起身去卧室外面给宁君昊打电话。


    宁颐然竖着耳朵,也没听清妈妈跟爸爸说了什么,两人似乎争吵了几句。过了一会,妈妈进来了。


    “你爸爸正在海市开会,明天才能回北市。我本来打算让小李开车来接你,你爸爸说他来接你回去。”


    应真昨天才换的床上用品,这孩子不仅穿着外套往她床上扑,还把鼻涕眼泪全蹭到她枕头上。


    她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道:“这两天你就在宁市,不准到处乱跑了。我下午要去片场,你跟我一起去。”


    你又不是我妈!要你管!宁颐然既生气又伤心,差点脱口而出。但对上妈妈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应真可不打算放她一个人在酒店,这两天必须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然后等宁君昊原封不动地把人领回北市。


    下午拍元珊跟江游前期在单位的对手戏。应真提前到片场化妆做造型,把宁颐然也一起带过去了。


    宁颐然到了那才知道,所谓的片场是当地的派出所。剧组借了间办公室来拍戏。


    说实话,虽然她从小就知道妈妈年轻时是个演员,但从来没见过妈妈工作的场景和拍戏时的样子。


    她倒是跟何凌霜一起去过小婶婶的服装公司玩,正好碰到市场部的人在拍广告册子。摄影棚里,几个漂亮模特换上还未上市的最新款服装,摆出各种不同姿势供摄影师拍照。


    宁颐然跟表姐坐在一旁看,发现那几个模特来来回回就那些拍照姿势,看久了就那样,挺机械的。


    她一直觉得妈妈年轻时的工作跟那些模特也没什么区别。今天来片场,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显然拍戏比拍照片要复杂许多。


    她到的时候,刚好拍完上午的两场戏。现场各种仪器设备,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忙着布置下午几场戏的道具和灯光。


    妈妈去化妆做造型了。妈妈的朋友黄书韵看到她,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还把她安排在候场休息区。


    宁颐然小时候见过书韵阿姨,印象很深刻。当时她刚从外地采风回来,爬山的时候把门牙摔裂了。一见面,还没坐下来,就摘下口罩给她们看那颗裂掉的门牙。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胖一些黑一些,大夏天穿着一双很厚重的大黄靴,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说起自己摔跤的事,眉飞色舞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反正妈妈的朋友都怪怪的,她们穿着打扮,说话行事都很随意。跟爸爸那边穿着考究,一板一眼的朋友很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当导演的缘故,书韵阿姨看上去沉稳了许多,淡定地指挥着工作人员。那个叫李长风的演员也在,一个人拿着剧本坐在角落里看着。


    宁颐然想到群里那些眼巴巴等摇号中探班资格的粉丝,忍不住拿手机出来想拍张照片。转念一想,她又不是李长风的粉丝,干嘛要拍!


    书韵阿姨说话仍然轻声细语的,现场工作人员太多了,都在忙自己的事,嘈杂得很。但是听到她说话,大家都会安静下来。


    宁颐然看到布置道具的道具师,拿着反光板的灯光师,举着毛茸茸防风罩话筒的录音师,都停下来专注地听书韵阿姨说话。可能这就是导演的威力吧。现场不管是谁都得听她指挥。


    “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开机这么多天,没休息过。明天元旦,咱们剧组放一天假。后天早上9点准时开工。今天下午收工后,你们就可以回去陪对象陪家人跨年了。”


    一听说放假,现场工作人员都欢呼起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一屋子人,只有宁颐然跟坐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小男孩无动于衷。那男孩戴着耳机坐在一旁,膝盖上放了一本教辅书,一边听音乐,一边刷题,旁若无人。


    宁颐然扫了一眼他的教辅书,跟表姐何凌霜平时写的是同款,在北市公立学校中很流行的七星学霸。据说是教辅天花板,反正何凌霜那个渣渣每次只会前面几题。


    看那男孩低头唰唰地写着,宁颐然猜测他学习应该比她表姐要好。


    兴许是发现了她的目光,男孩摘下耳机,冲她笑了笑:“你是应老师的女儿吧?我叫景轩,在戏里扮演应老师的儿子。”


    宁颐然知道妈妈在这部电影里演一个警察,倒不知道她还有个儿子。


    她又看了眼他膝盖上的书:“你是初三的?那不是马上要中考了?你在哪所学校?”


    她一连三个问题,把景轩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北市九中的。这学期因为拍戏,落下好多功课,只能利用拍戏间隙多刷点题。”


    景轩五官立体,是那种长得很酷很有个性的男孩子。但宁颐然还是觉得晋扬更帅一点。


    得知宁颐然比自己低一年级,在培华上初二,景轩眼睛亮了:“在剧组这么多天,只有我一个小孩,好无聊,终于来了个比我小的。”


    两人年纪相仿,自然而然地就聊了起来。没过一会,景轩的妈妈背着个大双肩包进来了,喜滋滋地对儿子道:“导演说下午拍完你的戏份就可以走了,应该不会耽误晚上的广告拍摄。明天上午上完1对1的课,下午去医院看你爸爸。晚上再坐火车回来,正好赶上后天早上的戏。”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景轩的时间被排得满满。但他似乎习惯了,只“哦”了一声。


    宁颐然才知道他不仅演戏,还是个广告模特,平时会接一些电商广告的活。


    “外面已经在放饭了,我们赶紧把午饭先吃了,省得等会耽误时间。”


    景轩妈妈着急地催促。景轩只能放下书,跟妈妈一起去吃午饭。


    休息区剩下宁颐然一个人,她又等了一会,妈妈终于做完造型过来了。她穿着一身冬季警服,皮肤黑了,眉毛看上去也粗了一些,连走路的样子都变了,像是换了一个人,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宁颐然有些失落。她左看右看,她妈妈不见了。眼前这个女人是别人的妈妈。


    应真不会跟这么大的孩子相处。之前努力学着当妈,现在尽量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


    于是应真问她:“中午我一般就吃剧组的工作餐,你是跟我一起吃工作餐,还是点外卖吃?”


    宁颐然不假思索:“我跟你一起吃工作餐。”


    一抬头发现妈妈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那眼神里就三个字:你确定?


    宁颐然没好气:“就吃工作餐。我饿了,外卖还要等。”


    她选好了,应真自然无二话。剧组的后勤是余姐在管,伙食其实很不错。


    应真在剧组有专属的保姆车,供她在片场换衣服、化妆、休息。中午,她带着宁颐然在车里吃午餐。


    剧组找快餐店定制的盒饭是米饭加两荤两素,每天菜单都不一样,份量扎实,食材也很新鲜。


    今天的荤菜有红烧肉、土豆烧牛肉、回锅肉、口水鸡、香煎小黄鱼之类的,素菜有土豆丝、地三鲜、白菜和豌豆尖。应真知道女儿不爱吃口水鸡,便给她点了土豆烧牛肉和香煎小黄鱼。


    宁颐然原本对工作餐没抱什么期待,一打开盖子发现全是自己爱吃的。


    她心情稍微好了点,刚吃几口就听到妈妈问她:“我明天休息,今天晚上有空。你是想晚上就回北市,还是明天让你爸爸来接你。”


    宁颐然的心情瞬间又down到了谷底,红着眼睛瞪着她:“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赶我回去吗!”


    应真被她呛在那儿了,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在这不适应么?剧组条件哪里能跟家里比?”


    宁颐然小脸一沉,嘟囔道:“回去也只有我跟叶阿姨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一点意思没有。”


    这要是四十岁的应真听了肯定心疼得老泪纵横。此刻应真却不为所动,淡淡道:“你可别这么说。平时我在家,也没见你多跟我说一句话。”


    老底被揭了,宁颐然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埋头继续吃饭。


    好在妈妈没再说什么了,宁颐然想到刚才看到那小男孩,“你在戏里的儿子听话吗?”


    应真:“青春期的孩子,有听话的吗?”


    宁颐然:“和我比呢?”


    应真看她一眼,就差把“这还用说吗”写在脸上,不过还是给她留点面子,“这有什么好比的?演我儿子的演员叫景轩,戏里很欠揍,戏外那小孩倒是挺好的,学习好,懂事,贴心。”


    宁颐然撅嘴:“他妈妈也很好啊。他在外面拍戏,他妈妈一直陪着他。”


    应真点头表示同意:“确实。我跟他那么大的时候,也天天在外头拍戏,可没人陪我。一个人坐火车坐汽车去外地,那时候连手机都没有,交通也不方便,骗子又多,被人坑了好多回。有一次差点被拐到乡下……”


    宁颐然从来没听过妈妈说她年轻时拍戏的事,一时听入了迷。


    可是,妈妈说了几句就岔开了话题:“我下午就一场戏。你就在片场等我。难得来一趟宁市,晚上我带你去吃莜面和涮羊肉。”


    应真当演员习惯了等待,她知道小孩坐不住,先吊根胡萝卜,然后开始安排工作,“正好,我没有助理,你今天给我当助理,帮我看一下东西。喏,就那个包,里面全是我在片场随时要用的东西。等会我把包放在休息区,你在那等我。”


    宁颐然头一回到片场看人拍戏,哪哪都觉得新鲜,一点也不觉得等待烦人。


    只不过妈妈在戏里被虐得很惨,她演的女警察上班时间在单位摸鱼,刷购物软件被上司发现了,然后被逮到办公室一顿训。


    演妈妈上司的是李长风,他骂起人来凶神恶煞的,那眼神里写满了对妈妈的嫌弃。拍第一遍的时候,骂到后面他台词说错了。导演让他又来一遍,前一秒妈妈还在笑,下一秒摄像机一开,妈妈就成了那个窝囊的女警了。


    那种表情和动作的瞬间转换,让宁颐然看呆了。


    不过,即便是在演戏,宁颐然也受不了别人骂她妈妈,心里很不舒服。


    一场戏拍完,妈妈看到她坐在那儿发呆,冲她招手,然后宁颐然便有了跟李长风的合影。


    她随手把合影发到了小群,立刻把两个死党给炸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李长风好帅啊!早知道今天你去探你妈妈的班,我也逃课跟你一起去了!”


    “天呐!我要是被疯哥揽着肩,做梦我都会笑醒。”


    ……


    “你是应真的女儿吧?”头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宁颐然正在发消息,视线范围内突然多了一双靴子,一头抬头看到一个皮肤黝黑长相很man的男人正站在自己跟前。


    他看上去比爸爸小几岁,正冲着自己笑。


    宁颐然一眼就认出他脚上的靴子来自一个意大利奢侈品牌,很贵,因为她爸爸也有同款。但他显然并不爱惜,鞋头也磨得发白,靴子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刮痕。


    他样子太闲适自在了,一点不像工作人员。


    宁颐然放下手机:“你怎么知道?”


    秦毅咧嘴笑:“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宁颐然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长得像妈妈。


    第52章 第52章她不信妈妈那么心软的人……


    见对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宁颐然有些没好气道:“哪里像了?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有人说我长得像我妈。”


    小姑娘眉眼间流淌着情绪,活脱脱小应真的样子,秦毅笑:“两个人像,不一定是长得像,也可能是神态动作像。”


    宁颐然没什么跟大人交谈的兴趣,她忙着看手机,朋友圈里同学都在发各种跨年的照片,有准备去高档餐厅吃大餐的,有晒出门旅行照片的。


    每一个人都兴高采烈的,就连陈穗都发了她跟她妈,还有她妈男朋友一起外出的照片。


    这是陈穗头一回在朋友圈发妈妈男朋友的照片。虽然只是个侧脸,但确实挺年轻帅气的,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多岁。


    要知道表姨比妈妈年纪还大呢,这可真是老牛吃嫩草!


    宁颐然念头突然转到妈妈身上,妈妈跟爸爸离婚,不会也像表姨一样找个比爸爸年轻很多的男朋友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赶紧压下去了!呸呸呸!妈妈肯定不会的!


    刷完手机,回到休息区,宁颐然看到桌上摆满了奶茶和点心,是刚才那个说她长得像妈妈的叔叔买的。


    那个叔叔姓秦,不仅是书韵阿姨的朋友,还认识她爸爸妈妈。


    他来探班,请剧组所有人吃下午茶。


    宁颐然很爱喝奶茶,以前妈妈限制她喝,说影响睡眠,还容易让小朋友冒痘发胖。可是今天妈妈不仅不管,还把自己那杯也给她了。


    这果然不是亲妈!哼!


    宁颐然用力咬住奶茶里的黑色珍珠,边嚼边回想妈妈遇到交通事故那天发生了什么,结果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齁甜的奶茶喝下去,她心里还是无比苦涩。只要一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有种想哭的感觉。


    她时不时地看着妈妈,越看越觉得陌生,妈妈说话的神态、动作,都跟她印象中的妈妈很不一样。


    ……


    兴许是明天放假的缘故,最后这半天时间,所有工作人员、演员,都异常专注,拧成一股绳,又快又好地把工作完成了,比平时收工早了一个半小时。


    应真在手机上搜索宁市的餐厅,找到一家不错的,打电话过去,结果跨年夜店里座位全订满了。没想到小城市的餐饮业也这么火爆。


    余平婉和黄书韵,一个儿子回来了,急着回北市。一个放假只想好好放松放松。


    秦毅看剧组放假了,便提议去雪顶小镇。那儿度假村环境不错,晚上可以先吃晚饭、泡温泉。第二天一大早去雪场滑雪,下午再回宁市。


    跨年这种日子,黄书韵其实并不想一个人,显得她太孤寡了。再说回老家不滑雪,那不就等于在北市不玩环球影城一样?


    她自然是积极响应的,又对应真道:“真真,难得闺女来探班,你们也一起去玩吧。宁市的冬天太无聊了,好玩的也就滑雪了。”


    应真对滑雪兴趣不大,但宁颐然一听到滑雪,眼睛就亮了。自从小时候滑雪摔跤,她好多年没滑过了。


    那次她滑雪磕破脸,把妈妈吓得不轻,还跟爸爸大吵了一架,从此家里就禁止了这项运动。


    反正在她印象里,妈妈说的最多的就是:不要干这个,太危险。不准玩那个,不安全。那次她去澳洲游学,妈妈一个人在家能脑补出101种意外。


    不过,妈妈现在失忆了,应该不记得她小时候滑雪摔跤的事吧?


    宁颐然有些紧张,一脸渴求地看着妈妈,就差直接说出“我想去”三个字了。


    应真哪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明天这孩子就要被领回北市了,跨年夜的小小愿望,她还是乐意满足的。


    “好吧。不过你一个人滑我不放心,明天找个靠谱点的教练带你。”


    黄书韵笑:“有我和秦毅在你怕什么?你不放心我们,就让她在教学道和儿童雪道上滑。”


    要知道宁市滑雪可是从娃娃抓起的,从小学就开始要求学生学习滑雪滑冰。


    宁颐然一听“儿童”两个字就炸毛,她早八百年就不是儿童了,“妈,我会滑!你要不放心,明天我就在初级道上滑,这总行了吧?”


    这孩子一听到滑雪,就一副急切的模样,应真也不想扫她的兴。等她玩尽兴了,安生地回北市去。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就这么把跨年的安排敲定了。书韵收拾东西时,看到李长风坐在一旁看手机,脸色似乎不大好,便随口问道:“长风,我们打算去雪顶小镇泡温泉、滑雪,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长风今天是戏份最吃重的,结束时整个人处于一种贤者时间的倦怠,情绪被掏得一干二净,身体开始蠢蠢欲动。


    手机上撩他的人很多,可是他好像也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刚助理把编辑好的跨年微博发给他,他一看九宫格全是工作室的精修照,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可是段子手人设啊,整得他多自恋似的。


    他正抓耳挠腮地想微博发什么,听黄书韵问他,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嘴巴已经先于脑子答应下来了,“好啊。正好我跨年夜没人约。”


    这话一出,应真和黄书韵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个眼神,忍着没笑——怕是约的人太多了,信息都看花了眼。


    很奇怪,答应了滑雪邀约后,李长风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阻塞的思路突然就通了。


    他把那些精装照全删了,举着手机拍了拍自己放在折叠椅上的保温杯。这个保温杯是剧组定制的,所有工作人员和演员人手一个,上面还有《雪在飘》的贴纸。


    上传照片,编辑文案,选择定时发布。


    ……


    说去就去,一行人回酒店收拾东西。秦毅和李长风两位男士,一人开一辆车。


    黄书韵本来想跟秦毅、应真母女一辆车,结果李长风很不满,“导演,这风大雪大的,你让我一个人开车去啊。好歹有个人坐在车里陪我聊聊天啊。”


    她一想也是,刚才是她开口邀他一起去的,让他空车去好像是有点不厚道,于是拎着包上了他的车。


    其实刚才她也就随口一问,她知道李长风在娱乐圈异性缘很好,对他有好感的女演员女明星能从宁市排到北市,怎么可能跨年夜没有安排?她哪知道李长风竟然真的没安排。


    *


    秦叔叔开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宁颐然跟妈妈坐在后座。雪顶小镇离市区大概有六七十公里,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


    宁颐然现在对自己旁边这个女人别扭得很,她好想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可是心里还在生她的气。


    她说那么多,说什么不是她妈妈,可是她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反正她就是她妈妈!她说她无法适应妈妈的角色,那自己就让她适应!


    哼!她不信妈妈那么心软的人,真的会撇下她!


    这么一想,宁颐然心情好了些,感觉一颗心又重新回到了胸腔里。


    外面正在下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地面上,很快化成了水。


    车里正在放宁颐然没听过的老歌,秦叔叔和妈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宁颐然才知道原来秦叔叔跟爸爸一样,也是Q大毕业的,只不过比爸爸低几届。


    可是她太困了,这几天她缺觉缺得厉害,靠在后座上便睡着了。再次醒过来时,她已经到度假村酒店了。


    房间都安排好了,她和妈妈一间,剩下几个大人一人一间。去房间里把行李放下来,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宁颐然饿得前胸贴后背。


    晚餐是自动火锅,一人一个小火锅。这间酒店里虽然海鲜品种很少,但牛羊肉的种类很丰富。


    宁颐然正在自助区拿食材,接到爸爸的电话,“我快到宁市了,你们现在在哪?”  ????


    宁颐然以为自己听错:“你不说明天来接我吗?”


    宁君昊这几天在琼市参加一年一度的数字创意产业峰会。游戏行业的政策监管和内容审核一年比一年严格,海市开通了“游戏版号绿色通道”,吸引了几乎所有的游戏公司蜂拥而至。


    所以这个会,他必须亲自出席。


    另一方面,他也想通过出差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暂时不去想离婚那件事。起码现在的他,还远没有做好离婚的心理准备。


    他想跟应真解释聊天记录的事,可是一想起来又不免咬牙切齿。结婚这么多年,那个女人对他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这次琼市的峰会,游易也参加了。宋幼萱不知怎么跟专家组的一个话语权很大的专家搭上了关系。今年专家组将审查重点聚焦在“历史虚无主义”上。


    而这个当口,奇技旗下的历史类游戏《丝路迷踪》正在申请版号。宋幼萱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自然是因为上回奇技的战略会议上,宁君昊将游易踢出了局。


    宁君昊不觉得她能在版号审批上翻出什么风浪来,毕竟专家组上面还有总署和文旅部,几个老家伙说了不算。


    他只是觉得烦躁。一种意误到自己当初做了一个错误决策的烦躁。


    所以当应真打电话告诉他,女儿逃课,一个从北市打车到宁市找她。让他赶紧把人领回去,尽快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宁君昊那种烦躁再也压抑不住了。


    峰会结束后,他没有参加晚宴,直接搭飞机回来,然后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到宁市。


    宁颐然不知道这些,她以为爸爸是因为今天是跨年夜所以提前回来了,“我跟妈妈在雪顶小镇,我们打算明天去滑雪。”


    一听到“滑雪”,宁君昊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要是失忆前的妻子,肯定不不会带女儿去,“我现在去接你,你逃课的事我们回去再说。”


    宁颐然没想到这次扫兴的竟然是爸爸,当即小脸一沉,“今天跨年夜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你和妈妈要离婚,我已经够难过了!跑到宁市来,妈妈又跟我说她失忆了,其实她不是我妈!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女儿这一套也就对应真管用,宁君昊语气一丝变化也无:“宁颐然,你能不能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要是以前,你妈妈肯定不会同意你去滑雪。你也就是趁着她不知道你那次滑雪摔跤的事,让她带你去雪场玩……”


    被爸爸毫不留情地批评,宁颐然脸上挂不住了,“又不是只有我和妈妈来玩!书韵阿姨和秦叔叔也在,他俩都是滑雪高手!尤其是秦叔叔,人家可是上专业赛道的,你担心什么……”


    宁颐然委屈得直跺脚,浑然不知道电话那头爸爸的脸已经黑了。


    第53章 第53章二十五岁的应真和四十岁……


    接到宁太太的电话,得知小姐早上根本没进校门,而是一个人打车去了宁市,小李吓出一身冷汗。


    作为司机把人安全送进学校,是他的职责所在。这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从学校跑出来了,还打车去了别的城市。没出事倒也罢了,出事他能担得起吗?


    再加上,最近宁总和太太之间似乎出了点问题。宁总在北市的时候,整个人气压很低,这种时候触老板霉头,不是找死吗?


    小李一整天心里就像吊了个水桶,七上八下的。接到宁总电话,便早早到机场等候。将行李箱放好,从机场开出来,小李紧张得不知道怎么跟老板开口。


    跟叔叔交接工作时,叔叔特意提点,宁总这人,最讨厌那种工作上出了纰漏,然后找一堆理由替自己开脱的下属。


    小李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地跟宁总承认错误,保证下回一定会目送小姐进了教学楼再离开。


    宁君昊阖着眼睛靠在后座椅背上,听小李在那语无伦次地保证,只淡淡道:“这事不怪你。我的女儿我清楚,她的心眼骗你绰绰有余。”


    “……”


    小李舒了一口气。老板虽然语气不大好,但这工作貌似保住了?


    车子一路从北市往宁市开,雪有越下越大的迹象,高速上全是从北市出发去滑雪度假的私家车。


    快下高速时,小李听到宁总给女儿打了个电话,父女俩在电话里吵了几句。宁总面色阴沉地挂了电话,便让他开车去雪顶小镇。


    雪顶小镇在宁市和北市之间,这意味着他们又要倒回去开一段路。过收费站时,小李从后视镜里看了宁总一眼,他脸色看上去很差。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又马不停蹄地从机场赶过来,这一整天只怕也没怎么吃东西。


    “宁总,您是不是胃不太舒服?您面前的储物袋里有胃药。”


    宁君昊手伸进储物袋里,果然摸出一瓶药来,很熟悉的药瓶,“太太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小李:“一直都有。从我上班第一天,太太就交待我,说您胃不好,让我平时注意一点。”


    将白色的药瓶握在手里,宁君昊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是了。结婚这么多年,应真对他和女儿的身体了如指掌,什么症状,该吃什么药,她都一清二楚。


    因为他胃不好,所以每次喝了酒回来,她都不高兴。他心情好耐心够的时候,看她摆脸色,会哄一哄。心情不好的时候,应真又嫌他酒气重,他便直接去书房睡了。


    这会,宁君昊的确胃不舒服,闷胀的钝痛从胃底慢慢往上泛。他倒出一粒药片,保温杯里的热水喝完了,拧一瓶矿泉水就着喝了下去。


    每当身体不适时,他就分外想应真陪在他身边。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这些天面对年轻的妻子,他对她的纵容和耐心,未尝不是一个中年男人,对年轻了十几岁的妻子身上的青春活力的沉迷贪恋。


    而那个嫁给他十几年的女人,她对他而言就像空气和水一样。有时候,他也困惑,二十五岁的应真和四十岁的应真,他爱的究竟是哪个?


    宁君昊任由这个念头在心底滑过,很快便拒绝将思绪浪费在这种无解的问题上。


    有差么?此时此刻,她们是同一人。


    车子开到雪顶小镇,宁君昊接到李墨打来的电话。


    “宁总,何律师那边发来函件,如果周五前不接受协议方案,他们将会在下周一提起诉讼。”


    周五就是三天以后了。这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他好好放假。


    宁君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矿泉水瓶,黑眸里没什么情绪,语气也极淡:“你转告何钰,少拿诉讼来威胁我。跟我太太十几年的婚姻里,我问心无愧。只要我不同意,这个婚也没那么好离。”


    虽然宁总说得斩钉截铁,李墨心里还是没底。夫妻之间的事不好说,法律不讲“问心无愧”,法律是用来兜住底线的工具。


    按照正常流程,如果男方婚姻无重大恶劣情形,女方第一次提起诉讼,法院通常不会判离。这个过程就得小半年。等到六个月后第二次起诉,再到最终的判决结果,起码要一年多。


    抛开律师的视角,李墨觉得离婚诉讼就是钝刀子割肉。见了太多豪门夫妻在离婚的时候反目成仇,能协商自然好过法庭见。


    “宁总,我会去跟何钰那边沟通。您这边也跟宁太太好好商量一下,能协商还是尽量协商。”


    何钰和李墨都跟各自当事人签了保密协议,但架不住外人各种猜测。尤其是奇技上市,这么大一块骨头,多少双眼睛盯着。一点点异动,很快就会有人嗅出不对劲来了。


    挂了电话,宁君昊看了眼窗外,漫天雪粒在路灯的光晕里旋转升腾,天地之间白茫茫雾蒙蒙。


    这个天,秦毅竟然要带她们母女来滑雪。自打上回在撤资的事情上,秦毅驳了他的面子后,愈发不掩饰心思了。


    宁君昊没想到应真在他心目中份量那么重,重到他可以为她参与的电影一掷千金,甚至不惜跟他这个师兄撕破脸面。


    他是觉得应真离婚了,就能轮到他了么?!


    宁君昊薄唇抿成直线,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瞬间像结了冰的寒潭。


    *


    雪顶小镇的度假氛围很浓。外面冰天雪地,酒店里暖融融的。


    宁颐然接到爸爸电话后,很不开心。她不懂为什么一向对她管教很松的爸爸怎么突然严厉起来了。


    吃罢晚饭,大人们打算去泡温泉了。秦叔叔似乎看出她和妈妈兴致不高,帮她们预约了晚上的非遗打树花表演。


    宁颐然身上穿的是印有学校Logo的冬季羽绒服。原本羽绒服外面还有件防风防雨的冲锋衣,她嫌丑很少穿。哪知道宁市比北市冷那么多,坐在树花广场等待表演时冷得她直打哆嗦。


    妈妈看她冷,把自己的围巾和手套全给她了,又从包里掏出两片暖宝宝贴在她的后背上。柔软的羊绒围巾围在脖子上,胸口那块终于不冷了,后背的暖意也很快蔓延开来,宁颐然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她一把抱住妈妈的胳膊,撅着嘴:“你还说你不是我妈妈!只有妈妈才会为我做这些!”


    宁颐然把脸贴在妈妈的衣服上,闻到妈妈衣服上的气息,鼻子有些酸,都快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抱过妈妈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讨厌妈妈的触碰,也不爱跟妈妈说话。总之,看妈妈哪里都不顺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叛逆期吗?还是每个女儿都有看妈妈极度不顺眼的时候?


    应真转头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孩,“这就是妈妈了?不就一点保暖的东西吗?即便不是你,是穗穗,或者我的朋友,我也会给他们送温暖的。”


    年轻版的妈妈嘴巴真的一点不让人,这么会泼冷水!一听到陈穗,宁颐然就不舒服。她算是看出来了,家里这些同辈小孩里头,妈妈最喜欢的就是她那个表姐穗穗!


    秦毅不明就里,坐在一旁听她们母女逗嘴,不由自主地微笑。他一直以为应真是那种很温柔的妈妈,没想到她跟女儿处得像朋友一样。


    还未等他反应过,应真又掏出两片暖宝宝塞给他,“这是我们剧组的小姑娘推荐给我的,效果可好了。你赶紧贴上吧,别冻感冒了。”


    秦毅其实不冷,但还是按她说的,把暖宝宝贴在毛衣上了。


    前面人群一阵骚动,打树花开始了!


    宁颐然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几个穿着羊毛皮袄、头戴斗笠的男人出现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柄木质长勺。


    一勺勺铁水裹挟着热浪冲天而起,当1000多度的高温铁水遇到零下15度的夜空,凝结而出的无数颗火星如被飓风席卷的蒲公英,向广场四方迸射开来。


    刹那间,整个广场亮如白昼,宁颐然吓得本能地向后仰身,只见那火花很快便冷却成细碎银屑,落在雪地上,消失不见。


    广场上人山人海,热火朝天,宁君昊站在人群之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三个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天空飞溅而下的火花,脸上都带着笑容,落在旁人眼里,只怕都将他们当成一家三口了。


    四周人们被这景象给震憾了,兴奋地一边跺脚,一边喝采,只有宁君昊脸色冷洌如冰地站在那儿。


    *


    泡温泉对黄书韵来说就是泡个氛围,室内太无聊了,室外温泉,这个天她实在遭不住。


    换了衣服出来,在贵宾休息区看到秦毅坐在那儿喝茶,她大喇喇往他面前一坐,“你不是陪应真和然然去看打树花了吗?已经结束了?”


    贵宾区提供暖腾腾的姜枣茶和各种漂亮的点心,秦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结束了。宁君昊来了,他还没吃晚饭。应真陪他吃饭去了。然然去雪雕工作室玩了。”


    两口子闹离婚,肯定有很多话不好当着女儿面说。这是趁着宁君昊来接孩子,应真找他单独聊去了。


    泡完温泉黄书韵有点饿了,连吃几块点心。看对面的秦毅一直低头看手机,她没忍住:“秦毅,我们是朋友吧?”


    秦毅抬眸,见她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你这口气,我有点害怕啊。不会是雪在飘要追加投资吧?”


    “不是!”黄书韵一摆手:“我就是想问你,你不会真的对应真动了什么心思吧?”


    秦毅被她说得脸上一热,但是这个年纪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有这么明显?”


    黄书韵“嗤”的一声,“你当我是瞎的啊?当初投这个项目,我就在想你怎么那么爽快。干这一行久了,我可不信天上掉馅饼,事有反常必有妖。那天在锡市,我更觉得很不对劲。你对应真,跟对别人不一样。还有,这几天你可没少往片场跑,一个几百万美金的小项目值得你这么上心?你以前讨厌宁市讨厌得要命,这一次在这待了这么多天。你不会知道应真在跟她老公办离婚,开始蠢蠢欲动了吧?”


    在她灼灼目光的逼视下,秦毅有些窘,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在Q大上学的时候,就对应真有好感。十多年后再见她,我发现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我——很喜欢她。”


    黄书韵白了他一眼:“再喜欢,你也给我忍忍。人家现在敏感时期,你可别搞得她在财产协议上被动了。你们这些技术出身的大佬,年轻的时候个个傻不愣登的,有钱有身家后,开始放飞自我,一个比一个玩得花。当年宁君昊跟应真谈的时候,瞅着也挺纯情的。现在呢?在应真背后搞那些恶心的小动作。这男人有钱了,没几个不变的。应真是我朋友,她单纯得很,你可别在她身上动什么歪主意。”


    应真现在只有二十五岁的记忆,阅历自然没办法跟四十岁的她比。作为朋友,有些事黄书韵看在眼里,难免要多嘴几句。


    这些年,虽然跟秦毅联系不多。她也知道他一些事,创业赚钱后,在硅谷摇身一变成了科技新贵,交往过的女朋友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


    现在回国修身养性开起了牧场,这人哪可能一下子转性?


    当编剧的不仅目光如炬,还牙尖嘴利,秦毅被她说得浑身不自在,正色道:“我怎么可能对她动歪主意。我尊重她还来不及。”


    黄书韵看他一眼:“我只是提醒一下你。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俩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才聊了几句,黄书韵已经被点心和姜枣茶撑得饱饱的。李长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上来就要她陪他去一个地方。


    他戴了顶帽檐很深的棒球帽,脸上还戴了口罩,捂得很严实,站在黄书韵背后,手搭在她椅背上。


    “刚才咱们来的路上,不是有一排带独立私汤的雪屋吗?那最大的一间被谭婉包了,跨年夜她在那直播。知道咱们也在这,邀请咱们去那串门呢!”


    他一口一个“咱们”,语气中的熟稔呼之欲出,让秦毅忍不住抬眸多看了他几眼。


    黄书韵没想那么多,她好多年没见过谭琬了。谭婉当年在《千帆雪》演女二,这些年戏拍得少了,渐渐向直播带货转型,已经快做到头部主播了。


    “行。左右在这也没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


    黄书韵站了起来,临走还不忘对秦毅道:“我刚跟你说的,你要觉得我说的不对,千万别往心里去,就当我胡说八道吧。”


    李长风的目光在她跟秦毅身上转了转,好奇道:“你们说什么了?”


    黄书韵:“没什么。走吧。”


    秦毅看着前面离去的两个背影,有些哭笑不得。有些人,看别人很透彻,看自己一整个大蒙圈。


    第54章 第54章他的应真怎么可能放弃女……


    树花广场,宁颐然看到爸爸的那一刻,嘴巴便撅了起来:“爸,我不想今天回北市,我想留在这滑雪。”


    宁君昊站在那儿,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神情有些淡漠地看着女儿:“今天不回北市。那边有个雪雕工作坊,你去那玩会。我跟你妈妈有话要说。”


    爸爸说不回北市,宁颐然那张小脸瞬间阴转晴,然而下一秒又开始阴云密布。爸爸这口气太明显了,这是打算背着她,跟妈妈说离婚的事。


    宁颐然虽然不乐意,但看到爸爸这比天气还阴沉的脸色,只能乖乖去了。长这么大,她知道什么事情跟爸爸撒娇管用,什么事情撒娇没用。


    女儿气呼呼地走了,宁君昊将目光投向应真:“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他全程看都没看秦毅一眼,倒是秦毅冲他点了个头。应真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比那天她在医院看到他第一眼时还要冷硬。


    应真跟秦毅说了两句,让他先回去。等她转身时,宁君昊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何止冷硬,他简直无礼!


    应真这人有时候吃软不吃硬,有时候软硬不吃,看他这样子,越发觉得是这些年给惯出来的毛病。


    她站在那儿没动,冲他背影道:“宁君昊,你刚才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聊吗?现在可以聊了。”


    宁君昊脚下步子停住,微微侧转头看着她:“我还没吃晚饭,没力气跟你聊。你先陪我吃个晚饭。”


    应真跟他谈恋的时候,就知道他胃溃疡,这么多年又经常喝酒应酬,胃病越发严重。刚看他脸色不大好,估计一天没怎么正经吃东西。


    她很着急,倒也没到不让他吃饭的地方。于是跟着他去了雪雕工作坊对面的木屋咖啡馆。


    ……


    木屋咖啡馆是间两层的小木屋,屋顶覆着厚厚的“积雪”,二楼临街那一面还有个户外露台。


    露台上似乎在举办什么活动,灯光布置得很漂亮,很多年轻的情侣在那打卡拍照。


    雪顶小镇那么多餐厅,应真不明白宁君昊为什么非要选这家咖啡馆吃晚饭,看上去就不是个正经吃晚饭的地方。


    推门进去,一楼台子上一支国外的乐队正在演奏爵士乐。


    可惜应真没什么心情欣赏,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咖啡馆只提供一些简餐,宁君昊扫了一眼菜单,点了一份意面。


    应真吃过了,又不想看着他吃,起身站了起来,扔下一句“我去二楼看看”,便上楼了。


    宁君昊冷脸看着她的背影,薄唇不由自主地抿起。


    二楼露台正在举办滑雪主题的雪雕展览,一排摆着各种滑雪动作的小人在露台的栏杆上站了一圈,看上去可爱极了。


    看着这些可爱的雪雕小人,应真的心情好了些,拿出手机来给它们拍照。


    2024年最后一天,她的微信快被跨年的各种信息淹没了。


    除了各大课外机构发过来的信息,今年多了一些演艺圈朋友的信息,当然还包括品牌PR发过来的信息。


    这一切都跟她复出拍戏有关。应真终于找到一点以前逢年过节短信电话爆炸的感觉。


    余姐发过信息问她,说是又有两部女性婚姻相关主题的电视剧找上门,其中有一部是陈卓推荐她出演的。两部电视剧,一部是女二,一部是女三。


    市场上留给中年女演员的好角色并不多。应真才刚复出没多久,能拿到女二女三的本子已经不错了。


    余姐看她一直没回,又发了条信息过来:“自打你接了元珊这个角色,递过来的本子都是这种被老公背叛的角色。雪在飘上映后,估计会更多。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接。”


    《雪在飘》应真是片酬入股,也就是说她到现在没领取一分钱片酬,她的片酬取决于电影最终票房。


    作为创梦的创始人之一,这是应真加入这个项目的诚意所在。黄书韵作为发起人,以版权、编剧和导演费入股,真正做到风险共担。


    当初黄书韵联系李长风时,随口提了一句,她、应真和余平婉都先不领取报酬。如果上映票房能回本,到时候再分红。没想到李长风一听也主动提出以片酬入股。


    可能因为李长风答应太爽快,他的经纪人颇有微词,为此黄书韵给了他最优厚的分帐比例。


    也就说《雪在飘》不仅把剧本、编剧、制片、监制和导演费省下来了,还把男女主片酬支出也省下来了,而陈卓和芮宁的片酬则由采用固定片酬加分帐的形式。这部电影又在黄书韵老家拍,真的将制作成本降到了极致。


    可能正因为这样,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力都往一块使,才使剧组这么高效运转起来。


    拍摄还有一个来月就要结束了,应真也在考虑接下来的发展方向。年轻的时候起点高,心气也高,不管是她,还是余姐,都坚持要在电影圈发展,从来没考虑过电视圈。


    现在,应真当然不会拒绝演电视剧。


    今时不同于往日,时隔这么多年重新复出,如果有资方觉得她合适,她又有时间和档期,为什么不演?


    ……


    应真看了余姐发给她的几个本子的故事梗概,有两个是她比较喜欢的。


    她赶紧压低声音用语音回:“接!干嘛不接?陈卓推荐的那部就很不错。我还没演过商界女强人呢。还有那个杀人犯,我也想挑战。我现在不是角色同质化的问题,我是需要多露脸,被更多人看见的问题。”


    余姐那边很快回了条语音:“好,那我帮你去争取。对了,那个燕盏的商务活动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燕盏是一家专做高档女性营养品的品牌,在国内很有名气。品牌邀请了很多女明星、网红和名媛做推广。最近不知道怎么找到余平婉,想让应真在品牌的年货节直播间露个面。


    应真想了想,回道:“她们要是看中我身上什么豪门富太的标签,那还是算了。我跟宁君昊都要离婚了,这豪门富太当不了几天了。”


    余姐发了个歪嘴斜眼的表情包:“你现在这些新词汇掌握得不错啊。什么豪门富太,燕盏那边是看到你上次给那个VR游戏机拍的视频,觉得你状态很好,才找上门来的。”


    应真将手机放在耳边,听着余姐的回复。


    商业街的各个店铺陆续关门打烊,对面雪雕工作坊的灯光还亮着,门上的招牌被风吹得抖抖索索。


    应真回了条语音:“余姐,这边拍摄进度你比我清楚。要是时间安排得过来,你就替我接了。”


    余姐:“那我帮你接了。他们公司就在北市,再忙一晚上功夫还是能挤出来的。我让他们把产品先发给你,你先试用一下。”


    应真:“好。余姐新年快乐!”


    余姐:“新年快乐!我不跟你聊了,儿子回来了,好不容易凑齐一桌麻将。”


    听着那头轻快的声音,应真唇角不由弯起。退出聊天框,点开朋友圈,便看到田佳蕙刚刚发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一个穿着黑色羊毛衫的年轻男人端着茶杯喝茶的场景,亚麻色微卷的头发,干净的鬓角,很清爽的感觉,虽然只有个侧面,但鼻梁高挺,眉毛浓密,能看出来长相不错。


    她一直没见过田佳蕙的男朋友,看这照片,八成就是了。热恋中的田佳蕙眉眼中的阴郁和苦闷褪去,在妆容的衬托下,妥妥的风情美丽的成熟女人。


    应真在她的照片底下点了个赞,然后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都快半个小时了,宁君昊也该吃完了。正打算下楼,一转身便看到宁君昊双手插兜,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她将手机塞进口袋:“你吃完了?离婚协议何钰早就发给你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语气如常,宁君昊却觉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比旁边的雪雕小人还要冷。吃了晚餐,胃里那股闷胀的钝痛并没有消失,一定是刚才吃的意面惹的祸。


    刚才在路上,他一直在想应真做的西红杮浇头的刀削面。


    他的胃已经先于他的身体做出反应。


    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宁君昊那张冷峻的脸笼在白色烟雾里,扯了扯唇角:“你这么着急离婚,不会是想跟秦毅在一起吧?他把他当年暗恋你的事都告诉你了?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在美国交往过几个洋妞?”


    应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他,气极反笑:“宁君昊,这么多年,你倒把一耙的本事倒是渐长。车祸之前,你老婆就提出了离婚!你骗我瞒我,我一开始还真以为这些年我们感情不错。虽然也发现很多不对劲,还是选择相信你。这段时间你对我坦诚过吗?在你家人面前,我像个傻子一样,傻傻地相信宋幼萱是你表嫂的朋友!还有那恶心的聊天记录,你有没有想过你老婆看到时的心情?”


    宁君昊一张脸紧绷着,眼里闪过一丝狼狈,很快便恢复淡然:“我跟宋幼萱之间什么也没有。那些聊天记录不是我发的。具体细节,我可以让发的人当面跟你解释。我之所以瞒你,是因为你在宋幼萱的事情上对我有很深的误会,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而受到任何影响。”


    应真按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反复提醒自己,这是四十四的宁君昊,不是二十九岁。


    人是会变的没错。她爱的是二十九岁的宁君昊。


    应真那双眼睛冷幽幽地直视着他:“可能是我眼瞎,也可能是你变了,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你心里,公司和赚钱更重要。在我这不是,否则我也不会结婚就息影回归家庭。你明知道我介意,还非要跟宋幼萱合作。只能说在这些重大又涉及到原则的事情上,我们的排序不一致。既然这样,放过彼此,对我们双方都好。”


    她的声音又沉又冷。宁君昊看着面前的女人,胸口泛起一丝尖锐的疼痛。从眼神到表情,她都不是那个跟自己结婚十几年的女人。


    此刻,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应真没有失忆多好,她一定不会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自己。


    那天晚上,说到宋幼萱,她哭了。他的应真很爱他,他们有十几年的感情,还有一个女儿。


    应真舍不得他,更舍不得女儿,当着他和女儿的面,她根本说不出“离婚”那两个字。不然她怎么会连离婚协议都让律所邮寄给他呢。


    那份协议上,在抚养权那一项,清晰地写着:女儿的抚养权归她。如果他有异议,以女儿意见为准。


    他的应真怎么可能放弃女儿的抚养权?!


    宁君昊感觉有只手在胃里揪着,剧烈的绞痛从胃部直往胸口蔓延,他脸色发白,视线微微往下垂:“你失忆这段时间,一直觉得自己只有二十多岁。你好像忘了你在外人眼里就是四十岁的应真,是我的太太,是然然的妈妈。我们已经结婚十五年了,不是才结婚一个月!”


    他竭力在控制,但暗哑的声音还是带出几分怒意。


    应真没有被他带偏,睁大眼睛瞪着他:“宁君昊,在要求我之前,拜托你先管好自己。都结婚十五年了,如果你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我来这之前,她会跟你离婚吗?!”


    说完,应真觉得自己好像话有些重。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没说错。宁君昊就知道指责她,从来不反思自己。


    果然,宁君昊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一阵漫长难捱的沉默,可能只是隔了一会,因为难捱而显得漫长。应真撇过头去不看他,半晌听到他开口道:“离婚可以,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应真转过头:“什么条件?”


    宁君昊:“你在协议上要求的股票和现金,可以给你。但女儿的抚养权得归你。”


    应真眉头拢起:“你确定?这段时间你看出来了,我对然然根本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母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才是她最亲的人。你把抚养权给我,我跟她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母女。从心里年龄来说,我只不过比她大十岁。我没法当好一个称职的母亲,我最多只能把她当成一个比我小的朋友。”


    这一段话足够理性,也足够冷心冷肺。


    宁君昊努力平心静气,额角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恢复自由身?连女儿的抚养权都不要?”


    他神色没什么变化,但沉冷的声音还是将他的情绪展露无疑。


    “我为什么放弃女儿的抚养权,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应真垂眸沉凝片刻,目光变得清明而冷静,严肃道:“如果我保留女儿的抚养权,是你同意离婚的条件,我接受。当不了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可以当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


    跟妈妈一起到雪顶小镇,宁颐然发现像她这么大的孩子,跟家长一起出门很尴尬。


    整个小镇放眼都是比她小的小屁孩们,被家长搂在怀里或牵在手里,一家人其乐融融。零星看到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teenager,几乎都在低头看手机,主打一个懒得参与。


    亲子乐园里那些儿童项目无聊得要死,但有一个看上去还不错,宁颐然跃跃欲试,一去问才知道人家只接受身高一米四以下的儿童。


    那些更刺激的成人项目,她又玩不了,真没意思。


    在DIY雪雕工作坊里,除了两对情侣,她又成了一屋子小孩里头最大的那个。她今晚的任务,是做个迷你的雪中小镇,有房屋、树木和路灯。


    宁颐然一边做一边看向玻璃门外,对面的木屋咖啡馆,她父母正在里头。


    木屋咖啡馆是栋两层的小木屋,二楼还有个户外露台,栏杆上面立了一排很可爱的雪雕小人。远远地好像看到妈妈站在露台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露台上了,正低头看手机。


    宁颐然坐在工作台前,按照对面木屋咖啡馆的造型搭建自己的小屋。


    工作坊的老师是个年轻女孩,她看到宁颐然一直在看对面的咖啡馆,不由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那些雪雕是我们工作坊的主理人老师一个人完成的。他可厉害了。”


    宁颐然“哦”了一声,隔得太远,她也看不清那栏杆上的一排排小人具体长什么样,只觉得挺有气氛的。


    以前没做过,她不知道原来做雪雕有这么多讲究。每堆20cm雪层,需要用铲子压实,不然容易空心,搞不好最后功亏一篑。在雕刻细节之前,要用喷壶将水均匀地喷洒在表面,形成薄冰保护层。


    在老师手把手的教导下,宁颐然很快就搭好了自己的小屋。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爸爸竟然也站在露台上,他跟妈妈好像在说着什么。


    宁颐然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扔下手里的雕刻刀,摘下防水手套,边穿外套边对老师道:“我不玩了。我爸妈在对面吃饭,我去找他们了。”


    ……


    小木屋一侧有楼梯直通二楼的露台,宁颐然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她放轻自己的脚步声,蹑手蹑脚地上楼,伸长脖子看着站在露台上的父母。


    这个点露台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争吵的声音,一句句传到她的耳朵里:


    “离婚可以,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在协议上要求的股票和现金,可以给你。但女儿的抚养权得归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才是她最亲的人。你把抚养权给我,我跟她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母女。”


    一句句话像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剑,将宁颐然整个人劈成无数碎片,她脸色惨白地站在那儿。


    上面两个大人还在争吵: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恢复自由身?连女儿的抚养权都不要?”


    “如果女儿抚养权归我,是你同意离婚的条件,我接受。当不了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可以当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宁颐然胸口难受得快要炸开了,双唇颤抖着,眼泪直往外涌。她噔噔噔地爬上露台,红着眼睛瞪着父母,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像是决堤的洪水。


    她哭着大声嚷道:“你们离婚就离婚,别把我像个球一样踢来踢去!”


    刚才还冷言冷语的父母,听到她的声音,朝她这边看过来,两人脸上表情都变了。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了!”


    宁颐然满脸是泪,红着眼睛扭头转身就跑了。


    第55章 第55章是他那辆大G不够显眼吗……


    在宁市雪顶小镇,宁颐然过了一个让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跨年夜。


    外面冰天雪地的,她从咖啡馆里跑出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正在吵架的父母,脸上都露出一丝慌乱,然后很快跟了上来。


    宁颐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来宁市之前,无比笃定的事全部坍塌了。


    她曾经很同情陈穗,表姨和表姨父离婚后,陈穗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听到父母谈话后,宁颐然觉得自己比陈穗还要惨。


    起码,陈穗的妈妈离婚后一直坚定地带着她。


    也许,她不该来宁市找妈妈。如果她没来,心里那个念想会一直在。


    雪顶小镇,她不想再待了,滑雪她也不想再玩了,只想回北市的家。


    吵得不可开交的父母,看到她的情绪崩溃,几乎瞬间达成共识。刚才还说对她没有任何母女之情的妈妈,难得流露出一丝愧疚,主动提出陪她一起回北市。


    自从妈妈去宁市拍戏,他们一家三口好久没有聚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支离破碎的形式。


    放假叶阿姨回家了,临走前将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偌大的别墅干净清爽,一切似乎和应真去宁市拍戏前没有太大区别。


    宁颐然一进门就冲进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将头埋进枕头里。等了好久,她都哭累了,终于有人进来了。


    妈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块热毛巾,将她从床上拉起来,然后将热毛巾敷在她脸上。


    相比较爸爸,宁颐然更生妈妈的气。刚才一路上,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忍着没将那句话喊出来。


    “你说你不是我妈妈,那你把我妈妈赔给我!”


    一想到妈妈在露台上说的那些话,宁颐然的心脏就像是有锋利的刀片划过,疼得她无法呼吸。


    温热的毛巾贴在脸上,宁颐然咬着牙想从妈妈怀里挣脱,可是当妈妈还像她小时候那样,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将热腾腾的毛巾覆在她脸上,将她被眼泪打湿又干涸的脸用力擦拭了好几遍,眼睛、鼻子和脸上的皮肤瞬间没那么难受了。


    宁颐然的情绪镇定了些许,只是还是很委屈,身体控制不住地抽噎着。


    应真给她擦完脸,抽出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来:“然然,我们聊聊吧。”


    宁颐然绷着小脸,将头扭向一边:“有什么好聊的!你们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你和我爸都不想管我了!”


    这一路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此刻坐在床边心如寒灰。


    应真看着她,不由想到车祸那天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形。从性格到长相,这孩子都实在太像宁君昊。


    她叹了口气:“刚才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我跟他离婚后,不管你想跟谁一起生活,我们都尊重并且接受。一切以你的意见为重。”


    原来刚才爸爸妈妈在商量这个。宁颐然刚压下去的委屈再次涌了上来。


    应真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想把你像个皮球一样踢出去。放弃抚养权,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你跟着你爸爸,对你更好。而且之前你似乎也流露过类似的想法。有些事情可能是我欠考虑了,没有事先认真地跟你聊一聊,听听你的真实想法,是我考虑不周。”


    表面上妈妈似乎在跟她道歉,可是宁颐然还是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没错,她的确是说过如果爸爸跟妈妈离婚,她会选择跟爸爸一起生活。


    可是,她说的是“如果”。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真真正正地发生!她无法接受父母离婚,更无法接受以后得不到父母全部的爱!


    宁颐然红着眼,哭嚷道:“你现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刚才我亲耳听到你说了,即便把抚养权给你,你跟我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母女。都这样了,你觉得我还有的选吗?”


    这一路,她就像个没了心爱玩具的任性小孩。当一堆玩具摆在她面前时,她看也不看一眼。一旦把这些玩具都收走,又开始不依不饶地哭闹。


    当主职太太的应真,把太多的时间精力花在家务劳动中。她怀着对丈夫和女儿的爱在做这些事,可是落在旁人眼里,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付出。


    应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冷道:“真正意义上的母女又如何?你觉得尊重你妈妈吗?车祸那天,一睁眼我发现自己多了个十四岁的女儿。回家路上,你爸爸说你乖巧懂事。但是乖巧懂事的女儿,却看不起当全职主妇的妈妈,当面说妈妈是greentea。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试过努力去当好一个妈妈。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差,更没想到当好一个妈妈这么难。”


    已经快要淡忘的事,被妈妈重又提起,宁颐然一向能言善辩,她想开口替自己辩解,却涨着脸不知如何开口。


    过往她没少当面或者背地里表达对妈妈的不满。曾经说过的那些难听的话,此刻像一把把利箭一样,齐齐掉转方向扎向自己。


    宁颐然难受极了,喉咙像是被胶水堵住了,她无法开口,只能垂着脑袋听妈妈说。


    “这段时间,我的感受是你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在吃喝拉撒方面需要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了。我和你爸爸离婚后,工作会越来越多,肯定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天天在家。你爸爸更不用说了,他公司的事很多。倒底想跟谁一起生活,你好好想想。你马上十五岁了,法院在判决抚养权时会尊重你的意愿。我能保证的是,如果你想跟我一起生活,我肯定欢迎。我会尽量协调自己的工作时间,多陪伴你。但是忙起来的时候,肯定还是要请阿姨照顾你。我们互相尊重,一起成长。”


    这一天她也累了,应真跟她聊完便让她早点休息。


    回北市的路上,应真都在反省自己。刚才在木屋咖啡馆,她的确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宁君昊提出那个离婚条件,她最直接的感受是他又试图在用女儿抚养权的事控制她。仿佛女儿抚养权归她,便能动摇她离婚的决心一样。


    那一刻,她说了些情绪上头的话,没想到全被然然听了去。


    虽然那孩子有很多毛病,但一想到她只有十四岁,一想到发生在自己和她身上的事,应真又没办法真的跟她生气。


    ……


    宁君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连抽好几根烟,应真终于从女儿房间里出来了。


    “该说的我都跟然然说了。你刚才提出的那个离婚条件,我接受。离婚协议你尽快签字,元旦假期结束后,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我会配合你,把离婚对奇技上市的影响降到最低。”


    应真说完便转身上楼,她要收拾一些衣物带走。这次在宁市拍戏,她带的衣服不够。


    从衣帽间翻出行李袋,收拾出几件厚实的羊绒毛衣带上。缺什么东西她都记在了手机了,收拾起来很利索。


    宁君昊也跟在她后头上了楼,看她正在往行李袋里放衣服,眉眼瞬间冷了下来:“你别再折腾了,今晚我睡书房。明天我让小李送你去宁市。”


    他话里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当总裁时间长了,把跟下属交待工作的语气都带到家里来了。


    应真低头收拾东西,看也不看他,“不用。我去翠苑。”


    她总是能轻易影响他的情绪!


    宁君昊脸色铁青地站在那儿看着她,沉黑的眼眸里墨云翻涌,胸口也剧烈地起伏着。


    行李收到一半,应真的手被宁君昊接住,他在她耳边冷冷道:“今晚你留在这儿陪女儿。我去公司。”


    *


    元旦结束后,宁市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雪在飘》的拍摄也进入了尾声。


    应真回宁市后,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元珊身上。


    最后几场戏,在坝上拍摄。剧组将人和物资都拉到坝上的一个小村庄。这儿比市区温度低了十度。当地的老百姓流传一个说法:坝上的风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


    村里的条件没法跟宁市比,住宿很紧张,应真和几个女演员挤在一个大通铺上。


    夜里,刚安顿好,接到宁君昊的电话。为了不影响屋里其他人,她拿起手机到外头去接。


    接起来,那头传来小李焦急慌乱的声音,“太太,宁总喝太多了,刚才吐血了。”


    耳边是坝上呼啸而来的刺骨寒风,应真听到那头传来宁君昊呕吐的声音,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多余的情绪,只冷静地吩咐小李:“你让他平躺在后座上,马上送他去医院。明天让叶阿姨给他煮点小米粥。”


    小李也慌神了,唯唯诺诺地应下来,后来便没再联系她。


    应真猜应该是好了。


    ……


    作为土生土长的宁市人,黄书韵很少在冬天到坝上来。剧组安顿下来后,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把重头戏设置在这!这不是没事找事给自己上难度么!


    不过黄书韵不是内耗的性子,很快便说服了自己。他们这部电影名字叫《雪在飘》,不来点真格的,这名字都对不上了。


    环境艰巨,但坝上的戏份是江游和元珊关系转折的重头戏份。黄书韵拍得很细,要求也很高。


    元珊跟丈夫离婚后,儿子跟她的关系渐渐缓和,母子俩开始相依为命。冰天雪地里,她被江游拽着去抓他老婆的奸。跟在江游后头,亲眼目睹他发现自己老婆不仅找了小三,还有小四小五。起初,元珊怀着报复心理,江游越难受越狼狈,她越快乐,甚至时不时挤兑他。


    后来两人在乡下民宿歇脚,作为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公子哥,江游头一回睡炕。半夜被烫醒,猛地翻身坐起,只听“刺啦”一声,高档睡衣面料被烤出几个蜂窝状的焦洞。


    服装师不怀好意地将那几个洞设置在裆部,露出里头花哨的裤衩。


    江游触电般跳下床,撞翻了炕沿的搪瓷缸,滚热的茶泼在脚背上,疼得他倒吸凉气。


    元珊穿着儿子的奥特曼睡衣,坐在床边看他狼狈的样子,连瞌睡都笑醒了,被江游从市区派出所发配到郊区派出所的憋屈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不苟言笑,派头十足的江所长也有狼狈的时候。元珊笑着笑着笑出泪来,扔给他一条裤腿全是小汽车图案的珊瑚绒睡裤。那是她给儿子买的儿童款睡裤,尺码买错了,懒得退货,便留下来给自己穿了。


    身上的睡裤快烫成开裆裤。江游虽然很嫌弃,也只能接到元珊递过来的裤子。


    镜头特意将江游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他穿着那条短了好几寸连脚踝都遮不住的睡裤,在元珊的爆笑声中,黑着脸钻进被窝里。


    这场戏将两人的人设反差拉到了极致,李长风和应真都演得很认真。为了烫得像那么回事,李长风让道具师在搪瓷缸装了滚烫的热水,都不需要演,他在镜头里快烫成了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拍完李长风将自己烫得通红的脚背伸到黄书韵跟前,咧着嘴:“导演!我这是工伤吧?”


    黄书韵正捧着对讲机跟外景组沟通接下来的外景拍摄,没功夫搭理他,让工作人员找了一支烫伤药给他:“自己擦吧。”


    应真捧着保温杯,站在监视器里看刚才那场戏的回放,忍不住笑出声。李长风挺有喜剧天赋的,他把江游那种压抑克制下的喜感拿捏得很好。


    秦毅拎了个暖水壶进来,给她们所有人的保温杯里都加上了刚煮好的姜枣茶。


    剧组到坝上拍戏,他也过来了,说是替余姐来给她们保障后勤。坝上条件艰苦,他出钱给工作人员购置了保暖衣物,还买了很多取暖的设备。


    因为宁君昊一直提秦毅,应真觉得挺没意思。到坝上后,专注到元珊的角色里,跟秦毅除了打招呼,几乎没怎么交流。


    这会秦毅拎着暖水壶看着她,应真的保温杯正好空的,她不想太刻意,便拧开盖子递给他。秦毅以前在国外开公司,也当了好几年的老板,但他身上没什么架子,一视同仁地倒满了好几个保温杯,直到暖水壶里的姜枣茶倒完为止。


    黄书韵习惯了,只当没瞧见,跟秦毅打招呼:“今天外景组要征用一下你的车子。”


    下午要拍一场江游开车到坝上,结果路上车子趴窝的戏。这一回江游开的不是什么半新不旧的捷达,而是自己的高档越野车。


    为了节省成本,黄书韵跟秦毅商量好了,征用他那辆黑色路虎。


    李长风听黄书韵和秦毅在说车子的事,突然有些不爽。这次来坝上,他把自己的大G也开过来了,就停在民宿门口。


    他本来没打算开车过来,是黄书韵每天嚷着要降本增效,勒紧裤腰带将省钱贯彻到极致。戏里头他们几个主演的服装,都是自己的,光服装一项已经省下不少钱。


    李长风想着他干脆开自己的车好了,省得剧组在外头找人借或者花钱去租。


    他把车子都开过来了,黄书韵竟然开口找秦毅借车。是他那辆大G不够显眼吗?需要她跟别人借?


    不知为何,这些天,他越发看不惯秦毅闲着没事,每天绕在黄书韵身边转。投资人整得自己跟债主一样。


    李长风有些不高兴:“我下午还是开自己的车吧。我的车我熟,知道怎么操作。”


    他都开口了,黄书韵当然不会说不。


    剧本里,江游家庭条件优越,本来就是个天之骄子人设,有豪车但是从来不开去单位。


    黄书韵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舍得就行。”


    李长风忍不住咕哝:“这有什么不舍得的。”


    秦毅没再说话,只一径低头笑。


    应真正在看剧本,一抬眼便看到他背着手站在那儿笑。她这是错过了什么好笑的事?


    ……


    这个天气户外拍摄,可把剧组工作人员和演员给冻坏了。应真倒还好,以前拍动作电影,各种极端的环境和气候都遇到过。


    李长风拍这么多年的戏,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吊威亚和泡冷水,这辈子也没在零下三十度的省道上推过马车。


    没办法,戏里江游的车在雪地里趴窝了。他和元珊站在路边一筹莫展,最后还是元珊拦停了一辆马拉爬犁,赶车大爷好心带他们去附近的农村民宿歇脚。


    江游穿着高档羊绒大衣,看着爬犁上破破烂烂的羊皮褥子,迟迟不肯落座。偏偏这个时候大爷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喷他一脸白雾。


    他下意识地阖上眼睛屏住呼吸,黑着脸将头撇到一旁。等他终于坐在爬犁,大爷突然亮起嗓子唱起了蒙古长调,元珊揶揄他:“这才是真正的三维立体声环绕。不比你那个什么柏林之声带劲?”


    这一路元珊没少逮着机会埋汰他。江游感觉在她面前颜面扫地,还没来得及回嘴,爬犁就陷进了雪沟里。


    江游和元珊只好下车,推着爬犁上去。他那双高档的纯羊皮皮靴进了雪不说,就连羊绒大衣都被马啃掉了半截毛边,江游狼狈得发型都乱了。


    一旁大爷浑然不觉,看他推车辛苦,还往他兜里塞炒瓜子:“同志,尝尝,俺媳妇炒的,比城里买的年货香!”


    马车推上去的那一刻,元珊站在后头,拿起手机给江游屁股上沾的冰碴子拍了个全景。


    黄书韵喊咔的时候,李长风低头看着下摆啃烂了的羊绒大衣,哭笑不得,“导演,我这大衣是LP的,花了我好几万!”


    ……


    在坝上的最后一场戏拍完了,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场戏,全集中在离北市不远的万象影视城。


    到万象影视城的那天,何钰带着宁君昊签好字的协议赶到了片场。


    应真打开离婚协议书,一眼就看到抚养权归属那一栏的几行字,好像也并不意外。


    第56章 第56章北市冬天总有一种深入骨……


    奇技正在筹备的游戏《丝路迷踪》费了一番周折,最终顺利拿到版号,全公司上下都松了口气。


    宁君昊却消失了三天,那三天投行和律所的人都联系不上他。


    找不到宁君昊,他们跑到周添办公室堵人。


    周添也很无奈,只能再三跟他们保证,宁君昊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上市关系到这么多人的切身利益,已经砸下去无数财力人力物力,怎么可能放弃?


    只不过,十几年的夫妻,不是说离就能离的,总要给人家两口子一点时间。周添说破了嘴皮,让他们回去等宁君昊消息,好不容易把人劝走。


    隔天,宁君昊终于在公司露面了。他看上去消瘦了些,脸色也不大好。


    共事这么多年,周添很少看到宁君昊把生活里的事带到工作上来。不过,换位思考一下,他家万主任要是跟他离婚,他肯定也难受死了。


    上大学他们念的是Q大有名的和尚系,一个个走出来都是土了巴唧,不受女生待见的nerd。大学四年,周添把班上女生暗恋了个遍,愣是没一个看上他。


    后来跟宁君昊创业,忙得没时间谈恋爱。跟万主任是在网上认识的,那时候她还是医学系的学生,学习压力很大,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滚床单了。


    万主任交过两任男友,周添可是大处男。睡完,万主任嫌他技术不好。周添不服气,他的智商学什么都很快。


    于是两人一睡再睡,就这么一路睡成了男女朋友,最后结了婚。所以,周添脱单比宁君昊早好几年。


    那些年,宁君昊一门心思扑在公司里,也没见他交过什么女朋友。


    直到公司开发的几款游戏爆了,他们几个口袋一夜之间都鼓了起来,钱多得去商场买东西再也不用看价签了。


    宁君昊终于交女朋友了。


    作为一个专业的师兄弟,周添一直把宁君昊当成跟自己一样,没什么异性缘的技术男。所以,当他第一次带应真到公司来,一个原本应该出现屏幕上的美丽女子,突然出现在他们当时还略显寒酸的工作室当中,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视觉和心理冲击。


    ……


    往事涌上来,让周添忍不住感慨。这会宁君昊坐在办公桌后,整个人比外头的天还要阴沉,他只能出言安慰:


    “师兄,不管怎么说Q大女神最美好的十几年都奉献给你。你不知道我们那几届多少人羡慕你。就那天,在会所碰到秦毅,他知道你把应真娶回家了,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他不提秦毅还好,一提秦毅,宁君昊脸色更黑了,扔下鼠标,抄起外套准备走人。


    秘书推门进来,问要不要给他订午餐。临近春节,食堂好几个档口已经歇业了。


    宁君昊一边穿外套一边道:“我就不用了,给周总点一份,堵堵他的嘴。”


    这话说得秘书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周添。


    周添一向没什么架子,冲他摆了摆手:“也别给我订了。我等会要去机场接人。”


    宁君昊已经走出办公室,又想起什么,转身对跟在身后的秘书道:“你下午也休息吧,今天小年,回去陪陪女朋友。”


    在宁总手下当秘书这么长时间,宁总从来不跟他聊工作以外的事。小伙子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已经窘得脸通红:“好的。宁总。”


    宁君昊说完就搭电梯下去了。周添看他秘书还傻傻站在那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愣在这儿了,赶紧下班吧。”


    *


    北市冬天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萧瑟,今年冬天对宁君昊来说尤是。


    他给司机也放了假,自己开车回家,将车子停在家门口,看到门上贴的对联和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心跳蓦地快了几拍。


    进屋后,却听到母亲的声音,她正在跟叶阿姨说话:“当初她跟我儿子谈,我就不满意。我们宁家在北市好歹也算书香门弟,娶一个没什么文化的戏子回来。现在好了吧,这么多年一个儿子没生,竟然还要跟我儿子分家产!她有什么资格分!”


    老太太高亢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叶阿姨唯唯诺诺地听着。


    听到门口的动静,何方珍走出来,看到儿子回来了,脸色缓和下来,换了个和煦的语气:“我以为你今天没时间,想接然然去我那。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去,戴着耳机在房间里看手机,跟她说话也不理,一点礼貌没有,不知道跟谁学的。”


    宁君昊没有理会母亲,拎着衣服和包走近厨房,问叶阿姨,“门口的对联和灯笼是谁买的?”


    叶阿姨以为他对那副对联不满意,忙道:“不是买的,是物业管家送过来的。我看往年太太……”


    “太太”两个字出口,宁总和他母亲眼神都不对了,叶阿姨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往年过年,门口贴的挂的都是物业管家送的。我看今年送过来的对联不错,就给贴上去了。”


    宁君昊眼里的光暗了下来,薄唇紧抿着,冲叶阿姨略一点头,转身去了女儿房间。


    女儿戴着蓝牙耳机,趴在桌上睡着了,手机屏幕还亮着,正在放着什么。


    宁君昊伸手去摘女儿的耳机,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目光便凝住了。


    应真和一个女人坐在镜头前侃侃而谈,她穿了一件红色毛衣,头发比上次看着要长一些,用发带束了起来,衬得头颅很是小巧精致,那双好看的眼睛含着笑,手里拿着个瓶子,正说着什么。


    宁颐然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在摘自己的耳机,她以为是奶奶,一下子便醒了,睁开眼一看是爸爸。


    爸爸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手机上。宁颐然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按灭,有些不好意思道:“妈妈今天给一个营养品品牌做直播。我,我看睡着了……”


    宁君昊没说什么,只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从女儿房间出来,他拎着电脑径直上了楼。


    儿子从头到尾无视自己,当着保姆的面给自己下脸子,何方珍一口气堵在胸口,也跟着上了楼,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大声质问:“我听说应真那边要求一半的现金和5%的股票,你答应了?你脑子进水了吗?她坚持要离婚,都撕破脸了……”


    宁君昊刚坐下,眉眼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妈,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管了!”


    看儿子这副模样,何方珍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你这个鬼样子!一把年纪了,被一个女人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妈!”宁君昊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上了一天班已经够累了,你别像只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嗡!我跟应真之间的事你管不着。应真跟你不一样,她看重的从来不是钱。”


    何方珍被儿子气得快撅过去,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那股子火还是压不下去,狠狠地瞪着儿子:“宁君昊,你真的疯了!不行!我要去找那个女人,我不能再让她祸害你!”


    宁君昊那双冷淡的黑眸陡然变得犀利,紧紧盯着母亲:“妈,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我的事,你要是敢找应真什么麻烦,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妈。”


    何方珍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站在那儿摇摇欲坠,手指着儿子,嘴唇哆嗦了半天,“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宁君昊脸上已经恢复了淡漠,面无表情地掸了掸手里的烟灰,“随你怎么理解。你知道我做得出来。还有……”


    说到这,他掀起眼皮看着自己的母亲,“你就然然这一个亲孙女。她现在大了,你最好对她好一点。以后你再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儿子不儿子的话,我就去结扎。”


    “结扎”两个字像一颗雷炸得何方珍头皮发麻,那才往脑门涌的血瞬间退回了四肢百骸,老太太彻底慌神了,“我看你是真的疯了,疯得开始说胡话了。钱在你口袋里,我能管得着你给谁花?我是为你好,才多嘴提醒你几句,听不听随你!”


    何方珍又气又怕,饭也没心情吃,唠叨了几句话,就走了。


    *


    宁颐然从房间出来,看到只有爸爸坐在餐桌旁,忍不住犯起嘀咕,还以为奶奶会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午饭呢。


    爸爸胃不好,最近一直在喝粥。宁颐然的午餐则照旧,糖醋小排,清蒸海鲈鱼,山药蓝莓泥,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汤。


    看着丰富,但她知道这都妈妈给叶阿姨的小本本上的菜谱。这些天,那个菜谱上的菜,已经来回吃了好几轮了。


    父女俩吃完午饭,宁君昊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对女儿道:“你过来,爸爸有话跟你说。”


    宁颐然大概猜到爸爸要跟她说什么,“哦”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地挨着爸爸坐下。


    宁君昊:“你想好了没有,我和你妈妈,你想指定谁当你的监护人?”


    宁颐然垂着脑袋,闷声道:“选谁当监护人都一样。你们离婚了,我就没有完整的家了。”


    说到“没有完整的家”,她鼻子发酸,又想哭,咬牙忍住了:“爸爸,我不想留在北市念书了,你送我去英国上学吧。”


    宁君昊有些意外,隔了一会开口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你年龄还小,出国读书的事,要慎重考虑,不要意气用事。”


    “我没有意气用事。这几天我是经过慎重思考的,不管我是跟你,还是跟妈妈一起生活,只要继续在北市这个环境,就需要面对你们离婚的事。倒不如去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可能慢慢就淡忘了,没那么难受了。”


    宁颐然越说越坚定:“爸爸,还是你来当我的监护人。寒假我就开始准备考试,你赶紧替我联系学校吧。”


    女儿那双肖似自己的眼睛闪着光,眉眼间却全是应真的影子。宁君昊摸了摸女儿头发,语气异常温和:“你想好了,爸爸肯定支持。但是这事你得跟你妈妈说一下,征得她的同意。”


    宁颐然撅着嘴不说话。妈妈会在意她在哪读书吗?!


    ……


    宁君昊上楼,坐在书房的电脑前,点燃一根烟,然后转动椅子看向窗外。


    院子里,应真最喜欢的那棵枫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孤零零地伫立在寒风中。


    这个家,没了她,像是失去了生机。以至于,刚才看到檐下挂着的红灯笼,他以为她回来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婚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应真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结婚十几年,奇技规模越来越大,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每天无数决策需要他来做。宁君昊经常感觉自己像一台无法停歇的机器,但只要回到家里,跟应真聊几句,抱着她,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头发上的味道,感觉像是在吸入某种治疗性的药剂。


    跟应真在一起,让他感觉自己像个人。


    宁君昊从来不怀疑应真对他的爱。她在最美好的年华嫁给他,给他生孩子,她记得他说过的话,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她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


    应真慢热,她对他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深厚。


    可对于二十五岁的应真来说,他不过是仗着她对他的爱,用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将她困住而已。


    宁君昊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这十几年,一直是他在向她索取。


    小李给她电话时,他虽然吐得不省人事,她说的话还是一句句传到他的耳朵里。


    那一刻,五脏六腑翻搅着,像是错位了一般。十几年的记忆啊,他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她单方面地一键清除了。如果是四十岁的应真,一定不会是那么冷漠的反应。她一定会到他身边陪他。


    听着她冷淡的话语,宁君昊又想到那天在宁市,她看向他的眼神是那么陌生,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成一团,难受得整个人蜷缩在车后座。


    在医院的那两天,手机微信里积攒了大量未回复信息,律师、保荐机构、会计师,还有大大小小的跟IPO有关的群聊信息。


    宁君昊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最后的决定,他却连那些对话框都不想打开。股权结构,持股比例,财产分配方案,那些反反复复出现的词汇,已经无法在他心头激起任何波澜。


    几个月前第一次收到应真的离婚协议,他还是愤怒情绪占了上风,内心笃定她并不会跟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跟他离婚。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失控的境地。结婚这么多年,女儿都十四岁了,最难熬的那几年都这去了,他们的婚姻竟然走到头。


    二十五岁的应真,鲜活热烈,她想寻找另一种可能。而这一次,他无法再用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宁君昊拿起手机,拨通李墨的电话,“现金和股票方案,按我太太提出的来。另外,把北市的两处别墅,还有海市一处大平层过户给她。女儿的监护权归我。你把离婚协议修改好,拿过来我签字。”


    第57章 第57章“杀!青!了!”……


    春节越来越近了,万象影视城仍然有几十个剧组在赶工拍摄。


    在全剧组的努力下,《雪在飘》最终按预期进度在除夕这天拍最后一场杀青戏。


    剧组其他演员戏份都相继结束了,黄书韵把戏里江游和元珊最暧昧的一场戏,安排在最后一天。


    美术组搭建的内景是一间县城宾馆风格的房间,工作人员已经就位。


    要杀青了,大家都很激动。两个多月的拍摄,终于要结束了,拍完就可以回家了。


    黄书韵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第一次当导演,肩上扛着剧组一百多人的生计和两千万多的投资,压力不可谓不大。


    临近杀青,她反而开始失眠。这感觉像是考了一场决定命运的试,时间到了马上要交卷。虽然这份试卷她从头到尾都写得很认真,倾尽了全力。到交卷这一刻,还是会紧张、忐忑和焦虑。


    好几晚没怎么睡,黄书韵声音也哑了。开拍前,照例还是跟各组的负责人沟通了一番,让大家都打起精神,争取今天早点完工。


    原本余平婉想安排一顿散伙饭,但剧组很多工作人员都归心似箭,想早点回去跟家人团聚。她在群里征求了一下意见,改成了零点在群里接力发红包。


    天蒙蒙亮,剧组的大巴车就停在片场外面,不时响起行李箱滚轮在地面上滑过的声音,着急回北市的工作人员已经把行李收拾好放进了行李舱。


    最后这场戏,应真已经烂熟于胸,安静地坐在休息区候场,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宁君昊发了条信息给她。


    自打签完离婚协议那天,宁君昊给她打了个电话,他们没有联系过。


    他明显喝多了,醉醺醺地在电话里胡言乱语:“真真,协议我是签字了。但这份协议只签我们的过去。等上市敲钟那天,我要你和女儿在台下。等我把一切尘埃落定,我会亲自求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从认识宁君昊那天起,应真就讨厌他喝酒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跟他说了句“以后喝醉了别打电话给我”,便挂了电话。


    今天除夕夜,她怕宁君昊要跟她说女儿相关的事,点开信息看了一眼。


    “应巧打电话给我,他们夫妇打算初三那天带两个儿子过来,在北市玩几天。我已经让秘书给他们安排了酒店,到时候让然然跟哥哥弟弟一起玩。”


    应真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拿起手机回:“你应该告诉应巧,我们离婚了,让她来找我。”


    上回她妈用妹妹应巧的手机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把她训了一通,应真就没再跟应巧联系过。


    她将手机放进包里,打算等会拍完戏,再给妹妹打个电话。


    她和宁君昊离婚的事,早晚都得让白泉那边的人知道,省得他们以后打着她的名头,去找宁君昊办事。


    ……


    最后一场戏,灯光组调试时间比往常都长。李长风长腿伸直坐在休息区的折叠椅上,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看着正在叉腰说话的女人。


    片场闹哄哄的,她声音哑了,还扯着嗓子说话。李长风突然有些坐不住,站起来走到她身后。


    他用力拍了几下手掌,大声道:“大家都安静一点,导演有话说!”


    大约没想到主演跑出来维持秩序吧,刚才还像菜市场一样的片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李长风。


    黄书韵转过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她承认她说话声音小了点。一来她本身说话嗓门就偏细,二来她不是那种爱摆架子的威权导演,她的工作方式就是大家一起合作共事,每个人该干嘛干嘛。


    李长风被她那一眼搞得有点尴尬,有点回过味来,她好像并不是那种需要男人替她出头的女人。


    黄书韵没说什么,只让副导演去把那个正在充电的扩音喇叭拿过来,然后站在片场中央。


    “今天是咱们雪在飘最后一场戏,灯光组同事们多费点心,氛围感要到位。还有,我们女主狼狈了一整部电影,摄制组的同事今天要把应真老师身上那种很女人的气质凸显出来。收音组的同事尽量把环境音都收进去,便于后期处理。还有两位演员老师,大家辛苦了。拍完这场戏,我们回去安心过个年!”


    应真也起身冲现场工作人员鞠了一躬:“各位老师,辛苦了!”


    李长风:“大家一起加油!”


    “加油!”


    片场所有人都鼓起掌来。灯光组的几个小伙不自觉地加快了手里的工作。


    ……


    《雪在飘》原小说写的是婚姻和背叛的故事,男女主都是熟男熟女,愣是连亲嘴戏份都没有。


    其实在写小说的时候,黄书韵也想写点大尺度的,结果好巧不巧赶上网站严打,脖子以下不能写。所以小说里最暖昧的戏份也不过元珊把头靠在江游的肩上。


    江游当面撞破老婆韩月的出轨现场后,韩月不仅没有反省自己,还当着元珊和出轨的对象的面,把江游嘲弄一番。


    回程路上,江游和元珊困在乡下宾馆。他失魂落魄,元珊却在一旁大口吃着方便面配火腿肠。泡面的香气直往江游鼻孔里钻,他又饿又气:“你还有心思吃?”


    元珊抬眼看他,一脸无辜:“又不是我老婆出轨。我为什么没心思吃?”


    江游气得难受,推门去外头抽了根烟。他站在外头一根接一根抽着,元珊看着他映在窗户上的侧脸,忽然有些愧疚。


    这一路,好像一直在幸灾乐祸地看他笑话。


    等江游带着一身寒气进屋,元珊主动跟他搭话:“所长,其实我懂这种感觉……”


    江游沉着脸坐在坑沿上,自嘲一笑:“什么感觉?难不成你老公也说你银样镴枪头,中看不用中?”


    刚才韩月当着外人的面,让江游好好反省下自己,找个医生看看。结婚好几年,他对那方面越来越没兴趣,他满足不了她,所以她才出轨的。韩月甚至怀疑他是骗婚的Gay。


    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她出轨的责任全在江游身上。


    元珊在一旁听,简直叹为观止。


    这会看到江游眼里的嘲讽,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赶紧找补回来,“不是。我意思是我懂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


    屋里安静下来,江游突然抬眼看她:“你不会也觉得我是Gay吧?”


    元珊正拎着热水瓶给他倒热水,赶紧否认:“不会。怎么可能?”


    江游冷着脸没说话,从她手里接过杯子,结果搪瓷杯太烫了,他没拿住,热水直接撒在他的羊绒大衣上。


    元珊赶紧拿毛巾帮他擦。紧接着是江游的主观镜头,镜头扫过元珊垂落的头发和嘴唇,房间里的气氛瞬间有些不对劲了。


    应真和李长风按照剧本里写的拍了一遍。这一回,李长风没敢让道具师准备太热的水。


    导演一喊“咔”,刚才有点暧昧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两个演员不约而同凑到监视器前面。


    黄书韵撑着下巴:“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写小说的时候,完全是从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张力角度去写,似乎忽略了很重要的要素,以至于没有把这段的效果拉满。


    李长风有些不解,他觉得自己演得挺好的,“少了什么?”


    应真将刚才拍的几条看了一遍,看到自己用毛巾擦江游的大衣,突然想起那天用毛巾给然然擦脸。


    虽然她一直说自己没有当妈的心态,但看见然然哭得那么伤心,心里还是泛起一丝疼。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些事,让应真很困惑。母性倒底是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天性,还是后天塑造出来的?


    刚才那场戏,曾经高高在上,看不惯元珊的江所长,将自己的伤口彻底坦露出来,流露出脆弱无助的一面。元珊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应真弯下身子,将胳膊撑在黄书韵的肩上:“这场戏,元珊是不是应该往母性的感觉去靠?她本来就比江游大,又有个十几岁的儿子。她对江游这个这个刚经历了老婆背叛的男人,应该是有母性的怜爱的。”


    黄书韵熬了好几个大夜,感觉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听到这眼里闪过一抹光亮,兴奋道:“对!就是这种感觉!元珊是过来人,她不久前才经历丈夫背叛和社会性死亡,她完全懂江游此刻的心情。共情的同时,难免对江游产生一丝女性特有的同情和怜爱。江游当然也感觉到了,所以两人之间的氛围发生了变化。”


    她越说越兴奋,让李长风坐在坑沿上,拍了拍他的肩,开始示范动作,“你等会接过元珊递的水,别往大衣上泼了,你直接失手撒到裤子上。然后元珊拿毛巾帮你擦。她是个结过婚的女人,又是妈妈,动作什么的都很麻利……”


    黄书韵一边说,一边用毛巾擦李长风裤子。她没想太多,李长风却几乎条件反射地从炕上弹了起来。


    也许是动作太大了,他不小心撞翻了旁边的脸盆架。脚下没控制好,趔趄了一大步,和架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道具师准备的搪瓷脸盆从架子上掉下来,直接扣在他脸上,上面挂的几条毛币全掉到他身上。


    倒下去的那刻,灯光师的电源线也被他拽松了,房间里背景灯全暗了下来。


    大家都愣在那儿,紧接着除了李长风,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爆笑起来。


    “不是。你干嘛反应这么大!”黄书韵笑得肚子疼,“这效果挺好的!等会你就这么演!”


    李长风将身上的毛巾摘掉,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尴尬道:“导演,你这是让我直接把水撒在裤,裤—裆上吗?不是,这能播吗?”


    黄书韵不以为然:“你放心,不会给特写。”


    说完,她就去跟摄像沟通了。


    今天这场戏,要加好几组镜头,除了刚才江游摔倒的戏份。还要加一组元珊伸手去拉他,他俩对视的镜头。


    啧~这就是她想要的点到为止的暧昧效果!


    杀青这一场戏,在现场所有人的集思广益下,总算让黄书韵满意了。


    结尾时,元珊和江游终于向对方敞开心扉。他们问宾馆老板要了一瓶二锅头,一碟花生米,坐下来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


    最后,元珊醉醺醺地靠在江游的肩上,嘴里嘟囔着:“所长,你放心,如果以后韩月在外头造谣你不行,我肯定会帮你辟谣!”


    江游哭笑不得,正想说什么,肩膀一沉,很快耳边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江游无奈地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镜头切远,他将元珊放倒,轻轻为她盖上被子。


    窗外风雪依旧,屋内一人睡得正香,一人坐在炕沿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


    这场抓奸后的“囧途”,让元珊和江游两颗受伤的心,在啼笑皆非中渐渐靠近。


    应真和李长风都进入状态了,在场的工作人员大气都不敢喘。终于,黄书韵哑着嗓子喊出声。


    这一次,她没有喊“咔”,而是颤着嗓子激动道:“杀!青!了!”


    第58章 第58章“现在?”


    《雪在飘》开拍后,官博并不活跃,只零星了转发了几条演员的片场动态。


    时隔两个多月,官博又发了一条微博,并配上了主创演员杀青的九宫格照片。


    【《雪在飘》今日杀青!


    小元与小江的囧途之旅圆满收官!


    感谢所有演职人员风雪中的坚守,让破碎与治愈的故事充满温度。


    2025,待雪化时,影院见!】


    在资源愈发向头部集中的影视圈,一部两千万的文艺电影,一个刚从编剧转型过来的导演,一个才复出的中年女演员,这个组合像是一块投入巨大湖面的小石子,激起几圈浅浅涟漪,并没有引起太大关注。


    应真和余姐,还有黄书韵,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作为创梦的第一个项目,大家像养育自己的小孩一样,精心呵护着,将所有心血都注入进去。


    工作人员过来找她们合影,两个多月的共事,大部分人应真都能叫出名字。


    有个脸圆圆,下巴尖尖的女孩走过来,有些害羞地对她道:“应老师,您能给我签个名吗?真的好喜欢您和黄导啊,下次要是有机会再跟你们一起工作就好了。”


    应真认出来,开机那天,大巴上,这个女孩跟一个年轻小伙坐在她前面。她坐在后面,被迫听了一路自己的八卦。


    那时候,不只他们,整个剧组上上下下都以为她复出拍电影是玩票的。一起共事两个多月,现在每个人跟她打招呼的时候,笑容都不一样了。


    应真本来想开几句玩笑,看到女孩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便什么都没说,只笑着问了她的名字,在她的手帐本上写了to签。


    签完后,女孩又把手帐本递给黄书韵,年轻的面庞满满的真诚:“导演,咱们剧组的氛围是我入行以来干过的剧组里头最好的,真心希望雪在飘大卖。”


    黄书韵说了声“谢谢”,然后在应真的签名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女孩喜滋滋地捧着手帐本去找余平婉签字了。她要集齐这个剧组所有主创的签名。


    黄书韵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流露出一丝惆怅:“真羡慕她们还这么年轻,还有大把时间,人生无限可能。”


    应真不喜欢听她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笑着拽着她的胳膊:“你也很年轻!好莱坞导演的平均从业年纪四十二,你比他们都年轻!”


    黄书韵因为自己这个身子熬不了夜而沮丧。年轻的时候,几乎天天两三点睡,一点事没有。四十岁一到,才熬几天夜,精力就不济了。


    不过,应真的话让她生出一股豪气:“你说的对!前两天莫沉跟我说,一个导演的创作黄金期是三十五岁到五十五岁,还有十五年等着我!”


    莫沉是应真拍的那部《孤影江湖》的导演,老爷子已经七十五岁,还在拍电影。


    片场设备器材都收拾得差不多,工作人员陆陆续续离开。


    余姐走过来,“晚上吃火锅吧。我来点菜。”


    她儿子在外地过年,除夕也是一个人。


    应真和黄书韵几乎异口同声:“好啊!”


    刚杀青完,身体疲惫,精神却很亢奋,想在家里吃顿大餐,却不想动手,火锅是最好的选择。


    余姐开了车过来,应真和黄书韵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准备一起回翠苑。


    从万象影视城开车回北市大约一个半小时,今天路上应该不堵,五点前应该能到。


    余姐正准备发动车子,有人敲她的窗户,降下玻璃,李长风背着包探头进来:“余姐,年夜饭能不能加双筷子?”


    余姐狐疑地看着他,她记得他是北市人,“你这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啊?你爸妈这会肯定早做好年夜饭,等你回家吃吧。”


    李长风:“我爸妈去琼市了。今年过年我就一个。”


    除夕夜一个人吃晚饭有点惨。他都说到这份上,黄书韵和应真自然邀请他一起了。


    黄书韵:“我们仨打算回去吃火锅,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们一起。”


    应真:“你车还在这吧?我把翠苑地址发你,你开车跟在我们后面。”


    “有的吃就行了,我不挑。”李长风刚才还空落落的,这会立刻开心起来,嘴角扬了起来,“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子开过来。”


    *


    李茹芳和应贤民两口子在厨房里忙着做年夜饭。李茹芳负责准备工作,应贤民负责掌勺。


    今年留在身边的儿子女儿都带着一家子回来吃年夜饭了。两口子从腊月就开始腌肉,腌排骨。今天更是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年夜饭。


    应巧坐在餐桌边剥蒜。她来娘家吃饭,只想带嘴巴来,活是一点不想干。偏偏她爸妈一会使唤她洗木耳,一边使唤她剥蒜。


    她都出嫁了,回娘家也逃不开被使唤干活,反倒她嫂子像个公主一样啥也不干,打进门屁股都不带挪一下,坐在那儿嗑瓜子看电视。


    应巧心里真的不爽。打小应家就是这样,做家务是女儿的事,儿子啥也不干。姐姐在家的时候,她作为老小,还能偷点懒。姐姐去北市后,家务就到她头上了。


    她要是不愿意干,她妈李茹芳就会跟她哭诉个没完。应巧有时候也后悔,早知道就不留在白泉了。当年她大学毕业,姐姐曾在北市给她介绍过一份工作。她干了没几天,就被父母喊了回去。


    说白了,爸妈知道哥哥应磊不靠谱,想把她这个女儿留在身边。


    可让人恼火的是,应磊败家败成那样了,他来爸妈这,爸妈不仅把他当大爷一样,还把主卧让出来给他睡。


    主卧这事就是个导火索,搞得姐姐跟家里断亲。应巧当然是站在姐姐那边的。她爸妈上了年纪,人越发糊涂了。姐姐这些年给爸妈的钱都被他们拿去给应磊填窟窿了。


    应磊有什么资格睡家里的主卧?就因为他是儿子吗?这房子是姐姐出钱给爸妈买的,姐姐好心孝顺他们,他们倒好!


    应巧本以为自己只是个隔岸观火的。万万没想到,姐姐和家里断亲当晚,爸妈打了一笔钱到她帐户上。


    看到上面数字,她吓了一跳。她真没想到爸妈存了这么多私房钱,八十万啊,够在白泉买套房了!


    像她爸妈这么抠的父母,一下子给她八十万。应巧突然意识到,爸妈是真的老了。姐姐跟他们断亲,他们慌了,儿子靠不住,后半辈子的指望全放在她这个小女儿身上了。


    看到帐户上的数字,应巧既慌张又兴奋。一开始,她有些犹豫,这钱收还是不收。


    收下有点对不住姐姐,毕竟这钱是姐姐给他们的。姐姐跟他们断交的当口,自己收下这笔钱,好像变节了一样,跟姐姐不是站在一条战线上了。


    但是很快,应巧就被老公几句话打消了顾虑,“你姐都跟你爸妈断亲了,你哥指望不上,两老人养老以后肯定是你的事。这钱你要是不收,万一他们将来生病住院,咱拿什么治?”


    这番话说到应巧心坎上了,既然父母养老是她的事,为啥不收?


    钱最后她还是收了,事儿她没敢跟姐姐说。


    后来姐姐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很不高兴,对她比以前冷淡了很多。


    应巧想来想去,肯定是她嫂子告的状!


    哥嫂结婚后,不知道从父母那拿了多少钱。她哥外头欠的赌债全是父母替他还的。爸妈给她一点钱,嫂子竟然有脸跑去姐姐那告状!


    应巧一想到这事就一肚子火,冲厨房里道:“妈!这蒜剥得太费劲了,我手都剥疼了,剩下你让我嫂子剥吧!”


    正在看电视的嫂子闻言朝她这看了一眼,“这么多够了。下次我带个拉蒜器过来,省得用手了。”


    应巧不想理她,刚好姐姐打电话来,她丢下手里的蒜,去房间里接电话了。


    她猜姐姐打电话过来,肯定是跟她聊年后她一家子去北市玩的事。


    没想想到姐姐一开口就把她吓了一跳,“巧巧,我跟宁君昊离婚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别找他了。”


    姐姐语气不大好,应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吧?离婚?姐姐怎么可能跟姐夫离婚啊?!


    她虽然平时爱占点小便宜,但还是很要面子的,立刻意识到姐姐打电话跟她说这事的原因。


    “姐,上回你说你在剧组拍戏,我怕影响你,就跟姐夫说了一下。瑞瑞一直嚷着想跟然然妹妹玩,我想着不如趁这次带他们去北市,让孩子们一起玩几天。没想到姐夫听说我打算带两个孩去北市,立刻让秘书去安排机票和酒店。”


    应巧知道姐姐很喜欢自己两个儿子,赶紧把老大瑞瑞抬出来。她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姐,那现在怎么办呐?要不……我跟姐夫说,我们今年不去了?”


    应真语气很淡:“他安排了就安排了吧。下回你别找他了。还有,我跟宁君昊离婚的事,你跟爸妈说一下。以后宁君昊不是他们女婿了,让他们别有事没事找他。”


    接完电话,应巧脑子一团乱。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姐姐,她跟宁君昊离婚,分了多少财产?


    李茹芳推门进来:“你姐跟你说了什么?”


    应巧整个人还是懵的,目光发直地看着母亲,“我姐说她跟姐夫离婚了,让你们以后有事别找姐夫。”


    ……


    应真跟家里打电话没避着余姐和黄书韵。认识这么多年,她们对她家里的情况都很了解。


    挂上电话,应真有些怏怏的:“我一直觉得我爸妈不理解我,我妹多少还理解一点。我跟宁君昊结婚的时候,我跟我妹还是挺亲近的。没想到这些年,也疏远了。”


    应真缺失了这十几年的记忆。她不知道自己跟妹妹疏远的原因是什么,只感觉到姐妹关系比以前淡了很多。以前妹妹很依赖她,她在北市拍戏赚钱后,经常转零花钱给妹妹。妹妹到北市找她玩,看到她有什么好看的衣服,只要妹妹喜欢的,应真都会送给她。


    但现在她能感觉到,妹妹跟她说话,有种让人别扭的小心翼翼。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是相互的。


    黄书韵看她情绪不高,拍了拍她的肩:“我是独生女,没这种体会,让余姐来开导一下你。”


    余平婉看得很开:“结婚了,都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庭。每天一睁眼,一堆事等着,那点子精力操心自己小家的事都不够。姐妹之间比以前淡了也正常。”


    她俩你一句我一句劝,应真扑哧笑出来:“你俩真的,都是人生导师!”


    黄书韵白她一眼:“你以为这十几年,我们白活的啊?”


    ……


    除夕这一天的北市,宛如空城,街上零星几个路人都脚步匆匆的往家里赶。街头挂起了大红灯笼,春节氛围扑面而来。


    李长风的车子一直跟在她们后面。到了翠苑,余姐点的火锅食材连锅子已经送到门口了,全都是处理好的净菜,只需要通电煮就行了。


    李长风跟在她们后头进屋,他人身马大,手里拎着几个装着火锅食材的袋子,衬得这套本来面积就不大的两居室更小了。


    黄书韵看李长风手脚似乎不知道往哪放,忍不住揶揄:“欢迎光临寒舍!这房子是应真结婚前买的,肯定没办法跟你那大豪宅比。”


    李长风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房子也不定要多大,温馨就行了。”


    没有比火锅更方便的年夜饭了。黄书韵把自己珍藏一直没舍得喝的红酒拿出来。


    四个人边涮火锅边聊天,聊了很多剧组的趣事。


    吃到一半,应真的手机响了,是秦毅打过来的。


    秦毅前阵子回北市了,说要是处理基金上的事务。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北市,还是回牧场了。


    应真把电话接了起来,那头说了句什么,她有些惊讶道:“现在?”


    第59章 第59章“有个词,孺慕,你回去……


    秦毅收到应真发过来的地址,便直接将车子开进翠苑,停在她们单元门口。


    小区有些年头了,地理位置不错,设施看上去略显陈旧。倒是四周一大片早园竹,依然挺拔翠绿,给萧瑟的冬天增添了几分生机。


    秦毅将车子停好,又给应真打了个电话,等了几分钟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单元门出来。


    她穿着和上次在宁市看到时一模一样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子,整个人鼓鼓囊囊的。可能因为太随意了,她经常给他一种跟年龄不相符的感觉,比如现在,她蹦蹦跳跳跑过来的样子,就很像个小女孩。


    这个天外头实在太冷,应真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看到他脸上的伤口愣了一下,“你的脸怎么回事?”


    秦毅摸了摸脸颊上那道已经结痂的口子,唇角扯了扯:“这次回来,本来没想去我父亲家的。听我舅舅说,他身体不大好,我还是去了。结果,可能还是不如不去吧。”


    这么多年,关于母亲的话题,已经成了秦毅和父亲之间的禁忌。


    秦建业现在的妻子试图跟他解释,当年搬家,是她不小心把放着他物品的箱子当作废品处理了,不是他父亲的错。


    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辩解,维护着自己的丈夫,父亲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秦毅却觉得这一切都太讽刺了。


    他和母亲已经成了父亲急欲切割的一部分,他的出现不过再次提醒父亲,他曾经娶过一个疯女人的事实。


    也许过去的事就应该让它烂在过去,旧事重提毫无意义,秦毅让那个女人不要再提了。


    秦建业却觉得儿子对他现在的妻子不礼貌。父子之间爆发了争吵。


    秦毅摔了个碗,秦建业反手就将手里的碗砸向儿子。那只碗从他脸颊擦过,留下了一道伤口。


    应真听他说完,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弯唇笑了笑:“来都来了,怎么不上去啊?书韵和我都不知道你在北市,不然就邀请你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了。我们正在吃火锅,你要不要上去跟我们一起吃?”


    那天晚上参观了宁市一中,看到秦毅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应真越发觉得自己跟他的经历挺像的。都是很小就离开了家,渐渐地跟原来家庭产生了隔阂。当家人不再把你当成家人,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像个过客一样。


    那种孤独感就像是潜伏在身体里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时不时地发作。年轻时,应真为了逃避这种孤独感,急切地想成立自己的家庭。


    不知道是除夕夜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开了蓝紫色的氛围灯,应真略带笑意的眉眼流淌出一丝温柔,没了从云顶小镇回来后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秦毅的心情突然没那么恶劣了,没好意思一直看她的眼睛,垂下眼眸笑了笑:“我有点舍不得拒绝你。但这次好像没办法。明天一早的飞机回锡市。萨日娜病了。”


    应真听出他话里的暧昧,她的性格,在对方没有明确表示时,只会当作是自己理解错了。


    她记得萨日娜,上次在牧场她骑的那匹夸特马,很温驯很漂亮,于是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它身上,“怎么会生病?上回在牧场,感觉她很健康啊。在草地上打完滚,还能小跑。”


    秦毅:“可能是因为头一回在草原过冬,还没习惯吧,有点拉肚子。兽医去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我不放心,还是回去看看。”


    说到这,他从后座拿过来一个袋子,“最近太忙了,本来想杀青那天送给你的,没来得及。”


    应真接过来,拿出来一看,是个制作精美的相册,一张张充满年代感的照片映入眼帘。第一张就是她穿着白色大衣,满脸笑容地被一群穿着黑、灰、蓝外套戴着眼镜的男生簇拥在中间。


    千禧年的大学生,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甚至有人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大家紧紧挨在一起,完全没有所谓的安全距离。


    还有一张她跟Q大校门的合影,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应真一边翻一边笑,脸都笑酸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当年竟然在第一学府留下这么多雷人的照片。”


    秦毅看她这么高兴,忽然觉得自己花一天时间修复那个硬盘是值得的。


    “前几天,我把大学时候用的硬盘修复好了。在里面找到一个相册,全是当年在学校论坛上down下来的照片。我估计这些照片你未必有,就打印出来了。本来想弄到电子相框里给你。现在年纪大了,更喜欢这种能捧在手里,实物的感觉。”


    应真并不是个怀旧的人,看到这个精心制作的相册,还是有些感动。在手机还不能上网,没有拍照功能的年代,这些照片都是用相机拍的,像素并不高,但生动、真实,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人怀念向往。


    她将相册搂在怀里:“谢谢。这个相册我会珍藏的。提醒自己艺无止境,不要再荒废时间了。”


    毕竟已经荒废了十五了。人生有多少个十五年可以荒废?


    秦毅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说话时活脱脱当年的模样,唇角弯起的弧度和眼里星星点点的细芒,有点鬼,有点可爱。


    一个人怎么可能十几年一点变化没有?


    那些藏在心里的话,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真真,我知道你现在是单身。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再开启一段感情的想法,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倒底上了年纪,又好多年没有追过女孩子,秦毅感觉当年路演都没这么紧张,鼓足勇气把心里话说出来,脸上已经烫得不行。


    应真看到他眼里流淌的温柔、炽热,那是一个男人看向一个女人的眼神。这眼神何曾熟悉,记忆里另一个男人也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十几年的婚姻后,再炽热的眼神也变得冷淡。如果她是四十岁的应真,一天天经历着这种变化,也许没那么痛苦。可当老天把这中间十几年收走,就像是从赤道突然被发配到南极。


    对秦毅,应真好像没办法说很生硬的话语,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别再如果了,没有如果。婚姻我已经经历过了,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接下来我会好好拍戏,好好享受单身生活。”


    秦毅不死心,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今天不把话说开,以后可能很难再有机会了。


    “我的意思是,万一你哪天打算重新考虑感情了,优先考虑一下我。我知道追求你的人很多……”


    “你当我这是开饭店呢?生意火爆得要给等位的人发号码牌?”应真看他这样,觉得还是直接挑明得好,“这世上好吃的菜那么多,总不能老盯着一盘菜吃啊。搞IT的男人,我已经嫁过一个。即便以后有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的想法,我也不会再找IT男了。”


    她的话说得很明白。秦毅知道再继续下来可能会让她反感,虽然有些失落,但眼下也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继续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有些抱歉道:“希望我刚才说的话,不会让你产生负担。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能一直是你的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应真认真道,又指了指身后楼上,“你真不上去吃饭啊?”


    “不去了。”


    “那我回去了。”应真拍了拍怀里的相册,“谢谢。记得拍萨日娜的照片给我。”


    她冲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往单元楼去,走到一半她又转身跑回来。


    秦毅眼睛亮了,按下车窗,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应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扔进他怀里,“这是我拍戏受伤经常会涂的药膏。效果很好。你试试。上回就想给你,忘了。”


    她抬起手腕,做了个涂药膏的动作。


    秦毅看着她的背影进了单元门,拿着那管药膏看了许久,然后发动汽车离开。


    *


    吃完火锅,黄书韵烟瘾犯了,去阳台抽烟,瞥了眼楼下,果然看到秦毅的车停在楼下。


    这人呐,就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身后玻璃移门被人打开,李长风走过来,“导演,你别一个人抽啊,给我来一根呗。”


    黄书韵摸出烟盒和火机递给他,“戏都拍完了,你怎么还喊我导演啊?我记得你以前都喊我书韵姐的。”


    李长风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咧嘴笑:“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黄书韵:“大三岁,还没大多少?!”


    李长风靠在阳台,看着她的头发被风吹得翘了起来。今天,他风也灌了,火锅也吃了,酒也喝了,有话不说出来好像太亏,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三岁刚好啊。女大三,抱金砖,你没听过?”


    黄书韵“啧”地一声,转头看过去,他果然笑得跟朵花似的:“你喝多了?说什么糊话呢?”


    李长风:“导演,我说真的。拍千帆雪的时候,我太年轻了,没领略到姐姐的好处。这次合作,我发现我挺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黄书韵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当即揶揄他:“啥意思,想搞潜规则啊?这话你干嘛不等到雪在飘上映以后说。这万一要是电影票房不好……”


    说到这,她对漆黑的夜空连“呸”三声,“我是说万一,那这可能是我唯一一部电影了,以后肯定没人会投资我。你跟我说这些,到时候,我也没啥资源可以给你。”


    黄书韵有些惆怅,她是真的希望《雪在飘》票房大卖啊!


    李长风眼里笑容褪去,一脸认真道:“导演,我说真的。我爱上在你手下拍戏的感觉了。每次你一夸我,我恨不得拼了命地再给你来几条。以前我跟很多女导演合作过,都没这种感觉。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在你手下当个演员。直到那个秦毅出现,我真TM烦他。除了是雪在飘的投资人,他跟你倒底啥关系啊?我发现自己可能真的爱上你了,不然别的男人出现在你身边,我为啥就是看不顺眼?”


    说到后面,他是真的很苦恼的样子。


    黄书韵被年轻人的脑回路震惊在那儿,噎了半晌,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有个词,孺慕,你回去查查字典。你这不是爱,最多是小孩对自己觉得亲切的老师和长辈的爱慕之情。你上小学有喜欢的女老师吧?你是不是希望老师只表扬你一个?要是表扬别人你就吃醋?没错,就是你现在这种状态……”


    第60章 第60章她发现自己其实挺“妈宝……


    寒假,宁颐然没有去奶奶家,而是报名参加了语言考试。


    年夜饭是在小舅公家吃的,小婶婶负责张罗。小婶婶自然不可能自己亲自动手张罗,在饭店订好年夜饭让人送过来。


    虽然爸爸妈妈离婚的事还未对外公开,但亲戚们都知道了。只不过在爸爸面前,没人敢提这事。


    爸爸一到,就被两个叔叔拉去品酒抽雪茄了。


    宁颐然没那么幸运,看爸爸不在,奶奶又在她和婶婶们面前念叨,妈妈心有多黑,离婚分走爸爸很多钱。


    从小到大,她就没从奶奶嘴里听过什么关于妈妈的好话。如果是往常,宁颐然可能就当耳旁风一样,懒得理奶奶,今天却越听越烦,当场翻脸:“奶奶,你能不能别一直说我妈了!我爸妈离婚财产怎么分割,是他们之间的事!你老说,烦不烦!”


    他们都已经离婚了,奶奶还在这些亲戚面前说个没完。宁颐然不在意亲戚们怎么想,她只是烦透了奶奶一直说一直说。


    她冲奶奶发了一通脾气,奶奶终于闭嘴了,脸色僵硬地说什么“我还不是为你和你爸好”之类的话。


    宁颐然更加生气了:“你要是为我好,就别再说我妈了!不管怎么说,她是我妈!”


    说她妈就等于说她,她不要面子的吗?!


    宁颐然气得脸色通红,婶婶们有些尴尬,在一旁打起了圆场。


    一个说:“应真嫁给君昊就息影了,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家里,也不容易。”


    一个说:“两口子能和平解决已经很好了,毕竟君昊的公司要上市了。”


    两个婶婶你一句,我一句,宁颐然懒得听,起身去找爸爸。


    除夕夜本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表哥表姐都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只有她,没有妈妈陪在身旁。奶奶还要在她耳边说那些,谁乐意听!


    吃完年夜饭,奶奶让她和爸爸去她那住,爸爸拒绝了,开车带她回了家。


    叶阿姨回家过年,家里就剩下父女俩。往年除夕夜,妈妈会让爸爸陪她们一起玩桌游。


    今年除夕夜,只有她和爸爸,桌游没法玩,宁颐然跟爸爸一起看了会春晚。


    宁君昊看女儿闷闷不乐的,主动提议:“上次在雪顶小镇没有滑雪,是不是很失望?假期要不要去北海道玩几天?”


    女儿在宁市,心心念念要去雪顶小镇滑雪,结果那天没滑成就回北市了。宁君昊心里存着些许愧疚。


    父女俩还没有单独出门旅行过。今年过年情况特殊,他想多花点时间陪伴女儿。


    宁颐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去了。我约了妈妈,去她那住几天。”


    宁君昊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盯着女儿:“……你什么时候跟你妈妈约的?”


    “今天在小舅公那,奶奶她们都在打麻将,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你妈妈她答应了?”


    “当然。”宁颐然的小脸恢复了一贯的傲娇,“所以,到时候你早点送我去妈妈那。”


    从宁市回来后,宁颐然突然对妈妈的工作产生了兴趣,开始在各个社交平台搜索妈妈和妈妈年轻时拍的电影。她还关注了《雪在飘》的微博,知道妈妈的电影杀青了。她猜妈妈春节期间应该有空,于是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果然,妈妈说她春节期间就在北市,哪也不去。


    宁颐然在电话里把自己有多无聊多可怜说了一遍,然后撒娇道:“妈妈,我想去你那玩几天。”


    妈妈没说什么,只道:“你来我这玩没问题。不过,我这只有两间房。我和书韵阿姨一人一间。你要在我这过夜,只能跟我睡一张床。”


    宁颐然不假思索应下:“一张床就一张床!放心,我睡相好得很!”


    妈妈重新复出拍戏,她对妈妈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在这种压倒一切的好奇心面前,那些不舒适的地方就是根本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


    ……


    宁君昊按女儿吩咐的,一早送她去应真那。


    出门前,向来不会在衣服上多花心思的他,比平时多思考了几分钟。


    一切收拾妥当,父女俩一起出门。


    翠苑,他跟应真谈恋爱时经常来。婚后,应真搬到他在市中心的房子,就没有再来过了。


    十几年了,再刻骨铭心的地方也渐渐模糊了。幸好几个月前他曾经送应真到这,不然他不一定记得路。


    进了小区,宁颐然发了条信息给妈妈:“妈妈,我快到了,你赶紧下来接我。”


    等她到了,妈妈已经站在单元门等她了。她有快一个月没看到妈妈,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鼻子突然有些酸,心里面的委屈像拧开盖的汽水,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妈妈说的那些冷漠话语,这些日子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回荡着。她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冲妈妈撒娇发脾气了,可是又忍不住想要寻找妈妈的目光。


    是的。她发现自己其实挺“妈宝”的,虽然她很不想承认。


    宁颐然心里再委屈,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酷酷的表情,下车时叮嘱爸爸:“明天姨妈一家要来了,我要跟瑞瑞哥哥他们一起玩。你过几天再来接我。”


    宁君昊当然知道小姨子一家要来,行程都是他让秘书安排的。


    他下意识看向应真,应真却并没有看他,只垂眸摸了摸女儿后脑勺:“到时候我送你回去,不用麻烦你爸爸。”


    宁君昊下颌线绷紧,眼里掠过一丝不悦:“你和然然的事,我什么时候觉得麻烦了?”


    明明女儿出生后,他就是个甩手掌柜,这会倒是大义凛然。


    在然然面前,应真还是给他留面子,抬眸看着他:“我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她正要牵着女儿上楼,宁君昊喊住她:“北市那两套房子我已经让人打扫过了,你随时可以搬进去。颐南公馆那就挺不错的,交通方便,物业也好。翠苑毕竟有些年头了……”


    他转了三套房产给应真,她却仍然住在翠苑。宁君昊想起这事就有点胸闷。翠苑再好,年头也长了,物业安保都懒懒散散的。


    应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冲他点点头:“有需要我会搬过去。”


    宁颐然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他们没离婚该多好。


    现在的妈妈对宁颐然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不得不说,妈妈其实很有个性。


    以前她一直觉得爸爸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妈妈脑子坏掉了才会跟爸爸离婚。现在却发现,事实好像正好相反。


    虽然对妈妈的工作和生活好奇得要命,宁颐然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在跟死党打游戏的时候,听了几耳朵妈妈跟书韵阿姨的聊天内容。


    她们一起聊工作,聊妈妈下一部戏的剧本,一个陌生的世界在宁颐然脑海中慢慢成型。


    听着听着,她就听入迷了,以至于玩游戏频频走神,最后索性放下手机不玩了。


    书韵阿姨下午有工作,妈妈带着她出去吃饭、逛街。宁颐然喜滋滋地挽着妈妈的胳膊,用撒娇的口吻道:“妈妈,我在你这会不会影响你工作啊。”


    应真睨了她一眼:“不会。我要谢谢你来找我,不然我可能会一直呆在家里不出门。”


    宁颐然眉眼瞬间舒展开来:“真的啊?那太好了!”


    说实话,女儿突然这么粘自己,应真有些不适应。当初那个自私、不尊重人,也没有同理心的小屁孩形象深深印在她脑子里,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擦去。


    刚好路过商场的室内溜冰场,应真忽然想起一件事,拽着女儿的手上前,“上次在宁市没有滑成雪,今天我陪你一起滑冰吧。”


    宁颐然小时候学过滑冰,平时偶尔也跟同学一起来室内冰场玩。她没想到妈妈也会滑,不仅会滑,妈妈的技术比她还要好很多,动作娴熟,身姿灵巧轻盈,冰场好多人都在看她。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妈妈是个演员,对肢体的控制能力比一般人要强很多。


    被妈妈拽着手在冰场飞驰,听着刀片和冰面摩擦发出的“嚓嚓”声,看着脚下冰刀犁出的两道冰线,宁颐然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妈妈!我来画个爱心!”


    *


    李茹芳和应贤民两口子对大女儿离婚的事,最开始是震惊,很快便恢复了淡漠。


    反正老大也指望不上了,她是结婚还是离婚跟他们又有多大关系?而且老大那个死倔的性格,大女婿能跟她过下去才怪。


    父母这个冷漠的样子,应巧有些心寒。他们要面子,在等姐姐先求和,先给他们给台阶。可是现在姐姐遇到这种事,如果他们能多关心一下,没准跟姐姐的关系就能缓和下来呢?


    他们年纪大了,把哥哥嫂嫂当成一家之主,但应巧心里姐姐才是家里的主心骨。


    应巧这次带着两个儿子到北市玩,一方面是想看看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另一方面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姐姐修复关系。


    说实话,来之前她是有些忐忑的。来了之后,发现姐姐状态比上次她来北市时好很多,整个人明媚阳光,年轻了许多,一点也看不出经历了离婚打击的样子。


    姐姐带着然然,陪他们一家一起去环球影城,逛博物馆,下馆子,三个小孩玩得都很尽兴。


    最后一天下午,应真让女儿带着瑞瑞哥哥和玮玮弟弟去电玩城玩,她和妹妹则到附近的咖啡店喝咖啡。


    应真给自己和妹妹一人点了一杯咖啡,然后问了问父母的情况。


    “爸还是跟以前一样,每天不走个两三万步不罢休。他那个性格你也知道,怎么劝都不听。妈跳广场舞跳得饭也顾不上做了,跟她那群舞友打得火热,把周边景点都玩了个遍……”


    “该吃吃,该喝喝的,挺好的。”


    应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看来自己还是想太多,午夜梦回偶尔会闪过一丝愧疚。殊不知自己跟父母断亲,对老两口的生活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实质影响。


    应巧鼓足勇气,决定把那八十万的事摊开了跟姐姐说,毕竟爸妈养老的钱都是姐姐给的。


    “姐,那八十万……爸妈转给我,是指望我给他们养老。你知道的,我哥他靠不住,嫂子又是那种斤斤计较的性子……”


    一桩桩往事从妹妹嘴里说出来,应真总算明白自己跟妹妹之间的关系因为什么而疏远。


    原本她跟父母吵架断亲那天晚上,父母转了八十万给妹妹。


    应巧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开口道:“姐,你不会还因为那八十万生我的气吧?你要是觉得我不该收这笔钱,我回去就转给他们。”


    看着妹妹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应真心里生出一丝困惑:她是因为那八十万生妹妹的气吗?


    表面上看好像是,但实际上,她不过是把对父母的怨气迁怒到妹妹身上而已。


    老两口为了儿子的赌债,卖房子填窟窿,哪怕大女儿要跟他们断亲,也要把自己睡的主卧让给宝贝儿子睡。为了哄小女儿,能立刻将养老钱转过去。


    父母重男轻女,应真已经认了。只是没想自己十几岁北漂,扛起养家重担,从父母那得到的爱,比妹妹得到的还要少。


    她已经接受了重男轻女,却万万接受不了同为女儿,自己是最不被爱的那个。


    这大概才是最让她不甘心的地方啊。


    明白自己因为什么而意难平,应真胸口郁积的那团气倏地散了,冲妹妹摇了摇头,“其实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生他们的气。那八十万,他们既然给了,你就收下。他们省了一辈子,也抠了一辈,能转那么多钱给你,说明他们还是爱你的。钱你留着,以后他们要是有个头疼脑热,你离得近,还得靠你多照顾。”


    从姐姐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应,应巧松了口气,笑嘻嘻道:“姐,那这钱我就收下了。我就说嘛,你最好了。以后爸妈老了,真要是得了什么大病,你肯定不会不管的。”


    应真神色恢复了淡漠,语气更淡:“不,巧巧,我不会再管。你知道他们转给你那笔钱意味着什么。你才是他们最终选中的那个养老送终的孩子。”


    应巧愕然地看着姐姐,有些不可置信,然而看到姐姐眉眼间那片决绝的冷然,她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恍然间,她意识到一件事:姐姐是真的跟父母断绝往来了。


    从小到大,一直秉持着自己是家里老小,天塌了有姐姐和哥哥撑着的应巧,第一次感觉到前面空荡荡的。


    以后没人替自己撑。想到这,应巧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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